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进宫的前一天,怀因仍没有露面。子虞状似不经意地打听,有沙弥道,怀因的病来势汹汹,方丈让他在房中休息。

子虞越加心中愧疚,问沙弥要了药方,来到灶下,有粗使丫头正在忙碌,满屋的苦涩暗香。子虞不理会婢女的战战兢兢,只让人取来砂锅熬药,其中添水加火,丝毫不假手于人,都是亲力亲为。直到一锅药汤出炉,子虞试了温度,招手让歆儿近前,嘱咐道:“送去给怀因大师,就说……”她垂下眼睑,斟酌语句。歆儿轻问:“娘娘,说什么?”子虞转身将药碗放入篮中,说道:“什么也不用说了,就端去给他吧。”歆儿领命。

怀因的房中简洁明了,窗棂案几都擦拭地一尘不染,日光附照下,都透着一种柔和的光泽。一位身着的郁金祖衣的老僧坐在床前,他面容平凡,双目深幽有神。怀因醒来见到他,吃惊道:“方丈。”

“不用起来,”方丈温和地按住他的肩膀。

怀因将枕头垫在身后,他的脑中还残留睡意,意识有些迷蒙。方丈环顾了他的房间,转过脸来看他的眼睛:“怀因,你是身病,还是心病?”

仅存的睡意顷刻消去,怀因拢起双眉,没有答话,只有沉重的呼吸泄露了些许心绪,片刻后,他才张口:“我在佛前求忏悔。”方丈问:“因何忏悔。”

怀因道:“我怀有私心,佛前说谎。”

“什么谎?”

怀因闭上眼:“我说,在我心中她与芸芸众生一样,这是我对佛主撒的谎。”

方丈没有问详情,叹息了一声:“你在她房前守了一夜,我已经替你圆转了。”

怀因一惊:“方丈,我……”

“勿需多言,”方丈淡淡微笑,眼角的深纹层层叠起,“本寺受皇家几代恩泽,宫缘深厚。出现心病的僧人——你并不是第一个。这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宫中妇人姿容风度世上少见,一时迷惘不算重罪。”

怀因苦笑:“若不是一时又该如何?”

方丈看着他,目光清寒,仿佛看透了他:“那位娘娘住在寺中别苑时日已久,看样子不会迁往妙应寺,那就是要回到宫里了。有了这样经历的人,日后必定要处于风口浪尖。怀因,你若牵涉其中,是随波逐流呢,还是被深水所溺?”

怀因心中一时冰冷一时火热,仿佛被重石压迫,喘息沉重。

方丈为人宽和,不忍逼他,慈祥地目视他。

忽然有人叩门,打断了房中寂静肃穆。怀因皱起眉:“谁?”歆儿站在门外连声道“得罪”,又说:“娘娘慈悲,让婢子前来送药。”怀因愣了一瞬,心中百味陈杂,淡淡道:“放下吧。”歆儿放下篮子,又觉得怀因连门都不开,未免太不近人情,忍不住留下一句:“是我家娘娘亲自熬的。”

听到脚步声远去,方丈叹息道:“前任主持将寺院重任交给我,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当时我意筹志满,能与圣上研讨佛经,弘扬佛法,是世间难求的美事,又何须随波逐流,深水所溺……在寺中十年,我才真正明白其中的含义。宫中倾轧,人情反覆,不过是寻常戏码,我们若掺和其中,不辨时势只怕随时就招来祸患,唯一的办法,只有不偏不倚,不与任何权贵深交。”

怀因道:“这个道理我懂。”

“傻孩子,”方丈摇头道,“你现在走的是更危险的一条路啊。与权贵结交尚可明辨时势,与宫妇结交,致死也不明原因。”

怀因觉得口干舌燥,难以开言。

方丈看着他,不疾不徐,一字一顿地说道:“宫妇不杀人,杀人不用刀。”

怀因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她……不是这样的人。”

“你看到的只是现在,不是未来。”方丈口气平稳,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既然已经拿起,就要懂得放下,与其日后看着这一刻的美好渐渐消逝,不如就此珍重地放入回忆。”

不等怀因的回答,他站起身,从门外取来药蓝,放在床前:“有因必有果,喝了这碗药,就此了断这场因果,日后常怀勉戒之心侍奉佛主。”

