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征,像一匹骏马似的,一直冲到了金世陵面前。

抬手扶住汽车车顶,他大汗淋漓,喘的说不出话来。金世陵很觉内疚,然而嬉皮笑脸,说出那话也不见诚意:“陆先生,实在抱歉,我把你的小猫忘记了——不过你身体真好。”

陆雪征弯腰扶住大腿,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极力平稳了气息。抬头看了金世陵一眼,他心中颇为不满,拉开车门就要去抱小猫,哪知金世陵一时好客,向他做出热情邀请:“陆先生,不忙的话,到我家里喝杯汽水吧!”

陆雪征口干舌燥的长处一口气,总算能够说出话来:“好。”

陆雪征看这金世陵像朵春花似的,没想到一进门便有三个孩子迎出来喊爸爸。金世陵油腔滑调的撵走孩子,请陆雪征进客厅坐。陆雪征见这房子凌乱得很,快要无处落脚;弯腰坐到沙发上,屁股下面又硌了一下,欠身伸手一摸,他摸出了两颗硬糖。

金世陵在这样的环境里,出淤泥而不染,把自己打扮的像荷花瓣似的,白里透红香喷喷。将一杯汽水送到陆雪征面前,他很自来熟的在对方胸前拍了一巴掌:“哈哈,陆先生,你是运动家吗?”

陆雪征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透心凉的冰镇汽水,然后点了点头:“金先生,好眼力。”

金世陵起了兴趣:“真的?那你转练哪一项运动?”

陆雪征慢慢的啜饮汽水:“胸口碎大石。”

金世陵一愣,随即大笑起来:“讨厌,你可真会开玩笑!”

陆雪征放下杯子,微笑着望向金世陵:“那金先生认为呢?”

金世陵蹙起眉尖,认真的思索了一番,随即答道:“你嘛,是练轻功的,草上飞!”

陆雪征发现这家伙一举一动都带着脂粉气,像个兔子,但又自自然然,仿佛天生如此,并非造作。饶有兴趣的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他正色说道:“聪明,一猜就对。金先生,你要替我保密啊!”

金世陵这人虽然带着兔子气,但因有些资产、生活优渥,所以平日受着宠儿的待遇。在他那个花天酒地的小圈子里,无论男女都爱他捧他。察觉到了陆雪征最自己的审视,他并不局促,非常坦然的连说带笑:“保密?为什么要保密?除非你是个飞贼!”

陆雪征笑道:“看看,我只不过让你替我保守一点秘密,你就要逼我去做贼。”

金世陵张了张嘴,觉得陆雪征这话很不讲理,可是一时做不出有利还击,不禁又气又笑:“什么呀!呸!”

下午,太阳落山之前,金世陵从邻居的邻居那里借来一辆汽车,把陆雪征送回了家。

陆雪征一手托猫,一手提伞,独自进门,正好赶上晚饭。他无端消失了大半天,家中众人很是惦念,问他去了哪里,他轻松愉快,答道:“哎呀,我遇见了一位小同乡。”

到了饭后,众人围坐在客厅内闲谈。金小丰今天也是早出晚归,这时就对陆雪征说道:“干爹,杜老板的侄媳妇弟弟想要和内地做一笔羊毛生意,现金不够,打算找人入几股子,索性一笔做大。不过我觉得这事有些太玄,想来想去的,还是没有加入。”然后他转向丁朋五:“我不管你,你想做就做,不必看我。”

丁朋五摇头笑道:“那我也不贪这个财了,真要出了事情,我可是要傻眼的。”

陆雪征摊开一张报纸:“你们自己看着办,我不管。我没有这方面的财运,好事情经我一插手,也要变坏了!”

第169章 对牛弹琴

金小丰站在二楼窗前向外望去,就见大门下方的路边,陆雪征正在和金世陵说说笑笑。

陆雪征是衬衫长裤的打扮,头发乌黑、身姿挺拔,从头到脚正是结结实实顺顺溜溜,丝毫没有年过不惑的老态。金世陵摩登俏皮的打扮着,双手插兜在陆雪征面前扭来扭去,笑的宛如一朵花。陆雪征忽然打开车门,向内做了一个 “请”的手势;金世陵把头一样,转身要走,结果陆雪征上前一步,竟是把他拦腰抱起,强行送入了车中。金世陵坐在车内,却也未见反抗。

然后陆雪征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发动汽车离去了。

金小丰拧起眉毛,短促的叹出一口气——金世陵其人,他是见过的,就是当初那个说他像喇嘛的漂亮酒鬼!

