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楠也不理他,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的开口:“你当时,为什么找上我?”

“什么?”

“你要和我做朋友,是不是为了做试验?”

方文卓脸色一白,顿时只觉得嘴巴发干,他想说点什么,但却一时找不到话,王楠继续道:“你对我好,是不是就想看看我之后是不是会报答你?”

“南子……”

“是不是!”

王楠的声音带了几分尖锐,方文卓本就觉得头疼,此时听了,更是觉得太阳穴霍霍地跳,文小花注意到了他的不对,连忙道:“哎呀,做什么呢,做什么呢!小南,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和小桌这么好,可不要吵架啊!”

方招娣也道:“是啊,你和小桌现在都受了伤,有什么话还是以后再说吧,大姐先送你回去……”

方文卓捂着头,艰难的开口:“妈、大姐,你们别乱了,南子,不是你想的那样,就说我一开始有那样的心思,到底、到底……”

他竭力的想辩白,可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

过去的王楠,阴沉、偏颇,还有这那么一个身份——虽然方文卓对于扫大街的,本身并不怎么敏感,可大多数人提到的时候,总是会带着一点鄙夷。方文卓自幼就是个有主意的。他交的朋友,都是对自己有用的,比如马云龙,脑子灵活,在班里有威望;再比如吴强,身强体壮,很有威慑力。他和这两个人来往的最多,是因为彼此也算是臭味相投,但也是因为他们对他有用。

而王楠有什么用?

学习不是最好的,家里也没有钱,性格还不好,也没有什么人缘。既不讨老师喜欢,也不得同学欢迎。简直就是百无一用。因此虽然在楼层里碰到过几次,但方文卓从没有将王楠放在心上过。

一直到那次他们一起蹲办公室。王楠白着脸,默不吭声的蹲着,既不像有些人那样故意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也不像他们这蹲的久的已经麻木的只会嬉皮笑脸,他在那里,就仿佛真的不在意,不知怎么的,方文卓就想到了一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

方文卓那时候也不过才十二三岁,虽然想的多一些,可到底也没什么见识,他的心计手段也都是跟电视电影学的。此时见王楠这个样,就觉得他应该是那种天生冷漠,不轻易与人交好,但如果他认可了你,就一定会愿意为你赴汤蹈火的。

他也不过是脑子一热,就凑了上去。后来和王楠相处下来,几乎就忘了这个初衷——他再胸怀大志,也还没有在此时就有城府到这个程度。王楠聪明,这种聪明不是马云龙的那种小心思。马云龙也是够聪明的,脑子活,学什么都快,下手也刁钻。而王楠的这种聪明隐隐的,就更带了一种大气。方文卓也形容不出来。但如果真让他选择的话,他更愿意和王楠在一起,不累。

而且王楠还体弱,这无形中满足了他大男子主义的需要,他不自觉地就会偏向他。他自己没觉得这有什么,但当吴强马云龙问起来的时候,那就需要给个理由了。

可是给什么理由?

王楠要是个女的,那一句话就能完事;王楠要是对他有什么恩义,那也没什么问题。可是王楠和他认识的时间最晚,对他们这个小团体的贡献最少,他要找理由还真不好找。

在那仓促间,他也就随口说了句试验。再之后,对吴强的解释,也是基于相同的道理,他想着吴强老实没那么多花心思,对自己也言听计从,他应付了他,下面的事情也好办了。

他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更没有想到,吴强会把那么久之前说过的话又翻出来。他的脑袋本就疼,现在更是疼的厉害,想说什么,一时间却只是嘶嘶地倒吸气。

他母亲和他大姐也顾不上王楠了,叫医生的叫医生,问话的问话。王楠在那里看了,冷然一笑:“恭喜你,试验成功了。”

说完,转身就走,方文卓那边见了,想拉他,却觉得脑上一阵剧痛,再之后,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王楠一出来,就遇上了吴强和马云龙,两人一见他果然来到了这里,都是一阵心虚。吴强是顿时说不出话了,马云龙想了想,开口道:“南子,你也别想太多了,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吴强连忙道:“是啊是啊,当时桌子说的也含糊,说不定是我误会了。”

王楠看了他们一眼,没有答话,就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吴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马云龙拉住了:“这事得他自己想明白,你再想也没用。”

“可是、可是……”

他可是个半天,也没可是出什么。而那边,王楠已晕晕乎乎的走出了住院部,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就想着这么走走看。他觉得自己真是个笑话。他爹不要他,他娘有了弟弟,他认为最好的、是要当一辈子的朋友的,不过只是为了做一场试验。

那么疼、他那么疼的拦着刀,那么努力的护着方文卓,那时候让他去死都行,可结果,不过就是一场试验!就是从认识了方文卓,他的成绩开始下降;就是从认识了方文卓,他变成了老师眼中的坏学生;就是从认识了方文卓,他开始请家长!

