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理了理文嫣的发,原本满腹的话别最后只留下一句:“文嫣,你要平平安安的。”

二月十四,是个黄道吉日,宜婚嫁。

皇城外,十里红毡,百官列于道旁,为华欣公主送行。

正午时分,侍卫吹起号角,低沉肃远。皇帝和皇后的车銮停在城门口,华盖如云,刺目的金黄为天地撑开一方云天。华欣公主的车驾随后而行,然后依次才是其他皇子公主。

为了这一天,广寿宫整整准备了一月余。华欣公主的茜红嫁衣,十余灵巧的宫人连赶半月才绣完衣裙上的纹饰,金线镶边,绚丽地如五彩云锦。此裙比平常的宫裙长了三尺,裙上绣着凤凰,裙裾逶迤,艳丽如火,迎风荡漾,如真凤翱翔。

华欣公主梳着云髻,头上只插着一枝凤钗,精工雕饰,栩栩如生,钗头衔着明珠一枚,垂下缨络许许。上完妆后,华欣转过脸来问:“我这样可好?”

宫人们久久不得言语,片刻后拜地,齐声道:“公主之艳光,我等不敢逼视。”

礼乐毕,禁卫军领道,在红毡毯前排成两列。按礼制,公主远嫁,应在帝后前三拜,以谢天恩。

华欣公主踏下马车,身后跟着子虞、绛萼、穆雪三个女官。子虞手奉如意,绛萼和穆雪分别捧着金册和玉莲。三人今日也都盛妆以待。

子虞年后已是十五,正是及笄之年。今日挽起长发,青螺黛眉,额饰花钿,一袭浅碧的宫裙,堪比那初春抽芽的柳叶。

皇城口百官齐列,还有百姓围观。在华欣公主下马车后,争相观瞻,待看到那如朝霞而来的身影,虽观者如山如海,全场却瞬时寂静无声。

明黄的华盖下,帝后和一众显赫贵胄看着徐徐走近的华欣公主。皇帝今年四十有五,两颊苍冷,他眯眼看着走到近处的几个少女,一时也有些迷茫。

华欣公主自是倾国倾城不说,身后的女官也是一个个容颜如玉,神采夺人。就连车驾旁次一等的宫女也都是婷婷依依,在这早春之际,美人们姗姗前来,如梦如幻。

皇帝侧头轻轻问:“华欣身边的人怎么都是这么年幼?为何不派个稳妥的老宫人?”

他问地轻声,自然只有并肩而立的皇后听到,她回答:“北国不同我国,稳妥的去了也无用武之地,那几个丫环虽然年幼,但据说都聪明伶俐,过去些日子都能磨练出来,陛下不用忧心。”

皇帝点点头,又问:“那罗家的余孽呢?”

皇后稍抬颚:“就是华欣身后那个奉如意的。”

帝后说话间,华欣公主已经走到跟前,她神色沉稳,眼角处似乎含着泪,盈盈对着帝后拜倒:“儿臣拜别父皇母后。”长长的裙裾逶迤在地,如一朵牡丹盛开,又如烈焰焚烧,绚丽地叫人移不开眼。

子虞跟在公主的身后也拜倒在地,她匆匆朝帝后望了一眼,瞥到皇帝略过苍白的面容,心腾地一下抽搐起来,她想,就是这个人,就是他下了旨,灭她满门。她紧紧握着玉如意,手上一点点渗出了汗,几乎要将如意滑出手,她只能死死地紧握。

一拜,二拜,三拜……

子虞站起身,觉得五脏六腑都快纠结在一起了,那种又苦又涩的感觉涌到她的心头,堵得她喘不过气,明黄华盖的右边似乎有道视线注视着她。子虞抬头看去,二皇子月白锦袍,藩龙金冠束发,站在皇后的身旁,温柔地注视着场中,不知是看着华欣公主,还是在看子虞。

皇后几步上前扶起华欣公主,眼中几乎要掉下泪来:“儿啊,这一去,真不知何时才能见了。”她满面悲伤,不知情的人见了,都要以为华欣是她的亲生女儿了。

华欣公主心中冷笑不止,脸上却垂下泪珠,呜咽道:“儿臣也不愿远离父皇母后……”

皇帝沉声道:“华欣为了我朝与北国不兴兵戎嫁北国之君,做万民表率,你们莫作小女儿模样,让朕再好好看看华欣。”