陆雪征上午带着金世陵出了门,直到天黑才独自回了家。到家之后他先逗猫,然后才上楼前去休息。金小丰躺在自己房内假寐,并没有露面。

房内一片黑暗,金小丰闭目仰卧,假寐良久,迷迷糊糊的马上快要真寐;不想墙上那扇小门忽然开了,他下意识的竖起耳朵,就听“啪”的一声轻响,随即眼前大放光明,正是陆雪征进来开了电灯。

他仍旧是没有动,耳中就听陆雪征越走越近,最后停在床前,却是从床边的桌上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又是“啪”的一声开关轻响,眼前恢复黑暗。身边床褥一沉,是陆雪征掀开被子躺了上来。

金小丰忍不住了,哼出一声做惊醒状:“干爹……”

陆雪征侧身抱住了他,又在他那光头上亲了一口:“没事,睡吧!”

金小丰被他亲的头皮一麻。翻身拱在对方胸前,他故意打了个哈欠,显得睡意浓重:“干爹才回来?”

陆雪征显然是心情不错,语气轻快的答道:“今天在浅水湾逛了一天。”

金小丰又问:“是和金世陵?”

陆雪征低低的笑出了声音:“金世陵,有意思,我一直当他是个小兔子,没想到这家伙已经三十多岁,孩子都有五个了!”然后他仰起头向上挪了挪,伸手抚摸金小丰的后背:“我说,你这些天忙什么呢?”

金小丰闷声闷气的答道:“我想和人合伙做点生意。”同时心中暗想:“您老人家也有四十多岁了,安稳些吧!”

陆雪征一听“生意”二字,没敢多问。舒舒服服的把一条腿骑在了金小丰腰上,他随口说道:“好孩子,有正事。”

然后他就打算要睡。可是白天时光太过愉快,他一时躺下,竟是双目炯炯的睡不着。放开金小丰转向床外,他摸索着找到了烟盒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根香烟。

慢悠悠的吁出笔直一线青烟,他把烟灰缸放到了床下地上,顺手一弹烟灰,感觉十分惬意。而金小丰看他美成这样,心中憋气窝火,也不睡了,伸手就去扒他睡裤。陆雪征单是抽烟,并无反应,只在金小丰挺身而入之时,才闭了眼睛仰头屏息,自觉涨的难受。

两人如此亲热片刻,陆雪征忽然低声说道:“小丰,慢一点。”

金小丰喷出的热气扑在他的耳根,动作果然是慢下来了。陆雪征的手指还夹着那半根香烟,送到嘴边深吸一口,他悠然而销魂的长呼出去。此刻他是完全的享受,胳膊腿儿都是软的——虽然用不上前面的小兄弟,不像正经干事,可是暖洋洋的快感沿着脊梁向上走,他舒服的飘飘浮浮。

所以,这么快乐,急什么?

陆雪征不急,金小丰自然也不急,两人直闹到午夜时分才心满意足。冲洗擦拭一番之后,金小丰先回到了床上,抬头望着地上的陆雪征,他忽然忍无可忍,不假思索的说道:“干爹,您太爱玩了。”

陆雪征一边走向大床,一边低头系上睡袍衣带。抬起一条腿跪到床上,他探身一拍金小丰的脸,笑着问道:“傻儿子,吃醋了?”

金小丰仿佛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和“吃醋”二字联系起来,一时惊讶,下意识的就摇了头:“不是,干爹……”

陆雪征一歪身坐在床上,倒是没有动气。感情这东西就是这样,一旦酿的久了,就容易泛酸。金小丰虽然牛高马大的,但毕竟是个人,当然也不能超脱。

“玩玩而已。”他盯着金小丰微笑:“难道还能有什么别的?”

金小丰听到这里,就决定闭嘴睡觉,不再对牛弹琴。他近来的确是忙得很,没有时间处理这些烂事,等到忙完了,再说!

