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这些手段,全是石庭教给她,让她自保的。

所以,她对付安檐的手段,在石庭这里完全无用。石庭对她很有把握,怎么掌控她,他似乎一清二楚。

他用种极其冷静的眸子看她。

凌青菀深吸一口气,让她自己的情绪平复些。

“你是不是前太子余孽?”凌青菀虽然愤怒,仍是放缓了声音,怕隔墙有耳。

石庭神色不变,静静看着她。

他的眸子冰冷中也带着浓浓的失望。

“安檐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石庭唇角有了抹讥诮,“九娘,曾经也是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结果就被骗了。如今,重新做人了,为什么还是改不了这份天真?”

凌青菀抬眸,愕然看着他。

为什么他提及欺骗他的往事,那么轻易?

“我相信安檐!”凌青菀道。

石庭冷笑。

“告诉我,官家到底有没有害我姐姐?”凌青菀逼问他,“王黎华,请你告诉我实话!”

“我曾经说过的,就是实话。”石庭恢复了他的清冷,好似有点心灰意冷,“走吧九娘,回去反思自己,到底该相信谁。”

他松开了凌青菀的手腕。

被他紧紧握过的手腕,火辣辣的疼。

“安檐他没有道理骗我!”凌青菀道,“你不解释,那么我便相信他!”

“随便吧。”石庭已经转过身子,声音清冷道,“反正我救过你一次。这次的命,你自己不好好珍惜,再被害死,我也对你无愧。回去吧!”

凌青菀站在那里,半晌没有挪动脚。

这个瞬间,她竟有几分动摇。

到底谁告诉她的话是真的?

石庭和安檐,他们谁在骗她?

回家的路上,凌青菀坐在马车里,半晌没有动,似樽石像。

“不要相信任何人。”她耳边又想起卢珃的声音。

她紧紧阖上双眸,将头靠在车壁上。

她放佛堕入了冰窖,遍体生寒。

回到家里,凌青菀身上没什么力气。

她沉默坐了半晌,然后问丫鬟:“大奶奶今天在家,还是去了铺子里?”

“在家里。”丫鬟回答她。

陈七娘这些日子都在家里养胎,很少往铺子里跑,都是凌青菀的大哥放了学去铺子里照看一二。

凌青菀起身,去陈七娘跟前说话。

虽然她装作颇为开心,和陈七娘说起孩子的事。但是,她眼底的迷惘有点藏匿不住,陈七娘敏锐捕捉到了。

“方才姨母派人来传信,说端阳节宫里的宴席,太后娘娘特旨往姨母带你去,是不是很担心?”陈七娘笑着问凌青菀。

凌青菀几乎没有出席过这么大的场面,年纪又小。怯场是人之常情。

“不是。”凌青菀摇头道,“没什么担心的,跟着姨母就好了......”

陈七娘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几分关切和担心。

凌青菀沉吟片刻。

“大嫂,你说,如何去分辨一个人话里的真假?”凌青菀突然问,“您管着那么多生意。伙计们忠心耿耿。您肯定有特殊的看人本事,您教教我。”

陈七娘就笑了。

她想了想,道:“分辨真话还是假话。还是挺容易的。对方的一句话,你只要能分辨到底是谁获利比较多。是对方,是你,还是平分利益?

假如是对方获利。那么就是假话;如果是你,那便是真话了;若是平分利益。那么就是真假掺半。”

凌青菀愣了下。

陈七娘从另一个角度诠释信任。

假如安檐的话是假的,那么他挑拨凌青菀和石庭,能得到什么?他似乎没有任何好处。

哪怕她想让凌青菀疏远石庭,他也已经做到了。没必要撒谎诬陷石庭;他也知道卢九娘和石庭并非一条心,更没有必要去挑拨。

而石庭呢,假如他承认了。那么他谋逆罪可能被诛。他唯有撒谎,让他自己获利比较多。

这么一想。安檐的话更可信。

凌青菀倏然笑了:“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却是不明白?”

她的笑容里,充满了自嘲。

陈七娘安慰她:“所谓当局者迷,这话不假。若是能轻易看破局势,就不会有那么多入迷者。”

凌青菀拉住她嫂子的手,低声道:“大嫂,多谢你,你点开了我的混沌!”