怀因拿起药碗,尚有余温,苦涩的香气慢慢弥散,清冷的房间顿时就染上脉脉的一缕苦味。他心中有一丝警意,喝下去,就此了断。等药碗举到唇下,心里又有一丝不舍:是她亲手所熬。这样的念头转过,就不舍得喝下去。

浓稠的药汤映出他的身影,一时竟痴了。

子虞清晨梳洗后就来到佛堂,亲自点上了香,奉上供物。侍女们被她屏退,不消片刻,幽深的香气已经化成了烟雾,袅袅迷漫佛前,就像是深藏迷雾中的回忆。

她坐在蒲团上许久,不是为了念经,也不是为了念旧,只为了这片刻难得的安宁,直到侍女来报,安宁也化成了她口中的叹息。

从宫中来接她的不是别人,是欣妃。子虞感到意外,仔细一想又觉得情理之中——除了她,还有谁愿意承担这份风险。

欣妃领着一众宫女款款前来,这一幕让子虞疑似又沉入回忆中,直到她来到面前:当年面容上略带的稚气已经完全褪去,五官精致,艳若桃李。子虞向她行礼,被欣妃微笑着扶起。两人就亲热地说了一会儿话,典赞再三催促,这才起行。

子虞上马车时惊觉里面已经坐了一人,跪拜在角落。子虞看了她一眼:“你是有品级的女官,这么大礼做什么。”绛萼含笑道:“娘娘的成就不可限量,待到日后,娘娘未必稀罕我的大礼。”

说话还是这么好听,子虞淡淡一笑,等待她的下文。绛萼耐心却好,车马徐徐前行,她挑起话题,从胭脂谈到衣饰,神态自若。子虞打量她道:“你倒是兴致好。”绛萼道:“不知娘娘的喜好,奴婢只好胡乱说一些,讨娘娘的欢喜。”

听她口称“奴婢”,子虞倒有了一丝不自在:“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有什么话就说吧。”绛萼温婉地笑了笑:“去年南国就显了乱象。欣妃娘娘为此落了不知多少次的泪。宫里人心难测,本来就看我们根基浅薄,现在就更加不当回事了。”见子虞不接口,她也不急,慢慢地说,“前些时间,陛下为了要接您进宫而忧愁,欣妃娘娘就去求了这份差事。任凭外朝怎么吵……娘娘和您是情如姐妹,不忍你在寺中清苦,接你入宫陪伴身旁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欣妃抛出这么大一份人情,子虞不能故作沉默,说道:“娘娘的恩情,我自会记住。”

绛萼连忙说:“这可不是恩情。四年前我们来到这里,就自以为能扎下根来,可委屈波折了真么久,依然是无根之萍,宫闱寂寞,如果能有个伴,以后的路未必就这么难走了。”

子虞颔首:“说的也是。”绛萼笑着又挑了些时鲜的话题谈笑。

听着听着,子虞的精神却移到了她的身上,绛萼抚了一下脸:“娘娘看我可是有什么不妥?”子虞笑着道没有——她妥当地无可挑剔,当年的三人,只有她平稳到如今,兴许这才是宫中安身立命的最佳方法,可惜当年她和穆雪都不明白。

进宫门时,有打扫落叶的宫人忍不住偷偷打量。欣妃牵着子虞的手,两只手都纤长白皙,柔腻如玉,握在一起简直不分彼此,见者都啧啧称奇。

两人才走了一段,就有一个女官跑来说皇后有请。欣妃道:“才下车还未梳洗,难免在皇后面前失仪。”女官挡在路前,赔笑道:“诸位后宫妃主齐聚,皇后说若少了娘娘失色不少,还请娘娘赏光。”她这一说,若是不去就像扫了皇后的面子。

欣妃脸色一沉,转头看了看子虞。

这个时候怎能让欣妃强出头,而且这分明也不是针对欣妃而来。子虞柔声道:“妾许久未见皇后娘娘圣颜,娘娘不如成全我。”欣妃松了口气,点头答应。

交泰宫前的银杏黄了一片,将红色的宫殿衬托地如同彩霞一般。门口接引的宫人远远已看见她们,立刻跑进去通报,没有一丝耽搁,就把欣妃子虞领进大殿。

果然坐满了妃嫔,子虞望了一眼,好几张脸显得面生,想必都是这些年新晋的。欣妃的位置排在明妃的对面,那里只空着一张位。皇后在主位上招了招手:“欣妃还不快来。”

欣妃捏了一下子虞的手,提醒她自己小心,就上前坐定。这一下就把子虞显了出来,妃嫔中并没有她的位置,绛萼也不敢把她拉到女官之中。

“哟,这是谁,倒有些面熟。”一位身着竹青彩裙的女子开口道。

明妃转过头,哼了一声道:“兰嫔记性不差,以往晋王来时不就见过吗?”

