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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鸠一听就急了,要开口又想起她听不见,只能狠狠地咬了一口肉。

裴渊很兴奋,手指蘸了酒水,在她案上写了“公西”二字。

“你想见公西吾?”

裴渊连连点头,聃亏冷不丁地泼来一桶冷水:“等你哪天不会晕了再说吧。”

众人哄然大笑,连少鸠都乐了。

这般谈笑风生,席间倒不寂寞,易姜却觉得冷清,脸上虽然挂着笑,眼睛却时不时朝门边张望。

其实她今日也请了公西吾。

酒过三巡,余光忽的瞄到有人进了门,她连忙转头看去,来的却是公西吾身边的贴身童子。

他向易姜见了礼,双手奉上一封信函。羊皮做的信封上什么都没有,只粘着根紫色的草,草有三叶,细长如穗。

这还是公西吾第二次用这方式给她写信。

易姜接过来,童子便告辞走了。她拆开信一看,原来公西吾白天就奉太后之命去邢地体察民情了,难怪没能到场。

赵太后倒是越来越器重他了。

易姜将信纳入袖中,端起酒爵,灯火投入酒水,映出她发髻上的玉簪。

戴之前还寻思会不会太显眼了一点,纠结了半天,不想送玉簪的人根本就没来。

没有及笄仪式,只有这么一顿饭,鬼谷先生的爱徒便成了年。

赵王丹和平原君都送来了厚礼,其他官员自然闻风而动,易姜趁机广结人脉。

赵太后已从代郡返回邯郸,却没有反应,上次她可是连例假的事都过问了。易姜起初以为她是想让自己安心养伤,后来叫息嫦入宫探望了一下,才知道她是病了。

赵太后才四十出头,可不知何时起落下了这一身的病根,如今竟然一整天只进食一点稀米粥,也根本无法下床走动。

易姜有点不安,印象里她从没病得这么重过。

五月初,息嫦又入了一次宫,这次回来带话说,赵太后想见一见她。

易姜立即整装入宫,路上提心吊胆。

赵太后的寝殿里如今全是药味,她在门口停顿了一下,适应了那气味才走进去。躺在榻上的赵太后消瘦得几乎脱了相,她看了一眼就皱了皱眉。

听见见礼,赵太后微微睁开了双眼。榻边置了一方小案,案后跪坐着一名内侍,赵太后嘴唇动了动,他便立即提笔记录下来,递给易姜过目。

“我想见重骄。”

这是赵太后的第一句话。

人在重病之中自然想念亲人,何况赵重骄是她最疼爱的小儿子。易姜在榻边跪坐下来,轻声道:“那臣便想办法迎回长安君。”

赵太后竟摇了摇头,嘴唇翕张片刻,内侍将她的话递了过来。

“我已发过信给君王后,她说若无正当理由,不可放人回国。”

易姜心中了然,一般来说,两国结盟更需质子维系关系。君王后说的正当理由,要么是回国继任国君,要么是回国完婚。赵王丹好好的,赵重骄要继任国君是没可能了,不过完婚很简单。

“既如此,太后便为长安君择定人选婚配便是。”

赵太后深深叹息。

“眼前只剩下楚国有王姬与重骄年纪相当,但楚王与秦国交好,不会将女儿嫁来赵国。所以要选人,只能在赵国选了。”

易姜点头:“赵国大臣之女也好。”

赵太后看她一眼,这次话说的很慢,好一会儿内侍才将木牍递给易姜。

“大臣之女又如何比得上大臣?我觉得你便很合适。”

易姜错愕。

赵太后又起唇,内侍下笔飞快。

“我本也没想到这一层,但仔细一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此事若成,重骄能重返赵国,对你而言也是个好归宿。重骄毕竟是王上的亲弟弟,他的夫人没人敢轻易动,你已失聪,有人护着总是好的。”

易姜从未想过要靠婚事自保,但也不好直拒,俯首道:“臣出身低微,配不上长安君。”

赵太后抬手抚了一下她的头顶,内侍随即递来木牍。

“话不要说太早,你不妨考虑一下。”

第29章 修养二八

月入层云,夜静无声。易姜猛地从床上坐起,身上一身冷汗。

已经不是第一次梦到自己溺水,想挣扎却全身被束缚住无法动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在下沉,眼里只有水面上的月亮…

