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征在家里总是提起托尼杨,结果这日下午,托尼杨真是来了。

当时丁朋五不在家——他给自己找了个女朋友,出门约会去了;俞振鹏照例是袖着双手在院内溜达,忽见那位一度常来的顾先生带着一名陌生客人停到了门前,便连忙上前招呼。

一月不见,顾先生的头发越发花白了——这一阵子他是又黑又瘦,双眼凹进去,鼻梁挺出来,再配上一头整齐白发,看起来无论如何不像华人。他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旁边客人头发乌黑,面孔雪白,也是一样的凹眼高鼻,仍然是个杂种模样。这二人一黑一白,身量相仿,并肩在门前一站,可真是够人瞧的了。

俞振鹏连忙招呼仆人过来开门,又出言笑道:“顾先生,这位是杨先生吧?来的正好,干爹等着您二位呢。”

顾先生仿佛很忙很忙,忙的颠三倒四,操着一口英文向俞振鹏发出寒暄——说了两句感觉不对劲,立刻转为上海话。

俞振鹏一派和气的微笑着,一句也没听明白;而顾先生在穿过院子之后,终于恍然大悟,嘴里改成了国语:“听说你要把坚尼地的房子改建成三层楼?”

俞振鹏依旧袖着手,感觉自己这做派像个师爷:“是,那房子地点还算凑合,里面格局简直不像话。”

顾先生龙行虎步,且走且道:“这件事情我有经验,等我闲下来和你讲,包你省下一半开销。”

俞振鹏笑着点头:“哎,多谢指教。”

在楼下清凉明净的小客厅里,顾先生和托尼杨见到了陆雪征。

顾先生和他是老相识了,这时便是问候一声。而托尼杨先对着陆雪征双手合什一躬身,然后直起腰来张开双臂,又行了个拥抱礼:“陆先生,好久不见啦,你还是好气色。”

陆雪征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感觉这人挺有意思:“哈哈,托你的福。”

三人各自落座,顾先生见陆雪征耳朵下面赫然三条抓痕,登时一愣,随即也不见外,开口问道:“陆先生,你这伤是——”

陆雪征笑道:“唉,让猫挠了。”

托尼杨坐在一旁,含笑不语,心想陆太太真是一个厉害的女人啊!

这时李纯送了热茶进来,托尼杨一眼看清了他的模样,心思立刻变了,感觉这男人真是漂亮。李纯放下热茶转身走出去,他还睁着两只眼睛瞧那背影。

陆雪征见他进门后不住的东张西望,便主动笑道:“前天在电话里,听说杨先生要特地来看望我,我是很感谢的。”

托尼杨收回目光,转向了陆雪征一笑:“陆先生,我是一定要来的,一是问候,二是邀请。我平时难得来香港一次,总是拜托顾先生和你联络,这个……实在是失礼,所以我……”

陆雪征没等他说完,就抬起了一只手做出中断的动作:“杨先生,你不要客气。”

托尼杨笑着一耸肩膀,露出一排雪白牙齿,神情几乎堪称调皮。

于是陆雪征忍不住也笑了:“杨先生的意思,我都知道,顾先生也和我反复讲过许多次了。但我的主意没有变,还是得从明年开始,因为快到农历新年了,我对节日是很看重的。”

托尼杨一挑眉毛,然后向陆雪征翘出大拇指,用认真的口吻说道:“陆先生你是真的厉害,所以我很急切。”

陆雪征刚要谦逊,不想这时客厅门口忽然伸进一个脑袋来,却是陆云端。托尼杨扭头一看,目光如电,瞬间认定这位乃是如假包换的陆家少爷。

陆雪征回身向他招了招手,笑道:“云端,进来!”

陆云端穿着一身短衣短裤,大大方方的走到了陆雪征身边。在落座之前,他礼数周到的先向顾先生和托尼杨鞠躬问好,然后才规规矩矩的坐在了父亲身边。

他来的是有目的、有缘由的,他想从托尼杨这里打听一下小黑的近况。于是在做出满脸的笑容之后,他开口问道:“杨叔叔,小黑还好吗?”

