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十七)

陈月皓转过身来,盯着董亚宁,良久,一动不动。

“为什么?”终于能开口,问的是这句话。习惯了,她从不问他为什么。

董亚宁嘴角牵了牵,往杯子里再倒一点酒。

淡淡的看她一眼。

那对素来以来戏最快、要落泪三秒钟内必落泪而著称的眼睛,此刻干巴巴的似被焦灼烤干了。

他没有回答。

“因为…她?”陈月皓又问,看着他拿酒杯的手动都不动,“是因为她吧?”重复着将这句话问出来,不知怎的自己也觉得卑微起来…他越不回应,她也就发了狠、在他面前从来没有敢这样的顶撞过,此时却有了些孤注一掷的勇气似的,“是不是?我从你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你…她…”一个“她”字才高了声浪,就听“啪”的一声响。酒杯被拍在吧台上。酒液四溅,琥珀色的花落在那玉坠上,令她收了声。

“别在我面前提她。”巨响之后,董亚宁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他掏出手帕来,慢慢的擦着手背上的酒滴。

“批评她。”他看都不看陈月皓,“你没这资格。”

酒液被擦干了。

皮肤有种烧灼过后的干痛。

他看了看,似乎没有什么不妥。

“我刚说的算话。你考虑下,给我答复。”

陈月皓看着他冷酷瘦削的背影。答复,他要的答复只有一个,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只有一个…那冷酷瘦削的背影开始变的模糊,她遮了一下眼睛。明知道此刻是不能哭的。他最讨厌女人哭哭啼啼的。琐琐碎碎、纠纠缠缠就更是要不得。他见不得女人那样。越是缠,只会被他更迅速的甩脱。

她却忍不住哽咽。

“我…爱你的。”她说。

他不动。

她走过去,是有些怯怯的,从背后,抱住了他。

“我道歉。”她喃喃的。泪水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以后,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你别让我离开你…”

董亚宁低了头。环住他腰的手臂,圆圆的。

“Jessica,”他笑了下。笑的有些残忍,“我没亏待过你。以后也不会。你放心。”

她手臂僵了一下,被他轻易的拂开。似是叹了口气,他说:“我早和你说过,我就是一人渣。”他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轻轻的,“对我,动什么都行。就是千万、千万、千万…别动真心。我,什么都有,就是没了真心。”

她后退了一步。

他的手还在她下巴上,挑了一下,嘴角挂着微笑,“不送你。”

他转了下高脚凳,背对了她。

她站在那里,好久都没有离开。

“我等你。一直等。”她说。

房门在响过一下之后又合上。

他像是落进了一个黑洞里,无声无息的…

电话又响起来,他抓起放在耳边,只听了一会儿就说:“那就撤吧…不用,等会儿我自己回去。”

手机在掌心旋转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到窗前。

玻璃窗上沟沟壑壑的,有些看不清所以了。

****************

屹湘终于成功的将紧跟在她车后的两辆车都甩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那两辆车互相别着劲儿,恰好给了她利用的机会。虽然知道他们迟早会再跟上来,但哪怕能甩开他们只有一会儿,也是好的。

雨量忽然的增大,路上的拥堵更严重,密密麻麻的甲壳虫般排列的车阵里,她看着前方火红的车尾灯,握着方向盘的手终于不再僵硬,水汽好像从车外渗了进来,手心变的湿黏黏的。

她知道那是冷汗,不受控制的冷汗仍然在冒。

松开方向盘的手,仍然保持着那个抓握的姿势,好容易才伸直,在腿上搓了两搓…又突然握紧了——手心里空荡荡的,空荡荡的…那一线莹白在面前迅速的晃过,同时,还有他的脸。

她抓了下领口。

路面雨水已经积的很深,几个车道里的车辆行驶都如蜗牛般缓慢,有的干脆熄了火,有的司机干脆汽车而去、卷起裤腿徒步离开…

屹湘呆坐在车里,看着污浊的雨水在路灯下波光粼粼。

再坚持一小段路,就能到家了,可这小段路,今天怎么就这么艰难呢?

