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问得突兀而尴尬,一连将在场的三个人都陷了进去。霍明朗脚步一顿,终于转过了身来,她似乎又非常不耐烦,掀了掀眼皮:“这关你什么事?”

“老子只问你喜不喜欢?”沈溥一字一顿。

脑海里立刻闪现出那位在饭桌上着装精致,语调温柔的陆小姐。霍明朗哼了一声:“不喜欢。”

“很好。”沈溥有转头问周恪初:“那你呢?”

周恪初就那么站在那里,环抱着手,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霍明朗,讥讽地笑笑:“这个问题,你要问我多少遍?早就让你去追霍医生了,我最后表一次态,不喜欢。”

霍明朗整个人简直感受到他由上而下的讽刺,明明是跟沈溥说的话偏偏要对着她说。

真是…霍明朗转了转酸疼的脖子,顿时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两人比学校那帮学生还要烦人。

她立刻就带上了口罩,两手插在身旁的口袋里,目不斜视,直接往病床走。

到了203,她一推门进去,发现一个人都没有,她顿时觉得奇怪,出门问护士站的小护士:“203的病人呢?昨天晚上车祸送来的。”

“哦,宋天真?她转院了。”

霍明朗心里有点失落,宋天真,那个死乞白赖叫自己明朗姐姐的宋天真跟她还是生了嫌隙。

周恪初甩了沈溥之后,他的助理便面色沉重的跑过来跟他说:“总裁,卢经理走了。”

卢耀开一辆沃尔沃,安全系数那么好的车,被撞得面目全非。周恪初对于这样一个结果,叹了口气:“通知他老家的亲人吧,若是不方便,就在布桑办丧事吧。”

“是。哦,总裁,这是另一份的早饭?”

周恪初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不吃了,你扔了吧。”

到晚下午的时候,卢耀的亲人都来了医院,周恪初那时候已经回了公司,卢耀还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所以两个老人来的时候显得很可怜。

助理接过来之后,老两口崩溃大哭,那时候霍明朗刚下了手术台,往他们那边瞄了一眼,身为医生,这些事情早已司空见惯,甚至已经麻木。

她摇了摇头,下午在布桑大学还有一节生理课要去讲,而她没想到的是当她上完课回到医院的时候,老两口还在。

简直一夜白头,两个老人憔悴地坐在走廊里,也不吵也不闹,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助理显然也束手无策。

实在是没办法了,助理看到霍明朗,知道她是医生,而今天总裁吩咐的早饭也是给她的,便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霍医生,您能不能帮忙劝劝,你们医生一定有办法的。”

霍明朗从来不是那种和风细雨的医生,体贴关怀她做不来,她永远只会精益求精,从来也认为外科医生,只要用好了柳叶刀才是真正的好医生。

面对这两个老人,她很为难,她完全没有办法。可是助理求救的眼神又那么炙热直接地看着她,让她压力非常大。

就在这个时候,周恪初抱着周唯一出现了,周唯一靠在他爸爸的肩膀上,小脸通红,霍明朗一看就知道是发烧了。

小家伙咳了一下,细细弱弱地打招呼:“霍阿姨,你好。”

霍明朗觉得十分奇怪,周唯一这么可怜巴巴的望着她,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揪了一下,脑子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就上前要去抱周唯一。

周恪初眼神一黯,愣了一秒钟,周唯一已经自己顺从地向霍明朗伸出手。

“嗯,我去抱他看急诊,你们先忙。”

周恪初松了手,迟疑了一下终于说道:“他青霉素过敏。”

周唯一靠在霍明朗身上,小脸往她怀里钻,瓮声瓮气地说:“霍阿姨,我就交给你啦。”

霍明朗拍了拍他的头:“不要怕,阿姨是医生。”

周唯一的小手紧紧地抱住霍明朗的脖子,低低地喊了一声:“妈妈。”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听见。

霍明朗以为他在说疼,又安慰他:“发烧了会感觉浑身发疼的,没关系,很快就会好的。”

