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夫人忙道:“我这外间屋倒亮堂,不如就在这里吧。”

怀清看了尹进彦一眼:“如此,请大少爷倒炕上俯卧。”

尹进彦略有些迟疑,便站起来走了过去,站在炕边儿上见怀清直直盯着自己,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不禁有些脸热。

得安上来要伺候他宽外头的衣裳,却给他挥手避开,得安愣了一下,不明白大少爷这啥意思,这腿不得检查吗。

怀清这会儿倒明白过来,略转过身,尹进彦这才由着得安把外头的袍子宽了,只穿着中衣趴在炕上。

怀清心说,这位事儿还挺多,自己一个大姑娘都没说怎么着呢,他先不好意思了,再说,有什么可避的,又不是脱光了,就算脱光了的姑娘也见过。

“姑娘…”得安轻声提醒了一句,怀清方转过身来,走到炕边儿上,手指从腰上的穴位开始逐次往下按。

按了一会儿不见有反应,不禁又用了些力气,仍没反应,心说,不该啊,低头打量尹进彦,见脖颈后仿佛有汗意,遂道:“大少爷是热吗?”

尹进彦暗暗吸了一口气:“不热。”

“不热怎么出这么多汗?”见他不应声,又问了一句:“刚我按的时候疼不疼?”

尹进彦颇有些纠结,疼自然是疼的,可自己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给个丫头按几下就喊疼,岂不丢脸。

想到此便憋着气道:“不疼。”不疼?怀清愕然,想了想,仿佛明白过来:“大少爷我是大夫,你是病人,需知病不避医,若大少爷不把你的感觉告诉我,怀清便无法辨别病症好坏,轻者影响痊愈的进度,重者或许会耽误病情。”

尹夫人忙道:“彦儿,怀清姑娘说的是。”

尹进彦侧过头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低声道:“按腿弯的时候疼的狠些。”

怀清点点头:“请大公子做起来。”

尹 进彦这次倒是依言而行,坐在炕边儿上,看着怀清弯腰摸他的膝盖,尹进彦忍不住低头看着她,一时有些楞,窗上糊的明纸故此屋里极亮,又赶上今儿日头好,日光 透窗而入落在她身上脸上,起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她脸上的表情极为认真,因为弯腰低头,那双晶亮的眸子掩在一排长长的羽睫下,微微煽动几下,进彦能清晰看见 她脸上细细的绒毛以及弧度美好的颈项,这丫头倒颇有些姿色。

尹进彦正想着,忽觉膝盖被敲了一下,不等他反应过来,腿已经踢了出去,意识到怀清就在跟前,想收回来,可自己的腿却不听使唤,好在怀清利落的躲开了。

尹进彦一张脸有些红,低声道:“对不住。”

怀清却笑了:“对不住什么,这是自然反应,若你没反应,就说明你膝盖上的髌骨软化,那可是大麻烦,你反应如此迅速,可见功能正常。”

髌骨?尹进彦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是我膝盖上的骨头吗?”说着自己摸了摸,怀清伸手拿着他的手指按到膝盖下头:“摸到没,这两个有窝二的地方,刚我敲的就是这里。”

尹进彦半晌儿方点点头,怀清放开他站直身子道:“你的腿已经基本恢复,之所以还不能走的很稳,是因你在炕上躺了两年,造成肌肉退化的结果,若想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还得些日子,不过,以你现在的程度,年后开春应该可以痊愈。”

痊愈?尹进彦眼睛一亮:“这么说,明年开春就可以策马了。”

怀清看着他道:“你不怕从马上再摔下来的话,当然可以。”

尹进彦道:“那次是意外,惊了马。”

德安道:“姑娘还不知我们大少爷的骑术呢,那年跟着老将军随万岁爷南苑狩猎,皇上亲口封了我们大少爷一个小旋风的雅号呢,就是说,我们少爷骑马跟旋风似的,嗖一下就没了。”

“得安,胡说什么?”尹进彦急忙喝止他,脸上颇有些不自在。

怀清倒是乐了,目光落在他的腿上道:“若是我,情愿不当这个小旋风,策马游猎不过是玩乐罢了,当以安全为先,说白了,叫你去玩的不是去玩命的。”