如果没有方文卓,他也许已经上了高中,也许已经上了中专,还也许、也许什么都不是……可是,他以为的友情、以为的快乐,也根本什么都不是!

“南子!南子我叫你你听到了没有!”

胡当当按住他,王楠这才慢慢的抬起了头:“老板?”

“操,不是我还能是谁?我说你这副梦游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你那两个朋友呢?我不是让他们看着你吗?”

“朋友?”王楠嘴角抽动,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我有什么朋友?”

胡当当皱了下眉:“说什么混话呢,吃过饭了没?医生又来看你没有?你的手还疼不疼?我说你这小子,昨天发什么神经,打架都不会打,笨死了!他拿刀你不会拿砖啊,别往头上敲,其他地方情打了,虽说打出个好歹会犯事吧,但也不能让人就往你手上扎啊!”

“老板……”

“什么?有事直说,这么腻歪做什么?你虽说要嫁个老子,但老子是只喜欢女人的,你别以为你和女人一样腻歪,我就会喜欢你。”看出他心中有事,胡当当故意胡扯道,他今天的相亲又不怎么成功,心烦意乱下,就想去摸烟。

“老板,你收留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收留我?为什么要对我好?为什么要给我饭吃?为什么要让我练球?”

胡当当被他这一连串的为什么弄了个头蒙:“什么为什么的?是你自己死皮赖脸的要留下来练球的啊,不给你饭吃,难道要饿死你啊。喂,我说你小子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怎么总说点莫名其妙的话,该不会,也被拍了脑袋?”

王楠看着他,突然露出了自己的一对虎牙,笑了起来,而与此同时,泪水也从他的眼眶中流出。胡当当也顾不上去拿烟了,他手忙脚乱的拍着他:“喂!喂!有话好好说,你哭什么啊!”

“……老板,我很难受。”王楠的头抵在他的肩上,慢慢的开口。

第33章

胡当当弄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在这个过程中,他给王楠买了瓶水,又将他拉到了医院里的小花园。在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后顿时有些无语了,心说这些小屁孩,怎么这么多事啊!自己当年,可没这么精怪。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吗?

“南子,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你妈对你好,那是因为你是她儿子;你老师对你好,那是因为你是他学生……当然,现在你老师对你不是多好,但这不是他的错。如果你一直是个好学生,像李亮那样,他总会以你为傲的。同样的道理,方文卓……他其实也没有理由一定要对你好的!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的照顾你,但表现出来的,总是对你好的。你也总受了他的益处,是不是?”

说这话的时候,王楠的头正靠在胡当当的肩上,虽然没有再哭,但也是呆呆愣愣的,胡当当知道,他此时是饱受打击,但安慰人这活儿,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想了想,就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当然,你现在已经还他了,而且还过了。可是,咱们出来混的,都有那么一句话——愿赌服输!这一局你栽了,那就痛痛快快的认了吧,要是真气不过,那就想办法报复过来,要是觉得不值当,就一笑泯恩仇,以后桥归桥路归路。这梁城虽然小,但要想天天碰到,也不容易。”

王楠依然不说话,胡当当从兜里摸了包烟,吸了一口:“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从前有个傻逼,家里有钱,他爹妈也疼他,他要是能和别人一样老老实实的长大,那以后不说混的怎么光彩,起码也能得个不错的工作。这么说吧,公检法,那是只要他想,就有可能。但他傻,总不想走正路,还觉得那些当大哥拜兄弟什么的很酷,很有型。也跟着人家瞎混。他家里有钱,就算把人家打伤了,也能收尾,但是有一天,他闯了大祸。”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王楠不由得回过了头。他一开始并没有在意胡当当的话,但此时,却不免被他周身的那种悲痛所吸引。胡当当狠狠地吸了口烟,又道:“他拿刀,砍了人,砍人的理由可笑的不得了,他却拿了刀,当然没砍死。不过他爹妈却再也兜不住了。他爹为了保他,把自己的位置都让了出去,他妈、他妈……”

说到这里,他的嘴唇哆嗦了起来,夹着烟的手也来回晃荡。

“老板……”

他仿佛没有听到:“他妈得了癌症,死了!他连他妈最后一眼都没有见到,他在那里的时候还抱怨他妈后来不去看他,还怨天尤人,还想着要不搭理他妈。但他妈那时候已经得了癌症,就是在他进去的那段时间,他妈已经得了癌症!他妈一直瞒着他,一直不做手术。一边化疗着,一边每星期都坐长途车跑到二三百公里外去看他一次。他见他妈瘦了,也不知道要他妈好好保重身体。还抱怨他妈天天抹粉擦口红的!”

