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凌姑娘,说得倒也有头有尾。就是不知道,她到底说得对不对。大郎摔伤之后,好几个月没事,突然发病,怎么会牵扯到瘀血呢?”杜永岐腹诽。

他有点瞧不起女人,觉得女人天生智力不如男子,而学医是很难的。所以,他不相信凌青菀的医术。

他之所以同意凌青菀来看病,大概是经历了一次次失败之后,对长子的病情不抱希望,死马当成活马医。

甄氏和老夫人则是对凌青菀深信不疑,因为她们已经和凌青菀接触多次,也打听过她。

“前医可能觉得,癫证乃是有痰,故而化痰的方子用了不少。像天王补心丹、归脾汤等导痰的药方,小公子只怕吃了好几个月吧?”凌青菀继续道。

她这话一说,杜永岐顿时就对她刮目相看。

没有看过其他大夫的方子,单凭诊脉就可以断出其他大夫的诊断,说明她也知晓这个病容易被当成痰迷心窍。

凌青菀觉得,这不是痰迷心窍导致的癫证,而是瘀迷心窍。

“凌姑娘所言不差,小儿这段日子,的确不少吃这两种药方,只可惜效果甚微。”杜永岐道。

杜永岐和卢九娘的哥哥关系甚好,卢九娘记得他。那时候他意气风发,这才不过四年,他苍老了很多。

估计是孩子发病这一年来,让他心力憔悴,如今添了几分绝望。

凌青菀的话,让他从绝望的缝隙里,看到了一缕光明。

“凌姑娘,您打算用什么药?”杜永岐又道。他眼眸雪亮,紧紧盯着凌青菀,希望她能拿出仙丹,就他儿子一命。

长子对父亲的意义,是格外不同寻常的。

哪怕以后再有儿子,也取代不了在他心里的地位,这个凌青菀明白。她父亲去世之后,她的祖父就一蹶不振。

“小公子乃是瘀血凝滞,干扰神明。我想用癫狂醒梦汤。因为小公子服用其他药物多时,腑脏受阻,我会添些滑石、甘草和生大黄,清利通腑。”凌青菀道。

杜永岐又问:“癫狂醒梦汤,出处在哪里?”

凌青菀已经记起,《王氏医存》乃是当时医学秘籍,而且前几年随着王七郎去世就遗失,没有别人看过。

所以,她现在也不敢随随便便说自己的药方,来自《王氏医存》,虽然这个癫狂醒梦汤的确是。

“我从一本上古药书里看到了,书名遗落无考。”凌青菀道。

杜永岐夫妻对视一眼,又看了看老夫人。

最终,他们同意让凌青菀开药方。

凌青菀就坐下来,将癫狂醒梦汤的药方,一一写下来:“法半夏三钱,桃仁五钱。紫苏子三钱,桑白皮三钱,大腹皮三钱,小青皮二钱,胡柴三钱,赤芍药五钱,陈皮二钱。焦神曲三钱。焦鸡内金三钱,制香附三钱。”

另外,她又添了清利通腑的“甘草三钱、滑石三钱。生大黄两钱。”

“每日一剂,先吃七天。用水煎熬,煎药的时候,生大黄后下。”凌青菀叮嘱道。“七日后,我再来复诊。”

甄氏接过方子。给凌青菀道谢。

她亲自送凌青菀去前头坐席。

凌青菀刚刚出甄氏的院门时,就见四个年轻男子,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应该是杜家的亲戚,否则不至于直接到了甄氏的院子这边。

凌青菀往甄氏身后站了半步。

“冯公子。五郎、七郎,你们怎么进来了?”甄氏吃了一惊。

这几个年轻人中,有一位不认识。还有两位是杜家老夫人娘家的侄儿,孙五郎和孙七郎。

另外一个身材中等、微胖的男子。厚唇眯眼,看上去容貌有点丑陋,乃是含山长公主的长子。

含山长公主,是当朝太后最大的女儿,也就是怀庆长公主的长姐。含山长公主的驸马姓冯,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冯家长子。

他叫冯源,有了名的好色贪婪,而且特别喜欢染指人妻女。因为是太后的亲外孙,对他的恶行也无人敢言。

甄氏不喜欢冯公子。

她觉得冯公子长得太丑了。

“同样是长公主的儿子,汝宁长公主府的周又麟,就是一表人才。怎么这个冯源,猥琐丑陋?”甄氏在心里腹诽。

“大哥哥在这里吧?我们是来寻大哥哥的。”孙五郎笑着道。

孙五郎是甄氏的婆婆的侄儿,时常到杜家来玩。就是孙五郎结实了冯源,将冯源带到了杜家。

甄氏正要回答,却见冯源微眯的眼睛,泛出惊艳的光,落在凌青菀身上。

凌青菀也察觉到了。

一瞬间,凌青菀点漆眸子里凝聚了霜色,凛冽锋利,回视冯源。

冯源被她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冯源大喜:是个外柔内冷的妙人儿。人与人的感情,还是蛮奇怪的。

