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侧头看了他一眼问:“可会钓鱼?”

张怀济道:“会一些。”

那人点点头指了指旁边闲着的钓竿:“那钓吧,年轻人多沉不下心思来,钓鱼沉心养性最好。”

张怀济想了想,坐在旁边的胡凳上,钓竿上放了鱼饵,甩到水里,那人点点头:“倒是个会的,不过这水面窄,还是死水,鱼都是自己投了鱼苗养的,缺了灵气,钓着没趣,我倒是喜欢太湖,乌泱泱的一大片水面,人杰地灵,湖里的鱼也养的格外肥,钓上来先煮鱼汤,鲜美绝伦。”

说着顿了顿又道:“江南好啊,江南是我大燕最富庶的地儿,鱼米之乡,出文人,出绸缎,出绣工,出茶,出盐,盐税可是我大燕的重中之重,年轻人我说的可有道理?”

张怀济想了想道:“江南人杰地灵,富庶繁华,可朝廷之弊也在江南。”

“哦…”那人目光闪了闪道:“愿闻其详。”

张 怀济道:“盐税是我大燕的脊梁,却也是如今最大的弊端,盐是老百姓的必须品,盐税抽成均来自盐政衙门出的盐引,我大燕实行纲盐制,持有盐引的商人按地区分 为10个纲,每纲盐引为20万引,每引折盐300斤,或银六钱四厘,这是为“窝本”,另税银三两,公使银三两,如此算下来,我大燕每年下发的盐引少说也 200万张之数,每引得银6两6钱4分,应得白银1328万两白银。且有一半都在江南。

那人道:“江南的盐税也差不过六七百万两,如此说来,江南盐政倒都是些清官,何弊之有?”

张怀济摇摇头:“江南虽每年上缴六七百万两税银,却吃的是下一年的税,如今江南的盐引都是预提来年的,也就是常说的寅吃卯粮,今年江南交的盐税,是明年的,明年交的是后年的,这中间差了一年的税银,也就是说盐政亏空了银子至少六七百万两。”

六七百万两,那人脸色阴了阴:“这么多的银子哪儿去了,莫非长翅膀飞了不成。”

张 怀济叹道:“我大燕都知道江南的官是肥缺,尤以盐道为最,可这个肥缺怎么来的,朝廷照品级发俸禄,如何有肥不肥缺的差别,说肥不过是可以中饱私囊,税银年 年有,这些江南的盐商为了拿到多的盐引,自然会贿赂盐官,致使盐引泛滥,越发越多,肥了那些贪官,亏空的却是国库,当官的三年一任,拿着银子走了,哪还会 管国库亏不亏空,长此下去,岂不断了朝廷的脊梁,故此,江南之弊在盐,盐政之弊在贪,若除盐痹,先要治贪。”

那人沉默良久道:“那些官得了好处银子,跟盐商勾结沆瀣一气,若无实在证据,恐难治贪。”

张怀济道:“难治也要治,盐政不清,实是国之大患。”张怀济说的激动,手里的钓竿一滑溜进了水里,张怀济忙去够,哪里够的着,却见那人站起来道:“张怀济,期望你这个扬州知府,不要让朕失望。”

张怀济脑袋嗡一下,噗通就跪在地上:“微,微臣张怀济不知皇上驾到,信口胡言该当死罪。”

皇上笑道:“若你是信口胡言 ,我大燕就没有说实话的官了,张怀济,你很好,是块材料,起来吧,收拾收拾,等着吏部公文,去扬州上任,给朕好好收拾那帮贪官污吏。”

怀济跪在地上叩头:“微臣遵旨。”

送走了圣驾,怀济仍心有余悸,见了怀清还觉是一场梦呢,怀清问:“哥你跟皇上说了什么啊?可把我急死了,就怕你一句话说错,掉了脑袋。”

怀济道:“说的是江南盐政亏空的事儿。”

慕容暋酢跬罚骸案富饰搜握骺罩拢盍硕嗳眨糯笕苏档礁富市睦锶ィ还舷斩瘢糯笕嘶剐瓒嘈⌒牟攀恰!?br>

怀济躬身道:“微臣谢四皇子周全此事。”

既皇上发下谕旨,怀济兄妹自然不能耽搁,转过天便回了南阳,有慕容昰周全,长安也跟着怀清回去了。

怀清一开始本想把他留在四皇子府,可刘成一听说怀济要去扬州当知府,执意要跟了去,说好歹在江南待了一年,能帮上些忙,再说,长安也离不开怀清。

长安也终于知道了父母的死讯,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开始懂事了,不会再缠着怀清问爹娘的事,也不会再哭闹,成长却以残酷为代价,着实让人心酸。

可喜送着马车出了城方回转,一进松涛苑,就见爷正在翻看怀清姑娘看过的那本医书,不禁暗暗叹息,爷这份痴情,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如愿。

见他进来,慕容昰放下手里书:“走了?”