托尼杨怔了一下:“小黑?”

然后他一拍巴掌:“哦,你是说纳卡。”

陆云端很有分寸的笑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只叫他小黑。”

提起小黑,托尼杨显然是高兴了:“哈哈!纳卡很好,纳卡现在身价不错,最高一次达到了五万港币,哈哈,他还小,我想他以后一定会成为拳王!哈哈!”

托尼杨说高兴了,一句话哈哈了三次,嘴张的老大,口腔深处金光闪烁,也不知有几颗黄金槽牙。陆家父子坐在对面,看的清清楚楚,但是面不改色,只做不见。动作一致的翘起二郎腿,父子二人附和着一起点头,一起微笑。

顾先生坐在一旁,抬手搓脸——太累了,他恨不能把眼皮搓下面颊,鼻尖搓上额头。满脸乱揉了一通,他觉着血脉流通了些许,耳边听到众人在谈笑风生,但是毫不动心,因为知道自己的利益已经固定,不会再从托尼杨身上得到额外的好处了。

托尼杨颇想和陆雪征提前签下一份合同,然而未遂。

若是对待一般的事务,大概签就签了,反正双方条件已经谈好,再无其它枝杈。但陆雪征知道托尼杨这种人不是善类,所以不和他做长远计划。两人面对面的商谈了一些细节问题,陆雪征又请两位客人吃了一顿下午茶。

托尼杨在喝茶吃点心的时候,依旧和顾先生并肩而坐。在顾先生的衬托下,他显得非常之白,短袖衬衫下露出的手臂肤色几乎如雪。唱歌似的对陆云端赞美了一番,他随即提起了自己的小儿子彼得杨,然后又转到了小黑——纳卡身上。由此及彼,他表示自己新从山区里买来了十个小男孩,孩子们都像纳卡一样,“条件很好”。

陆云端听了这话,心中惦念起了小黑。他总记得小黑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黑还没长成具体的模样,只有一双眼睛令人印象深刻,仿佛所有的童真美好全都被封锁在黑洞洞的瞳孔里去了。

托尼杨和顾先生来这一趟,把事情最后定了下来。而在这二位告辞离去之后,丁朋五哼着歌回来了。

丁朋五打扮的很体面,傍晚时分,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墨镜。俞振鹏照例是在院内走来走去,这时见他连蹦带跳的回来了,就停住脚步问道:“十六的怎么样?”

丁朋五摘下墨镜停住脚步,摇头摆尾洋洋得意:“我今天已经去租下一间公寓——三间屋子,带厨房浴室。”

俞振鹏一挑眉毛:“哦?你来真的?”

丁朋五背了双手:“十六的美人,我再不来真的,这事就成假的了!”

俞振鹏嗤之以鼻:“开什么玩笑!这都搞了大半个月了,你还没把她拿下?”

丁朋五一皱眉头:“甭提了,妈的她人小鬼大,不见兔子不撒鹰。我这陪她又吃又喝玩了两个礼拜,昨天晚上才算是亲了个嘴!”

俞振鹏又问:“我说,你要是真结婚了,哑巴怎么办?”

丁朋五不假思索的答道:“怎么办?那能怎么办?我肯定是带着他啊!”

俞振鹏逗他:“不怕十六的新媳妇挠死你?”

丁朋五当即冷笑一声:“开玩笑!老子活了小半辈子,除了干爹和金哥,我怕过谁?你看哪个娘们儿治住我了?”

丁朋五不急着回房,站在院内高声吹牛。俞振鹏都不想听了,他还不放人家离开。后来金小丰回来了,在他身后好奇的停住了脚步倾听。他不知道,继续高谈阔论,后来偶然回头看了一眼,吓的大叫一声:“呀!”

金小丰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说什么呢?”

丁朋五手捂心口:“哎哟……金哥,你吓死我了!”

金小丰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呢?你也要结婚了?”

丁朋五点了点头:“是……是啊!”

