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这位程妈妈还是看重凌青菀背后的安家。安肃在京里的地位。节节攀升,杜府巴结都来不及。

凌青菀犹豫了下。

她笑了笑,道:“也好。”

说罢,她对马车上说:“下来吧。”

顿时。两个黑影似一阵风,猛然窜了下来。奔到了凌青菀身边。

程妈妈身不由己啊呀一声,后退数步,吓得魂不附体。

一条很大的黑狗,大得骇人。

“不妨事。妈妈别害怕。”凌青菀有点歉意道,“不如,我还让它们在车上等着吧......”

程妈妈惊魂半晌才定。定睛看那狗,和狗身边跟着的一只黑猫。

这狗和猫黑得浓郁。没有半分杂色。

“卢家九姑娘也有这样的一对猫狗。”程妈妈突然想到。想到这里,程妈妈更是惊愕看了眼凌青菀。

杜家和晋国公府没有来往,却是和卢玉的哥哥卢珞很亲近。

所以,程妈妈也时常跟着世子夫人甄氏,去卢珞的府邸,见过卢九娘多次,也见过卢玉的宠物。

只是,这条狗已经长大了很多,早已没有当年的模样,变得高大威猛,气势凶凶。

“这位凌姑娘,一见面就认得我,而且她这狗可能就是卢九娘的。她和卢家,是有什么关系吗?”程妈妈心想。

她想着,就把凌青菀和她的猫狗请到了内院。

壅宁伯世子夫人甄氏捧着手炉,站在屋檐下逗雀儿。她身材修长窈窕,肌肤瓷白,带了两副金钗。

两副金钗映照着日光,就泛出了淡金色的谲滟光芒。那些金碧辉煌的光,反映在甄氏脸上,让她的眸子显得深邃妩媚,华彩夺目。

“夫人,这便是凌姑娘......”程妈妈笑着道。

甄氏微笑,眼眸从雪儿和小白身上划了下,有点吃惊。惊讶不过一瞬间,她很快就敛去,笑着请凌青菀进屋。

“是天一阁的石官人,对我说贵府小公子可能抱恙,让我过来瞧瞧。”凌青菀跟甄氏解释她的来意,“贸然打搅,失礼了。”

“凌姑娘过滤了,并未打扰。”甄氏道,她眼眸清湛,唇色柔润,让人感觉很亲切,“这些日子我亦是烦闷,正想有个人到家里坐坐,凑巧姑娘就来了......”

然后,她不接凌青菀的话,不说她儿子抱恙的话,只是笑着问凌青菀:“凌姑娘这猫狗,我似曾眼熟。从前有个故人,也有这样一对猫狗。姑娘这对猫和狗,从哪里得来的?玄猫辟邪,我倒也艳羡。”

甄氏声音清冽,总是让人感觉她很善良;但是她的镇定自若,又让人不容轻视。

凌青菀就实话实说:“猫是安家的三表兄所赠,狗是安家的二表兄所赠。他们也是旁人所赐的。”

甄氏微微颔首。

安家的孩子,什么东西得不到?哪怕真是卢玉的狗,她死后没人能照料,流落到了安家孩子手里,也是可能的。

“这狗好养吗?”甄氏又问凌青菀。她声音婉柔入骨,听得心头酥酥的,哪怕是女人亦不忍拒绝她的问题。

凌青菀就一一告诉她:“很好养的,它什么都吃......”

说了半天,甄氏仍是不问凌青菀的来意,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夫人,今日冒昧打扰了。”凌青菀继续道,“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家了。石官人所虑之事,只怕是他多心了。”

甄氏羽睫微扬。她沉吟片刻,笑道:“凌姑娘和石官人相熟?”

“是,我们家在昭池坊。当初安平门叛乱,是石官人救了我们全家,他便是我家的恩人。我学得几分医术。他所托之事,我自然尽力。”凌青菀笑道,“既然您府上无病患,我这便告辞了。”

甄氏唇瓣的笑意浅浅,温柔道:“姑娘改日再来坐坐。”

竟然就这样让凌青菀走了。

饶是对凌青菀的猫和狗好奇、饶是相信石庭的医术,甄氏仍是没有透露半分病家的事。

他们家有人生病了,而且很隐晦。不能对外人言。

凌青菀看了眼甄氏。

甄氏回视她。她的金钗泛出暖色金光,让她的眸光滢滢照人,贵气徜徉。是个极佳的贵妇人。

凌青菀就离开了。

“夫人,这位姑娘到底何意?”等凌青菀走后,程妈妈问甄氏。

甄氏眼眸微沉,方才的温和婉柔消失不见。她微微蹙眉,对凌青菀的来意很不明白。

“去打听打听她。”甄氏半晌才抬头。对程妈妈道,“还有那位石庭,看看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夫人,石庭不是打听过了吗?杨宰相府也很推崇他的医术。”程妈妈道。