得安愕然,心说,这姑娘说话可真不中听,尹夫人却道:“怀清姑娘说的是,万事当以安全为先。”

尹进彦道:“孩儿记下了。”

瞧 了尹进彦的腿,怀清便要告辞,尹夫人也未狠留,仍叫跟前的婆子送她出了府。上车的时候,婆子把手里的包袱递给了怀清:“总劳烦姑娘,夫人心里过意不去,来 益州前,赶上将军一个旧部从鹿城来京,捎了十几张皮毛,夫人想着益州冬天湿冷,就给姑娘做了两件斗篷,姑娘莫嫌弃不好,平常穿着玩儿吧。”

怀清目光闪了闪,接在手里:“那怀清就谢夫人了。”

回了府衙自己的小院,怀清道:“甘草瞧瞧包袱里什么?”

甘草道:“不说是皮毛衣裳吗。”说着解开包袱:“是两件斗篷,哎!这是什么?”从斗篷中间拿出个不大的匣子来打开,不禁惊呼一声:“姑娘,是首饰,满满一匣子呢,尹夫人做什么给姑娘这么多首饰啊?”

怀清道:“灾民之事尹继善是始作俑者。”

甘草恍然大悟:“姑娘的意思是说尹夫人这是赔姑娘那些当出去的首饰呢。”

怀清点点头:“尹夫人心里明白我吃了亏,又不好直接给银子,就只能给首饰了。”

甘草道:“莫怪那婆子一劲儿说让姑娘别嫌弃呢。”

怀清道:“这一匣子首饰也足抵得上的当出去的那些东西了。”

甘草摸了摸那两件翻毛的斗篷:“这件白狐狸毛的,姑娘穿着一定好看,前些年老太君也给了这么一件,可惜去年穿着小了,姑娘让银翘改了给长安少爷了,这件儿奴婢瞧着大小正好。”说着拿起来在怀清身上比了比:“等冬底下落了雪正好穿呢,这件红的也好看。”

怀清道:“红的叫人捎回去给若瑶,她皮肤白穿红的最好看。”

甘草道:“红的是好,也图个好兆头,说不准明年老太君一开恩,若瑶小姐就成咱们家大奶奶了呢。”

怀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只不过他哥如今正跟冯子京忙活民江筑堰的事儿,估摸早把这事儿丢脖子后头去了。

正想着,银翘进来道:“姑娘快出去瞅瞅吧!牛蒡跟陈皮两个抬着两个大筐进来,两筐全是石头,说是从民江边儿上找的,大爷说姑娘喜欢石头,让他们俩抬了回来。”

怀清看了眼空空的多宝架笑道:“我正愁这架子空呢,如今可好有东西了。”

甘草进来见怀清还在炕桌上摆弄那些石头,不禁道:“夜深了,姑娘安置吧。”见她不动,又道:“这些石头也长不了腿儿,明儿再瞧也一样。”

怀清却冲她招招手:“真让哥找着好东西了呢。”说着指着桌子上的石头道:“你瞧这个。”

甘草凑过去一瞧,不禁道:“这么润是玉吧。”

怀清摇摇头:“虽不是玉却也极为难得,《山海经》说:岷山,江水出焉,其下多珉”这是珉石,因美如玉而得名。”

甘草道:“那得值多少银子啊?”

怀清笑了:“真是比我还财迷,这石头虽然好,却不算贵重,你想啊,哥随便就能在江边找着,怎会是值钱的石头。”

甘草挠挠头:“是啊,奴婢忘了这茬儿了,那姑娘这么高兴做什么?”

怀清道:“东西不在贵贱,喜欢便好,且,这块石头你仔细瞧瞧像什么?”

甘草端详了半天摇摇头:“奴婢瞧着什么都不像?”

怀清拍了她一下:“蠢材,你瞧像不像猪?”