车子终于熄了火。

屹湘呆看了会儿变成哑巴似的车子,一种无力感顿时抓住了她。

她捶着方向盘。捶到手疼。车子仍纹丝不动。

后面的车子在猛按喇叭,发出刺耳的声音。刺的她浑身都疼。渐渐的,他们绕过她的车,在经过的时候,还挑衅似的,再按一次喇叭…她特别想打开车窗骂人。骂谁都行,骂什么都行…

车窗“嘭嘭”的响,她终于停止了捶打的动作。

是撑着伞的李晋。膝盖以下,已经泡在了水里。对着她,温和的说请她上后面的车送她回家。

她哆嗦着,抓起自己的包。她猛推车门,逼的李晋后退,然后,几乎是跳进了污水里。冰凉的雨水瞬间没过了她的膝盖。水流很急,她有些站不稳。李晋想要扶她,她躲开了。

她说:“谢谢。不用。”

李晋沉默着。

她知道她就算是拒绝,他也一定会坚持送她回去。她知道李晋眼里,除了无奈一定还有怜悯…可恶至极的怜悯。她才不需要。不需要任何人在这个时候给她怜悯。

她走了两步,走到便道上,回头对着给她撑了伞的李晋说:“你再跟着我…”

她话没有说完,李晋将手里的伞递给了她。

他说:“那您拿好伞。”

伞被塞进她手里,李晋回身往车子那边跑去。

她站在原地——李晋跑进雨中,跑了几步,到了车边。开车门的时候回头——她急忙转身。眼睛酸涩,酸涩到颌骨,又急忙仰了下脸。

向来安静的巷子,被急雨灌着,比平时显得深邃的多。深的看不到尽头。尽管她知道尽头就是家…闪电猛然间在头顶划过,她不由自主的站住了。

她忘了自己是在树下,撑着伞,看着闪电照亮的积了水的路面,瞬间四周亮如白昼、又瞬间变回昏暗。紧接着,又是一道闪电…雷声隆隆而来。

这回闪电留下的光是暖暖的,照亮了她面前的路。

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不是闪电,是车灯。

而跟着隆隆的雷声,是有人在叫她。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十八)

是一辆不熟悉的车子。向着她这一面的后侧车门是开着的,叶崇磬伞都没有撑就从车上下来。

屹湘发愣的看着他,被他从手里拿过了伞。

两人于伞下站在一处,只有片刻,谁都没说话。叶崇磬拉住屹湘垂着的手,拽着她就走。

她往后倒着,身体是有些不听使唤的僵硬,被他回过头来瞪了一眼,恰好又一道闪电过来,他的脸原本就棱角分明,此刻看上去竟有些怕人——他将她推到身前、推上车。

车子里温暖的很,在车门关上之后,叶崇磬收起伞来,放到门边上。雨水顺着伞柄往下流淌,伞盒里汪了一片水。他原本是想要问她为什么这时候独自走在街上,可看看她白的纸一样的脸、瑟瑟发抖却又忍着不让人看出来的模样,他只转头过去,抽了一条薄毯子出来,打开围在她身上。他回手敲了敲隔板,车子才启动了。

屹湘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叶崇磬皱了眉。

“抱歉。”屹湘的下巴缩到薄毯里。

听到水响,她侧了下脸,这才发现旁边坐着一位瘦瘦的老太太。见她转过脸来,老太太递给她一杯热水,还有一条手帕。那手白皙而且同样瘦瘦的,露着筋骨。手腕处有个筋包,拦住了下滑的翡翠镯子…屹湘呆了一下才伸手去接。匆促间仍注意到老人那有些变形的无力的手指。

老人家对她点点头,示意她喝水。

“奶奶,这是潇潇的妹妹,屹湘。”叶崇磬轻声的说。他比平时显得更庄重些,对着屹湘则温和的说:“这是我们家奶奶,特地为了潇潇和崇碧的婚礼来的。”

许是被手心里的温暖暖过来一点心神,屹湘猛的就意识到这是谁,她也轻轻的,叫了声:“方奶奶。”