金小丰想了想,随即笑了,低声说道:“很好,恭喜。”

金小丰迈步进楼,正是赶上陆家父子在互相贫嘴扯淡。陆云端对托尼杨其人颇为不满,顺便攻击了对方的金牙;陆雪征故意逗他,偏要唱个反调:“人家就是立刻破产了,那口牙都够人家吃上一阵子饱饭的!”

陆云端快要不是父亲的对手,这时也冷笑一声:“哼,那他要是走夜路遇上劫匪,那口牙也够他被人撕了嘴!”

陆雪征忍着笑,忽然看到金小丰,便一招手:“过来!”

金小丰乖乖的过去了:“干爹,我回来了。”

陆雪征一手摸上他的后脑勺向下扳,一手捏开他的嘴看了看,然后转向陆云端说道:“我听家栋说你夜里吃糖不刷牙齿,这可不行。看你哥哥牙口多好,你得学你哥哥!”

陆云端坐直了身体:“家栋又对你嚼舌头了?”随即他向后靠去,自言自语的咕哝:“这个欠揍的,像个小娘们儿一样天天扯闲话!”

陆雪征松手拍了拍金小丰的脸,然后笑道:“他也大了,什么不知道?你再打他,不怕他记仇?”

陆云端一瞪眼睛,老气横秋的说道:“他敢!”

陆雪征在金小丰身上拍了一巴掌:“回房去换身衣裳,然后下来陪我!”

金小丰被他捏的下巴挺疼,听了这话,连忙撤退。

第196章 丁家逸事

丁朋五租了一间小小公寓,预备结婚,可同时又对陆雪征嬉皮笑脸的,让干爹把楼下他那间屋子留着,看他那意思,好像隔三差五的还打算回来住几宿。

陆雪征看他最近精心装饰,骚的可笑,就忍不住逗他:“你都在外面有小家庭了,还往回跑什么?干爹不缺你一个孝敬,你放心出去过日子吧!”

丁朋五打扮的油头粉面的,弯腰陪笑:“干爹,我……我在家里住惯了,反正家里人口也不多,您就把间那屋子留给我吧。”

陆雪征不置可否的一点头,随即又问:“你是走了,那哑巴和大福呢?”

哑巴自然就是哑巴,大福姓周,则是丁朋五的保镖。周大福和丁朋五是过命的交情,虽有主仆之分,其实情如兄弟。丁朋五笑道:“我那公寓太小,大福还得留在这儿住,哑巴跟我一起走。”

陆雪征笑了一声,心想丁朋五还挺贪,可是把一男一女放一处养着,那不出事?

不过陆雪征虽然有这个隐忧,却也没说什么。他闲归闲,可绝不管干儿子的家务事。

丁朋五的小女朋友今年只得十六岁,娘家姓万,出身于一个破落户大家庭,生的面目俊俏,口齿伶俐。她担着大小姐的虚名,其实穷的从骨头里往外透寒气,实在过不得了,索性抛却小姐身份,自作主张的跟了丁朋五。她从小在那复杂家庭中成长,年纪不大,心眼不少,早看出丁朋五是个花花公子,故而不见兔子不撒鹰,把裤腰带系的很紧。而丁朋五看得见吃不着,果然心痒难捱,急急忙忙的便要把对方娶进家来,以偿心愿。

万小姐为了嫁给丁朋五,和家庭闹了决裂。万家长辈不肯出席婚礼,这倒正中了丁朋五的下怀——万家人多,若真是全来了,他还嫌招待麻烦呢!

马马虎虎的举行过一场婚礼,万小姐穿着华服,戴着钻戒,乘坐汽车从饭店回了家。哪知一进家门,忽然发现家里多了个人,而且还是个哑巴!

万小姐苦苦追求着清静自由的生活,满以为自己这回可以如愿了,故而此刻望着面前的哑巴,她是分外震惊,随即就去询问丁朋五。丁朋五支支吾吾的,也没说出什么,又撵狗似的对着哑巴一挥手。哑巴察言观色,立刻就躲到小房间里去了,关上房门一声不吭,连尿都不撒。

俞振鹏等人都觉着丁朋五这日子过的有问题,各自袖着双手等看好戏。结果没过几天,丁朋五却是独自上山回来了。

他依旧公子哥儿似的穿戴着,一脸的满不在乎。俞振鹏问他:“哎哟,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十六的弟妹呢?”