可喜点点头:“爷真舍得让怀清姑娘去江南啊,江南可乱着呢,那些贪官不说,还有个盐帮,盐帮可是杀人越货什么都干,爷不说,陈大人的案子就跟盐帮有干系吗,万一有个好歹如何是好?”

慕 容昰道:“父皇下决心整肃江南,张怀济是最适合的人选,虽不够圆滑,却心怀百姓,有道是无欲则刚,张怀济没有私欲,就像一把锋利的剑,这时候下江南,说 不定真会打破僵局,至于怀清,这丫头精着呢,有时候我倒觉得,她比她哥还适合当官,有她在张怀济这个扬州知府应该会让那些人胆战心惊,至于她的安危,皇上 有意遣派六弟前往江南,有六弟在,谁敢动这丫头。”

可喜真猜不透爷了,爷如此喜欢怀清姑娘,六皇子不正是爷的情敌吗,这情敌见面便不至于你死我活,也不能如此相安无事吧,更何况,瞧爷这意思,还恨不能推波助澜把怀清姑娘往六爷怀里推呢。

想到此,可喜道:“上回怀清姑娘进京可是跟六爷闹掰了,再说,爷不说六皇子没应去江南的差吗。”

慕容昰道:“那是不知道张怀济当了扬州知府,若知道,他必会主动请缨。”

可喜实在忍不住道:“六爷一去江南,说不定就跟怀清姑娘好了,到时爷怎么办?”

慕容昰沉默半晌道:“这丫头的性子强求不来,况,若是我的早晚是我的,若不是,强求也无用。”

可喜嘟囔道:“爷这是要修佛呢。”

慕容昰淡淡的道:“爷修的不是佛,修的是姻缘。”可喜挠挠头,心说,爷您这么着修的不是姻缘是仙缘,爷这是想当牵红线的月老呢,生怕六皇子跟怀清姑娘不成,变着法儿的把两人往一块儿堆凑。

怀济兄妹到了南阳,怀清方给若瑶写了封信,里头说了哥哥去扬州当知府的事儿,近了三月若瑶方回了一封信,随信捎来两双簇新的官靴,针脚细密,破费功夫。

怀清转给怀济,怀济呆呆看了那官靴半天,叹了口气,怀清心里知道哥是难过呢,可这番磨折旁人也替不了他们。

值得欣慰的是,叶之春明白了过来,且并未记恨怀清破坏若瑶跟六皇子的事,特意来了封信叮嘱怀济去江南的众多事宜,除去不能接受怀济当女婿,叶之春也算仁至义尽。

吏部的公文三月初二到的南阳,之前行李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说到收拾行李,怀清才发现真是破家值万贯,当年从邓州府来南阳的时候,不过一辆大车就装下了,如今这一收拾,恐三辆车也装不下。

而 且,大都是自己的东西,就她屋里摆的那些石头就得装两箱子,还死重,还有其他的零零碎碎,最后,怀清叫人把收拾出的是几个箱子送去了邓州叶府,让若瑶帮她 收着,她哥这一任三年,说不准不到三年,又该换地儿了,江南大老远的,又是船又是车的,带着这么些东西不方便。

更何况,江南可都是好东西,自己还打算置办呢,光带就这么多,还置办啥啊,反正只要手里有银子,什么都能买的来,所以,这些东西先放到若瑶哪里好了。

甘草笑她如今财大气粗了,怀清也笑,还记得当初在邓州的时候,过日子都要细细算计着,只怕过了月头就过不去月尾,如今有了银子,哪还用想这些。

东 西一早运去了邓州叶府,兄妹俩上路的时候,跟来南阳的时候差不多,区别只是多了长安跟刘成,还有银翘牛蒡栀子门冬几个,两个厨娘是南阳人,拖家带口的一家 子人呢,自然不能带去江南,怀清给了银子,叫她们家去做点儿小买卖,算遣散费吧,用了人家这么长日子,这点钱也不算什么。