她声音粗哑,这一声臊地子虞面色通红。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位宫女,手里奉着一碗药,进来时瞧见子虞站在当中,就把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道:“时辰到了,皇后娘娘该进药了。”

离得近的女官都听见了,顿时掩口笑了起来。奉药的女官不知所以,她只瞧见子虞衣着普通,也不知其里,又不见子虞接手,也僵立在当场。欣妃道:“拿进来,别让皇后娘娘的药凉了。”

皇后身后的秉仪对宫女呵斥道:“不懂规矩,尊卑不分。”有妃嫔插嘴道:“就是端一次药也没什么,她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皇后喝了一口药,淡淡看了子虞一眼,对座下众妃嫔道:“这样出口无忌,难怪陛下最近会分心——常言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病了尚且能吃药,说错了话,可没有药可吃的。”

她口气轻软,分明没有生气,众人也就笑着应声。

子虞脸色平静,坦然站立在殿中。明妃斜睨了她一眼,转身对皇后道:“前几日我听说,晋王府的侧妃穆氏害喜地严重,晋王只好整日作陪,冷落了新妇。”皇后皱起眉:“新妇是左武侯家的千金,晋王岂可不顾左武侯的脸面。”

兰嫔道:“这脸面可不是说顾就能顾的,”她说着,一双眼却在子虞身上转了转,“有的人是顾不了别人的脸面,也有一些人,自己不要脸面。”

皇后敛容道:“越说越离谱。”

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众人见时辰晚了,各自告退。从子虞身旁走过,有的无视,有的鄙夷,其中还有两个温和的一笑,让子虞极其意外。

离开交泰宫时,子虞的双腿有些发抖,不知是久站还是因为羞辱。欣妃的脸色也有一些不好看,两人对视时勉强一笑。

瑞祥宫早已空出偏殿让子虞安身,里外的宫人大多都是南国旧人,子虞一看就觉得熟悉,感慨道:“还是和以前一样。”欣妃一怔,环顾了四周,却露出一个寂寥的笑容。

晚饭之后,欣妃忽然来了兴致,拿出珍藏许久的好酒,屏退所有宫人,和子虞两人在殿中斟酌。酒是上好的烈酒,又醇又辣,子虞抿了一小口就呛地双眼迷蒙,欣妃却一口接一口,当水一样的喝。面对子虞诧异的眼神,欣妃坦然笑道:“这里的冬天真是冷,时常烈酒驱寒,酒量自然就大了。”

子虞一笑,接过碗也喝了一大口,这一下才品出酒味来:“真是好酒。”

欣妃道:“没有想到你喝酒是这个样子。”子虞却道:“这本来是我要说的话。”欣妃顿时开怀笑起来,可片刻笑声就片刻就收了,她垂下眼睛,看着酒碗发怔:“这些年,我发现了太多次“没有想到”——预想和现实总是相差太多,是我没有设想周到,还是世事发展总不尽如人意?”

子虞沉吟片刻,慢慢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设想,世事岂能面面俱到。”欣妃晃晃酒杯,任由辛辣的液体打湿桌案,笑道:“不说这些。只谈开心事。”她喝地太急,脸色通红,双眼却闪亮如星:“以前你们三人陪伴我,怎么没有想过饮酒?真是错失了一桩美事。”

子虞嗔了她一眼:“四个惶惶不安的小姑娘,在陌生无助的宫廷里,又哪来的胆量开怀畅饮。”欣妃顿了顿,别有深意地看了子虞一眼:“无法随心所欲的地方,你不是再一次踏进来了?”

