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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吾立在门边听到此时,未免觉得自己多余,看了一眼易姜忧愁的神色,转头出了殿门。

聃亏立即跟上,小声道:“夫人对那个却狐如此上心,先生就这样看着?”

公西吾没有回应,走在这穿风而过的廊下,风灌进衣袖,似乎也钻入了心里,倒将那点酸涩给麻木掉了。

然而回到偏殿,他依然是理智冷静的齐国相国,一连发了几道命令回国,叫田单准备点兵攻燕。

聃亏也就不再多言,公西吾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性子,他无可奈何。

韩国那边的战况随之源源不断地送过来,白起以暴力手段驱逐了墨家,如今他们已经退往新郑。那里不是韩国最后一座城,却是心脏所在,一旦新郑陷落,韩国便成了秦国的囊中之物。

易姜去信询问了却狐的伤势,尚未收到回复。她故意没有去关注战事细节,因为战争必然是残酷的,能不知道的过程最好就不要知道。

她的病好的差不多了,每日只安心陪伴无忧。纷杂的政事,少鸠和却狐的安危,这些事情仿佛只有在无忧软糯的笑声里才可以得到抚慰。越与他相处就越贪恋这时光,想到要分离也就越发觉得难过。

无忧并不知道母亲的心思,大雪落了又停,阳光隐了又升。他每日都穿的跟个毛茸茸的小球一样,从父亲的膝盖滚下来,骨碌碌转到母亲的怀里,又咯咯笑着跑到父亲屋中,往返不断,来来回回地当做一件好玩的事,乐此不疲。

这晚终于是易姜带他睡,无忧窝在她臂弯里听她讲故事,其实也没怎么听懂,但是很高兴的样子,拽着她的手道:“母亲再讲,天天讲。”

易姜捏捏他的小脸:“等你回了齐国,叫你父亲给你讲吧。”

话说到这里她不免好笑,且不说公西吾会不会讲故事,真讲出来只怕也是一本正经严肃非常的典故,他应该更加听不懂。

天亮后公西吾便收到了易姜要返回咸阳的消息。她的病已经好了,不能再继续逗留下去。公西吾便明白自己该回齐国了。

聃亏收拾东西时,易姜抱着无忧进了偏殿,与公西吾依旧疏离客套地点了个头,将无忧放了下来,看到聃亏已经在忙,就知道自己不用多言了。

公西吾看易姜视线总时不时落在无忧身上,便知她是舍不得,开口道:“不用挂念,待再有机会,我会再送他来见你,你若有机会也可以入齐去看他。”

易姜没想到反倒叫他安慰起自己来,垂眼道:“我知道。”

公西吾点点头,便没话说了。

易姜看了看无忧,又看看他,沉吟了许久才道:“你放心,以后无忧回到我身边,你也可以定期来探望他,我绝不会不让他见你。”

现代夫妻离了婚也没有说不让父亲见儿子的,父母双方和睦一些对孩子成长也有好处,既然公西吾已经改性,她也不想将局面弄得太绝。

公西吾垂眼,牵起无忧的小手,朝她微微扯了一下嘴角:“多谢师妹。”

“应该的。”易姜转身出门,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无忧,这才离去。

聃亏早已听出不对,停下手中的事看向公西吾:“莫非我方才听错了?公子要将小世子送还给夫人?您这是不打算和她和好了?”

公西吾的视线盯着自己跟自己玩的无忧:“她因我吃了太多苦,我们不可能再和好了。”

聃亏急了:“那…那您要是将小世子交给了夫人,那些老家臣们知晓该如何是好?他们一心支持您复国,不会允许您放弃世子的。”

“他们的事我自有计较,那是我的责任,与无忧无关。”

“可公子如何舍得?您这样做,以后岂不是要成孤家寡人?”

公西吾盯着无忧的小脸看了又看,移开视线:“我原本就是一个人,只不过回到过去,又有什么好惋惜的。”

第82章 修养八一

公西吾与易姜在骊山行宫分别后不出三日,秦军压近韩国都城新郑。

天气阴沉,乌压压似倾了墨。雪屑子纷纷扬扬地洒下来,落在韩国大地上,拂过新郑紧闭着的城门,又被震得四处乱舞。

秦军铁骑已经在攻城,活下来的墨家弟子一路撤退到此处,依旧有数十人在巨子的带领下盘桓在城头。

少鸠一身墨色,立在城楼之上,看着下方抬着巨木撞门的秦军,心被狠狠地提了起来。接连的战败让韩国变得消极,如今依旧坚守不去的竟然是他们墨家。

她朝巨子看了一眼又一眼,无数次想开口劝他,要不就放弃吧,墨家是学派,理念可以上呈给各国君主,战事需求的却是强兵利刃。

然而这不该是她应有的念头,她向来是将墨家命令与理念放在首位的,大概真的是受易姜影响太深了。巨子说过,这世上的事情不能因为办不到而不去做,她终究开不了口。

箭雨随着城下的喊杀声飞射而来,有人拉着她往后疾退几步,才险险避开。

韩军的抵挡力不从心,城门眼看着就要被攻破,城中到处是慌忙逃窜的人群。鼻尖渐渐嗅到越来越浓的血腥味,城头的守军倒了一个又一个,墨家机关发出咔咔的声响,在生死之间挣扎着发出抵抗的呼号。

“韩王逃了!韩王逃了!”