兄妹俩三月初三一早天刚蒙蒙亮便启程了,赵成栋带着三班衙役,一直送到南阳城门外,春天的南阳多雨,也不知是不是离情依依,从昨天夜里就开始落雨,雨不大淅淅沥沥的,让人的心都跟着潮润起来。

出了城门,怀济兄妹下车,站在城门往伏牛山望了望,当年光秃秃的荒山,如今一片新绿,依着唐河绵延而上的山势,隐在薄暮间,生机勃勃。

怀济看了一会儿,转身对赵成栋深深一躬:“南阳的百姓怀济托付给赵大人了。”

赵成栋忙道:“张大人放心,下官定尽心尽力,让南阳的老百姓过上富庶的好日子。”

怀济点点头,刚要上车,却听远处一阵喊声:“张大人,张大人…”渐行渐近,是南阳的老百姓,不知怎么听见的信儿,有从城里,有从城外的,乌乌泱泱来了不知多少人,当头的正是汝州首富周半城。

周 半城手里举着一顶万民伞,到了近前:“张大人为我南阳出尽心力,若无张大人,哪有今日的南阳,张大人如今要走,乡亲们虽心里舍不得,也知道皇命难为,乡亲 们拦不得,就送大人一把伞遮遮风雨吧,上头有南阳百姓的签名画押,也算乡亲们的一点心意。”说着把伞递给怀济。

怀济接过伞,怀清 抬头看,只见伞上有些是字,有些是手印,密密麻麻竟不知多少,怀济举着伞眼角都湿了,把伞递给陈皮,自己走到百姓跟前:“伏牛山的闸口未建好,还有半山的 荒田无着落,可怀济就这么去了,着实对不住南阳的父老乡亲,怀济谢乡亲们深情厚谊,这伞,怀济收了,以后不管怀济走到哪儿,南阳都是怀济的家,南阳的百姓 都是怀济的亲人,怀济告辞了。”深深一鞠躬。

百姓们齐声道:“张大人一路顺风…”

车子走出老远还能听见老百姓的声儿,怀清见他哥直眨眼,把帕子递过去道:“哥,山高水长啊。”

怀济接了帕子按了按自己的眼点点头:“是啊,山高水长,别了,南阳。”

第70章

沿着运河而下,越往南走,春光越明媚,就像一个韶华少女渐渐撩起了面纱,美的人心醉,新柳垂绦,长堤春晓,就连岸上的鸟鸣,仿佛都带着几许吴侬软语的味道,格外婉转动听。

进了扬州就更不一样了,黛瓦白墙,笙歌处处,柳丝如烟伴着萦耳的丝竹,让人连骨头都酥了,莫说甘草几个就是怀清都快醉了,醉在这绮丽婉约的江南春光里。

甘草叹了口气道:“怪不得人人都说江南好呢,这还没上岸,我的眼睛就不够使了,姑娘瞧,连江南的男人瞅着都格外秀气。”说着朝岸上指了指,真有两个书生摇着扇子经过。

陈皮不乐意了,哼一声道:“娘们唧唧的算什么男子汉,秀气有什么用,能搬能抬,还是能干活啊,你们这些女人就是眼皮浅,净看这些好看不实用的。”

噗嗤…银翘几个忍不住笑了起来,甘草给他一冲,不乐意了:“就眼皮子浅怎么了,咱们姑娘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长得这么磕碜,还不许我看别人啊。”

陈皮赌气道:“你看,你看,我可听说江南的女子才水灵呢,你瞧见岸上那姑娘,那肉皮细粉的…哎呦…”

话未说完就给甘草踹了一脚,不是牛蒡抓着陈皮,这一脚险些给踹水里去,陈皮还要说什么,忽听银翘道:“别闹了,瞧那是接咱们大爷上任的吧,好多人呢。”

怀清顺着看过去,果见前头渡口一大帮子人,有当官的,有士绅,那些士绅一个个脑满肥肠,穿绸裹缎的,虽是百姓,气势可一点儿不弱,怀清猜想必是江南的盐商。

扬州可是盐商的窝,依着这一方宝地,这些人都发了横财,若是把这些盐商都抄了家,估计比国库还富,在扬州有个百万家底都排不上,刚进扬州那一座一座临着水边盖的园子,十有八九是这些盐商的私邸。