子虞蹙眉喝了一口,一股热气直落胸腔,让她有一种不吐不快的冲动:“哪里能够随心所欲呢?莫非世上还真有桃花源。”

欣妃笑:“呵呵,宫廷永远不会缺人,一个两个都是如此……我劝绛萼出嫁,她却情愿留在宫中做婢,你已经嫁出去,却又回来了,穆雪,哼!”子虞为她斟满酒,苦笑道:“不是只谈开心事?这算什么开心事。”

“你和穆雪的事,的确不算开心,这事有我的责任,”欣妃眨眨眼,说道,“身旁的侍女若亲密成团,主人也会感到不安全,让你们之间存有芥蒂,是当年我刻意为之……又是一个想不到,你们的作为远远超出我的意料。”

端到唇边的酒再也咽不下口,子虞哂道:“你醉了。”欣妃低头沉默了一瞬,将空碗扔到了桌上,砰地一声巨响在殿中回荡,白玉的碗转了几转,剩余的酒全洒了出来。她呼了口气:“是醉了,都散了吧。”

“她什么时候开始这样?”

“三年前就开始了。”

“你没有劝她?”

“一个对现状失望的人,难道靠劝慰就能变得美好?”

绛萼说这句话时依然显得很平静,子虞在夜色中观察她:“所以你对她不离不弃,即使错过了婚嫁的最佳年纪。”

“娘娘是个可怜人,”绛萼道,“进入这个宫廷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没有亲人。你和穆雪都有亲人牵挂,所以娘娘对你们无法放心,我无牵无挂,正好陪伴娘娘。”这一瞬,子虞由衷地感到敬佩,她转过脸,眼神落在偏殿的角落,忽然想起一件紧要的事:“以前那个为娘娘熬药的婢女呢?”

她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绛萼却立刻明白是哪个,接口道:“穆雪出宫时请了皇后旨意,一起带走了。”子虞的脸色顿时一沉:“都是跟随欣妃娘娘的旧人,居然也有背主行径。”绛萼淡淡道:“被宫廷所诱惑做出背弃之事的自古皆有,南国带来的宫人当然也不例外。”

眼前的景色依旧熟悉,子虞却生出了别样的感慨:“原来……都不一样了。”

这酒醇厚,后劲也足,子虞一沾枕头就打起盹。殿中没有举烛,月色如霜,从窗棂透入泄了一地轻白,铜漏每隔不久就“滴答”一响,她恍惚能听见几声,又恍惚全无声响。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床帐外站着一个黑影,十分高大。

子虞惊悸地立刻醒过来,手脚还虚弱,心却已经狂跳如雷:难道……

她如同惊弓之鸟从床榻上撑起,手上已经把枕头砸了过去,狠狠正中黑影。

“唉!”

子虞一怔,已分辨出这个声音。

门外一下子涌进来一群宫人高举烛火,将殿内照地亮堂。皇帝手拿软枕,面色有一丝古怪,似乎有些尴尬,而进来的宦官宫女更是尴尬,齐齐立在那里,不敢出声。歆儿走上前,将床帐的一边挂起,皇帝将枕头放下,淡淡道:“留两烛。”

放下两个烛台,宫人退了个干净。

子虞脸上绯红,看着皇帝神色怔忪。

“听说你受了委屈,我来看看你。”皇帝将枕头垫到她的身后,子虞直起身子,他顺势搂住她。

轻浅的呼吸落在她的肩上,在寂静的夜里尤为分明。子虞的心又控制不住地急跳起来。

“怎么,连朕都不想理了?”皇帝低笑着说。

子虞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舌头,嗫嚅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很快就会习惯,”他的心情很好,笑容和煦,“宫里的生活来来去去也就是这样。”

子虞听了,突然打了个冷颤,轻轻叹了口气。皇帝将她抱紧,陌生的气息将她包围,让她焦躁不安,心乱如麻,却又难以摆脱。

床帐掩着一半,隐约还能窥见月光的影子,四下里寂静如初,子虞心里满是一片凌乱,心跳一声大过一声,她疑心皇帝已经听见,又是恍惚又是紧张。一点濡湿的感觉突然贴在耳垂上,子虞怵然而惊,那一刹那,违背道德的羞耻感一下子重如泰山,压在她的心口,想要喘息缓解一下也是不能。

皇帝的手探进她的亵衣里。子虞感觉到他炽热的掌在肌肤上流连,还要往更深的地方探去,所到之处酥麻地如同下了药,让身体发软。他的喘息也开始变粗,尽数喷在她的头发上。他忽然抽出手,去解她的腰带。

子虞如遭雷亟,脑子还没有想清楚,就挡住了他的手:“不,不能。”

皇帝背着烛火,神色模糊,双目却依旧清明,即使在黑夜中,仍有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他没有发怒,只是目视了她片刻,缓缓放开双臂。

