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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二人跟前,细细说了自己的计划,那两人全都震惊了,半晌无言。

商议完毕,那个被滥侯绑来的少女怯生生地过来伺候,请易姜去试明日册封要穿的礼服,口中已经开始称呼她为“易夫人”。易姜起身时悄悄在少鸠耳边道:“莫慌,一切见机行事。”

照理说诸侯册封夫人步骤是很繁琐的,但滥侯急躁,又不太把易姜当回事,所以一切从简。

此举正合易姜心意。

第二日一早宫中便开始忙碌,宫人竟然也是男多女少,有女的也都愁眉苦脸,可见滥侯做的孽有多深。

易姜身披红绣玄面的大袖礼服,戴上厚重华贵的华胜,由两名年迈的宫婢搀扶着前往正殿。

官员不多,像是从地底冒出来的活死人一样,谁也不看谁,面无表情地来走个过场。

滥侯又开始激动,面色潮红,气喘吁吁,易姜每朝他走一步,就觉得他离断气就又近了一分。

“君上,此女来历如何,可曾查清?”就在滥侯朝易姜伸出手来时,一名官员手持笏板出列谏言。

易姜挑眉,看来还是有明眼人的。

滥侯没好气道:“此女只是韩国平民,上大夫是觉得她身份低了是不是?”

“臣只是觉得刚来国中不久便被立为夫人,未免太过草率,该彻查清楚。”

易姜朝裴渊使眼色,后者鼓着腮帮子不甘不愿地出列道:“在下是韩国士子,曾为韩王公效力三载,上大夫若觉得可疑,大可派人去查。易姬是我远亲,随我来滥国谈铁矿生意,不想被滥侯…”

“诶~~”滥侯连忙按住他话头:“我与易姬是一见钟情,一见钟情,呵呵…”

裴渊连忙垂眼不看他,都快吐了。

滥侯笑着拍拍易姜的手背,以示安抚:“本侯已经昭告天下,放心,从今以后你就是滥国夫人了。”

易姜瞥见他袖中手臂上露出红肿的疹子,强忍着不适抽回了手,总算明白为何没有人愿意嫁给他了。

上大夫眼看谏言无望,气恼地站回了原位。

册封大典开始,悠悠礼乐奏响。内侍高声宣读了一些赞美易姬的辞藻,滥侯颤巍巍地被扶着站起身来,接过放着文书印绶的托盘,便要交到她手中。

易姜跪拜在地,双手抬起,刚触到托盘,忽听宫中钟声大作。

一个士兵已经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报——有敌军攻城了!”

殿中哗然,滥侯大惊,托盘都给吓扔了:“快、快向韩魏求救!”

士兵道:“烽火台已点,并无人来援!”

滥侯瘫坐了下去,犹如一滩烂泥。

易姜站起身来问:“可知是哪*队?”

丝毫无人在意此刻她有没有资格发话,那士兵下意识回道:“是齐军!”

“…”他们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滥国习惯了被保护,军队本就是个摆设,多年疏于操练更是不堪一击,更可笑的是竟然还有百姓帮助他们攻城,恨不得早日毁了这里一样。

齐军很快便攻入了城中,马蹄阵阵在宫门外响起,宫中人心惶惶。

“报——齐军已攻破第一道宫门!”

滥侯已经坐不住,一手按住胸口,脸色煞白,随时都要晕厥过去的模样。官员们开始四下逃散,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叫来内侍准备跑路,一面不忘他的易姬,扯着易姜的手腕要带她走。

少鸠过来狠狠掰开他的手,正一片忙乱,报信的士兵浑身浴血而来:“报——齐军已经攻破第二道宫门!”

马蹄已经近在耳边,殿门外传来聃亏中气十足的声音:“交出易夫人,否则即刻灭了滥国!”

逃窜而出的官员们又被赶了回来,上大夫第一个冲上前逮住了易姜,连宫人都来帮忙,押着她出了大殿,其中甚至有她救过的那个少女。裴渊和少鸠怎么拉扯都没有用,反而被他们挟持住了。

初冬的阳光暖暖地照射下来,易姜被推到栏杆边,腰上重重地磕了一下,疼地直冒冷汗。抬眼望向阶下,齐整的齐国大军就在眼前,身跨烈马的公西吾玄甲冷瑟,面如冠玉,静静地看着她。

她挣扎了一下,因为惯性人往前一冲,下方的聃亏立即道:“倘若易夫人有不测,全国陪葬!”