不过,哥哥一个小小的扬州知府,估计还看不进这些盐商的眼里,这么大的场面,估摸是憋着坏呢。

刘成低声道:“老爷刚来的时候,也是这般阵仗,这是江南的规矩,只若新官上任,盐商必到,且送礼送的无孔不入,说不定就是陷阱,姑娘咱们可得小心了。”

怀清点点头,她也这么想,江南官商勾结,可是有历史的,不然,也不会成为皇上的心腹大患,想方设法往江南掺沙子。些盐商奸诈狡猾,明知道哥哥来就是为了收拾他们,哪会如此好心。

盐商商会的会长姚文财,摇了摇手里的扇子问府丞陆兴:“陆大人,这位张大人到底什么来头啊?不说前头就是个芝麻绿豆的南阳知县吗,怎么忽悠一下就放了知府,这升的也太快了些。”

陆兴道:“正是升得快才更该防着,巡抚大人一早交代下了,这个张怀济尤其要看紧了,不能让他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姚文财道:“陆大人的意思,莫非他是冲着陈延更的案子来的?”

陆兴目光闪了闪道:“恐怕是冲着整个江南的盐道来的。”

姚文财不屑的道:“陈延更都丢了命,这小子又算什么,他到底是谁的人?”

陆兴:“张怀济是叶之春一手提拔起来的。”

姚文财松了口气道:“便叶之春自己来江南,也管教他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陆兴道:“巡抚大人的意思是留住张怀济,要不然扬州知府总出缺,皇上哪儿一会儿派来一个,还不够折腾的呢,什么事儿都别干了。”

姚文财道:“这个容易,张怀济不过是寒门出身,见过什么世面,用银子就能把他砸晕了。”

陆兴摇摇头:“此人若如此好对付,皇上也不会钦点这个扬州知府了。”

姚文财:“大人就擎好吧。”一挥手:“府台大人的船到了,给我吹打起来。”船刚一靠岸,就锣鼓喧天,比过年还热闹。

张怀济下了船,怀清一早就穿了男装,跟在怀济身后,看这帮牛鬼蛇神,怀清一点都没夸张这,些人就是牛鬼蛇神,被一个贪字蒙住了心窍,跟皇上做对,这不找死吗,除非邱家兄弟想造反,要不然这些人的下场,只有一条死路,可见财帛不禁能动人心,甚至还能让人失去理智。

陆兴当头道:“下官扬州府丞陆兴参见府台大人。”

怀济道:“陆大人不必多礼,以后便是同僚,怀济刚来扬州,人生地不熟,还望陆大人多多帮衬才是。”

陆兴呵呵一笑:“自然要帮,自然要帮,给张大人引见,这位是商会姚会长。”

姚文财笑的跟弥勒佛似的:“久仰张大人之名,今日方得一见,实在荣幸啊,张大人如此年轻便任一方府台,前程不可限量…”反正好话儿,拜年话儿,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扔,真要是没点儿定力的,真能让这帮人给夸晕乎了。

寒暄过姚文财道:“望江楼上摆了鱼翅席,给大人接风,这是我们江南盐商的一点心意,还望府台大人赏脸。”

张怀济一拱手:“谢诸位抬爱,只是怀济初来乍到,还需安置,这接风宴就免了吧。”

姚文财仿佛早料到怀济会这么说,呵呵笑道:“大人果真是清正廉明的青天老爷,在下佩服,如此,就不勉强大人了,以免坏了大人的清名。”

陆兴道:“府衙已收拾妥当,大人请。”说着略扫了眼怀清,不免疑惑,等张怀济兄妹上了轿子,姚文财方问陆兴:“刚站在张怀济后头的那个小子是谁?瞧打扮不像下人,莫非是张怀济的兄弟?你不说张怀济没兄弟吗。”

陆兴道:“张怀济是没兄弟,可有个妹子,在南阳有神医之称。”妹子?神医?就刚那个小子,才多大个丫头就敢称神医,真真儿笑话儿。

陆兴道:“你管她是不是神医,把张怀济拉拢过来,就省了咱们的大事。”

