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道:“此战我们必不能赢。”

玉英却不赞同他的说法:“那要看如何才算‘赢’了,若一路攻入王城,坐上龙椅算赢,那我们赢的机会的确微乎其微。但若杀了季燕然、杀光这支西南军队便能赢,我们也未必就会输。”

鹧鸪看着她:“地宫修建时,便留有暗道,通往怀花镇。”

玉英闻言一愣,不可思议道:“首领想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鹧鸪并未否认,“我一向就不赞成鱼死网破。”

“当初是卢将军救了我们!”玉英声音拔高几分。

鹧鸪有些烦躁:“当初你我占山为王,过得并不落魄,无需谁来拯救。”

玉英继续质问:“那你这么多年来,为何还要帮着姐姐?”

鹧鸪哑然不答,只道:“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玉英想了片刻,道:“我明白了。”

“你能明白什么!”鹧鸪无端就恼怒起来,抬手将她推到一边,拔腿想离开,却反被一把扯住手腕。玉英语调尖锐:“你只想借卢将军的名号,借姐姐在朝中的关系,霸占谢家多年来积攒的巨额财富,用来扩建地宫,用来招兵买马筹建军队,好替自己争夺皇位,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鹧鸪面色赤红,重重给了她一个耳光:“疯妇!”

玉英滚落台阶,捂着半边脸叫嚷:“你对得起卢将军吗!”

“我只求能对得起自己。”鹧鸪冷冷应一句,“当年谢家卖国谋得的金银,我并未全部取尽,仍留了数万黄金埋在旧地,也算对得起谢含烟了,她若脑子清醒,就该拿了钱财,隐姓埋名去海外过富贵日子,再也别做什么天下大乱、为夫报仇的春秋美梦。”

玉英听完这番贪生怕死的小人言语,轻蔑啐了一口:“呸,我竟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

“少拿大帽子压我!”鹧鸪越发羞恼,蹲下狠狠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一开始,心中便只有那威风凛凛的卢将军,怕是早就恨不得自己爬到他床上去了吧?”

玉英受此言语侮辱,气得抬手欲掴他,外头却有人来禀,说是大梁军队已经攻进腊木林了。

“下令迎战!”她从地上爬起来。

鹧鸪提醒她:“你手里只有五千人。”

“拼尽最后一口气,哪怕死了,也总算不负将军昔年恩情。”玉英挎上长刀,冷冷看他一眼,“你便尽管跑吧,往北是大梁,往南诸国也都与大梁交好,我倒要看看你顶着这张乱臣贼子的面孔,能躲到哪里去!”

鹧鸪眼睁睁看着她离开,暗自咬牙骂一句,匆匆向着另一个方向逃去。

而在玉丽城中,蛛儿也不知从何处听说了今日开战的消息,一直在尖叫着要去公子身边伺候,嚷了半个时辰不见歇。看守实在被吵得头皮发麻,便拿了块手巾,进屋想将这疯妇的嘴堵上,谁料对方却早有准备,一头撞上看守肚腹,令他踉跄跌倒在地,又趁机将锁链钥匙一把扯到手中,待其余人听到动静赶来帮忙时,蛛儿已经像猿猴一般,蹿上房顶消失了。

正如先前季燕然的推测,在雷三叛军被攻破后,地宫中所剩人马,一共不足五千。如此可怜巴巴的数量,若正面迎战,只怕还不够给大梁将士塞牙缝,所以玉英与谢含烟二人早早就做好安排,令大军分散隐藏于密林各处,似毒蛇一般,静静等待着庞然于自己数倍的猎物。

梁军的包围圈正在渐渐缩小。

飞霜蛟颇通灵,又跟随季燕然征战沙场多年,早已练出了一身戒备与警惕。初次来这幽深密林,它走得并不快,途经一片蓬乱草丛时,更是刻意放缓步伐,先用前蹄试着踩了踩。

“砰砰”两下钝音,声音不对,触感也不对。

季燕然勒紧马缰,示意众人暂时后撤,一旁的护卫搬来几块巨石,卯足了劲向着草丛砸去。

薄薄一层草皮应声塌陷,地上赫然出现了一处巨大陷阱,里头挂满毒刺荆棘。与此同时,数百根铁锚更似一场倒下雷雨,飞速自坑内同时弹出,夹裹着雷霆万钧之力,交错射向四面八方。众人虽已有准备,早早就举起了盾牌防御,可寒铁相撞的巨大声响,也震得手臂与心窝一起发麻了。

