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乌孙的勇士都是翱翔的雄鹰,勇猛的老虎,永远都不会被击败!”一个声音从钱程身后冒了出来,钱程回头一看,正是那个尹粟逖。

钱程冷冷地一笑:“说得好!将军你且站在那里不要动。”

尹粟逖一身便装,想来刚从卧房里起来,闻言便站在原地,狐疑地看着她。

钱程顺手抄起了墙壁旁的一根木棍,使足了吃奶的力气轮圆了朝着他的头砸了过去,这一下要是砸中了,只怕尹粟逖当场就要趴下。

尹粟逖万万没想到她敢这样,一时措手不及,眼看着那木棍到了眼前才堪堪狼狈地避开,反手抓住了钱程的手臂,又惊又怒地道:“你这是疯了不成!”

钱程哼了一声:“这样你还有本事做那个翱翔的雄鹰吗?我告诉你,现在那是大乾还没腾出手来,等他收拾了岭南,上下一心对付你们乌孙,只怕你们就只有站着挨打的份儿!”

尹粟逖铁青着脸把她的手腕甩开:“钱大人,多谢你的忠告,只是我们乌孙的铁骑,就算战死,也要死得痛快。”

钱程定定地看着他,低声说:“将军,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能活着,为什么要死呢?你若有个不测,昆莫难道会不伤心欲绝吗?又不是别人来入侵你的国土,你需要以死相护,现在这情形,如果你们落败,落在旁边邻国乌恒人的眼里,你们不就是不自量力、死有余辜的笑话吗?”

尹粟逖浑身一凛,怔怔地盯着她,仿佛从来没有看到过她似的,良久,才轻叹了一声:“事已至此,没有后路了。昆莫不日就将率领大军到昭苏,此战,我们只许胜不许败。”

“昆莫要来了?”钱程失声叫道。

“他一直遣人来问你的情况,想来十分挂牵你,大人莫要辜负了昆莫的一番厚爱。”尹粟逖看起来有些疲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步走了。

钱程心里有些发慌,尹粟逖虽然仔细,但心忧战事,不一定能看出景恒之的计谋,可邬赫逖和她相处了这么多日子,已经对她十分了解,只怕她一个眼神不对便能让他看出端倪来。

她心里也十分矛盾,即希望邬赫逖不要来,自己能顺利逃脱,又希望能见邬赫逖最后一面,也算是为他这么多天的照顾划个圆满的句号。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邬赫逖一直不见踪影;尹粟逖依然早出晚归,但若是回府都会查问跟随钱程的都尉;乌桑浑然不知,依然快活地照顾着钱程的起居。

二月初三的夜晚,钱程一个晚上没睡着,既害怕又兴奋,一会儿担心自己会错了意空欢喜一场,一会儿担心自己睡死过去误了时辰,一会儿数数自己在乌孙搜刮来的宝贝,咬牙挑了些小的放进了怀里,一会儿又跺脚嗟叹那个豹头和宝石没带来,实在是太可惜了…

五更的时候,天边刚刚露出了一丝灰白,钱程穿戴整齐,摸了摸砰砰乱跳的心口,佯作镇定地推开房门朝外走去,果不其然,睡在隔壁的都尉还没起来,不远处守夜的兵士正在打盹,抬起头来眼神迷茫地看了她一眼,挣扎着站了起来。

钱程也没理他,缓缓地踱着步,象以往一样地在院中散起步来,不经意间就到了将军府后门的厨房前。

厨房前有一手推车白菜,一大半被篷布盖着,前几天看到的那个小伙子依然憨笑着和厨娘说话,钱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不由得心里大失所望。

“大婶,我把这白菜卸点在厨房里面吧,省得你再花力气搬。”

“大婶你去厨房里呆着点,外面太冷了。”

“大婶你放心,我们的菜新鲜着呢,你在里面要是看到有烂菜叶的,都放到一边去,我都不收钱。”

眼看着厨房外只剩下了搬菜的小伙子、哈欠连天的守卫、怔怔发呆的钱程,骤然之间,变故陡生:从那车篷布里蹿出了一个青衣人,一扬手,“扑”的一声闷响,那个守卫便软软地歪倒在了草丛里;说时迟那时快,青衣人蹿上前去,把那守卫往草丛里一拖,而那小伙子则把钱程一扛,扔进了手推车的篷布里,劈头盖脸地就把白菜堆在了她的身上。

钱程被扔得眼冒金星,只听见手推车的声音嘎吱吱地响了起来,好像在掉头,那个小伙子的声音有些懊丧:“大婶对不住,我爹把剩余的白菜装错了,都是些烂的,我出去换一车来,马上就回来,大婶你等我一会儿。”

小伙子迅速地推着手推车后门而去,手脚伶俐,一顶一拉,仿佛演练了无数遍,眼看着就要跨过门框;钱程终于有些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偷偷掀开了布,忽然,她浑身一紧,只见乌桑正站在远处,怔怔地看向这里,嘴唇微微翕动着,仿佛随时都要高声大叫——

那小伙子扬起了手,钱程大骇,低声急促地道:“不要伤她!”

