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轻寒。凌青菀拢了拢袖子,跟在母亲身后。地上比较滑,凌青菀和母亲都走得很慢。

他们到了二房的时候,二房正乱糟糟的。

二婶在骂人。

“......景氏怎么还不来?”杂乱的声音里,凌青菀听到二婶这样说,“就知道她盼着咱们三郎有事。整日摆张菩萨嘴脸,却是个黑心黑肺......”

“谁黑心黑肺?”景氏笑着。踏入了屋子。

凌青菀紧跟着她。

二叔也在。

他很尴尬。忙给景氏见礼,叫声:“大嫂”。

二婶气鼓鼓的,她脚边还跪着个妇人。梳着低髻,衣饰比丫鬟稍微华贵些,低眉顺目的任由二婶骂。

这是二叔的姨娘。

“叔叔也在?”景氏笑着,和二叔见礼。然后对二婶道,“孩子不安了。该请医吃药就请医吃药,着急上火管什么用?”

“这会儿,坊门关了,昭池坊这穷地方。又没有药铺,去哪里抓药?”二婶仍是一脸的怒,“我若是有大嫂的本事。满家有能耐的亲戚,岂会在这里上火?”

她这口气。好似景氏有权贵亲戚,是景氏的不对。

凌青菀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凌三郎,脸色微红,是有点发热。这孩子精神还好,眼睛骨碌转着,在看好戏。

凌青菀见他们没留意,悄悄上前,对他道:“我给你把脉?”

凌三郎还挺喜欢这个堂姐的,就答应了。

“说什么呢!”二叔听了二婶的话,觉得她太低俗了,很是难堪,低声呵斥二婶。

“我说错了不曾?”二婶瞪二叔,没有看到凌青菀和凌三郎,“别说宣平侯府安家权势过人,就是纪王府,如今不也得势?纪王府的姑娘公然打人,反而受封,何等厉害!

得势了,自然不把咱们穷亲戚放在眼里。明明是晋国公府的姑奶奶,却只认长房做亲戚,难道不是大嫂的本事?”

她气哄哄说了一大通的话,既嫉妒纪王府得势,又怀疑景氏从中挑拨,纪王妃才冷漠二房、三房。

晋国公府的亲戚,也是逐渐落寞。走下坡路的时候,就没个能拉扯一把的。

好不容易盼来纪王府重新得势,不成想纪王妃对二婶的拜访,拒之门外,冷漠绝情,简直可恶至极。

“没有说错。”景氏笑着道,“自然是我们长房的本事。没本事,也不敢当二弟妹你的家啊。”

没本事,怎么压得住二婶?这是炫耀,也是责备。

二婶气得脸色微变。

景氏说罢,仍是一张和蔼可亲的脸。

二婶顿了顿,才冷笑着道:“大嫂这样会颠倒黑白,难道你当家,我为难你了吗?你们长房好本事,纪王府如今不把咱们当一家人,我可曾说过半句怨言?”

一个人时时挑刺,却说自己“从不为难”;又是满嘴酸溜,还说自己不抱怨。

景氏很好笑,听罢没有嗔怒,而是露出了笑容。

这个笑容,比扇二婶一耳光还要让她难受,在二婶看来是嘲讽。二婶的面色,就更难难看了。

景氏笑了笑,片刻后才说:“二弟妹,你酸溜溜说这些,有什么用?说破天去,纪王妃能见你一面么?”

二婶立马盛怒。

景氏一下子就踩到了她的痛处。

“二弟妹,你还有闲心跟我论长论短,三郎的病应是无碍了吧?”景氏见二婶一副找事的口吻,而不是放下一切,先顾好孩子,就道,“既然无碍,我就先回去了,明儿再说。”

二婶又惊又怒。

景氏她还真的敢不管这孩子吗?