翌日清晨,众人在餐厅围坐吃饭,陆雪征抬眼扫视前方,忽然开口说道:“空着的那一处旧房子,就给俞振鹏吧!”

众人听闻此言,因为出乎意料,所以一起愣了一下。陆雪征不动声色,继续说道:“小丰是跟着我的,那不用说;丁朋五和两个姓李的,出来的早,也都有积蓄在手里,只有俞振鹏狼狈,现在一无所有。我把房子给他,他是卖也好,租也好,总算是有个依靠,要不然也得吃我一口!”

金小丰和丁朋五对此都是毫无意见,俞振鹏站起来,给干爹深深的鞠了一躬。

早饭过后,金小丰和丁朋五开车下山,顺路又带上了去看房子的俞振鹏。家中一时空落下来,陆雪征提着一把大喷壶,里里外外的给花浇水,身后跟着两只喵喵乱叫的小猫。

正当此时,金世陵却是开着汽车来了。

金世陵打扮的浪模浪样,车里还坐着两名儿女。他本是要带小孩子下山去医院看牙齿,出门后忽然想起陆雪征,就半路拐弯,要过来和他闲聊一番。陆雪征把他这一家请到客厅,又让仆人给一男一女两个漂亮孩子拿汽水糖果。偏巧陆云端带着苏家栋从客厅门前经过,两个人各自端了一盘冰激凌,金家那个四五岁的男孩子一眼看见了,就娇声娇气的吵嚷要吃;旁边六七岁的小姐姐听到了,一手捂住弟弟的小嘴,一手在弟弟后背上狠打了一巴掌:“馋嘴巴,不要脸!”

陆雪征见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然而烫头发穿丝袜,是小型摩登女郎的打扮,举手投足间却又很有主妇风范,十分有趣;于是抬头对着门外朗声喊道:“云端,让人送两份冰激凌进来!”

陆云端答应一声,不过片刻的功夫,便亲自端了两盘冰激凌走进来。他方才在门口看清了这两个孩子的模样,如今存有私心,将多的一份送给小姐姐,少的一份送给小弟弟。小姐姐坐在沙发上,这时还会起身道谢;小弟弟却是张口便吃,谁也不顾。

小姐姐见状,又要发作,伸手就要把弟弟揪下来;金世陵在旁边看了,却是有些不耐烦:“唉,斯蒂芬妮,你总打雪生干什么?雪生还小嘛!”

小姐姐——斯蒂芬妮毫不客气的反击道:“他最小,也最丢人!”

旁边的小弟弟金雪生听闻此言,满不在乎,偷偷伸直了一条腿,用脚上的小皮鞋去蹬姐姐的裙子。斯蒂芬妮浑然不觉,被他轻轻蹭了一裙子的鞋底灰。陆云端看在眼里,很觉不平,又不好把金雪生拎起来打一顿,这时就把斯蒂芬妮拉扯过来,低头给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金雪生在后面看了,含着满嘴的冰激凌嚷道:“爸爸!这个哥哥是大色狼,他摸姐姐的屁股!”

金世陵一皱眉头,轻描淡写的做出批评:“别胡说!”

陆云端没理旁人,只对斯蒂芬妮说道:“小妹妹,我带你出去玩。”

斯蒂芬妮放下冰激凌盘子,回身对着金雪生兜头就是一大巴掌,然后跟着陆云端走了出去。金雪生吓了一跳,哇哇大哭,哭了两声,见没人理他,就自讨没趣的收了声,溜下沙发走到了金世陵身边。

金世陵是个闲人,值此时节,还能稳坐不动,和陆雪征谈笑风生。陆雪征瞧瞧金世陵,再瞧瞧金雪生,只见当爹的香喷喷,小儿子脏兮兮,心中就看穿了对方的本质,很觉不以为然。金世陵却是个享乐主义者,不管旁人想法,自顾自的谈笑痛快了,便起身告辞,带着儿女继续下山。

金世陵带着金雪生和斯蒂芬妮开车离去,陆云端却像是若有所失一样,回房问他爸爸:“都是金叔叔的小孩,为什么金雪生那么讨厌,斯蒂芬妮就很好?”