“老板……”

“你知道他对他妈说过什么话了?”胡当当的嘴角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那是他最后一次见他妈,那一次,他妈已经三个星期没看他了,因此他一见他妈就说——‘我坐牢你是不是很高兴啊,天天打扮的这么漂亮,是不是想找野男人啊’!”

“老板!”

“你看,连这么不是人的话他都说出来了,原因?就是因为他们一个屋里的,有人拿着他妈开玩笑,说他妈漂亮,他觉得这伤了他的面子,伤了他的自尊。所以,他又反过来伤他妈!他妈当时只是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出来。他也后悔的,可是,他再也没有机会说了!他妈死了!他妈死了!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他连声对不起都不能对他妈说!他已经后悔了!可是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机会了,就算他再说多少次对不起,他妈都听不到了!”

“他妈养了他十五年,十月怀胎,几经艰辛。从小就让他不缺吃不缺穿,托人从上海给他捎衣服带玩具,从没有动过他一根指头,没享过他一天的福,临死了,还想着要给他留条后路,怕他以后,没有饭吃……”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长长的吸着气,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当他走出监狱,只有他爸一个人来接他,他跟着他爸到了兴和街,听到的,却是这么一个消息。那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后悔,那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遥不可及,可是,又有什么用?就算他哭断嗓子,他妈也不会再回来了。

王楠怔怔的看着他,胡当当咬了下牙,摸了把脸:“操,都是你的事,老子很久没有想过这些了!你刚才问老子什么?哦,对了,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因为老子不想再让你变成我!是的,那里面的那个混蛋就是我,我他妈的到今天都是在靠我娘吃饭!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有可能对你不好,包括你老子,但只有你娘,是绝对不会对你不好的!你是她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就说现在生小孩不像过去那么危险了,但你想想,肚里抗个球,那是什么滋味?还一抗十个月!就凭这,你一辈子都欠她!你现在还有机会报答,老子,那是再跪地上磕十个头、一百个头,也找不回来了!”

“我知道方文卓的事令你难过,可你想想这算什么呢?是,你的手伤了,你的感情浪费了。可你这手又不是残废了,那流的血,多吃点猪血鸡血啥的也就补回来了。至于说感情问题,你看老子失恋这么多次,不也过来了吗?我说的你听到了没?”

“……听到了。”

“大声点,没吃饭啊!”

“真没吃。”

“操!”胡当当将烟头扔到地上,“行了,老子带你去吃饭,就吃猪血,你那是什么眼神?不想吃?”

“不是。老板……”

“有屁快放!”

“你失过恋吗?”

“嗯?”

“不是还没恋上,人家就和你分手了吗?”

“……我看你他娘的是真好了,都有心思来消遣老子了!”胡当当说着,就用胳膊拐着他的脖子,直把他拐的嗷嗷叫。

要说王楠是真的被开解开了,那也不是,只是胡当当都拿这样的伤痛来安慰他了,他再死气沉沉的,也太不知好歹了,而且比起胡当当,他这又算什么呢?但这不代表,他真的能释怀,他只是不再提起,也不再想起罢了。

他也没有再住院,虽然医生说,他的双手其实伤的不轻,需要再多观察,但他和胡当当都只把这话当做医院的一贯敲诈。他就伤着了手,虽说生活有点不便吧,但也能吃能喝的。而且双手现在又包成这个样子,要怎么观察?拍片子吗?那也不用住院啊。

因此拿了点药他们就回去了。台球铺里,关于这种事当然是消息灵通的,王楠一回去就受到了热烈欢迎,人人都说他讲义气有勇气,是个汉子,他听了,只有笑笑。

过了两天,方文卓的三姐找上了门,她提了一保温桶的黄豆炖猪蹄,还有一本书,方文卓的三姐方有娣和方文卓的关系最好,王楠也和她见过两次面,还吃过她送的巧克力。见了她,也不好直接把保温桶摔出去,只有硬着头皮接了。

“你不要怪他不来看你,实在是他这两天不怎么好,你不知道,你那天走了,他就又昏迷了,这两天醒了也呆呆愣愣的。这猪蹄,是你阿姨让我炖的,这书,却是他让我送来的,说你喜欢这个。”方有娣说完,犹豫了一下,又道,“我不知道你和小桌怎么了,但你们那么好的朋友,就算有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要是小桌的错,我让他道歉,他现在正病着,要不,你去看看他?”