叶方培芬从屹湘上车就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个女孩子,听到屹湘这一声“方奶奶”,她清癯的面上露出一点微笑,说:“是湘湘吧?常听碧儿提起你。”

“是。”屹湘回答。

叶方培芬身材高,又瘦,穿的是样式极简单的衫裤,若走在街上,则看上去与寻常老太并无二致。只是她坐在这里,即使不开口,也让人觉得分量十足。

“不想竟下这么大的雨…怎么没让家里来接?”她问。手抚弄着腕上的镯子。屹湘发现她的手指的确有些不灵活——她也发现屹湘在看自己的手,对着屹湘微笑,又看看叶崇磬——崇磬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镯子挎在筋包上,卡住了。

“车子抛锚了。只有几步路,走回去就好。”屹湘说。说着急忙转脸,又打了个喷嚏。

“平时几步路,下雨天可不是的。”老太太温和的说。

屹湘擦着鼻子。手帕上一点味道都没有,清清爽爽的。没有香味,没有老人味,也没有有意无意想要用香味遮盖的老人味。手帕也用了许久,软软的,抚在鼻尖上,温柔的像只手,让她舒服,也让她安定些。

“到家让妈妈给你熬点姜汤去去寒气。不要生病了。明天要吃喜酒呢,大伙儿除了看新郎新娘,不也得看看伴郎伴娘?”老太太说着,有些逗趣儿了。车停下来,她看着屹湘,点点头,意思是去吧。

“奶奶再见。麻烦您了。”屹湘要将薄毯搁下,叶崇磬拦了一下,说了句“披着吧,走进去还得一会儿,已经着凉了”,她也没再推。还是叶崇磬先下了车,一径的将她送到了垂花门,见她站住,没等她开口就说:“进去吧。”他站下了。

伞在头顶,穿门而过的伞下的风很猛,带着雨丝,凉的很。

她裹着毯子的模样,像被揣在布袋里的小兔子。一对眼睛红的,像生怕人看不出她难过着呢。

他挥挥手让她进去,说:“好好儿的…听老人的话,喝姜汤、睡个好觉。”

她点了点头。

嗯,好好儿的…她从他眼里看到的微笑,只知道说出这几个字的他,怕是看出来她不好受。

可他不问也不说。偏偏。

叶崇磬被她这样看着,索性拍了一下她的额头,说:“得了,还是我先走。你快进去,等会儿给你电话。”他说着真的转了身,并且没回头。从垂花门出去到大门口,青石板地面清水流淌,他软软的皮鞋踩在水里,很快便变得沉了,倒也并不觉得怎样,径自的上了车,甩着手上的水珠子,对着奶奶笑道:“好大的雨。”

老太太看看他,点了下头,说:“那孩子看着有心事的样儿…真可人儿疼。生的也好,倒跟潇潇是两个样子的。”

“被半路趴窝的车气的吧。”叶崇磬对奶奶笑笑,说着降下隔板,对着司机说:“等会儿从侧门直接开进去吧,雨太大了,这会儿真成了威尼斯了——您瞅瞅我这。”他转回来,指着自己的裤脚和鞋子,一抬脚,地毯上两个脚印,对着他鞋尖的位置,又有两个小小的、浅浅的印子,是一层还没有来得及渗进去便开始蒸发了的水渍…

“小磬。”老太太叫他。

叶崇磬擎着的脚落了地。

老太太明明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他,他却觉得有点儿窘。

还好这时候车子已经开进了院内,他就笑着说:“您老也不让我跟家里人说,回头再把我爸妈和碧儿他们给吓着…碧儿肯定高兴坏了,早起还埋怨说您就是嘴上疼她。”

老太太笑了笑,瞅着反常的话多了些的孙子,说:“别人我不知道,你可把我给吓了一跳。”她低头拢了下披肩,也不看崇磬的表情,车一停,待司机下车开了门,她就起脚下了车。

叶崇磬隔着车子看奶奶——背有点微驼,又显得孱弱了许多,却依旧是从不让人扶,连拐杖都不愿意用。

上房里人影一闪,就听到大姑姑那高门大嗓,紧接着门一开,家里人呼啦一下都出来了,将刚刚走上台阶的奶奶团团围在一起,见了食饵的锦鲤似的,又团团的行动,眨眼就给老太太卷进了屋。