陆雪征走到窗前,摆弄一盆杜鹃花,含笑问道:“你喜欢斯蒂芬妮?”

陆云端没有回答,转身走开,心中很是想念斯蒂芬妮。不过在接下来的几天内,金世陵没有再次出现,他也不好意思央求爸爸带自己去金家做客,所以渐渐的也就把斯蒂芬妮忘怀了。

第170章 少年的心

陆云端每个月都能得到一笔小小的零用钱——做大事是不够了,但是可以让他随心所欲的买些文具零食。不过他现在难得下山,这笔钱就积攒下来,已经攒有三个月了。

苏家栋也享有同等待遇——看在苏清顺的面子上,陆雪征不肯亏待这孩子,但看在苏清顺的面子上,他也不愿抬举这孩子。其实这孩子除了笨头笨脑之外,倒也没什么不好的,模样也乖巧,干干净净的,比苏清顺小时候更好看。

苏家栋对陆云端是百分之二百的绝对忠诚服从,月钱一到手,就直接交给少爷。于是少爷在攒足钱后,开口央求哥哥带他上街逛逛。

金小丰痛快的答应下来,开车载着他和苏家栋下山进城。陆云端在百货公司里精挑细选,买下一只昂贵的金发洋娃娃。抱着装有洋娃娃的彩色纸盒回到车上,他对金小丰说道:“哥哥,我想把洋娃娃送给斯蒂芬妮,你不要告诉爸爸哦!”

金小丰目前对金世陵家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好感,可小弟还是个孩子,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答道:“没问题,放心吧!”

苏家栋默然旁观,心中惴惴——少爷前几天明明都不再提斯蒂芬妮了,如今怎么又想起来了?

陆云端到了家,若无其事,不肯向爸爸吐露心事。爸爸是个好爸爸,太好了,他在爸爸面前已经快要不忍心淘气,也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喜欢上了别人家的小姑娘。

他提前向金小丰打听清楚了金家地址。而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他借口出去游玩,就带着苏家栋出了门——本来是不想带的,可是苏家栋时刻尾随着他,不带就哭。他没办法,只好拖上了这一条尾巴。

天气晴暖,两人穿着短衣短裤,头上戴着白色遮阳帽。陆云端把哥哥叫出来,偷偷取出藏在后备箱中的洋娃娃,然后快步而走,一鼓作气跑上公路,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苏家栋是个懒蛋,跟着陆云端走了不久,便嚷着累。陆云端怀抱着那只大纸盒,头也不回的答道:“那你回家吧!”

苏家栋哼唧一声,拖着两条腿跟上陆云端,又要去拉对方的手。陆云端一手搂住纸盒,一手攥住苏家栋的手,迈步继续前进。

如此走了许久——苏家栋几乎觉得自己是走了十万八千里——陆云端在路口一拐弯,终于看到了金家大门。

他也不确定自己找的对不对,但是鼓足勇气走上门前石阶,他隔着铁栅栏门,问那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女仆:“您好,请问斯蒂芬妮住在这里吗?”

女仆洗的正酣,大汗淋漓的抬起头来,见来客是个小孩子,就把一只湿淋淋的手伸出去向旁边一指,粗声粗气的答道:“三小姐在何公馆,向前走过一幢房子就是了!”

陆云端道谢一声,沿着道路继续向前——经过一幢房子,果然又有一幢房子。陆云端慢慢登上百十来级石阶,末了在人家门前停住。放出目光望进去,他就见这处住宅比自家更为宽敞,前方碧绿草坪上,大大小小的几个孩子正在追打嬉戏,其中有一个小姑娘最为醒目,正是斯蒂芬妮。

这时,守门人从门房里走出来了,是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说起话来,口音十分亲切:“小孩儿,找人吗?”

陆云端规规矩矩的答道:“叔叔,我找斯蒂芬妮,就是金家三小姐。”

小伙子正要回答,那边的斯蒂芬妮却是看见了陆云端,便撒腿大喊着跑过来:“大哥哥!”