怀清一说,甘草又仔细看了看,不禁一拍手:“真是像头猪呢,瞧这儿是猪鼻子,这是猪耳朵,连猪尾巴尖都有。”

怀清嘿嘿笑道:“我记得四皇子是属猪的吧,。”

甘草愕然:“姑娘不是想把这个送给四皇子吧。”

怀清道:“这次又亏了他帮忙,若装糊涂恐不好,虽说这东西不多金贵,好歹是我的一点儿心意,礼轻情意重吗。”

甘草摸了摸鼻子,心说四皇子想要的可不是这么一个石头猪。

京城四王府,慕容是刚从宫里回来,管家忙迎上来道:“爷,益州叫人捎东西来了,奴才惦着有些份量,像是石头。”

饶是慕容是的冷脸,都忍不住嘴角扬了扬:“我当这丫头把我丢脑后头去了,算她还有点儿良心。”

快步进了松涛苑,见书案上放着个盒子,盒子不大,慕容是掂了掂,是不轻,打开盒子把里头的石头拿出来,摆在书案上看了一会儿,不禁笑了起来。

可喜也在一边儿跟着瞧了半天,心说看出什么来了,自己看着就是块石头呢,怎爷这么高兴啊,想着不禁问:“爷您笑什么呢?”

慕容是咳嗽一声道:“没什么。”说着忽抬头道:“我记着库里收着一对黄玉的卧马镇纸呢?”

可喜道:“难为爷还记着这个,是去年门下人孝敬的,爷嫌太轻,让收进库里了。”

慕容是道:“去拿过来。”可喜应着去了,不一会儿送了过来,心里却更纳闷,好端端的怎想起这一对卧马了。

慕容是把一个卧马镇纸跟怀清送过来都是石头摆在一起,瞧了半天,把另一只镇纸收起来递给可喜:“这个送去益州。”

可喜忙道:“大老远就送这么一个镇纸过去啊。再说,这镇纸哪有送一个的啊。“却见爷的脸色,忙闭了嘴,嘟囔了一句:”回头姑娘说爷小气,奴才可不管。“跺跺脚出去了。

小气?慕容是摇摇头,那丫头心里自己哪怕小气也好,想着不禁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书案上,点了点那卧马的脑袋,低声道:“这么瞧你跟猪也是一对呢。”

看 了会儿,又把后面架子上的首饰匣子拿了下来,打开,拿起那对翠叶儿耳坠子,心道,这丫头倒真舍得,这个坠子是她最爱的吧,平时不见她怎么打扮,这个坠子倒 是常戴,把这个都当了,可见身边儿一样首饰都没留,想着不禁笑了一声,以这丫头的财迷性子,这一回不定多心疼呢,不过当舍能舍,倒有大将之风,若不是如此 破釜沉舟,等放粮的圣旨到益州恐也晚了。想着这些,慕容是都忍不住后怕。

正想着,忽可喜儿跑进来道:“爷,宫里头传来消息说皇后娘娘病了,皇上宣四皇过去呢。”

慕容是忙站起来:“备轿,进宫。”

进了坤德殿就见王泰丰领头,十几个太医都跪在地上,慕容是陡然一惊,虽说自打入了秋,母后便有些不爽利,可也没这么严重啊。

慕容是先给父皇见礼,皇上摆摆手:“得了,去瞧瞧你母后吧。“

四皇子这才进到寝殿,瞧着还好,只是有些没精神,皇后见了慕容是招招手道:“你怎么进宫来了,母后没事儿,就是小病,让那些太医一说,就不得了了,其实有什么的,想来是前儿出去的时候着了凉风闹的。”

慕容是看向旁边儿坤德宫的总领太监,脸色一沉:“怎不小心伺候着。”

慕容是一句话,寝殿的人呼啦啦都跪在地上:“奴才们万死。”

皇后娘娘道:“不怨他们,他们精心着呢,是母后想出去逛逛的。”

慕容是道:“这次先记着,下回若再有闪失,仔细着。”这些人方谢恩起来。宫里的奴才就没有不怕四皇子的,这位本来就生的一张冷脸,轻易没个笑模样儿,性子更冷,总之一句话,真犯到四皇子手里,就甭想好儿,所以今儿真算侥幸,莫非这位爷心情好。

皇后道:“你出去劝劝你父皇,不是什么大病,别叫你父皇为难那些太医。”

慕容是应着出去了,刚出寝殿就听王泰丰道:“微臣无能,不能断皇后娘娘之症。”慕容是一惊,心说莫非母妃的病严重到太医都治不了了吗?