皇后抹着泪回到原位。礼官上前两步宣读诏书,声音又尖又细。

子虞听着觉得刺耳,她长吁了口气,高悬的心渐渐平复。仿佛不堪烈日的光芒,她稍稍侧过脸,细密浓黑的眼睫如蝶翼轻阖,眸中映下阴影,越发如夜般深幽。

礼官读完诏书,几个近臣纷纷上前赞扬公主,有的说“公主贤良淑德,是天下女子的楷模”,有的说“公主懂大义,解我朝之难”,有的更说“公主当万世流芳”。

华欣含笑一一点头。百官的身后站着不少闻“公主倾国”名而来一睹芳容的王孙公子。他们都认为,南国战败,只损失一干女子又有什么关系,今日见到城下袅袅而立的公主和宫娥,心中震撼不已,这才知道南国损失的将是这么多青春美丽的女子。

一会儿功夫,礼官前来报时,皇帝一叹,说道:“华欣,别误了时辰。”

华欣又对帝后一拜:“儿臣去了。”

在礼乐声中,公主领着女官上了马车,四匹高大壮硕,四蹄踏雪的白马开道。马车缓缓驶离皇城,一旁围观的百姓纷纷涌上前,在红毡道两侧欢送。

车内很宽敞,可容四个人端坐,还能放下一张矮几。正值春意料峭的时分,车窗上厚重的帷帘遮住冷风,也同时挡住了那些窥视的目光。

华欣公主回到车内,眼角的泪光早已不在,她唇畔含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本想伸手去掀开车帘,却停住了手势。

“子虞,这一去不知道还有没有回来的时候,你还想回头再看一眼吗?”她转过头问。

子虞想了想,说道:“我想,但不会。”

坐在公主左侧的穆雪不解:“为什么?”

“我们没有回去的路了,所以只能看向前方的路。”她缓缓道。

华欣公主掀开车帘,澄空万里,漫漫长路直通远方,似乎与天相接。绛萼和穆雪平日锁在深宫,此刻看地出了神。

“这条路真好像是通向天边的。”绛萼叹道。

穆雪道:“那我们可不是到天上去做神仙中人了?”

绛萼扫了她一眼,笑道:“不害臊,你可是拐了弯子在夸自己呢!”

子虞和公主对视一眼,都笑出了声。这一笑,把刚才肃穆的气氛一扫而空。

辘辘的马车驶过皇城前的官道一路北行,把豆蔻年华,欢笑如歌的她们带向了另一个陌生的国度。

第七章 和亲

在远古的传说中,天神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南,一个叫北,他们相貌英伟,才华横溢。有一天,大地之女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不约而同地爱上了这个美丽无双的神女。为此,他们兄弟反目,互相争斗。天神为之震怒,于是将两位神子都贬下人间。

谁知他们到了人间依然争斗如旧,美丽的神女伤心非常,化作了一条长河,将他俩隔开。那条河就叫金河,而两位神子则分别化作了南国和北国。

不知道是不是受传说影响,南北两国争了百年,始终相持不下。两国的皇帝都做着同样的美梦,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一统天下,代代相传,所以杀伐不断。

绛萼在马车内绘声绘色描述了这个传说,华欣公主早已听过无数遍,一笑置之。穆雪大为叹息,而子虞想起了金河战败的父亲,又是格外一种心情了。

从京城出发已经有十日,马车越过一座座南国重镇,她们已经来到南国北部的沧州。此处离金河不过六天的路程。公主一行将在沧州的平原上等待北国的来使。

“你们看,这里真是美。”华欣公主不顾礼官难看无比的脸色,走下马车,眼前茫茫一片草原,碧绿如玉,风过如波,望之让人精神一震。

子虞、穆雪随后下了马车,也对所见美景惊叹连连。

两百人的随行队伍在平原边稍作休整。华欣公主就提出要在周围游荡赏景。随行的礼官急地直冒冷汗。

“公主,你千金之躯,要是……”子虞也随着礼官劝说华欣。

华欣摆手打断,脸上一片向往:“我在宫里这么多年,好容易出来这么一次,以后可就没机会了,你就让我好好看看吧。”