王楠咬着牙不出声,胡当当道:“那个……你先回去吧,这些小孩子们的事也难缠着呢,他们俩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的好,我想那个方文卓也没说让南子去看他是吧。”

方有娣是真心想让王楠去看自己的弟弟的,他们全家都看出来了,方文卓情绪不高,就是因为王楠。在他们想来,小孩子之间能发生什么矛盾呢?要不是王楠早先那么救过方文卓,他们还要说这孩子太不懂事了呢!

只是她向来是个温顺的,又不善于对付男人,听了胡当当的话,虽不愿意,也还是失望的走了,回去和方文卓一说,方文卓倒没什么,虽说他也失望,但他知道,王楠是不会轻易原谅他的。王楠那种性格,对你好的时候,那是真的会舍身忘死,可也就是因此,才更不好弥补。想到王楠为他受了那样的伤,他其实是有些得意和感动的,但再想到王楠对他的态度,又有些灰心丧气。

他的伤虽然不轻,但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也稳定住了,后来又在家休养了一个多月,就跑到了驾校。他其实是想着继续出车的,但他娘死活不同意,他就想着趁这段时间,把驾照考出来,虽说他年龄不够,但此时驾照的管理还不怎么严格,只要交够了钱,一般总没问题的。

他又在家住了一个月,期间去看过王楠两次。一次王楠不知道,一次王楠也看见了他,但立刻就调开了目光,他在那儿站了一阵,然后,也没趣的自己离开了。

他们当时考驾照的,大都是走个过场,他却学的很认真,一场课都不拉,没课的时候,也自己去练习,只把他娘心疼的直嚷嚷,说再也不让他出车了,可不管他娘再反对,两个月后,他还是上了他三哥的车,而这一次,他已经算是半个司机了。

第34章

一般来说,货车的配置就是两个司机,人歇车不歇。虽然劳累,但一趟下来,长途的话少说也能弄个上千块,运气好了,三五千也不是不可能。因此很多人靠此发了财,方文卓的三哥刘明全也是其中的一个。

此人当初家境很不怎么样,能娶到方有娣,完全是靠耍无赖。不过此人倒也有几分狠劲,娶了老婆也知道养家,见别人跑车发了,他也千方百计的借钱买了辆二手的小卡车,起初要路子没路子,要货源没货源,但熬了两年总算被他熬了出来。

小卡车是早就换成了大卡车,家里也新翻修了房子,若换成一个有志气的,说不定会憋着这股劲借钱再添一辆车,可刘明全就是个惫懒的,觉得自己有了钱,就可以享福了。

正巧方文卓有心跑车,他就把这盯人的事交给了他。他自己,则每天打牌喝酒,与新找的姘头厮混。他只觉得方文卓是他的小舅子,又靠着他生活,怎么也不敢不老实,却不知方文卓是早就有了准备。他盯车盯人倒是真的用心,晚上从不睡觉,和值夜的司机一起盯着路况,只在白天的时候补眠。收货交货的时候也都极为小心。

跑车回来,该交给刘明全的钱也从不少一分。如此过了两个月,刘明全已有些离不开他了。他这修养的时间里,刘明全只有自己上,他本身就是个司机,自己上的时候,为了节省费用,就辞了一个。

这种日夜颠倒的事情,他过去做着还好,养了不过几个月,再做起来,那是怎么做怎么难受,盼着方文卓好的心,那是比文小花更要强上几分。一见他能出车了,立刻就又请了个司机,还把他的工钱给添了一百。

“跟着哥好好干,将来你能独自出车了,哥给你这个数!”

他把一只手翻了一下,又翻了一下,方文卓知道,那表示是一千五,在此时的梁城,那真的是极高的工资了,刘明全给别的司机开的工钱,可远远没有这么多。其中一个跟了他干两年的叫张格的多些,有一千,另外临时找来的,不过八百,比他现在,都不多多少。

“谢谢哥,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你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我知道你一定有出息!”