斯蒂芬妮家里有一个哥哥,名叫金元生;为了做出区别,她把陆云端称为“大哥哥”。陆云端高兴了,隔着铁栅栏门向她招手,而小伙子大概是经常接待小宾客,这时就自动打开院门,不再多问。

陆云端不是个自来熟的人,不肯进去,只在门口把那个五彩大盒子双手送给斯蒂芬妮:“小妹妹,送给你的。”

斯蒂芬妮生活在那样一个乱七八糟的家庭里,虽然自己被打扮的类似洋娃娃,其实从小到大,竟然没有什么像样的玩具。出乎意料的看到礼物,她惊喜的尖叫了一声,又把两只手在短裙下摆上蹭了一把,然后才伸手接过。浓黑睫毛向上忽闪一挑,她抬头睁大眼睛望着陆云端,因为太兴奋了,所以咧嘴只是笑,苹果脸上现出了隐隐的小酒窝。

这时,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从后方探头探脑的走了过来。斯蒂芬妮回头欢呼一声:“哥哥,大哥哥给我买了洋娃娃!”

原来这男孩子便是金家长子金元生。因为父亲荒唐,所以他年纪虽小,却是家中一名管事人,照顾着妹妹弟弟。斯蒂芬妮终日跟着他,并没有私自结交朋友的机会,故而他如今好奇,就试探着走过来想要一窥端倪。莫名其妙的对着“大哥哥”笑了笑,他见妹妹光顾着高兴,当场就要拆那纸盒,便连忙代替妹妹说道:“大哥哥,谢谢你。”

陆云端微笑着摇了摇头,发现斯蒂芬妮的哥哥也是个漂亮的小男孩,而且和斯蒂芬妮与金雪生不同,这个哥哥的衣着比较干净。

然后他又转向斯蒂芬妮:“你怎么不到我家里玩了?金叔叔不肯送你去,我来接你好啦!”

斯蒂芬妮这时已经把洋娃娃从纸盒里掏了出来,抱婴儿似的抱了满怀,又歪着脑袋贴向娃娃胸口,对着陆云端发笑,两只大眼睛眯成了喜气洋洋的黑月牙。

陆云端见她只是笑,不说话,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有空啊?”

正当此时,金雪生如风而至,哈哈大笑:“大色狼,你又来找我姐姐干什么呀——”

话未说完,斯蒂芬妮回身便给了他一个大嘴巴,把个小小的金雪生扇倒在地。金雪生登时嚎啕,又把两条腿在地上乱蹬,与此同时,另有一个和斯蒂芬妮年龄相仿的小白脸子挤了上来,伸手就要去抢那洋娃娃。斯蒂芬妮倒是没有阻拦,很大方的把洋娃娃给他看新鲜,又把他的手从娃娃脸上拨开:“承凯,别摸她的脸,你手脏!”

承凯对洋娃娃兴趣不大,看了两眼就把它还给了斯蒂芬妮,顺便一脚踢开金雪生那两条乱蹬的小腿。抬头望向陆云端,这孩子个头不大、气派不小的开了口:“你、你、你是谁啊?进、进来玩、玩吧!不要客、客气。”

陆云端自认是个大孩子了,不想和小崽子们搅在一起,尤其是结结巴巴的的小崽子。刚要开口告辞,他忽听远方隐隐传来隆隆之声,抬头望天,就见乌云快速密合,竟是要下雷雨的势头了!

一个大雷当空劈下,苏家栋吓得从后方搂住了陆云端的腰,又紧紧闭了双眼。陆云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又知道此地大雨不比家乡,一旦下大了,那水会顺着盘山公路向下冲。无可奈何之下,他对那位结巴承凯说道:“弟弟,我想借用你家的电话,让我哥哥来接我回家,好吗?”

“那、那、那当然没、没问题、题!”

说到此处,众位孩童一起向楼内跑去避雨,谁也不管地上的金雪生,还是金元生把他拎了起来,连拉带扯的向前跑去。

陆云端随着这些孩子们跑入楼内,因为是初来乍到,所以立刻收住脚步,不肯乱蹦乱跳。随着承凯走过一间小小客厅,他就听里面有人高谈阔论,大讲罗斯福如何如何。而承凯继续向前,最后就一指楼梯口处墙壁上的电话机:“打、打吧!”