小伙子一怔,再也没有时间去看乌桑了,立刻不管不顾地直冲了出去。

预想中的大叫居然没有响起,钱程顿时心里有些明白了,透过布的缝隙,依稀还能看到乌桑的花布裙角,顿时,她的眼角湿润了起来,一丝忍不住的哽咽轻逸出声,那个娇俏的、天真的、爱笑的脸庞浮现在她的眼前,那个可爱的乌孙女孩,陪着她渡过这么多孤寂日子的乌孙女孩,终究渐渐地远去了,她终究不能和这个乌孙女孩大醉一场洒泪告别…

那小伙子推着手推车急匆匆地出了后门,赔笑着和后门的侍卫打了个招呼,侍卫掀开了盖着的布,漫不经心地看了两眼便放了行。小伙子急速地走过两个转角,那里已经有相同的两辆手推车,装着一模一样的白菜,盖着一模一样的布,立刻分头朝着昭苏的三个城门而去。

城门也是刚开不久,守城的士兵看来是已经和那小伙子有些熟识了,笑着打趣说:“今天怎么还是满车的菜,出了什么岔子了不成?”

小伙子笑了笑:“别提了,差点没让将军府的厨娘揍一顿,早上弄错了,把我爹准备去喂猪的一车菜推来了,这不赶着时间去换呢,多谢军爷给行个方便。”

“走吧走吧,你小子皮痒了,敢送烂菜给将军府,这幸亏是我们右将军,换了左将军,你的小命可得仔细喽。”

小伙子连声道谢,车轱辘又响了起来,刚刚走出城门,只听到远处隐隐地响起了如雷般的响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不一会儿,一个先行兵策马狂奔了过来,喊道:“闲杂人等让开,站到一边不许动!昆莫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万分抱歉!今天有事外出,把更新的事情整个儿都忘记了!真是太对不起了!抽打自己一百遍!无地自容地遁走…

67、晋江独发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正式见面了,,好辛苦有木有!某醋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用再盯着皇桑阴森的目光每日战战兢兢地过日子鸟~~~钱程只觉得自己喉咙仿佛被掐住了,鼻子里尽是白菜的味道,几丝菜叶钻进了鼻腔,痒得她直想打喷嚏,却只能使劲地憋着。

外面的人群一阵骚动,旋即又归于平静,不一会儿,整齐的马蹄声从她的手推车前经过,走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她屏息偷偷往外瞧去,只能看到一个个马蹄。

忽然,一匹黑色的马慢慢地从她眼前闪过,停在了她的不远处,钱程屏住了呼吸:这匹马她很熟悉,马掌是特制的,一眼就能看出是邬赫逖的坐骑。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昭苏城在阳光下十分漂亮,博袷,你说她会不会喜欢这里?”

“昆莫,大人一定会喜欢的,这里有很多大乾人。”博袷大叔的声音从后面响了起来。

邬赫逖满意地应了一声:“下次乌孙就定都在昭苏,她要是喜欢,我在昭苏给她修座象大乾一样的大房子,可以经常来住。”

“真想马上见到大人,这一阵子没了大人,毡房里就好像没了笑声。”博袷大叔叹了口气,“只可惜我要马上赶回去,不能在这里多呆。”

“博袷你赶紧把坎儿井修好,我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几个长老来恳求你帮他们修井的模样了。”邬赫逖大笑了起来。

“是,昆莫,博袷一定不负重托,等请教完大人便火速赶回都赤。”

随着朗朗的笑声,马蹄动了起来,渐渐地,被后面涌上来的杂色马蹄淹没了。

钱程呆呆地听着,心里涌上来一阵说不明道不清的感情,她咬了咬嘴唇,几乎有种冲动,想拉住邬赫逖的手问一问:昆莫,我们做朋友好吗?不要打仗了,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行吗?

可她终究没有出去,自己的这个念头在这个战火纷飞的时刻,是多么可笑,是多么天真!景恒之、邬赫逖,这两个俾睨天下的帝王,怎么可能因为她的这点妇人之仁而握手言和?

手推车的咕噜重新飞速转动了起来,路面十分不平整,钱程躺在里面,被颠得头晕眼花。不一会儿,手推车紧急停住了,钱程被人从上面拉拽了下来,还没等她把头上的白菜叶子扒拉掉,便又被人塞进了一辆马车。

还没等她站稳,马车便疾驰而去,她一个趔趄,一头栽进了一个人的怀里,不由得抱怨道:“慢点,我的手臂可刚脱臼过,断了你养我一辈子啊…”

忽然,她的身体被人紧紧地抱住了,抱得她简直快要透不过起来;一双宽大的手按在她的后背,仿佛想要穿入她的身体;抱着她的臂弯是那么有力,却不自觉地发着颤,仿佛深怕一不留神,怀中的人儿就会消失不见…不一会儿,一个喃喃的声音响了起来:“阿程,阿程,总算找到你了,太好了…”

钱程吓了一跳,挣扎着想要去看那个人的脸,却被他按得动弹不得;听这声音,好像是景恒之,可又好像不是景恒之:那个阴险狡诈的人怎么可能会发出这么深情、痛楚的声音?难道他不应该坐在软榻上斜眼看着她摔倒在地上,然后嘲弄着说:“钱爱卿,离了我不行了吧?我花了这么大劲儿把你救出来,你要怎么谢我?”