皇上脸色一沉道:“王泰丰,如今你倒学会倚老卖老了啊,你是太医院院正,你都不能断谁敢断?”

王泰丰哆哆嗦嗦的道:“微臣无能,微臣无能…”汗都下来了,琢磨是不是自己这条老命今儿就得扔在这儿了,却瞥见慕容是,忽的灵光一闪,忙道:“虽微臣不能断,却有一个或许成。”

皇上道:“这倒新鲜了,还有比你王泰丰医术还好的不成,是谁?”

慕容是不禁愣了愣,就听王泰丰道:“就是益州知府张怀济的妹子张怀清。”

皇上也颇为意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张怀清,那丫头皇上倒是记着呢,因这么多年,那丫头是头一个敢跟自己顶的,虽说那丫头顶的看上去挑不出丝毫毛病,可她那句藏愚守拙,真真让自己记忆犹新。

皇上也知道,在老六这档子事儿上,自己有些不厚道,老六是自己的儿子,什么性子自己最是清楚,不喜欢的看一眼都嫌,喜欢的死缠烂打都得到手,而那丫头别看进退有度,骨子里头硬着呢。

况且,跟老六的事儿自己也耳闻了一些,说白了,人家看没看上老六都两说着,要不然能这么痛快的就去益州啊,凭老太君对她疼宠,她完全可以留在京里,却跑去了益州,皇上不得不怀疑,这是那丫头有意要跟老六撇个干净呢。

虽也听说那丫头是祖传的医术,治好了老太君的咳疾跟若瑶丫头的跛足,却皇上始终也没当成真事儿,总觉得是言过其实了,一个十六七的小丫头罢了,便会医术,怎能比的上太医院的太医。

可如今王泰丰这个太医院的院正,正儿八经的举荐那丫头,还真不能不信了,略沉吟道:“宣叶之春进宫。”

这一句慕容是就知道,恐过不了几日,怀清就会回京,其实王泰丰不举荐怀清,慕容是也想到了怀清,毕竟怀清的医术,自己最清楚,而母后的病瞧着虽不打紧,可总拖着也怕拖成大病,况,那丫头一走就是数月,自己真有些惦记呢…

第113章

接着信,真把怀清吓了一跳,信是若瑶写来的,说老太君病的狠了,让自己速速回京,干系老太君的安危,怀清哪敢耽搁,当天辞别哥哥就上路了。

一路上日夜不辍紧赶慢赶,第七天落晚的时候看见了京城的城门楼子,怀清都闹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了,做梦都没想到,八月里从京城走的,还说这两年都不回来了呢,谁知这刚进腊月就回来了。

进了城门,没见叶府来接轿子倒是看见可喜,还有可喜前头的慕容是,寒风中他的身姿颀长挺拔,丝毫不减畏缩,说起来皇上的基因真好,这几个皇子没有一个长得差的。

想也是,大燕这都有二百多年了,一代一代俊男美女的沉淀下来,基因想不好都不行,只不过,怎么他会在这里。

怀清下车见礼,慕容是打量她一遭道:“先上车再说,外头怪冷的。”

怀清知道,他既然在这儿恐怕就是有大事,也就跟着上了车,刚坐好,手里就多了个手炉,想是刚添了炭,抱在怀里暖融融的。

暖和过来才问:“这是去哪儿?”