今天来了佳丽无数,冯源一眼就相中了凌青菀,也是他和凌青菀的缘分吧。

“夫人,我先告辞了。”凌青菀给甄氏行礼,转身走了。

甄氏不敢留她,只盼着她快点走。

凌青菀走后,冯源折身去打量她的背景。

但见佳人身姿窈窕绰约,云鬟高耸,一段修长的脖子,隐没在风氅里。

凌青菀走得很快,头上的金钗摇曳,在日光下流光溢彩,越发动人。

冯源隐隐有点兴奋。

凌青菀当即去找到了她嫂子,宴席尚未结束,她就从杜家离开了,只是派了个人告诉甄氏一声,并没有亲自去辞别。

她先把她嫂子送回了家。

“菀儿,你遇到了什么难事?”陈七娘很担心她,拉着她的手问道。

凌青菀想去找安檐。

可是陈七娘这么一拉她,她又觉得,自己可以搞定这件事,没必要去烦安檐。

陈七娘可以帮她。

安檐如果知道,他会不会怪她?

毕竟是她卢玉带着凌青菀出门的。

“大嫂,我今天遇到了一个登徒子。我听杜家世子夫人叫他冯公子,会不会是含山长公主的儿子?”凌青菀对陈七娘道。

凌青菀从前见过含山长公主的儿子,那时候他年纪还小,个子更小,而且没有现在这么胖、

才四年,那厮变了很多,凌青菀有点不敢确定。

但是,她觉得八成是。

陈七娘吃了一惊。

“你先不要声张,我派人去打听打听。”陈七娘道,“谋定而后动。”

凌青菀点点头。

晚夕之后,去帮陈七娘打听消息的人终于回来了。

“他叫冯源,最是个凶残好色的!”陈七娘清湛的眸子变得阴冷,“真是个畜生!”

“既然这样,我得小心了。”凌青菀道,“他暂时还没有什么主动,我只能以静制动。”

陈七娘同意她的话。

接下来几天,凌青菀闭门不出。

第164章索取诊金

第164章索取诊金

接下来的几天,凌青菀闭门不出。

到了初六,安檐来看她,询问杜家大郎的病情,凌青菀一一告诉他。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话要说?”安檐突然问。

提到杜家大郎,凌青菀心头闪过了冯源那双色迷迷的眼睛,一阵反胃,话就到了嘴边,下意识想告诉安檐。

凌青菀对爱情的理解很简单,她想把自己所有的心事,都让对方知道,不隐瞒他。

可是,她也明白,这种事最好不要说,免得安檐心里留下不痛快,任何男人都受不了自己的未婚妻被旁人觊觎。

她自己能搞定一个被色欲迷昏脑袋的纨绔子弟,没必要麻烦安檐,让他不高兴。

她那么一个下意识的念头,安檐很敏锐的捕捉到了,就出声问她。

凌青菀惊叹他的敏锐,笑着遮掩道:“你的冬衣,我已经做好了一件,在想要不要提前给你,还是等所有的做好了一起给。”

安檐微微凝眸。

他似乎看出了凌青菀在撒谎。但是,安檐也没有深究。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追问的。和卢九娘相处的时间久了,安檐逐渐懂得了信任和尊重。

所以,他没有点破,顺着凌青菀的话道:“提前给我吧。”

凌青菀就交给了他。

安檐当场要换上。

凌青菀喊了丫鬟进来,服侍他更衣。

安檐穿上之后,然后下意识将双臂往怀里缩,想试试后背的松紧。这么一缩,顿时感觉不同了。

“我们家针线房上的师傅。我跟她说了,后背要放宽些,否则有点紧。但是,她一旦放宽了后背,腋下就要紧;腋下不紧,后背就要紧,总要多穿几次才舒服。

你做的。后背和腋下尺寸刚刚好。这是为何?”安檐微讶,询问凌青菀。

他语气里,掩饰不住的惊喜。

他没想到。凌青菀做的衣裳,这么合身。

安檐个子太高了,又是前年才回家的,他们家针线房上的师傅们。没有做过这么大的衣裳。其他人的都很合身,唯独到了安檐这里。不是大了就是紧了,总难正好。

安檐也只是偶然提过一次,就不再多说什么,师傅们也不知道他穿得不舒服。

“上次见你的腋下半挣线。当时就想,应该是腋下有点紧,故而我在袖子那里嫁接了些。”凌青菀道。

她擅长针线。衣裳到了她手里,总能一下子就摸索出尺寸来。

况且。她关心安檐,更加注重他的衣裳了,生怕没有做好。

安檐愣了下,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他有一口整齐纯白的牙齿,微微往里收,左边的一颗有点尖,笑起来就没有了半分煞气,非常的温顺可亲。

“你的牙齿,有点像狐狸的牙齿。”凌青菀突然道。

她见过最好看的牙齿,就是狐狸的。那种动物的牙齿,整整齐齐,往嘴里慢慢收拢着,有种异样的精致。

安檐微愣。

他没怎么见过狐狸,也不知道狐狸的牙齿长什么样子,所以他不知道这话是褒奖还是贬义。

回到家之后,他突然冲安栋露出了牙齿,问他:“我牙齿难看吗?”