不过,仔细想来,二房只有凌三郎这个儿子,是二房的独苗。这孩子若是没了,二房就彻底没什么资本和长房争了。

二婶心里大急,恨不能大骂景氏恶毒。

“大嫂!”二叔听了景氏的话,怕景氏真的转身就走了,站起来拦住景氏,对景氏道,“贾氏这脾气,您还不清楚吗?她就是嘴上厉害,没坏心思。

您别和她一般见识。孩子的病,还拜托大嫂,托个信儿把坊门开了。请个大夫来瞧瞧。”

二婶也有点发憷。

景氏的性格,是油盐不进的,怎么惹景氏,景氏也不动怒。但是该折腾你,她还是会折腾,而且一脸慈祥的折腾。

景氏就这点厉害。

“叔叔说这话,不是难为我?”景氏叹气道。“我是什么通天的本事。能叫人宵禁时打开坊门?”

二叔表情一落。

他也不高兴了。

景氏素来知道轻重,今天是怎么了,看着这孩子生病。见死不救吗?

二叔眼底起了怒色,微微抿唇。

“这孩子什么时候病的?应该不是起更才发的,怎么宵禁之前你们不知道,不去请大夫?”景氏问二叔。

二叔叫凌世立。从前也不是个善茬。不过这几年,景氏娘家得势。他才知道尊重景氏。

说到底,凌世立见风使舵,比他妻子贾氏聪明多了。

景氏的问话,问到了凌世立夫妻的痛处。他也怒起来。

孩子下午生病,是他们做父母的疏忽。但是,已经这样了。现在还来追究,有什么用?当前最要紧的。不是请个郎中吗?

景氏去跟武侯铺说,自己是宣平侯府的亲戚,武侯铺的人难道不卖个面子给她?

明明可以做到,为什么还有计较这些?

“大嫂,您让武侯开了坊门,去请个大夫吧!”凌世立语气硬起来,“否则,这日子咱们别过了!”

一旦孩子有事,凌世立就要跟景氏拼命。

景氏想到自己丈夫刚刚去世那几年,她的长子身体不好,凌世立逼迫老太爷另立他为世子,却遭到了老太爷的反对。为此,凌世立迁怒景氏和凌青城,没少给景氏母子找麻烦。

这几年,他是学乖了,景氏却没忘他的本性。

景氏和蔼的笑容立马敛去,正色道:“叔叔这是什么话!宵禁是律法规定的,什么人用什么牌牒可以通行,也是明文规定。我们家亲戚,的确有可以宵禁在街上行走的牌牒,但现在又拿不到。

说什么我不帮忙?说自己去宣平侯的亲戚,让武侯铺开门,不是徇私枉法?叔叔是叫我去徇私吗?”

“那又如何?”凌世立攥了攥拳头,“孩子生病了,这是特例,难道见死不救?是人命要紧,还是循规蹈矩要紧?大嫂,你是盼着我们二房绝后吗?”

“都别吵了!”凌青菀突然站起来,大声呵斥。

二叔、二婶这些强词夺理的话,说这些怪话,听了叫人生厌。

凌青菀走到她母亲身边,对二叔道:“三弟没事,多喝些热汤热水,晚上能退烧。明日再请郎中不迟,不用这么着急......”

“你懂什么!”凌世立的嘴脸露出来,自然就不用再假装了,冷笑着问凌青菀,“你是大夫吗?”

景氏的眼神全冷了。说她没关系,冲她姑娘喊,就是踩到了景氏的尾巴。

“就是,你们母女同心,胡说八道,装着什么心眼,当我们不知情吗?”二婶立马加入,和二叔同仇敌忾。

他们丝毫不记得,自己还要靠景氏去开坊门请大夫。

景氏瞧着这对夫妻的嘴脸,冷笑道:“我的菀娘不是大夫,自然不懂什么。不过,我可以给你们指条路:隔壁的石公子,开了天一阁,他是个大夫。你们如此担心孩子,有空在这里同我争执,不去请石公子?”

凌世立和贾氏一怔。

他们这才想起来,石庭的确是开了天一阁,他是个号称神医的大夫。

“快去请啊,愣着什么?”景氏冷声对凌世立道,“我们告辞了!”