左右立即死死按住她,恨不得给她绑上才好。

滥侯在殿中呜呜咽咽地哀嚎,易姜像俘虏一样被推到了公西吾跟前。

她总算挣开左右,抬头看他:“若我没记错,半个月还没过吧?”

公西吾看了一下日头:“还差几个时辰而已,你要愿意,我也可以在这此坐等。”

“…”

公西吾扫了一眼她身上的装束,微微俯身,捏住她下颚:“聃亏说的对,对你还是直接掳走来的好,易夫人觉得呢?”

易姜别开视线。

公西吾冷笑一声,一把将她携到马上,拍马便走。

第56章 修养五五

公西吾灭了滥国。恰逢魏王寿辰,他将滥国作为寿礼奉上。

而这原本也就是一场交易。

魏国给齐军放行,让他们大军借道,不过要借齐军的手得到滥国。韩王不敢公然派兵抵挡齐*队,纵然不满,也只能与齐王建口头交涉,没魏国什么事。

魏王近来正因为边境的秦军头疼,被口口声声说要追捕五国相邦的白起吓得心惊肉跳,这时候滥侯还想着娶夫人,他正火大着呢。刚好公西吾过来与他做这场交易,实在及时。

这对齐国也是有好处的,齐国与魏国接壤,却不与韩国接壤,把铁矿丰富的滥国给魏国,换取魏国边境一两座城池,总比给韩国强。

这样齐魏国土都有扩张,又巩固了两国结盟,魏王与齐王都会满意。

易姜像麻袋一样趴在马背上,浑身铬地生疼,背却被公西吾紧紧按着,半分动弹不了,每颠簸一下都像是要把肺脏给挤出来一样,头晕脑胀。

果然势力是个好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像是士兵手无寸铁,只能任人鱼肉。

齐营驻扎在洛阳郊外,易姜一路颠到那里,浑身散了架一样,根本动弹不了。

公西吾将她抱下马,放入帐中榻上,她便蜷着身子背过身去,忍了一路没叫疼,下嘴唇都咬破了。

士兵来报说韩国派了人来问话,公西吾在榻边站了片刻,转身出去应付了。

易姜这才狠狠骂了他一句,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功败垂成。

营帐之中脚步纷杂,后方攻打滥国的军队还在陆续赶回。

魏国将领连甲胄都没穿戴整齐,象征性地来营地门口嚷嚷了几句表达不满,完全是做个样子给韩国看,然后就调头回去向魏王复命了。

营地之中开始造饭,炊烟四起。聃亏下了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走入大帐。

榻上的人背朝外一声不吭。他虽然一直嚷嚷着要公西吾直接把人掳走,心底还是为易姜安危着想的,此时见了她这模样,难免于心不忍,大约是照顾病又犯了,给她搬来屏风竖在榻前,仿佛又回到了以前母爱泛滥的时光。

隔着屏风,他低声道:“姑娘,裴渊与少鸠二人安然无恙,正在回营的路上,请您放心。”

“那就多谢你了。”易姜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

聃亏松了口气,不管怎样,好歹还肯跟自己说话就好。

公西吾很快返回,瞄了一眼屏风,坐去案后,提笔写了份书函,交给聃亏:“送回齐国,准备拔营回国。”

聃亏觉得他不太高兴,不敢多话,赶紧去传令。

公西吾坐在案后一直没做声,直到天黑时伙头兵送了饭食进来,他才朝屏风看了一眼:“可以吃饭了。”

他知道易姜不是那种为了闹脾气亏待自己的人。果然,很快她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一手扶着腰,一手摘去了头上沉重的额饰华胜,随手抛去榻上,发出一阵轻响。

公西吾视线落在她的礼服上,移开视线道:“换了衣裳再来。”

易姜径自走去水盆边净了手,走到他对面坐下来,扯到腰间,疼得咧了一下嘴,干笑一声:“怎么,衣裳不美么?我还舍不得换呢。”

“随你。”公西吾举箸,瞥见她拿汤勺时露出手臂上的青紫,抿了抿唇,搁下了筷子:“我很好奇师妹这次的计划又是什么,值得你如此冒险,非要得到一个易夫人的头衔?”