从此以后,刘明全对他也就更倚重,有时候他交上来的钱,连数也不数,直接就放兜里了,当然有时候他也会过后再去查,但每次都发现,没有任何问题。当然也不可能一点都不错,但他们跑远途,有时候要路过几个省,油价、路况、食宿,都没有个准,一趟车下来有个一两百的浮动,太正常了。

他也想过,方文卓将来有可能抢他的生意,可再怎么说,方文卓也不过十六七岁,还是一个小毛孩,等他长大懂事的时候,他说不定已经不干了呢!更何况,买一辆车可不容易,方家又是个穷的,就说只他这么一个传根的吧,也不见得有这个魄力呢!

砸锅卖铁的买车,是刘明全生平最得意的事情,总觉得,别人是做不到的。

而方文卓这边,该做什么,还是那么做。他虽然盯人盯的紧,但一路上的饮食却大方得很。晚上和中午都是四个菜,早上起码有俩鸡蛋,到了地方,也会尽力的给司机们找个干净舒适的旅馆。

此时物价还低,这些饭菜也费不了多少钱,司机们也知道他用的其实还是刘明全的钱,但他们都愿意承方文卓的情,更何况,方文卓还经常用自己的钱给他们买烟。

出车的,酒是轻易不敢喝,烟瘾一般却都大,方文卓给他们买的希尔顿三五他们虽不见得就十分喜欢,却也觉得方文卓是真的尊重他们。因此在他问一些事情的时候,也愿意回答。方文卓慢慢的,对这货运也就极为熟悉了。还有的时候,也能跑上一段路,虽然还需要有人在旁边看着,但按照他的进步,不用一两个月,就能挑大梁了。

“像你这么聪明又能干的可真不多见。”张格一边吸着烟,一边看他驾驶,“我家小子长大后要是有你这出息,我就满足了。”

方文卓把车子停在一边,笑道:“张哥太客气了,我这算什么出息啊,小侄子将来是要上大学出国的。”

“上大学出国的能有几个?像你这么稳重的可不多!我那小子,就是太皮,一点个小屁孩就自以为是的不行,又不听劝,将来啊,必定要吃亏的,也只希望他那亏吃的少点。”

方文卓勉强的笑了下,低下头去摸烟。心中不免的,想到了王楠,他这些天出差,但凡到大城市,必定要到书店、影相铺这些地方去搜集有关台球的东西,王楠收了东西却始终和他没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搭理他。

他不知道,此时王楠正在和自己的右手较劲。

他的左手伤的比较轻,好的也快一些,右手却几乎要被扎个窟窿,只养了一个多月,才像是养好,但别说打球了,连拿根筷子都是难的。他一开始也没太在意,只以为是太长时间没有练习的缘故,直到过了一个星期也没有好转,他和胡当当才觉得不对。再到医院去看就说是小鱼际肌和骨间肌出了问题,还说有可能损害到神经。

“这医生,你能不能给一个确切点的答案啊,你老说这可能那可能的,到底要怎么治啊。”胡当当一听这大夫嘴里没什么准话,不由得急了起来,当初王楠出院,也是他同意的,万一这孩子的手真落下了毛病,那可怎么办!

那大夫看了他一眼:“先按肌肉的问题治,关键就是做理疗,还要他自己多锻炼。放心,肌肉的问题不是多大,只要他有恒心,总是没问题的。他不是弹琴的吧。”

“不是,但他是打球的。”

“打球?我看他这身体也打不出个什么样,还是好好治疗吧。”

“医生,他是打台球的,手很重要的。”

那大夫对台球的理解和当时的梁城人的平均水平一样,就以为是一种游戏,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总之,只要好好练习,还是有希望恢复正常的。”

“那、那神经?”

“只要问题不大,神经会随着肌肉一起恢复的。”

胡当当放下了心,回去后就开始督促王楠练习,王楠自己也非常用心,虽然疼的厉害,但还是掰着手指头,一点点的做恢复。手指头仿佛粘在了一起,每动一下,都有一种撕扯的疼,每次练习做下来,都是满身的虚汗。而每在这个时候,他就会想到方文卓,想到那个晚上。

而每到这个时候,他又会自虐似的,更用力的去掰自己的手指头。他想,自己一定要记住这次教训,以后永不再犯。无缘无故的好,都是有目的的!

就在这个关头,李亮撞了上来。

他现在虽然才高一,但一高的学校,本身就有一种竞争的风气,他又不愿服输,自然更加努力。因此虽有节假日,却也没有来找王楠。但也就这么奇怪,他越用功,却又不免的会越多次的想到王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