第十七章 风雨浸染的荆棘(十九)

老太太身不由己的工夫,倒也没忘了捉空儿瞅了崇磬一眼,清亮的眸子里,一丝狡黠,祖孙俩是心照不宣的。

崇磬转头跟司机交代了几句,也上了台阶。

他就想,奶奶这对眼睛,可真亮。

他不由自主的想到那对发红的眼睛,平日里,也很亮。

屹湘顺着走廊没走几步,便听到家人的笑声。隔的远远儿的,也听得出是潇潇说了什么笑话,姑姑和妈妈不信、爸爸在批评他没样子…她裹了裹薄毯子,靠在廊柱上,听了一会儿。

的确是潇潇在讲笑话。

在说他在高原时候的事。

她只觉得恍惚。原来不知不觉的,时间过去了那么久。那几年潇潇也不在家,跑那么远。兄妹俩真正的天涯海角各据一方,老见不着面…他为难的时候,她帮不了;她难过的时候,他也不在身边。

那笑声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的,有些嘈杂又琐碎。是这么家常的快活。

她故意的清了清喉。

里面静了一下,是邱亚拉推开窗子,看到她便嚷嚷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怎么还裹成这样儿回来了?”等屹湘走到窗前,她哟了一声,“赶紧的,这都成了落汤鸡了。”

屹湘也来不及让姑姑小声点儿,就算是说了也白搭,被姑姑惊动的妈妈就跟着也站了起来,屹湘忙挥挥薄毯子的一角,对着姑姑无奈的说:“瞧您,真能嚷嚷,什么落汤鸡啊!”

邱亚拉笑。笑意盈盈的眼睛瞅着屹湘。

屹湘钻进屋子里去,跺了跺脚,就把脚上的鞋子给脱了。料着这会儿家里定没有外人,干脆光着脚往里走。果然书房门一开,里面热乎乎的茶气扑面而来,就看着父母、姑妈和潇潇围炉而坐,她吸了吸鼻子就说:“好啊,趁我不在你们喝好茶!”

“小没良心的又胡说。”邱亚拉离她最近,伸出根手指来直戳了侄女额角,“你妈打了一万个电话催你回来,是你偏拖到这会儿,又编排我们的不是了?”

屹湘呵呵笑着,趴在沙发背上,对着妈妈说:“妈,我的晚饭呢?”

郗广舒今天也不知怎的总是心里不安,也实在是等的有些极了,本来想抱怨屹湘几句,此时真见了女儿,倒一句话都没了,连责备她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话,都变成了一句“你呀”!她站起来,说:“快回房去换衣服,我给你把饭送房间去。”

“我不,我也要在这儿。”屹湘晃了下身子。身上的衣服潮湿粘腻,贴在腿上背上,又冷又不舒服。

“你在这儿?成,我过去给你拿衣服,你在这儿换?”潇潇笑着,“挺大一姑娘不知道害臊哩。”

屹湘一声不吭的,过去就拧哥哥的脸,一拧真拧着了,说:“让你横,你等我明儿晚上闹你洞房去!”

潇潇闷笑,回头对着父亲说:“爸,我说什么来着,咱不说别人,湘湘就能先起事。”

邱亚非笑着,让屹湘快去换衣服。

“桌子上有送你的礼物,打开看看喜不喜欢。”邱亚拉高声说。

屹湘答应着,一回头不见了母亲,她甩着毯子出了房门,恰见母亲往后面去,她忍了下没有叫她。凉风吹过来,她冷的一哆嗦,这才不得不回房去换衣服。

明天要穿的礼服挂在衣架上。她一边换衣服,一边看着,不知不觉的就坐了下去。手边搁着一个丝绒盒子,应该就是姑姑说的礼物。是一挂珍珠项链。耳环和戒指嵌在中央,都是指肚大小的珠子。摸上去,起初是凉凉的,接着便温润起来…她握了手,一截子珠链卷进掌心。恐怕再一用力,线便断了去…她匆忙间将珠链塞回盒内。

“湘湘?”门被敲了两下,郗广舒进来看到女儿静坐在沙发上发呆,叫她。

屹湘的脸色看上去比早上出门的时候还要差很多。

她多看了两眼,屹湘就有些回避。

她将托盘放在茶几上,问道:“事情不顺利?”