易姜垂头喝了口汤:“我怕吓着师兄,先前跟裴渊、少鸠说时,他俩都被我吓得不轻。”

公西吾按下她喝汤的手:“愿闻其详。”

易姜只好抬起头来:“与你选择齐国一样啊,我猜你选择齐国的一大原因就是因为齐国好操控吧,可以让你尽可能地施展自己的抱负而没有阻碍,这与我选择滥国是一样的。”

公西吾点头:“那你操控滥国之后呢,要做什么?”

“我打算与秦国交好。”

公西吾眉眼微动。

“滥侯这种人哪里配做一国之君,不如由我代劳。”易姜的笑容有些变味,脑中不禁想起那几位将她当作物品一般讨论归属的四国君主。滥侯与他们有什么分别?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国度,有什么好存在的,不如颠他个天翻地覆。

公西吾脸上终于露出明显的震惊之色。

易姜挑眉:“我就说你要被我吓着吧。”

这的确听来有些痴人说梦。不过滥侯命不久矣,又无主见,一旦她成为滥国夫人,国君死了,她完全有机会操控滥国。到时候她以滥国夫人的身份与秦国交好,很容易成功,毕竟秦国也需要铁矿。

届时她的后半生完全不是被毁,简直是再生了,哪里还需要什么齐国保护,她自己就能撑起一片天。眼下她羽翼尽失,势力尽除,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招,但也是寻常人想象不出的一步。

“可惜都被你打乱了。”易姜叹气,又喝了口汤。

公西吾默然,一个女子敢有这种念头,简直无法想象,不过发生在她身上却又不叫他意外了。一个明明时常心软的人,这时候又展露出强势的魄力,他很钦佩,不过还是觉得,幸好他打乱了这计划。

裴渊和少鸠到半夜才随大军回来,因为是作为俘虏回来的。滥国接下来的事情都会交给魏国处理,俘虏的官员宫人也会移交去魏国,他们两人则被单独关押在别处。

易姜很想去见他们,但知道公西吾不会同意,便暂时忍着没提这事。

大概是急着拔营,齐营今晚不安静,一直吵吵嚷嚷的,公西吾不知道忙什么去了,也没在帐中,帐门边的守卫却是比之前严密了许多倍。

易姜浑身疼得慌,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断用手揉着伤处。腰上那处伤的最重,是在栏杆上磕的,胳膊上是被滥国人抓着时拧出来的,其余地方疼就是因为马颠的。

她天生怕疼,小时候连吃药打针每次都要嚎半天,到了这里总是遭罪,每次都是忍。现在难得帐中无人,也不忍了,呻.吟了好几声。不过不散瘀也没法迅速好起来,她只有忍着疼继续揉。

帐中忽然传来脚步声,她手下停了停,听那脚步声已经穿过屏风,闻到那阵熟悉的气息就知道是公西吾了。

“擦药吧。”他的手伸到她眼前,掌中托着一只方方正正的漆盒。

易姜坐起身来,接过来打开,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她赶紧合上。

“化血散瘀的。”公西吾说完便转身绕过屏风走了。

易姜只好撩起衣袖涂药,不看不知道,原来紫了那么一大块,那群人下手也太狠了。

药膏黑乎乎的,她屏住呼吸挑了一点抹上去,火辣辣的疼,又忍不住低低轻嘶。

公西吾又走了回来:“我来。”

易姜撇嘴:“不用。”

“你这样慢吞吞的要弄到何时?天一亮就要拔营,没有那么多时间。”他拿过药膏,坐在榻边,撩起她衣袖,用拇指沾了药膏,按上去狠狠揉了几下。

“嘶…疼死了!你能不能轻点儿?”易姜眼泪都要下来了。

公西吾瞥她一眼,沉着脸继续动作,根本没有减轻半分力道。不这样如何能散开淤青。

易姜伏在榻上,哼哼唧唧了半天,等后来适应了一些才没再哼了。

第二天拔营时,聃亏听见两个士兵在窃窃私语,轻手轻脚走过去一听,脸唰的红了。

他们竟然在说昨晚公西吾和易姜…

“真的,我亲耳听到的,一直叫疼呢。”

“想不到相国看着这么清冷,原来是装的。”

“就是说…”

聃亏干咳一声,惊得两人抱头鼠窜。他揉揉发烫的脸,摆正脸色,走入大帐。

公西吾一夜未眠,此刻正在案后整理书籍。聃亏悄悄朝屏风后瞥了一眼,一边给他帮忙一边低声道:“先生,魏军来接收俘虏了,滥侯抢来的那些侍妾听说您已将易夫人收入帐中,也要求跟随您,不愿去魏国,这要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