慕容是道:“母后病了,太医院不敢断母后的病症,王泰丰在父皇跟前举荐了你…”

说到这儿,不用再往下说怀清也明白了怎么回事,皇后娘娘得病,王泰丰拿不准是什么病,就不敢下药,毕竟是皇后娘娘,这药若下错了,那可不是王泰丰一条命能了结的,所以,这老头把自己给供了出来,不是想让自己治病,是想让自己帮忙断皇后娘娘的病症。

怎么说这老头呢,要说有心眼子吧,有点儿,至少知道找帮手,要说糊涂吧,也真糊涂,你找帮手,找自己头上做什么,自己一不当官,二无品级,更不想跟皇家牵扯在一起,这老头如此一来,岂不麻烦。

更何况,过几日慕容曦就要娶妃了,自己倒不是怕他娶老婆,主要怕这厮又来找自己,到时候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来,再有,那天被皇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提醒自己要安守本分的事,怀清这辈子都不想经历第二次。

说白了,为个男人不值当把自己的自尊都踩在脚下,而自己并不是太医,把自己叫回来给皇后娘娘治病,从哪儿说都有些不妥,故此,皇上才假借老太君的名头,把自己骗回京。

想到此,怀清不禁撇了撇嘴,这就是皇上,他想用自己的时候,就不会提本分的事了,若照着本分,自己管得着皇后死活吗,太医院那么多太医呢,轮的上自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郎中吗。

越想越有些愤愤不平,忽听慕容是道:“母后身子本来就弱,自入秋便有些不爽利,前些日子去御花园逛了一遭,不知怎么着了风寒,回来就病了,这都多少日子了也不见好,倒让人忧心。”说着轻叹了口气。

怀清心里一动,虽说对皇上的做法颇反感,却从心里知道慕容是对自己的好,别管是因为什么,人家屡次帮了自己,自己给他娘治治病也应该,就当还情了。

且见他愁眉深锁,不禁劝了句:“你别担心,待我去瞧瞧再说。”

慕容是轻声道:“你来了我就不着急了。”这句话钻进怀清心里,竟有股子说不出的亲近之感。

怀清急忙摇摇头。

马车跑的飞快,不大会儿功夫就到了宫门,甘草没跟来,可喜提着怀清的药箱在后头,怀清跟慕容是一前一后从宫廊过去,前头是奉命来迎他们的大内总管海寿。

入了夜,宫廊上的大红灯笼给寒风吹得明明灭灭的,不管是前后左右,一眼望过去都是一重重廊檐殿宇,青黑的苍穹下无星无月,隐约可见蹲在廊角的瑞兽,看上去有些狰狞。

这里是皇宫,大燕的权利中心,皇上的家,也可以说是明争暗斗的屠宰场,争赢了富贵已极,斗输了,除了落下个虚名,一无所有,就像淑妃,可命都没了要个虚名有屁用啊。

忽听慕容是道:“一会儿别怕,有我呢。”

前 头的海寿一听这话,险些一个踉跄栽地上,心里不得不佩服这丫头啊,六皇子哪儿还没死心呢,四皇子这儿又上赶着往前凑,且这么多年,海寿真没见四皇子对哪个 女人如此温柔过,虽说还是那个沉默寡言冷着脸的四皇子,可这话儿说出来真贴着心呢,是掏心掏肺的对这丫头好,可这丫头却只淡淡说了句:“我不怕。”这事儿 真有些诡异。

怀清不是逞能,她是真觉得没什么可怕的,所谓无欲则刚,那些怕的都是有所求,有所想的,自己对皇上对皇家,没有丝毫的想头,这次进宫就是本着一个大夫看病的心态,难道皇上还会为难自己不成。

海寿摸了摸鼻子,暗道这丫头心真硬,慕容是倒不以为意,这丫头的性子他早知道,且喜欢的就是她这个性子,她听不听的,自己尽到心就是。

可喜都替自家爷冤啊,你说天下这么多女的,怎就让他们爷摊上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主了呢,这丫头的心简直就是块千年寒冰石啊,莫说捂热了,到最后别把爷冻个好歹儿都认便宜。

怀清进了坤德殿,没见着皇上,倒看见了王泰丰,王泰丰一见她,真跟看见救星了似的,老泪都快下来了,那表情弄的怀清都有些害怕,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

大概意识到自己过于热情,王泰丰略定了定神,先给慕容是见了礼,才跟怀清道:“姑娘且先瞧瞧皇后的病再说。”