城下一个士兵小跑着上了城头来传递最新的消息,却被流矢射中,仓皇地睁大双眼直直后仰倒地。

墨家巨子浑身罩在宽大的黑袍里,轻轻叹息,沧桑无奈。

连外人都帮着韩王守城的时候,他竟然自己先逃跑了。

军心涣散,韩军的抵挡越来越微弱,少鸠在城头盘膝坐下,心中的慌乱忽而一片平静,抬头看着雪屑纷飞的穹窿,她深吸了口气。

也好,与国共存亡,方可算作国士。

明明还在午后,天却像是已经黑了一般。裴渊从后方城门进了新郑,那里是唯一没被秦军围住的城门,韩国王公权贵正拼命挤在那里要逃命而去。

他不知道墨家弟子聚集在哪一座城门前,只能骑着马在城中艰难地寻找,地上杂乱不堪,屋舍门窗不闭,到处都是空舍颓瓦。沿路走来遇到的都是慌不择路的百姓,贵族们架着车马驮着贵重家资经过,脸上惨白惨白的似被抽去了魂。

裴渊只是个读圣贤书的儒家子弟,从未见过这样慌乱的局面,也许前方等着他的是鲜血淋漓的屠刀,是兵甲森森的铁骑,越逆着人群行走就越清楚的听到那阵阵攻门的巨响。他心跳如擂鼓,畏惧和慌张全都涌了上来,却拽紧缰绳没有后退。

终于到了那道城门前,竟然只有数十将士还在抵着门,每撞击一下,豁口便又大了一分,露出外面雪白的冰刃,映着守军们苍白的脸。

他跳下马往城楼上走,台阶上散落着中箭而亡的守兵,他的衣摆沾了血渍,似有千钧重,踉跄着到了城楼顶上,状况更加惨烈,死尸到处都是,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几乎要他战栗。咽了咽口水,看到四周躺着的尸体里有许多都身着墨衣,他不禁手足冰凉。

从收到消息到今日已经过了很久,一直未能找到少鸠。他原本希望能尽快找到她,此时却又觉得还是别找到了。如果找到的是躺在地上的她,那他宁愿永远也不要找到她。

墨家巨子的身影从侧面一晃而过,缓缓下了城楼,他的视线追过去,扫到角落,连忙冲了过去。

“少鸠!”

盘膝坐着的人身上沾了片片血渍,脸也沾满了尘灰,发髻散乱,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她睁开双眼,视线落在他身上,愣了片刻:“裴渊?”

裴渊蹲下来一把搂住她,手臂瑟瑟发抖:“可算找到你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城下一声巨响,仿佛连.城楼都跟着摇晃了一下,城内响起惊恐的狂嘶,秦军攻入城了。

少鸠反手揽住裴渊,直到此时才将情绪宣泄出来,窝在他肩头呜咽:“我们…再没有家了…”

从未见过她这般脆弱不堪,裴渊心里的哀伤不比她少,但却瞬间激发出了担当来,搂紧她道:“无妨,天下多的是容身之处,有我在你就有家。”

韩都城破,韩王逃亡,韩国名存实亡。秦王志得意满,整个人都像是年轻了十几岁,白起与重伤不起的却狐都立下大功,他心中是记着的,少不得要大加封赏。

然而白起又犯了老毛病,此番攻破新郑,俘虏韩军三万,他屠杀了两万。留下的那一万不是因为他善心大发,只是因为他们擅长制作兵器,对秦国有用。

秦军遣部驻扎韩地,白起班师回国,未曾回府,先意气风发地入了秦王宫。本以为大殿之上等待他的是浩浩封赏,没想到却是易姜冷肃的脸。

左右大臣都端正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只有她背对殿门站着。自她从骊山行宫回来,病了一遭清减了几分,金红镶边描绣的玄色朝服厚重地加在身上,却不显瘦弱,反倒无端生出一丝肃杀。

白起瞥了她一眼,入殿取下盔帽,向秦王见礼。

正等着秦王开口加封,忽听易姜道:“武安君可知罪?”

白起侧过身子看她,白面短须看着像是个文士,眼中却闪着阴鸷的光:“敢问相国,在下何罪之有?”

“你对本相再三保证不再屠杀俘虏,如今再犯,是对上不恭,可不是犯了罪?”

白起哈哈大笑了几声,扫了一圈四周,颇为不屑:“看相国对战事决策一向果决凌厉,却偏偏对此事如此在意,看来到底是妇人,未免太仁德了些。”

易姜朝上方拱了拱手:“王上明鉴,秦国要开拓的是万世帝业,今后韩国领土成了秦国的,百姓自然也成了秦国子民,难道王上要放纵武安君一再屠杀自己的子民吗?”