陈七娘微笑。

她告诉凌青菀:“下次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凌青菀点点头。

回房之后,她的心终于静下来。

这么一静,凌青菀也惊觉自己去找石庭,太过于天真。

谋反是多么大的罪?

石庭岂会告诉凌青菀实情?

哪怕是凌青菀,也不会对他说实话的,必然会否认。

凌青菀不是不知道,她只是不敢承认,不敢承认石庭又一次利用她。

所以,她下意识不去深想,把自己都绕迷糊了。

她仍是不愿接受自己从前的爱情,只场不堪的骗局。她想描绘它,洗白它,遮掩它。就是有了这种念头作祟,所以她糊涂了,迷茫了。

陈七娘的话,终于让凌青菀无处遁形。

她曾经爱过的王七郎,就是个随手利用她,丝毫不会手软的男人。

一切,都坦白在凌青菀面前,哪怕再痛,这个伤疤还是揭开了。

这大概就是当局者迷。

凌青菀深吸一口气。

第二天,就是端阳节。

端阳节是恶日,因为“重午”,重午之节,五毒皆出,故而需要准备驱毒避邪的东西。

一大清早,凌青菀的母亲就带着他们兄弟姊妹,亲手在各自的房门口贴五毒图,屋子里贴天师图。

“这是石榴花,要洒在自己的账顶。”凌青菀教蕊娘。

撒石榴花在账顶,也是驱毒的方法之一。

然后,凌青菀又把一个自己做的蝙蝠络子系在蕊娘身上,这是辟邪保平安的。

“好了,你该去准备,一会儿你姨母来接你。”景氏对凌青菀道,“到了宫里,事事听你姨母的。”

景氏有点担心女儿。

但是,想到凌青菀以后要加入安家,这种出入宫门之事,是安家平常的应酬,凌青菀应该早点适应。

景氏就把担心收起来。

凌青菀道是。

她回房之后,让丫鬟给她穿了件淡绿色卷草纹的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子。衣裳料子上乘,做工讲究,颜色清淡不显眼,同时又慎重。

景氏看了,觉得很妥当。

很快,安檐陪着小景氏、大表嫂到了凌家,接凌青菀进宫赴宴。

凌青菀趁人不备,把一个蝙蝠络子递给安檐,道:“这个给你,我自己做的。”

安檐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

第176章素色

第176章素色

安檐将凌青菀送给他的蝙蝠络子,随意挂在自己软甲的外面。

玄色软甲,缀满了铜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冷酷刚毅,是男子的威武;可是,那朱红色的蝙蝠络子,鲜艳飘逸,十分明显的挂在外头,很扎眼。

安檐恍若不觉,表情柔和,一改往常的冷峻。

小景氏和大表嫂周氏瞧见了,都抿唇轻笑。

安檐送她们到宫门口,就停下了脚步。

凌青菀上前,走到他身边,不顾姨母和大表嫂的眼神,要把安檐的络子取下来。

安檐不同意:“不是说带着辟邪吗,取下来干嘛?”

“别人会笑话的。”凌青菀道。

“那又与我何妨?”安檐答。

“......”

最后,凌青菀还是替他摘了下来,免得同僚们瞧见了取笑他。

这鲜红的络子,和他的软甲着实不相配。

安檐有点不愉。

姨母和大表嫂周氏都在抿唇低笑。

凌青菀和安檐说完话,就跟了姨母和大表嫂周氏,进了宫门。

她们在宫门口,还遇到了汝宁长公主。

汝宁长公主有一个身量颀长的丫鬟搀扶着,她脸色雪白,眼皮无力虚搭着,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

小景氏和周氏都微愣。。

特别是周氏,吓得半死,立马上前搀扶了汝宁长公主:“婶娘,您这是哪里不舒服?”

她的声音都哽咽了。

周氏从小没了爹娘,是跟着叔父和婶娘长大的。汝宁长公主对她而言,就像她的亲娘一样。而汝宁长公主也很是疼爱她。

她都不知道汝宁长公主病成这样。

“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身子抱恙。”汝宁长公主有气无力的。慢慢说道,“已经没事了,好孩子,别哭......”