说罢,带着凌青菀和丫鬟们走了。

路上,景氏气消了些。为二房置气,真是不值得,景氏已经对他们麻木了,所以从来不给自己找气受,情绪缓和了很多,问凌青菀:“三郎没事?”

虽然很生那对夫妻的气,但是孩子不能不管,景氏也怕置气,导致孩子无可挽回。

那对夫妻不识时务,不知轻重,景氏却不会。

“没事,就是呃逆导致发热。况且,只是低烧,不怎么严重,喝点水过了一会儿就能退烧。”凌青菀道,“那么再拖三个月,都与性命无关。”

凌青恒生的,是个不会导致死亡的病。

就是打哕,人会比较难受,有时候还会有点低烧而已。就像有的人吃多了,到了晚间不舒服,有点低热。

喝些水,这低热就能褪去。

景氏就放心了,带着女儿回榭园。

那边,凌世立回神过来,立马去请石庭。

第057章失踪

夜雨蒙蒙,寒浸袖底。

石庭的小厮归雁闲来无事,坐在灯下摆弄些药材。虽说京城繁华,但他们有要紧事在身,别说入夜出去逍遥寻乐,就是平时也要小心翼翼。

所以,归雁格外无聊。

凌世立这个时候登门了。

“谁?”归雁不知道凌世立。门房上的人先通禀归雁,归雁觉得合适,才会去通禀石庭。

“就是隔壁晋国公府的二老爷。”门房上的人说。

归雁犹豫了下。

按说,五少爷吩咐过,不要和邻里有什么来往。他们到京城是有要紧事,不是来和睦邻居的。所以,常往哪怕有邻居来访,也要冷漠拒绝。

但是,上次五少爷跟着晋国公府的二姑娘去了田庄,五少爷好似对晋国公府不同。

要不要去通禀呢?

沉吟一瞬,归雁站起身,对门房上的人道:“让凌二老爷稍等,我去禀告少爷。”

说罢,归雁往内院去找石庭。

石庭在制药。

内院有间大房子,里面有个小密室,石庭配制祖传秘方,都在这里进行,除了归雁和管家陆公劭,没人可以涉足这里。

“五少爷,隔壁晋国公府......”归雁站在门外,简单把凌世立的来意说了。

门背后,久久没有传来回答的声音。

归雁有点忐忑:难道自己多事了,惹得五少爷生气?归雁觉得五少爷对晋国公府的二姑娘不同,还以为自家少爷春心萌动,想和晋国公府交好,才过来通禀。

现在看来。是多此一举了。

归雁正准备走,石庭终于开口,道:“不是死症,我倒也可以出诊。你去告诉凌二老爷一声,照天一阁的规矩,诊金五千。他家孩子不是死症,要破了我的规矩。让他拿一万两诊金。先把诊金拿出来。我再去。”

这就是不想去呢。

归雁背后有点冷汗,终于明白自己太蠢了。

什么春心萌动啊!

他们家五少爷,根本没心。他只有自己的目标。从来没有男女情事。就像上次他帮晋国公府的二姑娘,肯定也有他的目的。

那姑娘的姨父,是天子近臣安肃。

“是。”归雁连忙回答,退了出去。在这方面。归雁仍是太单纯了,像个毛头小子。

不过。石庭对归雁从不寄予厚望,所以也不苛责他。

归雁出来,把石庭的意思,和天一阁的规矩。跟凌世立讲了。

凌世立立马暴跳如雷:“一万两!你们没见过钱吗,不知道一万两值多少?什么大夫,这样金贵?简直欺人太甚。难道你们不怕遭报应吗!”

归雁愣了愣。

他们家天一阁的规矩,已经传遍了京城。虽然大家看笑话。却都知晓这个规矩。

凌二老爷这么跳脚,是什么缘故?