拗不过公主的意愿,最后只好由侍卫陪同着一起在草原上走动一会。

子虞曾经也随父亲游猎城郊,但她年纪幼小,不曾真正踏足过平原。此刻双足踩在茵茵绿草上,风吹过一望无际的草原簌簌作响,让她又惊又叹。

风中忽然飘来一阵笛声,飘忽得犹如天际而来。子虞微愣,凝神静听。笛声悠扬明快,夹着春意盎然,被风声一捎,萦绕不绝,幽幽回响。她转过身,瞧见草原的那头出现了一个黑点,随着笛声渐行渐近。

那原来是一匹高大健硕的黑色骏马,马上还驮着一个人。

子虞上前拉住华欣:“公主你看!”侍卫伫立一旁围成圈,满脸戒备地看着前方。

黑马已经走近,马上少年也缓缓进入众人视线。细碎的阳光穿透浮云照射在他的脸上,映出他轮廓俊逸,眉目端正,仿佛是画中人。

少年一曲已了,放下手中长笛,翻身下马,对公主颔首,说道:“臣樊睿定奉圣上之命,前来迎接公主。”

子虞看到少年下马来,已经认出他就是拣风筝那日所遇的少年,再听到他自报姓名,心中暗惊,当日已猜到他身份尊贵不同一般,想不到他竟是北帝的长子。

公主微微一笑:“殿下的笛声真好听,倒让我以为是天外纶音呢。”

樊睿定眼中仿佛映着日光万点,晶亮幽深,说道:“这是北国的民间小调,是欢迎贵客所用,公主是听着新鲜吧。”他语气慵懒,唇边的笑意也显得有些有些散漫,却偏偏让人讨厌不起来。

“前来迎接的,不会只有殿下一人吧?”南国随行礼官忍不住发问。

“我的马快,怕公主等地闷,所以先来护卫。”樊睿定淡淡道,一眼扫过礼官,目光并不锐利,却让人不敢直视。

公主道:“让殿下当护卫,真是折煞本宫了。”

樊睿定不过一笑。

公主一行只好折回草原边缘,那些随行的宫女和侍卫如释重负。

樊睿定打量了公主陪嫁的队伍,眉梢不动声色地一挑,随即冷然一笑。

子虞恰好看见了,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所想。公主陪嫁的随侍除了年少娉婷的宫娥,其余都是工于奇淫技巧的能工巧匠,还有精于丝竹的乐官。南帝将这些容易引人安逸享乐的人和物都送到北国去,其心昭昭,显而易见。

不一会儿,草原那头显出黑漫漫的黑盔铁甲,如潮水一样涌来,马蹄如雨,嗒嗒地打在草地上,速度惊人,不到片刻就到了公主面前。一众的铁骑,玄衣黑甲,身佩重剑,身形如出鞘宝剑,那森寒的气势蔓延过来。南国一行被这有如实质的气势所压,讷讷无措。

绛萼和穆雪丹唇咬得泛白,华欣公主看着前方,微微失神。

子虞心底也对那些黑甲骑士生出寒意,眼角瞥到对方眼中透露出的轻蔑,心想不好,如果此刻公主被人小瞧了去,以后北国的生活会走得更艰难。她紧靠着华欣,宽大的袖摆遮掩下,狠狠捏了一下公主的手。

华欣一颤,脸色一整,挺直了身子,冷冷的目光将黑甲骑士扫视一圈,从容道:“北国铁骑,名不虚传。”

黑甲军士齐声应诺,声势盖过了草原的风。

“吓死人了,”穆雪拍拍胸口,说道“他们光是这么一站,就好像是大山,压地我喘不过气。”

重回马车已有大半个时辰,绛萼的唇依然没有血色,似乎心有余悸:“到底是曾浴血沙场的将士,与一般侍卫大不同。”

子虞轻轻靠在车壁上,神色较为平静,心中却莫名地急跳,激动又感伤:这就是北国的军旅,就是父亲和大哥征战一生的对手,这个念头像蚂蚁一样在她心头噬咬,微微的疼。

刚才那一幕如此深刻地烙在众人的心头,抹也抹不去。

车外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倒像踩在人的心头,隆隆前行。

华欣公主倏地握住子虞的手,柔声道:“子虞,刚才多谢你提醒我。”

子虞一笑,却发现华欣的目光异常明亮,似乎有什么东西燃烧了起来,她讶然问道:“公主怎么了?”