陆云端走上前去摘下电话机,要通家中号码,本意是让金小丰来,然而仆人说金先生上午出门去了,他又要找丁朋五和俞振鹏,结果这两位是随着金小丰一起走的。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把他爸爸叫来了。而陆雪征见外面忽然雷鸣闪电,也正惦念儿子,如今接到电话,立刻放下心来,答应马上开车去何公馆接他回家。

第171章 三巨头

陆云端站在父亲身后,屡次想要出言打断父亲的讲话,然而承凯的爸爸,何将军,已经激动起来,只要父亲话音一落,那边马上就要做出回击;他心急火燎的找不到机会插言,扭头望向门口,门口挤着一大堆小孩子看热闹,都是不顶用的货色!

陆云端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本来父亲按照约定,冒着大雨开车过来接他回家,哪知门房里面一时无人,父亲在下面路上按了许久汽车喇叭,不得回应,只好打着雨伞下车上去,自行走进院内找人。及至进了楼内,何将军偏巧离开客厅,两人迎面相遇——到了这时,还是天下天平的。

两人初次见面,客客气气的寒暄几句。何将军请父亲进去喝一杯热茶,然后两人自然而然的聊起了世界大势——到了这时,也还是天下太平的。

然后不知怎么的,陆云端也没有听明白,这两人忽然谈到了斯大林——随即辩论就开始了!

何将军是四十左右岁的年纪,乍一看比陆雪征更显老,因为两鬓斑白;细看倒又年轻起来了,因为一张面孔还算白嫩。何将军的模样其实是很俊美的,丹凤眼长睫毛,表情不丰富,眉宇间带着一点阴沉沉的古板戾气,仿佛是常年的闹心病。

何将军赋闲在家,闲的发疯,家里偶然间来了个外人,还是一个一团和气、十分顺眼的外人,他便拿出好客的态度,想要和对方攀谈两句;陆雪征在搬来之后就听说过他的大名,知道这位何将军根底复杂,曾在口外一带做过许久的土皇帝,后来又和日本人生出纠葛,心中便对此人颇有看法——不过话说回来,何将军既然有法子在战后全身而退,自然是有他的门道;旁人暗地腹诽,也是没有意义的。

外面大雨下的铺天盖地,陆雪征也知道这样的天气不好开车,所以索性喝着热茶,和何将军做一番清谈。何将军不知怎的,疯狂赞美斯大林,又话里话外的逼迫陆雪征附和自己;偏偏陆雪征这些时日也读了些许战争纪事之类的书籍,自有一番见解,这时就唱出反调,认为斯大林没有希特勒高明。

他以为双方只是闲谈,无所谓政见派别,故而有一说一;哪知道何将军像个小孩子一样,竟然挺直腰板睁大眼睛,一本正经的反驳起来:“败军之将,还谈得上什么‘高明’!”

陆雪征不明白何将军为何如此认真,反正自己是无论如何认真不起来:“何将军,希特勒虽然最后是败了,可他先前不也赢过吗?斯大林目前是赢了,可也说不准他一辈子天下无敌嘛!”

何将军听了这话,白脸上一阵一阵的泛红:“希特勒在军事上,毫无才能!”

陆雪征几乎感到了可笑:“那么斯大林在军事上是有才能了?”

“比希特勒强!”

“希特勒毫无军事才能,还能把这个世界搅的天翻地覆,可见此人的本领实在不小。当然,哈哈,是作恶的本领。”

何将军用手指叩了叩面前茶几:“陆先生,我带了半辈子的兵,我有发言权!”

陆雪征点了点头:“诚然如此,我这只是门外汉的见解,何将军不要放在心上。”

何将军又道:“苏联现在的发展速度,是很惊人的!”

陆雪征想了想,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和对方继续辩论下去:“何将军,这样惊人的发展,早在希特勒执政之初,也曾在德国出现过。而且那个速度,比现在的苏联还要更快。”

何将军倒吸一口冷气:“陆先生,你怎么总和我唱反调?”

其实陆雪征在说完那句话后,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是多嘴多舌了——希特勒和斯大林又不是自己的亲戚,管他谁好谁坏呢!沉吟着望向何将军,他在思索着如何把这话题扭转过来,陆云端抓住这个空隙,连忙说道:“爸爸,你看外面,雨越来越小了!”