“再去。”甄氏沉声道。“看看他最近和什么人来往,做了些什么。”

程妈妈道是。

凌青菀从壅宁伯府离开,直接去了天一阁。

她去找石庭。把今天的事情,告诉石庭。

可是。石庭并不在天一阁。

“官人在家里。”店里的伙计告诉凌青菀。

凌青菀又折身,赶到了昭池坊。

石庭在他自己的屋子里,穿了件家常的长袄,半躺在炕上看书。

他身姿随意,悠闲将长腿搁在炕几上,手里拿着本书,遮住了脸。他浓密的青丝放下,铺满了引枕,萦绕在他的脸侧、肩头。

他的面容更加白皙嫩柔,比女人的肌肤还要瓷白,却没有半分阴柔。

细腻和刚阳在他身上,结合得完美无缺。

“你怎么来了?”他瞥见了凌青菀,放下炕几上的脚,坐了起来。

他一坐,他那头及腰的长发就如瀑布般洒下来,一阵清冽气息散开。

凌青菀的眼前,全是他那些飞扬的青丝,宛如黑雾弥散。浮光掠影中,她隐约瞧见了王七郎那剑眉星目。

他温柔俊朗的模样,似袅袅幻影,展现在凌青菀的面前。

凌青菀半阖眼帘,将情绪敛去,这才抬眸去看石庭。

石庭任由青丝披散,坐起来问凌青菀:“有事吗?”他现在很少笑,清冷疏离。

“我去了壅宁伯府杜家。”凌青菀回神,把自己的来意,告诉了石庭,“也见到了世子夫人甄氏。我明天再去,假如她肯松口让我去治病,事情就成了一半。”

石庭抬眸,眉梢有风流堆砌,问她:“她明天肯见你吗?”

“会的。”凌青菀笃定,“我今天带了雪儿和小白去,她就知道我和卢家有点关系。这样,在她心里已经得到了两成的信任。我明天登门,她还是会见我的。”

石庭点点头。

他知道壅宁伯杜家的世子夫妻和卢玉的哥哥关系很好,凌青菀有这个自信,石庭相信她能做到。

“你呢?”凌青菀也问他,“你的计划,到了哪一步?”

“前天怀庆长公主的马受惊,是我接住了她,抱着她滚落到了草丛里,受了点轻伤。”石庭冷笑道,“此举,怀庆长公主大为满意,已经令她身边的人倍感威胁。”

怀庆长公主身边的人,是指她的男|宠们。

男人们委身怀庆长公主,不管是为了权势还是贪慕她的容颜,都容不得新人插足。

石庭有功于怀庆长公主,怀庆身边最得宠的人,不可能允许自己失势,势必要除掉石庭。身为男|宠,他们的付出远比做妾的女人多,他们更加输不起。

石庭就是要让怀庆长公主身边的人,先自乱阵脚。只有乱起来,石庭才可以浑水摸鱼。

“既然如此,我先回去了,准备明天去杜家。”凌青菀道。

石庭沉默。

凌青菀转身欲走,石庭慢悠悠开口:“不问问我前天是否伤到了吗?”

第160章春光

第160章春光

石庭站起来,问凌青菀,是否关心他前天受伤。

他的语气里,有些寂寥。

凌青菀回眸看他。

他立在那里,满头的青丝披散,铺陈在他的肩头。素雅的黑发、秾艳的华容,在他身上相伴,生出了几分凄艳的忧郁。

往事的粼光碎影,浮动在凌青菀的心头。

他们俩曾经相爱过,那份感情带着他的欺骗、她的懵懂,但是实实在在发生了,谁也抹不去。

凌青菀心头,有了几分凄惶。

她第一次将石庭的面容,和心里的王七郎重叠起来。

“你受伤了吗?”凌青菀问他,“伤在哪里?”

石庭不语,只是将伤口给她看。他解开了上衣,露出雪白但结实精瘦的胸膛。他的肋骨处,一条明显的伤口,被他自己缝了起来。

针脚密密麻麻的,像条百足虫。

“伤得这样重?”凌青菀愕然。

“不小心被石头磕到了,所以伤得有点重。”石庭解释,慢慢将衣裳穿好。

凌青菀咬了咬唇。

“不用下那么狠的心。”凌青菀道,“计划已经周密了,只需要按部就班即可。往后的路很长,怀庆长公主只是小鱼,我们还有太后那条大鱼,你且保重。”

“我知道了。”石庭道。

他的声音,仍是很低落。

沉吟一瞬,他抬眸看着凌青菀,目光里的失落敛去,恢复了清澈明净:“走吧,你该回家了。否则家里人担心。”