怀清点点头,跟着两个嬷嬷进到了内寝殿,只见床帐低垂,隐约可见帐内有个侧卧的身影,瞧身形颇为窈窕。

嬷嬷领着怀清到跟前低声禀报:“娘娘张怀清姑娘到了。”

怀清跪下磕头:“民女张怀清叩见皇后娘娘。”

过了会儿,方听一个柔细的声儿道:“起来吧。”

怀清这才站起来,有宫女把皇后的手腕子捧了出来,盖上一方黄罗帕,怀清上前跪着号脉,真有种说不出的屈辱感,给皇家人看病还真得需要挺强的承受力,自己也当几年大夫了,举凡给谁瞧病,莫不是远接高迎,如今倒好,还得跪着号脉,不过这脉象怎么像是暑气呢。

怀清又号了半天,忽明白王泰丰为什么把自己给找来了,心说,这老头好不狡猾,这脉上虽是暑气,若无十足把握王泰丰绝不敢说,如今可是隆冬腊月,王泰丰一句话说出来,弄不好皇上一恼,老头儿脖子上的脑袋就搬家了。

可不说,又不能糊弄皇上,糊弄皇上可是欺君大罪,一样保不住脑袋,唯有确定了皇后娘娘的病是暑气,方敢说出来,即便皇上不信,这药下去,皇后娘娘病体痊愈,想来皇上也不会治罪了。

故此,他才说不能断皇后娘娘的病症,而把自己弄来也大有深意,自己的医术王泰丰很清楚,更重要的是自己是个女的,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这号脉在最后,望诊第一,而就是这个望诊之于王泰丰绝不可能,别说看皇后的舌苔,就是看一眼都是死罪。

不过,这老头就不替她想想啊,就算她是女的,可她是民女,里头这位可是皇后,自己难道就能望诊吗,而且,这话自己直眉瞪眼的说出来不擎等着找倒霉吗。

旁边的总领太监见这丫头号了半天脉不见动静,不禁暗道王泰丰糊涂,把这么个小丫头弄来有什么用,回头治不好,皇上一怒,照样掉脑袋。本来想出声却见后头慕容是颇认真的看着这丫头,太监话到嘴边儿又咽了回去。

怀清缓缓收回手,慕容是问道:“如何?”

怀清略沉吟道:“医书一门有四诊法为望闻问切。”

怀清一开口,不说慕容是就是帐子里头的皇后娘娘也听明白了,心说这丫头倒真聪明,不敢直接说要望诊,却拐个弯说医术的诊法儿,开口道:“把帐子打起来吧,如今还怕见人不成。”

旁边两个宫女听了忙拢起帐子挂在侧面的如意金钩上,怀清忙低下头,却听刚那个柔细的声音又起:“不说要望诊吗?这低着头如何望?”

怀清道:“不敢亵渎凤颜。”

皇后:“本宫准你看。”

怀 清这才抬起头来,跟皇后的目光一对,不禁暗赞一声,真美,即便生了慕容是这么大的儿子,看上去依旧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眉眼儿上四皇子有些像皇后娘娘, 且,即便如此病着,也未损丝毫皇后的尊贵,这份尊贵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怀清猜这位肯定是从小就当皇后教养的,要不然绝无可能拥有如此浑然天成的威 仪。

从此事就可以想见余家早就把二姑娘苦心丢脑后头去了,二姑娘是怕家大业大祸事也大,尽量削弱余家的存在感,可余家却想法设法的往朝堂里头钻,拼命在皇上跟前刷存在感,如此背道而驰,真不知二姑娘泉下有知,会不会骂一声不孝的儿孙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余家人,这人在高处待的日子长了,谁甘心下来啊,自然要用尽一切手段维系,而就怀清看,余家这一代的余隽,倒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皇后娘娘的目光却扫过怀清落在慕容昰身上,以一个母亲的直觉,儿子跟这丫头恐不仅仅是认识这么简单,即便他的脸色毫无变化,皇后还是看见了刚才他眼里一闪而过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