子虞又慌张起来,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应该何去何从,是该拒绝还是接受,两个选择无论哪个都不尽美好,像一根绷到级处的弦,只要稍加碰触,随时会分离崩坏。

他的放手,是一种试探,更是一种把她逼到绝处的选择。

子虞苦涩地想,走到这一步,又哪里有可以选择余地。她转过身,张臂环住他的脖子,这一举动是平生没有的大胆,心口的急跳贴在他的胸膛上:“别走。”

皇帝深深低喘了一下,像无声的叹息。

他起身放下床帐,子虞盯着他看,面色涨得通红,低声说:“还有烛。”皇帝忽然笑了,低头在她眉眼处轻轻吻了一下,转头吹熄了烛火。

月色稀淡,却意外的清晰勾勒出帐中情形。皇帝见子虞脸色雪白,瑟瑟发抖,环抱着她时温柔体贴,抚摸她时舒缓有力,绵密的吻从眼睑一直延续到唇畔,他耐性十足,直到唇齿相依。她晚上喝过酒,吞吐还带着酒香,他吮吻她的唇,间隙叹道:“真香。”

子虞并非不经人事,这一刻却不晓得如何反应。

他早已并非毛头少年,身体依旧强健,粗臂蜂腰,深藏着一股隐而不发的张力。他深懂女人的身体,也能给对方欢愉,子虞在在他的调情下,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依偎在他的怀里不再抗拒,直到意乱情迷的时刻,慢慢环住他。

察觉到她的软化,他覆身压了上去,细吻延绵到她细腻如白玉的身体上,找到最隐秘幽深的地方,那些迸搏欲发的张力变成了狠力,狠狠地进入。

子虞急促喘息,想要高喊,却都被磨成了零碎的呻吟。

最后一丝理智,也在他开始动作后,彻底消散……

并没有睡多久,子虞就醒了过来,皇帝已经背过身体沉睡,呼吸匀净绵长。

他们方才亲密无间,到了此刻,她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又觉得陌生起来,铜漏时不时的一声,恍惚就是她的心跳。

子虞无端地感到害怕起来,闭上眼,只听见滴答一声,重重地落在她的心头。她不安地动了动身体,感到气虚,睁眼往外张望一眼,月色不知转去了哪处,被黑暗遮住了大半,再也看不清了。

“陛下?”她轻声唤,想要打破这枯寂的黑暗。

身侧并没有动静,他已经睡熟了。子虞喊过一声,就没有第二声的胆量。她不敢去看帐外的黑暗,只好面对着他。想了又想,她伸手到枕后探索,又轻又慢,终于摸到一束丝穗,轻轻扯了出来——是一个还没有编好的同心结。

子虞又惊又喜,还好刚才扔枕头时没有弄丢,可他来得比预想快,同心结并没有完成,让她又添隐忧。

她看不清图样,只能凭记忆里的样子编织,忽然摸到一绺冰凉的发束——是他的。

子虞顿了顿,握着他的发,神思迷茫起来。他忽然动了一下,她赶紧把同心结重新塞回枕后。他伸手抓住她的:“再来一次?”

子虞一怔,随即明白他的意思,从手的地方一直烧到脸上。她知道时间不早,他还要上朝,讷讷道:“陛下别取笑妾。”皇帝忽然转过身体,却也没有面对她,只是将她的手包在掌心,说道:“既然如此,就安稳睡吧。”

子虞终于陷入睡眠,过了不知多久,隐约感到身边的人有了动作,她恍惚一抓,却只碰到衣角。床帏外,有宦官刻意压低的声音,她听不清,又觉得身体倦到极处了,想动也无法动弹。皇帝低醇的声音在她的耳里却清晰起来:“……性端静,颇知书……封为玉嫔……”周公公道:“这会不会太早?”皇帝忽然没有了声音,过了半晌,才隐约有衣物摩挲的声音往门外而去,皇帝道:“不早了。”

子虞终于耐不住疲惫,沉沉睡去。

第三十一章 非议

子虞醒来时宫殿已经焕然一新。

歆儿奉上莲子羹,一边领着宫女们说吉利话。这是宫里不成文的惯例,歆儿从未入过宫,却做得有条不紊,子虞暗暗惊奇。她带入宫的只有两人:秀蝉在她身边知道的最多,无论如何不能放她离开,而歆儿这个丫鬟,出自晋王府,关键时刻有一种出人意料的大胆,子虞隐约有一种直觉,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用上她。