每次都是相同的情景,每次惊醒后都感觉像是经历过一场搏斗。

其实这段时间还好一些了,刚出事那段时间她甚至都不敢盯着水面看。

她光着脚下了榻,去桌案上取了凉水灌进喉中,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不禁又想起赵太后的话来。

以她现在的情形,赵重骄的身份的确是赖以生存的一把□□。但她很清楚,赵太后会提出这个建议,绝对不止考虑了这一点。

她之所以能得到赵太后的宠信,一方面是为赵国做过贡献,另一方面是因为同是女子。赵太后体恤她身为女子的苦处,多有照拂,但并不代表她就拥有了绝对的地位和自由。不管怎样,她也只是赵国的一枚棋子,赵太后想怎么用都可以。

这桩婚姻若能成,怎么看对赵太后都是有利的。以后赵重骄可以三妻四妾,她却终生都被绑在了赵国,如赵太后本人一般,即使拖着病体,也会为赵国鞠躬尽瘁,因为这里有她的丈夫和子女。

这是拴住一个女子最有效的方法。可她并不是以出嫁从夫为理念的古代女子。偏偏这也不好跟赵太后解释,说了恐怕要被认为她溺水之后伤的不是耳朵,而是脑子了。

赵重骄这会儿也睡不着,在屋子里砸了一通的东西。

白日里赵国送信来,他得知终于可以归国了,兴奋的无以复加,哪知条件竟然是成婚,还是跟桓泽成婚!

他向来不稀罕什么名人雅士。什么鬼谷子高徒,不就是个山野丫头。当初要不是她死皮赖脸,他根本不会收留她做门客,如今竟还想嫁给他?简直是痴人说梦!

下人们全都躲在门外不敢出声,赵重骄双臂撑腰,胸膛起伏不定。

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用不了多久就会接他回去的?结果呢,自己在赵国混得风生水起的,又是做赵使,又是做亚卿,险些还嫁入王室,估计早把他这个主公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赵重骄越想越气,心道无论如何不能便宜了这个白眼儿狼,就算一辈子回不去也不会娶她!

春暖风柔,正是花团锦簇的时候。赵王宫里除了赵太后那里,到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模样。

易姜受赵王丹召见,由宫人引着穿过回廊,本以为会去他书房,哪知宫人在花园里便停了下来。

园中有亭,内有石案石凳,上置笔墨简牍。赵王丹穿着常服坐在其中,脸上挂着笑,像是个寻常人家的少年。

易姜见礼后入座,他没叫侍从伺候,亲自提笔写了字递来。

上次魏国一行,齐国与魏国顺利达成联姻意向,今春魏国王姬已经嫁给齐国的太子建,齐魏之盟算是结定了。而作为齐国的盟友,赵国和魏国却没有下文,赵王丹便就此事询问易姜意见。

易姜慢慢写下自己的建议:“齐赵既已结盟,齐国的同盟便也是赵国的同盟,不过为稳妥起见,王上不妨选定吉日,邀请齐魏二国会盟,举行仪式以昭告天下,也好叫他们无法反悔。”

赵王丹正有此意,听她这么说便下了决心。

易姜料想他应该还有事,不然不会特地叫自己入宫,哪知赵王丹并无后话,反而叫人去请王后过来。

很快就有一群侍女簇拥着个年轻女子到了跟前,深绿绸衣,金钗珠翠,手中抱着襁褓,只看这排场也能猜出身份。

赵王丹去年即位不久后娶了王后,今年给他添了一子,娇宠的很,待在深宫里从未有人见过。易姜这也是第一次见。

赵王丹又写字递来:“母后十分疼爱新孙儿,也希望早日看到重骄的血脉出世。”

王后笑容满面地抱着孩子过来给她看,易姜勉强挤出笑容,口中盛赞了几句,心中已经明白赵王丹的意思。

这副身体才十五岁,很难想象现在就结婚生子会是什么情景,就算是眼前的赵王丹和王后,在她看来也是大孩子带小孩子一样。

虽然已经完全接受现在的一切,也在努力经营,但该有的坚持总不会妥协。易姜并不希望自己的婚姻由别人来安排,尽管这在别人看来是极大的殊荣。

赵王丹现在这般简直是将她当一家人看待,大概是想替赵太后做说客。她想了想,问道:“不知长安君可已知晓此事?”