姚文财道:“放心吧,早安置妥当了。”怀济兄妹一进府衙便有六个妙龄女子立在当院,蹲身纳福:“奴婢给大人请安。”莺声燕语软糯婉转,真能把人的骨头都叫酥了,再看一个个姿色绝丽,身姿曼妙,虽低眉顺眼,略一抬头,明眸善睐能勾人的魂儿。

大约没想到怀济如此年轻帅气,一个个更是春光满面,那眼睛不住往怀济身上瞄,怀济道:“这是…”

陆兴忙道:“这是盐商们的一点儿小心意,知道大人远道而来,恐跟前没有伺候的人,特挑了六个丫头,给大人使唤,若大人不收下,可要寒了盐商们的心啊。”

怀济看向怀清道:“家里下人的事儿都是小妹一手操持,交给她料理吧。”

陆兴忙道:“原来是张小姐,下官失礼了。”

怀清笑道:“怨不得大人,我穿着男装呢。”看向这六个丫头为难的道:“陆大人替我哥谢过盐商们的好意吧,我哥俸禄低微,养我们这一大家子人都费劲,若是再多这六个丫头,家里可连饭都吃不上了。”

陆兴呵呵笑道:“姑娘说笑了,这几个丫头早已买下来,身契在手上呢。”

怀 清眨了眨眼:“即便是买来的,难道能忍心让人家白干活,怎么也得给月钱吧,这个钱我哥可出不起,再说,虽不知扬州的价儿,这样的丫头若在我们南阳,怎么也 要十两银子的身价,这六个丫头就是六十两,六十两可是我哥一年的俸禄,若买了这六个丫头,我们这大一家子可要喝西北风了,若直接收下,银子虽少,却难免落 一个受贿的名声,若我哥受贿,那几位盐商可就是公然行贿,据我所知,大燕的律法,行贿可是要杖三十的。”

陆兴给她几句话噎的差点儿背过气去,心说这丫头倒真厉害,说出的话听着轻声细语,却比刀子还利,刚想说什么,又听怀清道:“故此,这些丫头,还是去伺候盐商们吧,我哥恐消受不起。”

陆兴脸色变了变,却立刻恢复正常,挂上一个笑道:“姑娘说的极是,那在下这就把她们送回去,张大人刚搬来,想必需要安置,下官先行告退了。”

等他走了,陈皮才哼一声道:“什么没人伺候,我们几个不是人啊,老狐狸,一看就一肚子坏水,不是什么好东西。”

怀清笑道:“不坏恐在这江南待不下去呢。”

忽听甘草道:“姑娘这回可不用咱们怎么收拾了,您瞧,都布置好了。”

怀济兄妹踏进去正厅,怀济看向当中挂的一副画道:“怀清你看这个可是…”怀清接过话头:“孙位的七贤图,就这一副画恐千两银子也买不来。”

怀清伸手摸了摸下头的八仙桌,在椅子上坐了坐:“紫檀料做桌椅,恐皇宫也不过如此了。”见甘草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怀清急忙道:“别动。“

甘草吓了一跳,急忙停住磕磕巴巴的道:“姑,姑娘,怎么了?”

怀清走过去拿起一个小茶盏道:“色如天青,釉层莹厚,有如堆脂,视如碧玉,扣声如馨,开片若隐若现,这就叫,雨过天晴云破处,这一套茶盏估计能换一座四进的宅院了。”

甘草倒抽了一口凉气:“姑,姑娘是说真的?”

怀清点点头:“你家姑娘什么时候打过谎,还有,那边插着鸡毛掸子的瓶子是哥窑的,上头那个香炉是青玉的…这一屋子的家伙什,能抵得上十个府衙了,到底是江南盐商,好大的手笔。”

甘草道:“那,那姑娘,现在怎么办?”

怀清道:“还能怎么办,把这内外的东西都收拾了,叫人送去陆大人府上,咱们可受用不起,小心些,莫碰坏了。”

甘草跟陈皮应一声,带着人去收拾好,送了出去。

陆兴这会儿正跟姚文财在望江楼吃酒呢,叫了俩唱的在一边斟酒助兴,陆兴道:“张怀济这个妹子可不是善茬儿,刚噎的我一句话都说不出。”

姚文财道:“小门小户的丫头伶牙俐齿些也寻常,大人放心,府衙里我已安置妥当,就这兄妹俩的眼力,我不信都能认出来,只她们往里头一住,那就算跟咱们沾上了边儿,想脱身出去洗清白做梦。”