不等她饮完粥,就有宫人来报永延宫都监求见。子虞放下汤匙,净手之后,杨都监已经带着宫人走了进来。子虞看着身着紫衣的都监,微微含笑:“原来是你。”

杨都监笑得依旧恭谦:“娘娘风采更胜往昔。”

短短两句,已足让周围的宫人知晓两人是旧识,后面的事就变得顺理成章。杨都监呈上名册供子虞挑选随侍的宫人。这份本来应该由内廷女官拟定的名册,现在被皇帝格外恩典,给子虞亲自挑选。

眼下有两份已经拟好的名册,分别出自交泰宫和杨都监。子虞粗粗看了几眼,里面的宫人出身清白,至少在纸面上,没有任何可挑剔的缺点。她笑了笑,随意就点了一份。

她这样好说话,让宫人们松了口气:他们见过诸位妃嫔挑选宫人形形□的方法,无不想安插自己的亲信,剔除他人的耳目,往往把安排名册的人折腾够呛。子虞却连问宫人的来处都省了,他们打铁趁热,赶紧呈上宫殿的图册。

这一下子虞却犯了难,久久难下定论。杨都监指了指图上宏伟华美的宫殿,说道:“甲观,天禄,画堂,这几处宫殿都是上好之选。”子虞在图上流连许久,指向步寿宫:“这里还空着吗?”杨都监点头,有伶俐的宫人道:“已空置三年了,只是不吉利。”

子虞是清楚文妃谪为文媛,最后病死皇陵北郊的事情,握着图册的手不由紧了紧,放下时淡淡说:“就这里吧。”

午时过后,子虞就收到女官送来的玉册金状,瑞祥宫的宦官宫女纷纷来道贺。那些熟识的,陌生的面孔都变成了同一张笑脸,人情反覆向来如此,等全部应付完,子虞已感疲惫。秀蝉在献茶时趁空对她耳语:“陛下还未下朝。”

子虞一惊,暗忖与自己脱不了关系:她在后宫尚且感到四方敌意,不难想象朝堂会闹成什么样子。

如此棘手的事,幸好是由皇帝去面对朝臣,不是她。

一杯茶了,还未歇过一口气。交泰宫又过来请她。子虞换上朝装,匆匆赶去。皇后身着儒裙坐在胡床上,见宫女领着子虞进殿,却没有给什么好脸色:“晋王因为你而难堪,陛下因为你饱受非议,以后还会有谁为你出头,你好自为之吧。”

她的口气鄙夷而冷淡,仿佛呵斥的是一位女官,子虞悻悻退下。

明妃从殿后踅入,向外望了望,转头对皇后说:“如此轻易放过她,她未必会领娘娘的情,反而越发狂妄放肆。”

皇后皱眉冷笑:“还有什么比现在的情况更放肆的。陛下要抬举她,难道我能拦着。”

“只要娘娘愿意,有些事不用亲力亲为,”明妃笑道,声音更加嘶哑,“不过是个微末的婢女,成为王妃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现在竟想染指宫廷,这样的人不稍加惩戒,只怕日后妄想一步登天的人会越来越多。”

“若她还只是个微末婢女,要想断她念想是轻而易举的事,可现在她大不同,”皇后幽幽道,“是陛下亲封的玉嫔……”

明妃哂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比对付宫女费事些。”

皇后没有应声,倚着锦团休憩。明妃已明白她不愿插手的意思,暗自思忖了半晌,怏怏告退。她早就猜到皇后自持身份不屑动手,今日来不过试探她的意思,既然皇后已经默许,后面的事就容易不过。

兰嫔也是新晋不久,如果被人压过一头,日后都要被宫人轻视,明妃这样想道,淡然笑了笑,就往春锦宫走去。

朝堂中果然乱成一团,大臣们曾经准备了规劝说辞,并且有自信:子虞的身份见不得光,要将她送去妙应寺容易不过。

事态发展往往出人意料,在他们还来不及提及,欣妃已经出面将她接入宫来。大臣们都心道不好。欣妃作为内宫妃嫔命妇,要想阻拦她也是不能。文武百官赶紧准备另一套说辞,想要阻止 子虞晋位。今日一早,宫中就传来了消息,皇帝亲封玉嫔。

这一来,朝臣们又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