丁朋五当初就是恋着这里环境优美,所以恳求陆雪征留下自己的房间。如今房间派上用场,他在上楼见过陆雪征之后,便回到房里舒舒服服的坐下来,然后不屑的答道:“在家呢!”

俞振鹏在他身边坐了下去:“怎么不带过来让大家瞧瞧啊?李家十七的小嫂子昨天可是又来了,给干爹带来一盒子油炸馅饼,那个香啊!”

丁朋五冷笑一声:“哼!我那媳妇可不会煎炒烹炸!”

俞振鹏笑道:“我是打个比方嘛!”然后他用胳膊肘一杵丁朋五:“你这新婚生活过的怎么样?不出去度个蜜月?”

丁朋五继续冷笑:“这还不是全凭我的心情?我心情好,就度;心情不好,就不度!”

俞振鹏转向他:“那你倒是度不度啊?”

丁朋五抬手扯松了领带结,然后起身走到窗前向外望去:“我这一阵子忙着呢!哪有时间扯那个淡?”

俞振鹏不问了,看出丁朋五显然是心情不好。

丁朋五在家里住了能有两天,拍拍屁股下山去了。

家中众人提起他都是骇笑——把个十六的新媳妇和年轻哑巴放一处养着,自己却是连着几天不回去,也不怕弄出个小哑巴来。

丁朋五这一走,杳无音信。还是大半个月后,常与丁朋五见面的金小丰带来消息,说是丁朋五那三间小屋里装载了太多的恩怨情仇,丁朋五一生气,把哑巴和媳妇全揍了。

俞振鹏一听这话,当即衣角飘飘的下了山,前去丁宅探望。半天过后,他搭着公共汽车回来了,进门就是苦笑。及至到了晚上,家人欢聚一堂了,他才绘声绘色的讲述了丁家情形。

原来万小姐在过门之后,发现哑巴总也不走,便对着丁朋五发脾气。而丁朋五对万小姐是娶也娶了,睡也睡了,便不由自主的拿出丈夫身份,横眉怒目的吆五喝六。

万小姐早就知道丁朋五不是个好货,故而也不震怒。等到丁朋五白日走了,她便推门进了哑巴的小房间,由着性子对哑巴又抓又骂,想要把哑巴撵走。哑巴不敢还手,也没地方去,抱着脑袋蜷在角落里,被万小姐挠的满脖子都是血痕。等到丁朋五晚上回家了,万小姐再恶人先告状,把种种罪名压到哑巴头上,说哑巴在家又馋又懒充大爷,并且还给她脸色看。

丁朋五听了这话,也不耐烦去断案,冲上去就打哑巴,把哑巴踢的满地乱滚。哑巴哇哇的叫,有苦说不出,而丁朋五听出他是受了委屈,可是懒得理会,踢过之后就搂着万小姐出了门,又看电影又逛舞场,午夜时分才能回家。

如此过了几日,丁朋五偶然中午回家,正遇上万小姐蓬头垢面的睡了懒觉起来,正在一边痛骂哑巴,一边扬手狠扇哑巴耳光。丁朋五也是个不稳重的,见此情形,立刻倒戈,扛起万小姐就掼到了卧室床上,然后指着对方的鼻尖,日娘捣老子的乱骂了一通。万小姐先听他骂的出奇,还是讶异,后来忽然明白过来了,登时就急怒攻心,“嗷——”的哭了起来。

丁朋五也不懂得怜香惜玉,万小姐都要哭抽了,他还滔滔不绝:“妈的给脸不要脸,你和我充什么丁太太?好啊,我养了十来年的人,我现在都不打了,你算哪根葱?我告诉你,你再敢动哑巴一指头,我剁了你的手!”