“王爷小心!”有人又在身后疾呼。

风被利刃层层破开,季燕然耳根一动,手中长剑已先一步出鞘,金龙长尾凌空一甩,将狰狞火流箭打落在地。躲在树上的叛军见势不妙,扯住藤蔓想要学猿猴荡走,却哪里还能脱身。一排大梁弓箭手拉满弓弦,顷刻便射杀了这批偷袭者。

副将检查过后,禀道:“不到一百人。”

“对方手中早已无兵可用,不会正面与大梁交手,只敢这样暗中偷袭。”季燕然道,“接下来的路途,怕是会更加暗器丛生,吩咐下去,令大军多加留意吧。”

地宫内,江凌飞正在仔细擦拭着鬼首剑。他的双目是暗红色的,几缕碎发垂下额头,挡住了直勾勾的视线。谢含烟已下令解除了他的禁锢,手腕上被银链勒出的伤口还未痊愈,一经活动,又淋淋漓漓滴下了许多鲜血,落满白色衣衫。

“少爷。”管家恭恭敬敬道,“你该出发了。”

“被关在哪里?”江凌飞站起来。

管家被问得一愣,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谁关在哪里?”

“…”江凌飞头脑混乱,像是有一把小锤正在细细砸过每一处,痛得整个人都木了,方才喃喃憋出一句,“人质。”

他只记得自己要救人,却忘了具体要救谁。便一把扯住管家的领口,狂躁逼问:“人质在哪里?”

管家心中骇然,不懂为何蛊虫已入脑,江凌飞却还是没将旧事忘完全,便连声哄他:“少爷先去杀了季燕然吧,人质、人质在他手中,咳。”

“杀了季燕然。”江凌飞跟着念了一句,“救人质。”

管家被勒得喘不过气,费力道:“对,杀了季燕然。”

江凌飞松开手,大步向外走去。

管家跌坐在地,惊魂未定喘几口,刚想要撑着站起来,却觉得脖颈处兀地一凉。

世界突然飞速旋转了起来。

又或者说,是自己的脑袋飞速旋转了起来。

一颗头颅孤零零荡起在空中,双目圆瞪,喷溅出大片黑红血浆与脑髓,将四周墙壁染得一片红白淋漓。江凌飞漠然看着那无头残尸,单手合剑回鞘,许久,嘴里含含糊糊说了一句,我不喜欢你说的话。

想不明原因,就是单纯地,不喜欢。

鹧鸪此时已顺着地道,独自跑出了几里地。他当初之所以愿意收留落难的谢含烟,一是因为玉英从中相劝,二来,则是为了财富与权势,他贪慕大梁王都的繁华,不甘心一辈子住在瘴气山林中,也打探到谢家倾塌后,朝廷并未在谢府搜出太多值钱珍宝,那失踪的大笔银子去了何处?唯一的知情人,怕是只有谢含烟。

而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如他所料,谢含烟说出了藏宝地,野马部族的势力也在一步步扩张着。勾结朝臣、安暗线、一步步瓦解李家的势力,双方看起来目的一致,但鹧鸪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最想做、或者说是唯一想做的,绝不是替卢广原报仇,而是登基称帝——反正那两个疯妇也不愿要江山,自己便正好占了宝座,好好享一享万里繁华。

只是想法虽美,现实却不尽如人意。大梁的天子并不昏庸,无论怎么挑拨,都未曾对远在西北的季燕然真正下手;而季燕然也一门心思忠君爱国,即便手握重兵,亦无半分谋逆篡位的想法。两人生生将“兄友弟恭”四个字诠释了个淋漓尽致,倒显得旁人像跳梁小丑一般。

鹧鸪骂了一句脏话,也不知是在骂朝廷,还是在骂那两个一心想要报仇的无知妇人。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当皇帝是没指望了,不过幸好,自己早已在外藏了钱财与人马,随时都能乘船出海,去别国过逍遥日子。地道尽头是块机关石板,他先趴在上头听了许久,确定外头并无兵戈相交声,方才奋力一推,整个人钻了出去。

玄铁笼从天而降,“砰”一声,将他严严实实罩在了里头。

鹧鸪大惊失色,看着周围一圈兵马:“你们…”

地蜈蚣嘿嘿笑着,围着他转了好几圈,得意道:“爷爷我钻了一辈子地宫,还算不出你这处门?就知道守在这里,定能逮到好货,来人,将他给我抬回去!”