凌青菀叮嘱他照顾好自己,这几天不要出门,这才转身走了。

石庭送她到小院门口。

他仍是穿着长袄。

凌青菀不知为何,走了几步,总感觉身后有道目光,就驻足回头。

石庭还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目送凌青菀。

酷寒的风中。他那件长袄显得单薄。无力抵抗冰寒。他的青丝仍未束起,在风中缱绻飞扬。他看到凌青菀回头,就冲她摆摆手。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他颀长的身姿,随意而立,优雅消瘦,有种孤立无依之感。

凌青菀回到自己的马车上。看着身边趴着的雪儿和小白,伸手抚摸雪儿那柔顺的毛发。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都是孤立无依之人。”凌青菀想。

可能是石庭的伤,让她颇为不忍。

那是条不浅的伤痕,用羊肠缝起来,细密的针脚。似条蜈蚣虫。当时缝起的时候,应该很疼吧?

凌青菀又叹了口气。

回到家中,已经是半下午。早起温暖璀璨的骄阳。已经隐藏到层层叠叠的密云后面,阴寒覆盖。

凌青菀没有用午膳。腹中饥饿,赶到家中准备去找她母亲。

不成想,在大门口碰到了凌青桐。

凌青桐看到凌青菀,就露出了怪异的笑容:“二姐,你不知道今天安二哥去你的院子里干了什么,你快去看看吧。”

“他干了什么?”凌青菀好奇起来。

凌青桐不答,只是催她快进去看看。

“二哥在娘院子里,还是在我院子里?”凌青菀问。

“应该还在娘那边,等着你回来呢。”凌青桐说。说罢,他就跑走了。

作为一个重生者,他整日游荡,真是太没有理想了。

凌青菀的好奇心被他勾了起来,也顾不上多想,疾步往她母亲那边去。

安檐果然在。

他正在陪着景氏说话。

瞧见凌青菀回来,景氏也笑了,笑容很怪异,和凌青桐一样:“怎么这样晚才回来?”

“路过壅宁伯杜家的时候,雪儿跑到了他们家的院子里,我就进去寻狗,顺道和世子夫人说了几句话。”凌青菀道。

她总得编个理由,否则怎么告诉景氏,她去了杜家?

景氏微讶。

京里的功勋贵胄甚多,壅宁伯府和凌家没有关系,甚至和安家也没有来往,故而景氏不知道。

她没放在心上。

“二哥来了多时?”凌青菀见安檐端坐,就笑着问他。

安檐点点头:“有些话跟你说。”说罢,他就站起身来。

景氏道:“你们说话去,回头过来用膳。檐儿今日歇在家里,如何?”

安檐道:“不了,姨母,明天是我的朝参日,需得上朝。”

景氏不再多言,只留安檐用晚膳。

出了正院,凌青菀悄声问安檐:“你在我院子里做了什么?今天大家看到我,都在笑......”

安檐不答。

凌青菀只得跟着他,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她的狗和猫亦步亦趋跟着。

进了院子,凌青菀的脚步突然停住了,惊呆望着庭院:草木扶苏、腊梅盛绽,院子里触目繁盛,幽香四溢。

她已经自己踏错了时空。

这还是那个光秃秃的庭院吗?

安檐在凌青菀的窗台下,种了几尾翠竹。竹叶青青,浓绿欲滴;在碎石铺成的小径两旁,摆了好些腊梅盆栽,此刻红的、黄的花蕊绽放,浓香满园。

特别是那座葡萄架,居然绿藤倾覆、硕果累累。

凌青菀惊呆了。

“你从哪里弄来的?”凌青菀惊喜不已,问安檐,“那个葡萄架......”

她不等安檐回答,跑到葡萄架下去看。

这一看,才知道葡萄架是假的。

怪不得呢,她说怎么可能换了新的藤蔓?那些绿藤,全部是用上等的绿稠做成的;架下坠着的硕果,也是用深紫色的布缝制,做得惟妙惟肖。

凌青菀惊喜不已。

“这个葡萄架,做得太像了。”凌青菀回头,对跟在她身后的安檐说,“还有那些翠竹和腊梅。你从哪里弄来的?”

陈七娘在做花木生意,但是树苗尚未运到京城。

而安檐,居然在年关花草万分紧俏的情况下,弄得了翠竹和腊梅。

“这是进贡的,供后|宫过年所用。我同官家讨要,官家给了我这些。”安檐道。

他说得理所当然。

上次,他就讨要了一回。

“会不会太恃宠而骄?”凌青菀担心道。“你已经讨讨要好几回官家的东西了。”

“不妨事的。这点小东西,官家愿意给。”安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