苏后是一如牡丹,离开了富饶的土地而不能活,是呵!像她这种性子的人,只能适合呆在卞梁。

仰头望向远处的天空,茫茫白雪飘飞,如此天寒地冻,也恐怕只有窦氏才能生存下来,如若,今天被困的她,或许,她早已经带兵逃离北襄,虽然自己不能猜测她会用何种方法。

云定初能毫发未损地站在她面前,这就说明了,北襄王府变成一堆废墟只是她们在她的梁军逼进北襄之时,想了一个法子使了一个金蝉脱壳。

败在这两个心计城俯如此之深的女子手上,她苏后不算是失败。

“太后,咱们采了好多野果子。”

倪嬷嬷带着几名宫女兴高采烈地从右侧的树林子里奔过来,见来了一批的军队,当她看到为首是两张熟人的脸孔时,吓得赶紧用身体护在了主子身前,“你们…要干什么?”

如果她们真的要干什么,岂是她一名老嬷嬷能阻挡。

但跟随自己多年的嬷嬷,对她的一番忠心,落魄的苏后还是忍不住动容。

“太后,你怎么了?”

见苏后的嘴角有一抹鲜红的血汁漫滴下来,倪嬷嬷吓得六神无主,满面惊骇一片。

“太后,你…怎么了?”

见她唇角的血汁并不十分的红艳,甚至还隐隐带着些许的殷黑,云定初走上前,伸出手,指尖在她唇角沾了一点凑入鼻尖嗅闻。

毒箭木,这气味像极了见血封喉的毒箭木,此毒是剧毒,产于草木丛生的东南亚地带,苏后对别人心狠,没想到她自己居然也是如此冷酷残忍。

“传太医,快传太医。”倪嬷嬷惊慌失措吩咐着身侧的宫女们,可是,身后的一片茫茫荒野,哪里会有一抹救赎灵魂的人影?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倪嬷嬷双膝跪于地面,向云定初叩了一个响头,“云王妃,救救太后吧!她虽不再是太后,可终究也是先皇的原配妻子呀!”

“不,不用了…”

一阵头晕袭来,苏后倒在了雪地上,气息奄奄地吐出艰难的语句。

“不用了…倪嬷嬷,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对哀家的照顾,对哀家的不离不弃。”

感动的泪水大她眼角坠落,而雪光中,云定初赫然就看到了她鬓发边冒出来的银发,这几天,她内心也应该苦受煎熬,她们万万也没有想到,不费一兵一卒,便成功重新夺回了北襄。

“哀家刚才趁你们上山采果子之际,在最后的半碗稀粥中,掺了剪木树的叶子,倪嬷嬷,你知道的,剪木树的毒性举世无双,见血封喉,世人无方可解。”

“太后,太后…你为什么对自己那么狠?”

倪嬷嬷听了哭得唏哩哗啦,老泪纵横,人终究是有一死,太后与她都不再年轻,可是,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太后会是自己服毒自杀而亡。

“不要伤心…”

苏后抬起手,为跟随了自己多年的老嬷嬷擦掉了眼角的不断涌出的泪珠。

“哀家在卞梁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已是离开了那儿不能活,如今的卞梁,早已江山易主,自古成王败寇,即然败了,哀家绝不苟且偷生…倪嬷嬷,绝儿…还没回来?”

“皇上去另外的山头摘果子了,他让咱们先把这些果子拿回来让你充充饥,太后…别怪皇上,皇上是一个很有孝心的儿子。”

是不怨,一切只怨命,她们都是凡人,无论如何挣扎,都摆脱不了老天终究安排的命运。

喉头火辣辣的感觉袭来,感觉唇齿间满口猩红,片刻,一口鲜血从她的嘴里喷了出来,那鲜红的汁液喷溅在了雪地上,顿时,炫开出无数朵细碎妖冶的小梅花朵。

“太后。”

倪嬷嬷赶紧伸手去拍她的胸口,想为她顺顺气。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记奇怪而陌生的声音从林子那边飘来,一群将士闻声赶紧退后一步,‘不好,好像是狼叫声。’

听说是狼了,将士们赶紧劝说主子曹媪氏,“太后,赶紧撤离吧,如若真是一群狼来了,后果不堪设想啊!”不知道狼群有多少只,如若遇到了凶猛的狼群,恐怕他们这些人都会成为狼的食物。

云定初这辈子还从未见过狼这种凶猛的动物。

她虽好奇,可是,也不敢去冒那个险。

曹媪氏的心情与云定初是一样的,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与云定初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苏后服毒,即便是命大侥幸活着,也会被狼君咬死。

她们不打算拯救苏后,毕竟,苏后是她们的敌人,哪里救敌人的道理,把她救活了,他日再来对付她们么?