赵王丹神色有些尴尬,笑了笑,没有作答。

易姜这下轻松了许多,赵重骄不肯就好,他反抗可比她要省力多了。

实在没办法装作其乐融融,易姜起身,借探望赵太后离开了花园,走到半路,摸了一下发髻上的玉簪,心想不知公西吾知道了此事会作何所想。

他会不会介意?会不会和上次一样愿意为她出头?

这几天一直故意没想公西吾这一层,就是觉得想多了会烦。她很清楚这是什么状态,但又很抗拒这种状态。公西吾不是她以前见过的那些男孩子,那些都一眼看得到底。如今的他对她而言的确很有吸引力,但这个背景下的男人到底值不值得付出感情,她并不确定。

回到府邸后,易姜思虑再三,写了封信,羊皮做封,紫草为记,快马送去给公西吾。

赵重骄那货看着也不是个沉得住气的,果然和上次一样又写了信来给易姜,这次洋洋洒洒,足足一卷竹简。

易姜刚喝完药,坐在案后喝白水缓解那苦涩,待看完他的信,觉得更苦了。

首先可以确定,这封信应该是他本人亲笔所写,因为从笔墨轻重来看,当事人情绪很波动。

就像一篇讨伐檄文,信中将她不念故主只图自己荣华富贵的小人形象描绘地无比深刻。

易姜无奈了许久,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以赵重骄的性格,要骂她应该早就寄信来了,为什么等到现在?她叫来息嫦,让她入宫去打听一下情形。

过了许久,少鸠忽然一阵风似地掠进了屋子,拿起她的笔刷刷写了行字放到她眼前:“听说你要嫁人了?”

易姜懒得开口,写字回复:“我不认为女子过了十五就得嫁人,婚姻也不该是达成某种目的的手段。”

少鸠挑了挑眉,似有些诧异,写字道:“这倒是与我墨家平等一说相合,我很欣赏你。”

原本她是想来问清楚情况的,倘若桓泽都要嫁做人妇了,那自己就没必要跟着她了,不过此刻得到的答案让她满意,甚至有些出乎意料。

易姜难得被她欣赏一下,正觉得好笑,息嫦脚步匆匆地回来了。

带回来的消息不容乐观,赵重骄不肯娶她,惹了赵太后不满,现在赵太后放了话,叫赵重骄非娶不可。

易姜有点失望,赵太后说是让她考虑,但如果连亲儿子都能逼迫,那她考虑出的结果又有什么意义呢?

聃亏从门外进来,易姜一见他便问:“有信?”

聃亏摇了摇头。

从邯郸到邢地也不算太远,送信过去顶多两三天就可以往返,但这么多天了,公西吾对此事竟然一点反应也无。

易姜不禁自嘲,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也许之前的行为根本只是他的无心之举。

聃亏已跪坐下来,写了字递给她。

易姜接过来扫了一眼,霍然起身,示意他跟自己出门。

剩下少鸠和息嫦莫名其妙。

赵国上卿府易姜还是头一回造访,刚进门不远就碰到了童子。见着易姜来了,他连忙上前见礼。

聃亏道:“公西先生何在?”

童子抬手做请,率先朝前带路。

易姜跟着他一路前行,脚步太急,踏上回廊时险些摔倒,连忙扶住柱子才不至于失态。

童子领她们去的是公西吾的房间,门窗大开,春光尽入,房中除了案席书籍,只有一张床榻,单调的很。公西吾此刻正靠在榻上,散发披衣,闭目养神。

童子先过去提醒他有客到访,又细致地搬来小桌,放上笔墨和简牍。

易姜走过去,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问道:“听说师兄受伤了,伤在何处?”

公西吾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没事。

易姜在榻边坐下,缓缓道:“我以为你是故意不回我信,原来是受了伤。”

公西吾提笔道:“其实我今日才看到你的信,如今事情如何了?”

听到他亲口证实,易姜心底阴霾一扫而空,摇头道:“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