陆雪征回头向窗外看了一眼,发现果然雨势已缓,便站起身来,对着何将军浅浅一躬:“何将军,多谢招待,我们这就告辞啦,有空再聊。”

何将军站起身来,横眉怒目:“不行,我的话还没有讲完!”

陆雪征既不想听他唠唠叨叨的大说歪理,也不愿意口沫横飞的和他舌战,更不愿昧着良心赞美斯大林。在这三方的压力之下,他一手扯起陆云端,扭头向外就走。何将军心中不忿,迈步还要阻拦:“嗨!你不许走!”

陆雪征在客厅门口又抓住了苏家栋。领着两个孩子冲出楼门,他在蒙蒙细雨中轻松的大声答道:“不要送,再会喽!”

何将军这人心眼奇小,在家里又唯我独尊惯了,从上到下没人敢惹他的。如今他在这场辩论中没有占到上风,就气的一颗心怦怦直跳。骤然抬头望向门口,他用目光把小孩子们吓的四散奔逃。

陆雪征开着汽车带孩子回家,陆云端打开车窗,去看天边彩虹:“爸爸,你可真是的!随那个何将军说去嘛,你和他斗什么嘴呢?”

陆雪征怡然自得的眼望前方答道:“唉,儿子,爸爸也后悔啊!爸爸以为他是在聊闲话,哪知道他那么喜欢斯大林呢?早知如此,我就随着他说了!这可好,差点没吵起来!”

今日这页就此翻过。平安无事的过了一夜,翌日下午,却是有客来访。

客人姓李,能有个四五十岁了,身高体健,是个笑呵呵的爽朗汉子。这人言谈很客气,举止也挺小心,但是一身武人气质,一看就是个大老粗。他没有空手前来,随车带了许多礼物,皆是一些美丽罕见的昂贵水果。一屁股坐在陆雪征面前,他满面笑容的做出了自我介绍:“陆先生,你好,我姓李,李世尧,是何将军的老部下,现在还住在何公馆呢。”

陆雪征看不出路数来,颇为懵懂的点了点头:“哦,李先生。”

李世尧继续笑道:“陆先生昨天到了我们那里,不是和我们何将军谈什么罗斯福吗?我们何——”

陆雪征打断了他的话:“停,不是罗斯福,是斯大林和斯特勒。”

李世尧有求于人,所以脾气非常之好:“对,对,我记错了。是这么回事,陆先生,我们这位何将军啊,自从到了香港,闲的蛋疼,前一阵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研究起了罗斯福——对了,还有斯大林和希特勒,然后天天在家里讲这一套,说实在的,这三位和我们有个屁关系?!所以家里没人爱听这些,也就是我儿子有耐性,总在他身边陪着,我是能跑就跑,从来不听。昨天你不是和他说斯大林不好吗?他说不过你,你一走,他就开始生闷气,从昨晚到现在,三顿饭没吃了,怎么劝也劝不过来,家里孩子们都不敢出声了。”

陆雪征听到这里,十分吃惊:“不至于吧?”

李世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喉,然后嘿嘿一笑:“所以啊,陆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说出来你听听,要是不对劲,你也别见怪。”

陆雪征看他态度如此诚恳,简直有些不好意思:“李先生请讲。”

李世尧叹了一声:“陆先生,我们将军啊,从年轻的时候起,心眼就小。屁大点事都够他琢磨十天半个月的;现在闲下来了,没有事做,心眼就更小、脾气也更大了。他现在这么闹,家里乌云压顶的,我儿子昨天过来看我,今早就走了,家里几个小孩子也都出门去了,不到天黑不敢回家。你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能不能去给我们何将军道个歉呢?”

陆雪征听闻此言,不禁一皱眉头:“什么?”

李世尧连忙摆手:“别,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让你去一趟何公馆,当着我们将军的面,就说斯大林厉害,斯大林比希特勒强。他一听,心里舒服了,我们这日子也就能过下去了!”然后他双手抱拳,对着陆雪征一拱:“陆先生,给个面子吧!全家老小都拜托你了!你替我们说出这句话来,我必定重谢!”

陆雪征长叹一声,只觉匪夷所思:“今晚家里来人,吃团圆饭,我不出门。明早吧,明早我去何公馆。你也不必重谢,一句话的事情,重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