那岂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嗷,嗷,嗷…”

狼群的嚎叫声由远而近,她们还没来得及找隐蔽物躲起来,一群凶猛的狼闪着一对对绿汪汪幽深发亮的眼睛,便从林子里奔了出来。

黄色的棕毛,健康强壮的狼躯,正以凶猛之姿猛扑过来,因为,它们嗅闻到了猎食的气味,肉食动物向来是它们的美餐。

雪地上所有的人脸全部吓白,仿若刹那间被抽干了一般。

“保护曹太后,找隐蔽物。”

“准备射箭。”

两排士兵拿出了长矛与盾牌,将盾牌挡于前面,挥出长矛为身后的将士做掩护,而后面的将士则个个无声拉开了一段距离,箭上弦,满弓,箭射出去,‘咻咻咻’的箭音不时从空中袭入耳。

密密麻麻的狼头让大家背心发黑,印堂发黑,没有人去细数到底有多少只野兽,总之,感觉没有上百只,也有好几十只。

曹媪氏与云定初被士兵拉至中间保护着,狼群见攻击不到她们,岂又觉得他们手上有武器,便把凶狠的眸光转向正有气无力走在雪地上,已经吓得被摔倒了不下几次的苏后与倪嬷嬷等人。

也许是由于太过于害怕,几名宫女起初还能咬着牙护着苏后,然而,当那群的眼睛盯望着她们的时候,毕竟年轻少不更事,几个宫女怕被狼撕咬成片,苍白着脸色一溜烟跑向了军队护着的曹媪氏等人。

苏后喘息着,一跟头截到在了雪地上,头上的钗子甩出去,钗尖将雪地砸了一个小小的坑,冷风吹绕而来,一口冰冷的空气吸进了肺里,嘴唇旁侧一片结冰,她感觉整个人凉到了骨子里。

其实,有什么可怕的呢?

一个人,如若连死都可以不惧了,那便真的是没什么好畏惧的了。

她其实是不想跑的,要不是倪嬷嬷死命用全身力气拽着她,不想让倪嬷嬷伤心的话,她是想呆在原地自生自灭。

“曹太后…”倪嬷嬷见只有她在雪地上孤军奋战,眼见那群凶猛的野兽就要向她们扑过来,她吓得花容失色,疾声呼喊,“求求你,救救太后吧!”

看在姐妹一场的份儿上,好歹为她留一具全尸。

她毕竟曾也是天元皇朝权倾显赫的太后之尊呀!

曹媪氏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下令让将士们把苏后救回来,然而,她的命令下得太晚了,就在那顷刻之间,一头凶猛的野兽跳出了山林,跑到了雪地里,刁起了苏后残败的身体飞速而去,转眼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倪嬷嬷见了如此情景,吓得嘴唇乌青哆嗦,喉咙再也发不出半个字,双眼一闭,便晕倒在了冰天雪地中。

许是见她晕倒了,没有任何的攻击性,又见她倒地的地方与前面有武器的人还有一定的距离,两只狼飞快钻出狼群将晕倒的倪嬷嬷刁走。

“不…”

刹那间,所有的人吓得魂飞魄散,心胆俱裂,几个宫女歇斯底里的叫喊出声,“太后,倪嬷嬷。”

“快,射箭。”

云定初吐了几字,眼睛迅速往四周瞄去,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奔出去捡了一把野草,草有些显润,再加上风雪一直在不断地肆虐,她点了好久都没将草点燃。

当她手中的一把草渐渐有了火星光,狼群见了那渐渐大起来的火光,嗷嗷大叫几声,全部掉头返回了森林,片刻不见了踪影。

云王妃果真机智,众将士佩服她的胆识,纷纷学起了她,去捡了许多的柴火点燃,还拿了许多柴火在手上,以免那群野狼又返回来把他们当美餐。

曹妃让属下去寻苏后下落,最后,只被寻回来了几件绣有牡丹花图案的衣饰,很明显地,苏后与倪嬷嬷成了野狼美餐,咀嚼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母后,你瞧,儿臣好多的鲜果子,够咱们吃好几天的了。”

一道明黄的颀长身形,随着惊喜的声音出现在了右侧的小径边,他身后跟着一小队人马,两名将士,还有几名身着藏青色官服的太监。

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金冠,金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更加衬托出他的头发黑亮顺涌,如同绸缎。

虽落魄至此,然而,他身上常年浸淫的高贵与绰然却仍如往昔。

见一群将士坐在雪地上憩息,又见是曹媪氏等人寻上山来,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绕上他的心头,四处张望,寻不到自己母后的身影。

东陵凤绝疾步奔过来,询问着几名陪伴着母后身边的宫女,“娥儿,太后呢?”