正好拿来向萧王殿下与云门主邀功,或许还能换个朝廷御赐的“盗圣”名号,啧啧,光宗耀祖啊。

想一想便浑身爽快。

美哉美哉。

玉英骑在马上,穿一件鲜红披风,似一条赤腹毒蛇,双手握紧利刃,向着季燕然杀去。梁军一路包抄围剿,野马部族五千骑兵早已被冲得七零八落,只剩不到几十人护在她身边,做着明知无用的垂死挣扎。季燕然侧身一躲,以剑鞘将她击落在地,问道:“谢含烟呢?”

“姐姐已经走了。”玉英擦去嘴角鲜血,嘲讽地看着他,“此时怕早已乘船出了海,你休想带着她去向皇帝邀功!”

“凌飞与玉婶呢!”季燕然继续问。

听到这两个名字,玉英笑容越发古怪,轻飘飘道,都死了,即便没死,也快死了。

“你休想救任何人,也压根就没本事救任何人!”她怨毒地诅咒着,“所有与你亲近的人,都得死!”

季燕然皱眉:“这无缘无故的恨意,也是卢将军教你的?”

玉英勃然大怒:“你也配提卢将军?”

“有你们这群…所谓故人,为心中偏拗执念,不惜搅得天下大乱,也不知卢将军若泉下有知,心里会是何滋味。”季燕然暗自摇头,命下属将她套上枷锁,送往玉丽城中暂押,自己则是继续率军前行,赶去与云倚风会和。

地宫入口,黄庆心痒难耐:“非得等到王爷率军前来,咱们才能打进去?”

“地宫里八成藏着高手,中原武林第一。”云倚风道,“切不可轻举妄动。”

中原武林第一,那也差不多就是天下第一了。黄庆又问:“那能打得过吗?”

云倚风答:“说不好。”

说不好,是因为江凌飞目前状态未知,若他尚且清醒,自是一切好说,可若已深中蛊毒,成了谢含烟操纵下的杀人傀儡,那只怕双方难免会有一场恶战。除此之外,还有那“深入心脉,一运功便会危及命”的血虫,也不知鬼刺有没有替江凌飞解除。种种不确定因素堆在一起,令这场对决变得越发不可捉摸,云倚风实在太了解季燕然的格,只怕他在殊死决战时仍会百般小心,只求能将江凌飞救下来,可那是一等一的高手,稍有不慎,便…

云倚风心里暗自揪起,实在太紧张,连带着大脑也晕眩起来,刚想去人少处透透气,却被黄庆一把按住肩膀:“有人!”

的确有人,还是个大熟人。鬼鬼祟祟的黑影从远处跑来,怀中抱了个大陶罐,裹一身黑袍,像是一只佝偻却灵活的老猩猩。

两枚莹白玉珠自树下急速飞出,“当啷”一声,将那大陶罐打了个稀碎。五颜六色的蛇虫鼠蚁从里头钻出来,向着四面八方的草丛爬去了。鬼刺手忙脚乱想要抓回,却显然只能徒劳,便带着滔天怒意抬头:“谁!”

“久未见面,徒弟自然要送师父一份礼物。”云倚风靠在树上,上下打量他,“怎么,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打算带着细软跑路?”

鬼刺死死盯着云倚风,见昔日那苍白憔悴的面庞,已变得十分精神奕奕,便也顾不得其它了,张口便问:“是血灵芝将你治好的吗?”

云倚风干脆利落答曰,不是。

“不可能!”鬼刺尖锐地叫出声,讨人嫌的程度,与蛛儿倒是十成十相似。

云倚风双手叉腰,眉梢一挑:“生病的是我,我说不是就不是。”

鬼刺扑上前来,尖尖指甲扯住他的衣领:“你胡说!”

云倚风态度很好:“我没有,当真不是血灵之。”

长得好看的人,只要态度真诚些,那便扯什么都有人信。风雨门门主更是深谙此道,他做出一副良善纯真的面孔来,倒是让鬼刺跟着糊涂了,急忙追问:“那你是吃了什么药?”

云倚风耐心答他:“木瓜削片加核桃陈皮,制成蜜饯,口渴时便喝一碗,三个月便痊愈了。”

鬼刺一愣:“就这些?”

云倚风点头:“对,就这些。”

“木瓜,核桃、陈皮,”鬼刺在脑海中飞速想着,“木瓜,核桃,陈皮…”

不可能,不可能啊。他焦虑地想了许久,觉得心脏都被虫啃空了,难受得歇斯底里,直到余光瞥见云倚风的表情,方才明白过来,恼羞成怒道:“你敢骗我!”