陆兴道:“你这招儿当初陈延更来的时候可没见有用。”

姚文财道:“陈延更为官多年,自然有些眼力,想糊弄他的确不易,可张怀济一个毛头小子,不过在南阳当了两年芝麻官,之前是个不入流的驿丞,我还就不信他有这种眼力。”

正说着忽下头小厮跑了进来:“大,大人,府衙张大人把那些东西都送到咱们府上去了,您快去瞅瞅吧,堆了一院子呢。”

姚文财挨个看了看,不禁道:“还真是小看了这小子。”

陆兴道:“我就说张怀济不好对付。”

姚文财道:“大人放心,我这才刚出手,后头有的是招儿呢。”

陆兴:“还有什么招儿?”

姚 文财道:“张怀济之所以被皇上钦点来扬州,不就是因为清廉吗,有道是清官难当,就朝廷那几个俸禄,养家糊口容易,可真想过好日子却难,张怀济既是清官,手 里自然没几个钱,他又不是那些家有恒产的,大人不说他就是个寒门子弟吗如今把这些东西送回来好说,我让她再买一样买不着。”

陈皮跑进来道:“姑娘,刚奴才去问了,就这么一张八仙桌,奴才瞧着就是柴木的,您猜那老板要多少银子?”

“多少?”陈皮举起一只手,怀清道:“五钱?”陈皮摇摇头:“整整五十两银子呢,奴才跑了半个扬州城,挨着家都问了,都是这价儿,姑娘,您说这扬州难不成就富成这样了,一个柴木的八仙桌就值五十两银子,那打家具的那些木匠不是发大财了吗。”

怀清想了想道:“发什么大财,这恐还是那些盐商搞的鬼,我哥不收他们的礼,他们自然要想别的法儿难为咱们,不难为住了我哥,我哥又怎会上他们的当。”

甘草苦着脸道:“姑娘咱这屋儿如今可啥都没有,怎么过日子啊。”

怀清道:“不就没桌子没椅子吗,床还是有的,灶台也有,有吃有喝有睡,怎么不能过,陈皮你去寻打家具的木匠来,咱们买木料自己做,正好,姑娘还不喜欢原先那些笨重的家伙什呢。”

陈皮只得去了,怀清让甘草墨墨铺纸自己趴在炕上,画桌椅,又不刻意讲究,简单就好,不一会儿画了好几张,木匠来了,怀清拿给他看,问:“这些多久能做好?”

那木匠说:“便赶着做,这么些怎么也要半个月。”怀清跟他讲好了价钱,正要腾出个院子让他干活,忽外头门冬跑进来道:“姑娘,外头来了一乘轿子说是盐运使司夏府的夫人。”

怀清愣了愣,方想起这是若瑶的表姑,夏士英当初任汝州盐运使,为着调任的事儿还得了不寐症,是自己给治好的,后来没多久便调任江南,盐运使的衙门正在扬州城。

倒不妨夏夫人主动上门,怀清忙迎了出去,夏夫人下了轿,拉着她的手打量她一遭道:“来了扬州也不知会一声,倒让我这个当姑姑的亲自上门。”

怀清忙道:“怀清该打。”

夏夫人笑了:“行了,记着你的打。”

怀清让着夏夫人进了里头,叫银翘奉茶,夏夫人一见这意思不禁道:“这怎么弄的空空的,哪像个住人的屋子,连个桌椅板凳都没有。”

怀清道:“原先是也有,不过是那些盐商送来的,叫我哥送了回去。”

夏夫人这才点点头:“这些盐商无孔不入,不瞒你说,我家老爷不好亲自出面,交代我来嘱咐你,叫你哥小心些,江南不比南阳呢。”

怀清:“怀清替我哥谢大人提点。”

夏夫人笑道:“什么提点不提点,都是一家人,外道什么,你来了正好,可常陪我说说话儿,也省的我一个人在家闷得慌。”

说了会子话儿,夏夫人才走,下午的时候叫人送了不少东西来,桌椅,板凳,茶具用品,应有尽有。

怀清不无遗憾的道:“本来还说叫木匠打呢 ,如今可用不着了。”

甘草却松了口气道:“真照着姑娘画的样子,不定打出个什么来呢,还是用这个好。”

怀清道:“你知道什么,桌椅这些东西能用不就得了,做的花里胡哨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