经此一役,丁家的形势又起了变化。

万小姐这回不打哑巴了,也不骂哑巴了。大白天的,她穿着小背心小裤衩,跑到哑巴的小房间里谈心。

哑巴英俊老实,个子高挑,看着比丁朋五漂亮许多。万小姐怀着鬼胎,对他发笑,而他看了万小姐这个形象,十分不安,房间偏又狭小阴暗,除了一张床再容不下其它,他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万小姐见他羞赧,正中下怀,像一团温香软玉似的往他身边凑。

这个情景,又被丁朋五发现了。

丁朋五这回越发烦躁,索性把万小姐和哑巴全狠打了一顿。万小姐嚎的惊天动地,哑巴被他打的口鼻流血,不敢叫,自己用手去堵去抹,鲜血顺着手臂往袖子里流。

年前,丁朋五把哑巴带回陆宅了。

他还是没能享成齐人之福——哑巴瘦的不像样了,脸上脖子上都是伤痕。

丁朋五没想到万小姐这么厉害,逼急了真敢寻死觅活,可自己又不好天天随身带着哑巴到处走。

丁朋五回来这天,李绍文夫妇正好也来看望陆雪征。李太太已经有了身孕,依旧娇憨活泼,用四川话讲笑话给陆雪征听,逗的陆雪征哈哈大笑,李绍文也忍不住乐。正是在这一片祥和的气氛中,丁朋五和哑巴两人出现在众人眼前,而众人看了他二位的这幅倒霉模样,都感觉可怜又可笑,十分违和。

陆雪征把这两人叫到跟前,然后拉扯哑巴弯腰下来,仔细查看他那头脸上的新旧伤痕。

看过之后,他松开哑巴,抬头对着丁朋五说道:“这不怪你媳妇,怪你。”

他指了指丁朋五:“你是自找!”

丁朋五落花流水的站在陆雪征面前,哭丧着脸低声说道:“干爹,您不知道,这些天都难死我了。”

陆雪征挥了挥手:“一样的兄弟,你看看李绍文的日子,再看看你自己。我们都吃过饭了,你们自己去厨房想办法。”

丁朋五乖乖的一鞠躬:“是,干爹。”

陆雪征懒得看他:“滚吧!”

第197章 一家亲

大年初二这天,陆雪征坐在书房的窗台上,双手捧着一本小说在读。

金小丰背对着他坐在紧靠窗台的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就在陆雪征身前,陆雪征那两条腿没有地方安置,索性脱掉皮鞋抬起双腿,将穿着袜子的双脚向下踩到了对方的大腿上。

两条大腿舒舒服服的搭上金小丰的宽阔肩膀,陆雪征觉得挺舒服。而金小丰万没想到他会做出这个姿势,惊讶之余几乎脸红。试探着向后靠了一下,他的大脑袋被陆雪征夹在了双腿之间。

陆雪征没理会,专心致志的翻过一页,然后随手抚摸了金小丰的光头。金小丰被他摸的心猿意马,不想此时,陆云端忽然推门走进来了。

陆云端看他父亲快要骑到哥哥的脖子上,不以为然,认为这是在欺负人。但是他另有要务,来不及打抱不平。拿着一册笔记本走上前去,他没找到落座的地方,便一歪身坐上了金小丰的大腿:“哥哥,你看这一篇账,怎么这样乱?”

陆云端长得太快,身体偏于沉重瘦削。一屁股压住父亲的脚,疼的陆雪征“哎哟”一声,连忙把脚挪了一下:“好这屁股,能把石头硌碎了!”

金小丰一手接过笔记本,一手摸索着握住陆雪征的脚轻轻揉搓,又头也不回的低声问道:“干爹还疼不疼了?”

陆雪征眼望书本,读的如痴如醉,心不在焉的咕哝了一句:“不疼了。”

金小丰没把账目看明白,和陆云端嘀嘀咕咕的商议许久,怎么计算都是不对,后来陆云端就烦躁了,侧过身来搂住父亲的小腿摇来晃去:“唉,哥哥,不算了,不算了!”