云倚风脚下一错,躲开了迎面蹿来的几条小蛇,单手拔剑出鞘,啧啧道:“多日未见,迷踪岛的手段倒是一如既往,脏得让人恶心。”

第158章 会下雨吧

鬼刺在迷踪岛上待了多年, 早已用蛊毒将身体养成了半个怪物。飞鸾剑锋没入胸口, 非但没有见血,反而炸出一堆芝麻大小的荧绿飞虫来, 在云倚风手上留下一串浅粉鼓包。黄庆看得头皮炸裂, 觉得这玩意可真是恶心啊, 便提着刀赶过去帮忙,却被云倚风一袖拂回原地:“都离远些!”

鬼刺哑声干笑着, 道:“你怕我会吃了他?”

黄庆觉得自己耳朵应当是出问题了, 这怎么还能吃?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是先害人、再救人, 邪门歪道的手段用了个遍, 哪里配得起半个‘医’字。”云倚风将他逼至树下, “现又与叛党联手,散播瘟疫坑害无辜百姓,当真罪该万死。”

鬼刺手指一弹,一股内力震得飞鸾剑身嗡鸣, 云倚风亦被带得手腕发麻, 长剑险些脱手。鬼刺一把握住他的肩膀, 拧得那处骨节“嘎嘣”作响,阴森笑道:“你这一身武艺,皆是由我悉心教授,现在却想用来对付我?”

云倚风飞起一脚,先踹得鬼刺接连后退,雪白衣袖旋即扫出一片暗器, 径直向着对方面门攻去。鬼刺口中骂了一句“自不量力”,从腰间出一条蛇形长鞭,黄庆看得清楚,那鞭身幽蓝且布满倒刺,寻常人只挨一下,怕就会一命呜呼,心便越发揪紧,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在密林中战成一团,引得周围树木像遭遇疾风一般,飒飒左右摇晃着,落叶如瀑。

数百招后,蛇形软鞭死死缠住飞鸾剑,几条赤红毒蛇自那漆黑袖口爬出,张开利齿扑上前来。云倚风被迫松开左手,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鬼刺趁机挟住云倚风,拖着他飞速往密林深处掠去。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快得黄庆与先锋队其余人都没反应过来,总觉得还眼花缭乱呢,面前的两个人就“嗖”一声消失了。

黄庆受惊不浅,赶紧从地上捡起飞鸾剑,匆忙吩咐:“你们几个,继续守着这处入口,剩下的人随我来!”

一群野猿被惊得四处逃窜,鬼刺将云倚风重重顶在树上,哑笑道:“功夫倒是有长进,不过想以迷踪岛的功夫赢我,怕是还欠点火候。”

云倚风被方才那一下撞得眼冒金星,艰难问他:“你想做什么?”

“自然是将你带回迷踪岛。”鬼刺拍拍他的侧脸,“好徒儿,你莫想骗为师,关于血灵芝与木槿镇的事,鹧鸪已经告诉我了,我还在他的地宫里翻出了不少好东西,回去之后,都一一让你试试。”

云倚风试着挣扎了两下,对方那枯瘦的手爪却如粘稠脓液一般,始终紧紧粘在他脖颈处。双方正僵持不下,从树林中又冲出一个惊慌失措的红衣女子,云倚风看清来人后,顺势头一偏,皱眉:“他要掐死我!”

“不要!”蛛儿果然受到刺激,尖叫着扑上前来,想要将云倚风抢回自己手中。鬼刺被她扯得险些跌倒,心中恼怒至极,当胸一掌将蛛儿拍得筋骨断裂、凌空飞起,另一手直直伸出,想再度去擒云倚风,却反被虚晃一招,尖锐匕首削断腕骨,剧痛还未来得及扩散开,眼前便又闪过一道白色光影,似银蛟咆哮出海,带着无穷内力穿透胸膛,震得满身虫豸纷纷向外爬去,黝黑皮肤皴出裂口,鬼刺喷出一口鲜血,如碎骨般瘫软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云倚风收招落地,雪白广袖被风吹得扬起:“迷踪岛的功夫,确实奈何不了你,所以方才那招,叫‘飞龙在天’。”

鬼刺满目愤恨:“季燕然、季燕然教你的,是我大意了。”

云倚风并未理会这句话,只道:“你不是想知道,血灵芝是如何解蛊王剧毒的吗?那便好好留着这条命,待我回到王城后,自会细细说于你听。”

鬼刺眼底闪过一丝亮光:“当真?”