安栋莫名其妙看着他。

凌青菀后来听安栋说了,笑软在炕上。

到了正月十一,突然下起了春雪。

洋洋洒洒的雪,蹁跹起舞,落在屋顶的阡陌之间,宛如柳絮。

凌青菀院子里的葡萄架上,全部落满了雪,晶莹白皑。

杜家的人,来请凌青菀。

凌青菀就带上莲生,去了杜家。

她之前出门,没怎么带莲生,因为莲生太高了,长得又像男人,女眷们看到她,总要打听一番,凌青菀不喜欢这样。

她也不愿意去解释,因为她觉得莲生是很正常的。

莲生平日里不苟言笑,那是跟安檐学的,装冷漠。其实她言谈中,乐观开朗,懂得感恩。

莲生不比任何人差,没必要迎来异样的目光,所以凌青菀不带她往珠围翠绕的宴席中去。

但是,出了含山长公主儿子冯源那件事,凌青菀就不得不小心,走到哪里都有带着莲生。

到了杜家,凌青菀去给杜大郎复诊。

杜大郎的脉涩有所好转,舌苔下的紫纹也平复了大半,说明侵染大脑神明的淤血,已经去了大半。

“最近小公子胃口如何?”凌青菀询问。

“他最近饭量增添了些。”甄氏面容喜色,“昨日,他还开口叫娘了......”

杜大郎发病之后,特别是最近这三四个月,已经痴傻流涎,不知道父母。

才吃了七天药,孩子仍是呆呆的,但是有个偶然的瞬间,他口齿不清的喊了声娘,让甄氏喜得眼泪涟涟。

“睡卧呢?大小便呢?”凌青菀又问。

杜大郎的乳娘就回答凌青菀:“少爷这些日子,夜里不再醒过来呆坐,能安稳谁一夜。两便更是正常了,已经大好了!”

乳娘捡好听的话说。

凌青菀笑道:“已经好了五成。之前的方子,我再改改,喝上十四天,每天一副,我再来复诊。”

杜家众人都点点头。

甄氏恭恭敬敬把凌青菀送到了大门口。

到了正月二十四,十四副药喝完了,凌青菀重新到杜家复诊。

杜大郎已经能正常说话了。

“大郎,这是凌姑娘,快叫恩人。”甄氏对杜大郎道。

“恩人......”杜大郎温顺道。他声音底气弱,软软的,但是口齿清晰。

他的神志病,已经好了九成了。

凌青菀松了口气。

“再用些补气健脾、养血滋阴的方子吧。”凌青菀道,“因为是进补。过程就比较慢,认真吃上两三个月,也是无妨的。”

杜家就明白这个意思。

已经大好了。

凌青菀这次复诊,杜家非要给她诊金。

“凌姑娘,您对我们家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只有这些俗物。真怕玷污了姑娘。还请您一定收下!”甄氏将一个紫檀木的匣子,硬塞给凌青菀。

这里头装了银票。

杜永岐和老夫人孙氏也说:“凌姑娘一定收下,这点薄礼。只是我们心意的万一,还请姑娘赏面。”

凌青菀就笑了笑,道:“老夫人、世子爷和夫人如此热诚,我却之不恭了。不过。我并非想要银票。倒是有样东西,不知能否赏赐与我?”

甄氏、孙氏和杜永岐微讶。

他们不知道凌青菀要什么。都问:“凌姑娘想要什么,直言无妨。”

“我知晓甄家曾经管过玉矿,应该有些玉器的。我中意一樽黄玉佛像,三尺高。一尺宽,当然越发=大越好,最小不能低于这个数目。”

凌青菀笑着。眸光流转,往甄氏和杜永岐脸上打量一瞬。然后继续道,“世间玉器珍贵,大的玉石更是万金难求。哪怕有了,也要分解开来,做成首饰。

能有完整的黄玉佛,我想来想去,整个京师唯独甄家可能有。所以,想问夫人讨要。”

孙氏、甄氏和杜永岐都微怔。

三尺高的黄玉佛,的确是万金难求,有市无价。哪怕十万两银子,也买不到。

因为这种大的黄玉矿石,实在太罕见了。

可是很凑巧的是,甄氏的陪嫁里,真的有一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