“太…后,太…后…”

名叫娥儿的宫女吓得瑟瑟发抖,不是畏惧于皇上的威仪,而是因刚才那群恶狼惊心动魄之举,如若她们没有弃太后而奔至川军身边,或许,她的下场与苏后与倪嬷嬷一样凄惨。

“说,太后怎么了?”

第一次,东陵凤绝发了脾气,冲着几个宫女又吼又叫,“你们不是一直陪着太后的吗?说,朕的母后在哪儿?”

几名宫女被皇上怒声质问,个个两腿像筛了糠,吓得根本语难成句。

只是,闪烁的眼神不停地瞟向了某一处。

东陵凤绝似乎是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视线顺着她的眸光落到了雪地那两件衣衫上,绣了大红牡丹花图案的服饰,是母亲的最爱。

抓揪着龙袍手指一根根松开,兜着的野果子全部‘哗啦’一声从散开的衣襟中不断滚落到地,将雪地砸了一个又一个大小深浅不一的坑。

顿时,东陵凤绝感觉心底似乎像是被一把冰冷的铲子给刨穿。

心忽然就破出了一个大窟窿。

脚下像灌了铅,感觉举步维艰,明明只是几步之遥,他却走了仿若有一个世纪之久。

‘扑通’一声,他扑跪在了雪地上,不顾腿间袭来的刺骨冰凉,缓慢地,他将雪地上那两件衣衫捧在了怀中,泪从他眼眶中汩汩滚落腮边,流至了他的嘴唇间,第一次,他尝到了泪水的滋味,他最敬爱的母亲,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与他天人永隔。

这一辈子,自从他懂事后,他就一直排斥着她所做的每一件事,然而,正当她离开他之时,他才感觉自己心底的难受与痛苦,他恨不得能能留住母亲离去的步伐。

“皇上。”

云定初不忍他如此伤心绝望,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与他一同坐在了雪地上。

曹媪氏针对的一直都是苏后,见苏后已逝,面对她唯一的儿子东陵凤绝,一个对江山社稷从来不感兴趣的男子,对她儿掌握权柄构不成任何的威胁,曹媪氏见他为母亲逝世而伤心欲绝,把人马带着撤离到离他们百米之外。

“朕从未做过一件让母亲欢喜的事情。”

吸了一口气,吸进口的,全是满满的冰凉雪水味道。

他们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在皇宫中,大殿之上,他被母后直言横批,他的母后强势了一辈子,然而,最终却落得个死无全尸的结局。

也许是因为他拯救过芸娘,要不是他,芸娘不可能逃出皇宫,就算苏后事先端了一碗毒汤给芸娘喝,但是,她毕竟还是见了芸娘一面。

云定初微微侧过脸,定定地望眼前这张俊美却又不失秀气的脸孔,从面相上来看,这五官,单凭那额头来讲,就不够地阔方圆,没有帝王相,天生便不是君王命。

东陵凤绝带也去了一个地方,一株枝头积满了白雪的参天古槐树。

一座小小的雪丘上立着一块碑,上面是她亲手写上的繁体字,“黛王妃之墓。”

旁边雪裹着土的地方,还栽种了一株君子兰,一眼望上去,虽有碎雪堆积,但,从雪上些许的新鲜土质看来,是刚种上去的。

“凤玉说,她最喜欢君子兰,所以,朕便在这儿替她种上一株,好陪伴着长眠于地下的她。”

黛筱悠这名女子,云定初只见过一面,她初来北襄之时,机缘巧合进了那条密道暗牢,她被绑在了四肢,整个身躯固定在了几根圆柱子。

“细作天生不可以多情,千万不可以爱上他…”

记得这是她留在世上最后的语言。

当初,她一直认为黛王妃口中上‘他’是东陵凤真。

没想,让她刻骨铭心相爱的却是长相阴柔绝美的东陵凤玉。

黛王妃用语言警惕她,让她管住自己的心,否则,下场会与她一样的凄惨。

也许是因为她们同病相怜,都是被苏后当作棋子送至北襄,所以,自己才会对她有一份特殊的感情,而她最佩服她的时,明明就深爱着燕王,却从不把北襄的机密告诉燕王,这是她做人的原则。

这一点是许多女子都不到的。

正是因为如此,她对小丑儿才会百般的保护,小丑儿是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燕王呢?”