秦王微微颔首。

白起见状怒从心起:“那些是俘虏,不斩草除根,难保他日不会再卷土重来!成就帝业不需要仁慈,要的是无后顾之忧!”

秦王不禁又有些动容,这未必没有道理。

易姜冷笑:“战时无所不用其极尚且有理由,战后屠杀俘虏有什么理由?武安君只知道打仗,难道秦国立国靠的只有战争不成?”

白起被她责问的无话反驳,抬头见秦王神色竟有认同之意,当即怒道一声:“荒谬!”愤而拂袖,转头便出了大殿。

在场的大臣没一个敢发话的,白起以往滥杀也不是没人反对过,但他功高震国,王上都礼让三分,没想到相国一个女子竟然敢这样不给他面子。

易姜望了一眼上方皱眉不语的秦王,见礼道:“王上恕罪,臣不想与武安君闹僵,只希望王上帝业顺利,莫背负上滥杀罪名,惹后世诟病。”

秦王捏了捏眉心:“说的也是。”没有君主不在乎名声的,何况还是他这种希图帝业的君主。白起虽然功高,但总擅自行事也不会叫人愉快,秦王自己也揣了点压制他的心思。

易姜自然是揣摩了他的心思才敢对白起发难,白起不会给她面子,但至少会听秦王的。

出了王宫,一路上她都在想着少鸠和裴渊,不知道二人眼下如何,想必对她恨之入骨,再也不肯见她了吧?

回到相国府时,发现府上的仆从十分忙碌,前前后后的穿梭不息。她觉得奇怪,走上回廊,息嫦正立在那里等她,一见她便道:“却狐回来了。”

易姜闻言立即往却狐的住处走,一边问:“伤得如何?”

“只能说捡回了条命吧…”息嫦吞吞吐吐,犹豫半天才又接着道:“惨得很,主公自己去看吧。”

战事的消息送到齐国时,公西吾刚从秦国返回不久,正在准备攻燕事宜。他在书房里坐着看信,无忧就在旁边安静地玩耍。

聃亏从门外闪身出来:“先生,云阳夫人来了,可要见?”

公西吾收起信件,刚要回应,门外已经传来云阳夫人的声音:“公西相国的面子愈发大了,见个面真是难上加难。”

她迈步进了屋内,一眼瞧见无忧,眼光闪了闪:“听闻相国得了贵子,我还不信,原来竟是真的,小郎君的生母是何人啊?”

公西吾请她就座:“云阳夫人今日来此是问这个的?”

“那倒不是,只不过好奇罢了,外人传言这孩子是你在外惹的风流债,据说招惹的还是信陵君的侍妾。你这性子居然也会做这事,我是不太信的。”

公西吾顺水推舟:“我也是个男人。”

云阳夫人掩口而笑,看向他的眼神不禁多了一丝风情:“易夫人若是知晓,真不知该作何所想。”

“此事不提也罢。”公西吾命聃亏将无忧抱出去,“夫人来此有何事,不妨直言。”

云阳夫人视线在他脸上流连不去:“相国不觉得该给幼子找个母亲么?他还这么小,府上没有女主人如何能行?”

公西吾摇头:“不用。”

云阳夫人见他二话不说便推拒了,神情有些不悦:“你当我是自荐不成?我自知你对我无意,还不至于贴上来叫你羞辱,今日这话是替楚国说的。”

“楚国?”

“正是。”她自袖中取出一卷浸了熏香的帛布递给他。

公西吾伸手接过时,她的指尖有意无意地自他手背上划过,与方才的大义凛然截然不同。

既然能被其他女人打动,如何就不能被她打动呢?不是自己也说是个正常男人么?

然而公西吾半分反应也没有,只是拿了帛布展开,安安静静地看起了上面的字迹。

云阳夫人收回手,咬了咬牙,将不甘吞回肚里。

帛布上的字是楚国文字,优雅楚音仿佛可以从芳草的淡香透出来,竟是楚王的亲笔信函。

虽然楚国暗中依附了齐国,但如今韩国被秦国所灭,叫他们觉得这样暗中的依附并不牢靠,他们希望更加光明正大的联盟。

齐王建软弱,齐国的势力被公西吾把持,楚王并不与国君联系,直接找到公西吾,希望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他。

齐国与秦国联盟,楚国是插不进脚的,唯有以婚姻做为纽带系紧关系,还有一丝希望。云阳夫人是楚王的弟媳,此番来是做说客的,她本不愿,但比起易夫人,还不如让自己的小姑子嫁过来,反倒好拿捏。

“相国不妨好好考虑一下,楚国王姬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只会比易夫人强,你不会后悔的。”云阳夫人起身款款而去。

聃亏又抱着无忧返回书房,只听到云阳夫人那最后一句话便猜到了大概,见公西吾捏着布帛沉默不语,一狠心道:“反正夫人又不打算与先生和好了,您就真娶了楚国王姬也好过孤身一人。”

公西吾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手中的帛布已经被无忧抽过去撕扯着玩了。

第83章 修养八二

一屋药香。易姜坐在却狐榻边,眉头轻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