“当真,不过我也有条件。”云倚风蹲在他面前,“江凌飞与玉婶人在何处?”

“旁的不知道,我只知道、只知道江凌飞。”鬼刺咳出一口黑血,“他啊…他被下了蛊,无药可解,无药可解。”

云倚风拳头猛地握紧。

黄庆此时也抱剑带人赶到了,见云倚风安然无恙,方才放了心,五花大绑将鬼刺捆了起来。蛛儿奄奄一息倒在树下,只剩了最后一口气,她瞪大双目,凄凄道:“我即便是死了、死了,也要跟在公子身旁,这世间没有谁…只有我能伺候公子,只有我。”

“我无需任何人伺候。”云倚风看着她,叹了口气,“若真有来生,你便放下心中执念,去做个普通人吧。”

“公子!”见他转身想要离开,蛛儿声音陡然拔高,拖着瘫软的身体往前爬了两步,伸直手臂欲扯住那如雪衣摆,却被额上流淌的血遮住视线,如垂死的鱼般挣扎两下,不甘地咽了最后一口气。

至此,鹧鸪、玉英与鬼刺皆被生擒,留在地宫中的叛军首领,只剩下谢含烟一人。

日头渐渐西沉,时间已近黄昏。

风拂动着苍翠树林,越发显得四周寂静。云倚风提醒:“据鬼刺供认,江大哥不但心脉血虱未解,还被谢含烟下了新的蛊毒,炼做杀人傀儡,此时怕早已失去理智,王爷进到地宫后,务必万事小心。”

入口机关已被炸毁,先锋队鱼贯而入,但见墙上明珠镶嵌整齐,将整座大殿照得亮如白昼。条条回廊纵横交错,各处房屋连接极为巧妙。一路搜寻过去,零星有一些躲藏在房中的残兵与仆役,也皆被大梁军队俘获,不过审问过后,众人却都不知谢含烟一行人的下落,只有一名杂役战战兢兢招供,说江凌飞曾在今早闯入监牢,似乎要找什么人质,看着双瞳如野兽一般,狰狞得吓人。

季燕然听完之后,却反而松了口气,还记得要找人质,至少能说明仍残有一丝理智,不至于完全疯魔。这处地宫建得宽敞宏大,想搜一人并不容易,云倚风转过一条回廊,试着推了一把面前大门,厚厚石板应声而开,两个身影匆匆从不远处掠过——是江凌飞扛着昏迷的玉婶,像是要把她送出去,他奔跑的速度很快,一眨眼就消失了。

“凌飞!”季燕然也注意到了这边,也来不及多想,一路追二人到了一处空殿。前头再无路可走,江凌飞将玉婶放到一旁,拔出鬼首剑,目光寒凉看着季燕然:“你找死。”

季燕然举起双手,示意他先冷静下来,又试探:“你还认识我吗?”

江凌飞血目混沌赤红,僵道:“我要杀了你。”

“先把剑放下。”季燕然耐心劝他,“我们好好谈一谈。”

江凌飞拳头握得嘎巴作响,他一直盯着对面两人,像是要从脑海中那一片茫茫雪白里,拼出些许散碎片段。斑斓色块浮动在四周,诸多填塞于记忆缝隙间的往事,本该是极熟悉、极亲切的,却又始终云山雾罩、无法触及,狂躁再度袭上心头,手腕带着鬼首剑一起颤动,杀意弥漫在空空大殿中。

云倚风掌心滑下三枚玉珠,刚打算伺机行动,玉婶却在此时醒了过来,她从嗓子里挤出一丝细细呻吟,江凌飞瞳孔一缩,登时转过身去,手若鹰爪卡住对方喉管,就地用力一拖。玉婶双腿胡乱蹬了两下,也不知触到了什么机关,地下突然就传来地狱般的闷响,石柱也在左右摇晃着,云倚风心知不妙,飞身欲去拉江凌飞,这座大殿却已轰然倾转过来,壁画中的日月星辰颠倒错乱,整个人亦失重往下坠去。

举目皆是漆黑,耳畔只剩下了风的声音!

季燕然扯住云倚风的手腕,在落地瞬间垫在了他身下。“砰砰”几声,其余两人也先后砸在厚厚皮毛堆中,都摔得不轻。

江凌飞最先爬了起来,他摇摇晃晃看着众人,眼底依旧是错乱的。这里的灯烛比起上头大殿,还要更加黯淡几分,景象浮动在昏黄光影上,万物越发不真实起来。

云倚风扶起季燕然,又伸手将玉婶也拉了一把:“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