她不自禁开口询问那人的去处。

东陵凤绝指了指不远处的草丛,草丛里放着一口用木匣子,连简易棺材都称不上,里面装的是他的尸体吗?

心,划过一阵剧烈的痛楚。

“他的左眼被划伤,伤了喉咙,发不出半个字,临走时,怀里抱了这株君子兰。”

一句话让她恍然大悟,她终于明白了,原来东陵凤玉也是有心的。

他把真心给了长眠于此的黛筱悠。

他与黛筱悠之间到底发生过怎么样的故事?

因为他们不同的身份,故而注定彼此擦肩而过。

一直以为燕王是利用她,如今看来,恐怕在利用她的同时,燕王的那颗心也是万般苦涩,只是,对于燕王那种男人来说,对权利追逐更胜于爱情,因为,他是野心家秦氏亲手带出来的儿子。

从小给他灌输了驱利之心,注定了他悲惨的命运,同样注定了他与黛王妃这段感情无法开花结果。

黛王妃在北襄王府多年,作为一名苏后派过来监视北襄王母子的细作,要权衡各方面的利弊,即在顾冀保护北襄,又要顺从于苏后,还得守住她心中的爱人,恐怕多年来,小心冀冀,举步维艰不下于她。

刚想到这儿,她的身体又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她能感觉自己的心犹如裂开般的疼痛,是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眼,让她发不出半个字,浑身的血液似乎要逆流一般,太阳穴如针垫了一般的疼。

她知道,这是原主的哀戚,在悲伤,为她逝去的爱人。

云定初,别这样好不好?

人家爱的根本不是你啊!

东陵凤玉喜欢的一直都是黛筱悠啊!

可是,不管她如何劝说,她的这具身体反应仍然是很大,情,这个字,一旦陷进去,便理智全失,才不管他真心喜欢的是谁。

她为云定初感到悲凉,为一名不爱自己的男子,伤心欲绝到如此地步,值得吗?

两只手掌紧紧地抓握在一起,也无法阻此骨髓里蔓延的伤痛。

“他临走之前,在雪地上划了黛王妃的名,最后的心愿是想回封厥与她合葬,还有小丑儿…”

依他现在的实力,是很难再完成燕王的心愿,只得将这些事托付于云定初。

“朕与你虽只有两面之缘,但,朕相信自己的眼光,云王妃是一个善良之人。”

要不然,他的日子不可能如此好过。

曹媪氏不可能把部下带离她们百米之完,好方便他与她讲话。

“谢谢你。”

他当然清楚她口中的‘谢’字,指的是哪件事。

扯唇一笑,“芸娘告诉过朕,说了你许多的事,你会开口讲话,朕甚感兴慰,你说…”

眸光在她雪白细嫩的脸蛋间游戈,“朕遇上你为何这样迟?”

如果朕早些遇到你,说不定他不会是如此懦弱性情。

见他的眸光带着几许的贪恋与柔情,云定初面色有些微微泛红岂滚烫。

“他对你怎么样?”

他自然是指北襄王。

“我与他的姻缘不过是因为你母后的一纸赐婚,那时,并没有选择。”

无所谓好还是不好,她们的结合,不过是因为苏后的一道居心叵测的圣旨。

闻言,他唇角的笑容扩深,勾出的弧度染上几许的凄凉。

“母后拆散了多少的姻缘,朕替母亲向你陪罪。”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这句话哽在喉咙口很久了,她早想问出来,又怕伤了他,他是天元皇朝盛业帝嫡妻所生之子,拥有皇子中最高贵的血统,按理说,他是最有资格登上皇帝宝座的天家之子,可惜,一切都是阴差阳错。

他这种优柔寡断的性格,注定了东陵江山不能由他执管,如若真交到他手上,也不知道东陵氏辛苦得来的江山会坐拥到几时。

他是一个陌落的帝王,以前有苏后罩着他,现在,苏后死了,他就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云定初除了对他有一份感激之情外,除了便是觉得东陵凤绝这样善良之人不应该落到如此凄惨的结局。

说到此处,他的眼神黯了黯,“云王妃,能否求你一件事?”

“皇上请讲。”

“代我向曹妃求情,让她把母后衣冢带回卞梁,母后离不开卞梁。”

“好。”

见她答应,他也没有回一声好,便缓慢地从雪地上起身,“咱们终究是有缘而无份,如若在母后下旨之前,朕见了你,说不定会拦阻她,也不至于让她闯下今日的大祸。”

这是他留给她最后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