周氏的眼里仍是噙满了泪水。

小景氏就连忙道:“长公主,您该在家里歇着,这样辛苦,叫我们如何安心呢?”

“今天是好日子。岂能扫兴?”汝宁长公主道。她说着话儿。就喘不上来气。

周氏瞥见了凌青菀,连忙道:“菀娘,你来给我婶娘把把脉。你的医术不比太医差。”

汝宁长公主神色微敛,有些精明的亮光从眼底一闪而过。

“不用了,今日已经请了太医。”汝宁长公主柔声拒绝,然后道。“咱们快些进去吧。给太后娘娘请安,我再回家歇了。”

周氏挨不过汝宁长公主。只得和丫鬟一起,搀扶着汝宁长公主。

凌青菀挨着她姨母,搀扶着姨母的手,然后用力拉了拉姨母。让姨母放缓脚步。

小景氏不解,仍是脚步未落。

她们稍微落后汝宁长公主几步,凌青菀才悄声对她姨母说:“长公主是装病的。您放心吧。”

小景氏蹙眉。

不过,小景氏立马就明白了汝宁长公主的用意。

今天的端午宴席。注定是场腥风血雨,这个时候装病躲开,是最好不过的。

谁留在宫里,都可能落得被太后刁难的下场。

太后这是卯足了劲要报复。

汝宁长公主可能听到了更多的消息。小景氏自悔不跌,她也应该装病的。

宴席设在昭阳宫。

昭阳宫外,数株矮矮的海棠,正妖娆盛绽,嫩蕊迎风。

远远的,凌青菀就听到了丝竹阵阵,飘渺入耳。

她还嗅到了浓郁的酒香。那酒香中,还有青竹的气息。

凌青菀和小景氏,是跟在汝宁长公主身后进昭阳宫的。

因为汝宁长公主“病恹恹”的,所以大家都上前问候。

小景氏和凌青菀反而被人疏忽了。

“最近天气不好,忽冷忽热,不少人病倒了。”有个贵妇人却冷嘲着说道,“这不,杨夫人也只剩下半口气,长公主也病了,都赶了趟。”

这语气,就是点名汝宁长公主装病。

这位贵妇人,凌青菀认得她,她是王家的媳妇,是太后娘娘的亲信。

汝宁长公主听了这话,心里必然不舒服,但是脸上不敢表露半分,还有做出“多谢关心”的模样,也着实辛苦。

凌青菀就往人群里瞥了几眼,没有看到杨夫人。

杨夫人装病,也是人之常情。

这次怀庆长公主案,杨夫人可是最大的主谋,太后岂能饶过她?

不过,她到底是一品外命妇,太后需要收拾她,也要个正当理由。

假如不来,就正巧给了太后借口,可以给杨夫人定个不敬之罪。

所以,进退维谷的时候,唯有装病,装得半死模样,哪怕太后知晓是假的,也只能干瞪眼。

凌青菀觉得,这招以退为进还不错,只可惜被汝宁长公主给破坏了。

“两个人重病”,无疑装病的嫌弃更大,更加明显。

“安夫人,您这边请。”那边,一个宫女引小景氏入座。

凌青菀就跟着小景氏,往那边去坐席,周氏一直陪在汝宁长公主身边,没有回来。

“安夫人,可巧又遇到您了,您今日来得早啊。”不远处,一个笑盈盈的声音,对小景氏道。

凌青菀和小景氏循声望去,但见一个樱桃红苏绣如意襟褙子的女孩子,缓步朝她们走过来。她玉颜淡米分,秀眉轻描,胜在年轻明艳,米分腮滢眸,也有几分潋滟夺目。

是元阳郡主冯滢。

小景氏心里对这位郡主多有不喜,也猜测今天凌青菀被太后特旨宣进宫,也是这位郡主捣鬼。

今天来的女眷,多半打扮素净,怕被太后挑刺。唯有元阳郡主衣着明亮,在一群淡色中,格外灼目动人。

她还带着明晃晃的细长耳坠子。行走间摇曳着艳光。

这是大胆,叫人佩服。

“郡主。”小景氏起身和她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