“喂,你是谁?你是不是易容成陛下的样子?陛下呢?”钱程趴在那人的肩头,战战兢兢地问道。

那人没有回答,无视钱程的挣扎,就这样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这样就能地老天荒一般。

马车一个颠簸,两个人一个站立不稳,倒在了软榻上。景恒之的手终于松了开来,小心翼翼地扶着钱程坐在了软榻上,低声问道:“你的手脱过臼?发生什么事情了?”

钱程看着景恒之的脸,心神一阵激荡,几乎想伸手去摸一摸,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会不会一觉醒来,眼前这个人又化作一缕空气飘走了。她伸了伸手,不过终究还是不敢造次,又缩了回来,站起来赔笑说:“陛下,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生你的气?”景恒之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如果他能生她的气,那这几个月来的心神交瘁、夜不成寐又是什么?

“陛下,我自从离魂之后,万万没有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情,那吴启远多次拿以前的事情胁迫我造反,我怎么可能答应他,象陛下这样英明神武的明君岂是他那种阴险小人能够比拟的,我又不像以前那样被猪油蒙了心,”钱程拼命想着该怎样把自己的罪名洗刷得干净一些,甜言蜜语张嘴即来,只是说着说着,不知怎么便有些委屈了起来,语声中带了一丝哽咽,“陛下,我怕你砍我的头,实在没办法才想着逃走,我不是故意想和你们不告而别的…”

景恒之定定地看着她,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庞,轻叹了一声说:“你看起来过得还不错,还混成了乌孙的座上宾,枉费我们在大乾想破了头。”

“哪有!”钱程半点都没有感受到这略带暧昧的气氛,瞪圆了眼睛,“我日日夜夜都思念着大乾,身在乌孙,心在大乾,忠心日月可鉴!那昆莫就算待我再好,也比不过陛下的恩典!”

景恒之只觉得满嘴的苦涩,他想要的,又岂止是一个忠臣良将而已?“你难道没有半分…想我吗?”他低声问道。

钱程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说了半天,景恒之还是连个笑脸都不给?不会还在记仇吧?还在记仇怎么会千里迢迢来救她?

“我怎么可能不想陛下,”她斟酌了片刻道,“我夜夜思念陛下,恨不能飞到陛□边,为陛下排忧解难!”

景恒之凝视着她,脸上喜怒难辨,拉着她在身旁坐了下来:“好了,和我说说,离开京城后都做了些什么?”

钱程受宠若惊,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没做什么,从京城出来我就在马车上大病一场,手臂上有伤化脓了,差点把命都丢了。”

景恒之震动了一下,心口一阵抽痛,捏紧了钱程的手,咬紧了牙关才控制住把她再揽入怀中的冲动。“很凶险吗?”

钱程心里一喜,立刻添油加醋说:“是,很凶险,我的魂魄都快出窍了,但一想到陛下还没有原谅我,我就又立刻回魂了。”

饶是景恒之心乱如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钱程心里有些得意,又说:“到了乌孙,那邬赫逖原本要一刀砍了我,”说着,她的手用力一挥,朝着景恒之的脖子砍了过去。

景恒之一把握住她的手,脸色都变了:“此人当诛!”

“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嘛。”钱程笑嘻嘻地说,“我大义凛然驳斥了他,他便乖乖地放下屠刀,只是不肯放我回大乾。”

景恒之知道她虽然说得轻松,但当时的场景一定十分凶险,心里仿佛被刀绞了一般疼痛,喃喃地说:“都是我…害了你…”

“这还不算,他们乌孙那个左大将十分可恶,想着法儿要陷害我,正月初一那天,那邬赫逖带我去赏雪,结果他在我骑的马上动手脚,我从马上摔了下来,手脱了臼,脚踝都折了,肿得像个馒头,差点没摔死…”钱程看景恒之有点心疼,越发说得起劲了。

“你别说了!”景恒之厉声喝道,满脸的痛楚,一张薄唇微颤。

钱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身子往后缩了缩,赔笑着问:“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阿程,”景恒之颤声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让你受苦了。”

钱程一时回不过神来,张大嘴巴怔怔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没有背叛我,我知道你想离开也是迫不得已,我看了你留给我的信,我什么都明白,我只是想…”景恒之几乎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生怕从她的眼里看到半丝的恨意:要是她知道自己把她关进大理寺根本不是怀疑她,还存了好好教训她的心思,害得她吃了这么多苦,一定会恨死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