绛萼和穆雪也发现了华欣公主的神色异常,纷纷注视过来。公主笑道:“没事。我只是在想,能掌控这样一支军队的君主,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这一夜她们宿在沧州外的传舍,侍卫层层严守,把传舍围了个水泄不通。

是夜,幕色沉沉,风飒飒地拍打着窗户,子虞侧耳静听着,模模糊糊中睡着了。

梦中又回到了家里,文嫣笑嘻嘻地拉着她一起在院子里玩耍,枙子花盛开,朵朵缀在叶间,馥郁芬芳。可转眼一变,她们又到了囚室中,黑暗中不透光亮,文嫣坐在囚室的一角,哭着喊她。她却怎么也走不过去。

她又急又慌,忽然耳边呜咽声大作,她一惊,恍惚着就醒了。

窗棂泛白,隐隐透光,原来已经天亮了,子虞在枕上辗转,睡意全消。

忽而想起了文嫣,她才十三岁,一个人留在宫中。昭仪瑶姬曾说过,只要子虞在北国做得好,文嫣在宫里的日子自然就过得好——这“做得好”到底是什么含义呢。她和绛萼穆雪跟随瑶姬学习北国典仪半年之久,难道仅仅是为了帮助公主得到北帝的宠爱?

退一步想,公主即使能得到北帝的宠爱,对两国的关系真的会有决定作用吗?子虞知道,历史上帝王因为宠爱妃子而影响国事的例子也曾有过,但那些特殊的例子就像是银河中的沙砾,缥缈难测。

子虞叹了口气,忍不住想,瑶姬曾直言她们是送去北国的细作。公主嫁给北帝,她们将身处北国权力的中心,就有机会接触到最关键的讯息,如果把这些讯息整理后送回南国……想到这里,子虞倏地坐起身,背脊上似乎渗出了冷汗。

胡思乱想没有帮她理清脑中的困惑,反而加深了她对未来的迷茫。

窗纸被映地薄如蝉翼,微光投进房来,似乎快要触到床沿。

子虞梳好头发走出房。廊道上寂静无声,光线也还朦朦胧胧,她靠着墙慢慢地走下楼。

厅堂里坐着一个人,衣袍在迷蒙的光线中难辨颜色,只是他背影孤寂,如远山般静远,她便仔细地瞧了两眼。原来是樊睿定,她略沉吟,转身就要重回楼上。

“哎,你是那个罗家的小姑娘对吧?”身后的声音突兀地想起。

子虞只好回过身,敛衽行礼:“回殿下,我在罗家排名第四。”

“我知道,”他含笑道,狭长的丹眸里流转着明媚光芒,似朝霞般叫厅堂内一亮,“我听云翦说过好多遍,四妹子虞,五妹文嫣。倒没想到,去南国就这么碰上你们了。”

听他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子虞倒有些吃惊,微微垂下头去,心想,他与大哥的关系真是非同一般。

“你站地这么远做什么,”樊睿定招招手,“这里不是还有凳子么。”

子虞忙道:“我怎敢和殿下同桌。”

樊睿定“哧”地一声笑了:“那日你从树上爬下来,我不过笑了你一句,你可是狠狠瞪了我一眼,当时怎么不见你这么怕我。”

他这样说,子虞倒不好拒绝了,走上前,沾着凳子的一角坐下,说道:“谢殿下。”

樊睿定又问道:“你妹妹呢?怎么没有随行?”

离京之前,瑶姬已教给她一番说辞,想不到此刻就用上了,她缓缓道:“家中逢大变,又遇牢狱之灾,幼妹体弱受了惊吓,入宫后得瑶姬娘娘怜惜,所以留在宫中了。”

樊睿定剑眉微挑:“留宫中了?瑶姬就一点不体恤你们姐妹分离吗?”

子虞发现他的目光多了一分审视的意味,答道:“幼妹年纪尚小,我怕照顾不来。”

他静默片刻,说道:“我瞧公主的随行有好些乐官和工匠,到了北国怎么安顿呢?”

“我平时不过是陪公主解闷的,殿下应该去问礼官才是。”子虞移开视线。

樊睿定忽而一笑,子虞方才觉得他的笑里带着春风,和煦熏人,此刻却变地不同,真是二月的春风,犹寒如冬,夹着料峭的森冷直扑过来。子虞不敢与他对视,她方才坐下不过沾了凳子的一角,顿时觉得浑身不舒服起来。

“我还当你们离京前,宫里的人都已经把安排给你们吩咐好了呢!”