“您别担心。我就是有点儿累。”屹湘强笑着,看托盘里一碗姜汤,端起来一闻,作出苦了脸的样子来,说:“咦…真要喝啊。”虽是这么说着,也知道这肯定是不能不从命的。于是只好捏了鼻子,硬生生的将这碗浓浓的姜汤灌了下去,火辣辣的姜汤下肚,身上顿时着了火似的,额头上就汗涔涔的。

她顺手拿了一块手帕擦着汗。擦完了才意识到,这块手帕是方奶奶的,便愣了一下,将手帕叠好放在一边。

“回来这么晚,给你留的都凉了,我另煮了碗面给你。”郗广舒看出女儿的不自在,伸手摸了摸她的耳垂,冰凉冰凉的,不禁又摸了摸她的脸,因为出过汗,也有些凉,可是额头却是热的。拍了下手,说:“吃过东西快上床睡觉去。”

屹湘正挑了一筷子细细的鸡蛋面,说:“妈,您可真啰嗦。”鼻子就酸了,接着吃面,把热腾腾的水汽和眼泪都吞了下去。本来是香喷喷的面,吃起来却有些苦味…她侧了下身,低了头吃面。

郗广舒也低了头,看到首饰盒,说:“那是姑姑送你的生日礼物,她说你戴珍珠比较好看…早上她拿过来比了比,恰好配这件裙子。姑姑眼光还是好的吧?喜欢不喜欢?不喜欢的话,也别告诉她…”她顺手替屹湘将换下来的衣服叠好,“…瞧瞧,衣服都湿透了,车子坏了不会打个电话,让家里去接你?怎么这么死脑筋…”

后背上突然一沉,郗广舒停了叠衣服的动作。是屹湘攀住了她的肩,整个人都猴在了她背上。

“喂!小猴子!”她心里暖暖的。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她的湘湘总喜欢这样赖着她。这孩子,从小便会黏人,就算是三分钟前刚挨了骂,掉头就妈妈长、妈妈短的来撒娇了。

“嗯。”

“妈妈背不动你喽!”她抬手摸摸女儿的下巴,湿湿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她心里一顿。想要回头,却被女儿的额头抵住,一时也动不了。

“妈妈。”

“湘湘…”郗广舒面前忽的出现了一张小小的婴儿的脸,只有梨子那么大。她闭了下眼。

“妈,您面里没放盐啦。太难吃了。”屹湘笑了,歪着身子钻进母亲怀里去,把脸深深的埋在母亲肩窝里…郗广舒拍着女儿的背,重重的,又轻轻的。

想了想,说:“你这小猴子!我怎么可能没放盐,我先加了一勺盐,又怕淡了,再加了…咦!”她终于明白过来,跟着笑起来。

屹湘身子剧烈的颤着,似是笑的厉害。

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张开手臂抱着母亲,搂的紧紧的。

妈妈,谢谢…但是,我永远不会对您说谢谢。

因为我永远不会离开您…永远。

第十八章 寞寞倾颓的残垣(一)

夜半时分,雨终于停了。

雨声歇后不久,屹湘便听到家里另有悉悉索索的声响起来。她悄悄的翻身看了一眼床头的马蹄钟——不过凌晨四点半。母亲的脚步声,从屋子里出来又进去,是轻巧、利落而又不失温柔的;父亲的咳嗽声,沉沉的只有两下;潇潇的房门开过了,似乎是出来看了看天色又回去;姑姑那边很安静,始终没有出声…大约都是有些心情激动不安的缘故,并不真的是早起来准备什么。他们采用的是最简化的程序,又不在家里行礼,只要按时赶到礼堂就是了。

屹湘平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