“凌二老爷,这是规矩啊。”归雁道。

“什么规矩,救命才是郎中的规矩!”凌世立义正言辞教训归雁,“快叫你们家少爷出来,要是我们家孩子有事,我便要去应天府告你们!你以为我们堂堂国公府,是吃白饭的吗?”

凌世立是气死了,石庭是从乡下地方来的,太不知道轻重。旁人不把他们落魄贵胄放在眼里也就算了,石庭一个郎中,匠人而已,他凭什么!

低贱的东西!

归雁莫名其妙,笑了笑,对门房上的护院道:“凌二老爷不知是否喝醉了,脑袋有点不清楚,说了这些怪话。算了,我们少爷也不计较,你们送凌二老爷回去吧。”

护院立马站起来,把凌世立扔了出去。

归雁无奈摇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啊?

晋国公府的那位二姑娘,倒是个妙人。但是她叔父,怎这般愚蠢狂妄呢?

假如凌世立好好说话,归雁可以去看看啊。归雁的医术,比普通大夫强多了,头疼脑热的小病,归雁能看好的。

但是现在,凌世立跪下来求归雁,归雁也不会去的。

把凌世立赶出去,归雁再进去内院,把这件事禀告了石庭。

“你出去吧。”石庭淡漠说道。

他没有怪归雁。

归雁道是。

凌青菀和母亲回到榭园的时候,凌青菀也问她母亲:“娘,您看二婶,真想当家做主的样子。祖父不管事,祖母跟我们不是一条心。您当家,她们处处挑错,难道不累吗?干嘛不提出分家?”

父母在世,世道人情是不能分家的。若是非要闹得分家,也是个笑话。

可分家也是有的,特别是这几年,很常见了。

现在的贵胄们,不再像从前。他们现在担心的东西多了去,这些人伦小事,早就没人议论了。

晋国公府落魄,更不会有人说三道四。长房和二房同父异母,不同心实属平常,分家更是正常不过的。

“她们倒是想分家。”景氏道,“你祖父还在,不能分。”

“祖父不管事了。”凌青菀道。她见母亲着实辛苦,于心不忍,劝道,“祖母肯定盼着分家,她们不想受您的好处。”

“你不懂。”景氏道,“你爹走后,谁来承爵,你祖父至今未定。假如他想给你二叔,早就立他为世子了。故而,咱们现在提出分家,让你祖父也难做......”

凌青菀顿时就明白了。

母亲想让大哥凌青城承爵,而祖父也是这样暗示的,故而他没有请朝廷立他的次子为世子。

只是,时候未到。

现在就立了凌青城,一来他年纪小,涉世不深,怕二叔背后使坏陷害他;二来祖父尚在世。把爵位给凌青城,祖母和二叔、二婶肯定天天吵闹,祖父从此寝食难安。

这也不是没有过的。

凌青菀的父亲刚去世那一年,祖母和二叔就闹过。闹得祖父躲起来避世。

也是从那时候起,祖父一排众议,让景氏主持中馈,架空了祖母在内宅的权力。这才保持家宅安宁十几年。

“娘。晋国公府已经这样了,要这个爵位来做什么?”凌青菀道。

她觉得这个爵位是鸡肋了。

不过,有胜于无。现在朝廷科举取士。爵位不能再做官了,但空有个贵胄头衔,也是本钱。

景氏笑着摸摸他的脑袋,低声道:“傻孩子。这是你父亲的东西,岂能落入旁人之手?”

这个爵位。原本就是她先夫的。

景氏对先夫的感情深厚,不管是为了先夫遗志,还是为了他孩子的前途,她都要熬下来。熬到老爷子去世为止。

旁人不知道祖父的打算,只是隐约猜测。就像上次,纪王妃也劝景氏分家。

“我明白了。”凌青菀依偎着母亲。低声道,“我是怕您太操心。内院不大。事却不少,她们还是总是给您气受......”

景氏笑起来,道:“可气不着我!我要是会生气,早就气死了。如今,她们说什么,我是过耳不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