子虞微惊,看向他,只见他似笑非笑,凤眸中透着讥诮。她顿时明白了,他在防备她,不仅是她,对整个陪嫁队伍他都抱着一种警戒的态度。他一眼就看穿了这支队伍的用心何在,她说话也并非单纯的闲谈,只不过想要借她打听口风,以确定他心中的想法而已。

子虞觉得难堪极了,腾地站起身,凳子咯吱一声摇晃,在静谧的厅堂内极为扎耳。樊睿定微愕,她行礼道:“公主快要醒了。”也不等他回答,转身就走。

“北国与南国虽是同根同源,许多地方却是截然不同,你大哥让我叮嘱你要小心。”他对着她的背影道。

子虞的身形微一怔,没有回头,小跑着上了楼。

自樊睿定带着黑甲骑军到来后,陪嫁一行再也不能像往日那样边走边玩。公主为此生了两日的闷气,可这时主动权已经握在了樊睿定的手中,他脸上总是带笑,却真正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华欣连续两三次都碰了软钉子回来,气极了道:“我看他防我们防地跟贼一样,都是妇孺和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知道他防来做什么。”

子虞笑道:“我们要真是孔武有力的鲁男子,他未必这么担心。”

穆雪接口道:“可不是,别说是公主,就是子虞和绛萼下了车,那些平日凶神恶煞的黑甲军也看地转不开眼呢。”

绛萼抡起车里的五福图样锦团就扔了过去:“你这耍贫嘴的,我怎么就没瞧见他们转不开眼,定是你自己下车的时候才有的事。”穆雪紧紧按住那个锦团,口中呼:“恼羞成怒……”

子虞见她们俩又吵了起来,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华欣公主也稍微舒展了眉头。

四人在马车里闲聊打趣,一路上倒解了不少闷。

三日后,她们来到了路程中南国的最后一个城镇——碧丝城。这座城的名字来源于一种丝绸。据说曾经有位年轻的妇人居住在这里,她的丈夫在新婚的第二天就被征兵带走了。妇人思念丈夫,在染丝绸时泪水滴入染缸中,那匹布染成之后,竟然格外烟翠明泽,缎面柔腻如少女凝肤,这种丝绸被命名为碧丝绸,这座城因此出名,而后顺理成章地被称作碧丝城。

这座城后十里就是南北两国交夹的金河。

随着金河的临近,子虞想起父亲正是在金河战败自刎,心情不由沉重起来,每日听到车外铁蹄如雷,更是心烦,胸腹间如同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而亲人往昔的笑脸总是在夜晚闯入梦中。她几夜连着泪湿方枕,那些痛深深烙进她的心里,反倒沉淀了下来,她也终于渐渐平静了情绪。

华欣公主在到达碧丝城的第一天,就坚持要下车去城中一游。

樊睿定噙着慵懒的笑容说道:“这碧丝城不过是边陲小城,公主何等身份,等到了庆城,公主自会见识一番繁华。”

华欣公主一路连连被拒,有些微怒:“庆城哪能和碧丝城作比。”

“这是什么意思?公主难道认为这小城比我国都城更好吗?”樊睿定眉峰微折。

华欣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子虞这些日子来一直避开樊睿定,此刻见他们说僵了,不得不出来打圆场:“殿下,碧丝城当然不若庆城繁华,但到底是公主的故土,也许此去之后再无机会踏足,难道殿下连公主这点私心都容不下吗?”

樊睿定稍怔,若有所思的瞳眸瞥了华欣和子虞一眼,说道:“事分轻重,要以公主的安全为主。”

华欣公主回房后郁郁不乐。绛萼和穆雪纷纷劝慰。

华欣道:“你们也以为我是玩心太重,不懂事有轻重吗?”

穆雪轻问道:“公主可是舍不得南国?”

“舍不得?”华欣摇摇头,声音里却有些惆怅,“我离开京城时头也不曾回过,怎么会不舍得。我只是不甘,等我们到了庆城,也是要在深宫中度日,哪还有现在这个机会,只有半天也是好的,可以到外面去看看。”

她淡然一笑,仿佛是秋后的墨菊盛放,明丽无双,又叫人生出怜爱。

子虞三人想劝也不能再劝。

华欣公主不用午膳,一个人坐在房中,不言不笑。渐渐整个陪嫁队伍都开始不安,有的宫娥更是哭泣不休,直说不愿离开故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