陆雪征不参与这些事情,自顾自的盯着书页:“儿子,别晃啦,再晃就把爸爸晃下去了!”

陆云端还是闹心,老大不小的在金小丰怀里扭来拱去,哼哼唧唧的发牢骚;陆雪征听他出言不逊,便伸手在他那脑袋上凿了一个爆栗:“臭小子,怎么和你哥哥说话呢?欺负他嘴笨是不是?”

此言一出,金小丰笑了,闷声闷气的说道:“干爹,没关系,云端和我闹着玩呢!”

陆云端一挺身站起来了,绕过金小丰扑向陆雪征,开始大规模的撒娇——因为爸爸偏心眼儿,只对哥哥好。

窗台很窄,陆云端抱住陆雪征,把父亲揉搓的东倒西歪。陆雪征知道儿子这是在和自己闹,所以绝不翻脸,只是手中一本新书不好放置,亏得金小丰在下方坐的稳如磐石,并且抬手扶住了他的两条小腿,让他不至于一头栽到地上。而陆云端闹着闹着,一眼瞥向窗外,却是忽然说道:“咦?丁哥来了!”

丁朋五把一只大饭盒送回房内,然后上楼去见了陆雪征。陆雪征没有问他的家事,只谈了两句闲话,然后就把他打发出去了。

丁朋五得了清闲,下楼找到了哑巴——哑巴这些天没有再跟他回家,因为丁朋五心力交瘁,实在是打不动了。

哑巴无所事事,正在小屋床上蜷着睡觉。丁朋五端着饭盒走进去坐到床边,很粗暴的推搡了他:“哑巴,醒醒!”

哑巴吓了一跳,立刻就糊里糊涂的睁开了眼睛。一眼看到丁朋五,他连忙坐了起来,又“啊”的叫了一声。

丁朋五打开盒盖,饭盒里面装的却是萝卜糕。哑巴是个苦人,在衣食住行上从来不曾随心所欲过,虽然看起来干净整齐,其实还是丁朋五给他什么,他穿什么;喂他什么,他吃什么。丁朋五记得上半年哑巴偶然吃了一次萝卜糕,吃的舔嘴咂舌,意犹未尽;不过仅仅是记得而已,他可没心思去伺候哑巴!

把饭盒向哑巴面前一送,他说:“吃吧!”

哑巴接过饭盒,可是随即又端到了丁朋五面前:“哇!”

丁朋五能够听懂他那声音中蕴含着的意思,这时就摇头说道:“我不爱吃这玩意,你吃吧!”

于是哑巴就低头开始吃。

丁朋五看着哑巴的吃相,压低声音问道:“干爹没撵你吧?”

哑巴抬眼看着他,连连摇头。

丁朋五又道:“那你就继续留下来,家里那边容不下你,你回去了,又得吵架。”

哑巴一边咀嚼一边点头:“嗯。”

丁朋五歪着脑袋瞧他,越瞧越觉得哑巴挺好,后来就忍不住一笑:“我今晚不走了,你到我房里睡。”

哑巴含着满嘴的萝卜糕,继续点头:“嗯。”

丁朋五知道哑巴没有头脑也没有心眼,百分之二百的忠于自己,心中便是生出一股子怜爱。抬手搂过哑巴亲了一口,他随即又含笑在对方腿间捏了一把,逗的哑巴一哆嗦。

俞振鹏见丁朋五赖着不走,便做出一番嘲笑,又道:“你这算盘可是打的精明,自己在外面养个老婆,干爹在这里给你养个哑巴!”

丁朋五一想这话,发现的确是这个道理,便去低声呵斥俞振鹏:“别他妈乱叫!万一干爹反应过来,再把哑巴和大福一起赶走,我就得多花一份钱去租房子了!”

俞振鹏乐不可支:“何必多花一份钱呀!你那公寓不是正好三间屋子吗?你们小两口睡一间,大福一间,哑巴一间,多热闹啊!”

丁朋五拧着眉毛做出回答:“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