说完,她向周恪初点点头,抱着周唯一就去了儿童急诊。

第5章chapter05

这个季节,感冒发烧的人简直挤满了急诊,小孩子体质弱,更是中招的一大人群。所以,即便到了晚上,儿童急诊还是人满为患。霍明朗抱着周唯一,这孩子软趴趴地靠在她怀里,安静而乖巧。

一般小孩都像小恶魔一样,要这要那,生个病就会大呼小叫呼天抢地。可是周唯一这家伙却一点不这样。霍明朗微微笑了笑,亲了亲周唯一的脸颊。

迷迷糊糊的周唯一一下子就醒了,刚刚是亲了他么!是么!回去再也不要洗脸了!可是他又转念一想,苦巴巴地皱了皱眉头。

“霍阿姨,那个,会不会传染的呀?”

漂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她,霍明朗伸手就掐了掐他的脸颊:“不会的。待会儿打针怕不怕?”

周唯一摇了摇头:“爸爸说过,男孩子是不能害怕这些东西,因为我以后还要保护别人。”

“嗯,你挺乖的。”

大眼睛闪啊闪:“我一直很乖的。”

霍明朗拍拍他的小脑袋:“明天星期六,今天生病,家庭作业可以不用做了吧?”

“不可以啊。”周唯一摇摇头:“爸爸没收了你送给我的钥匙扣,这个月考试我必须达到他要求才还给我。所以得好好用功。”

“为什么要没收?”

“爸爸说有害身体健康,我会长不大。”

正说着,两人便到了护士站,霍明朗让人给他打了一针退烧针,说道:“没关系,我待会儿再给你一个。”

“真的么?”周唯一开心地眯眯眼,哪怕生病也仿佛没那么难受了。他撸起袖子,露出小胳膊,对着护士说:“姐姐,你快点给我打针吧。”

再快点,才能拿到霍阿姨的礼物啊。

霍明朗看他那小样子,真是好笑,于是便十分不厚道真的笑了,而且还是笑出声的那种。

小护士惊奇地望着她:“霍医生,你是带他来打针的么?”

霍明朗捂了捂嘴:“呵呵,你不觉得这小孩很好玩么?”

周唯一“唰”一下转过了头,故作镇定,背脊挺得笔直,这时候小护士的针头已经戳了上来。

很快,退烧针就打完了,霍明朗夸他:“嗯,很勇敢嘛。”她接着没让人用抗生素,配了点儿童感冒药,弯下了腰:“来,抱你回去。”

周唯一一下子就扑到他怀里,紧紧依偎着她,他在霍明朗耳边说着悄悄话:“霍阿姨,其实你也挺好的,你相处起来也不凶嘛。”

霍明朗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谁说我凶的?”

周唯一没言语,想起了在楠木市第一次见到霍明朗的情景,那个时候霍医生居高临下,脸色冷冰冰,皱着眉头望着他,真是很凶。

看他不说话,霍明朗逗他:“是不是你爸爸说的?”

“不是!不是!”周唯一连忙摆摆手:“真的不是!爸爸很喜欢你的,才不会说你坏话的。”

霍明朗将怀抱紧了紧,喜欢她?才怪。

孩子终究太小,真喜欢与假喜欢还是没分清楚。

这一番下来,眼看着到晚上七点多了,霍明朗抱着周唯一往回走。

周恪初已经将老两口劝回了酒店,吩咐了助理明天就开始办卢耀的后事,两位老人最后决定将卢耀在布桑火化,骨灰由他们带回老家。

刚刚处理完这事,就看到霍明朗抱着周唯一往他这边走。小朋友紧紧地抱着他霍阿姨,即便生着病,脸色通红,可是长睫毛扑闪扑闪,大眼睛眨巴眨巴,悄悄地跟着霍明朗说体己话。

“霍阿姨,你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我是医生啊。”

“哦,那你昨天胃疼好了吗?”

“吃药就会好很多的,你也要乖乖吃药。”

“我知道的。”

从周恪初这边看,霍明朗扎起的马尾轻轻扫在肩上,侧脸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周唯一从霍明朗怀里探出一个头叫:“爸爸。”

“嗯。过来。”他伸出手。

周唯一有些犹豫,看着他爸爸伸出来的手,突然扭捏地对着霍明朗说:“霍阿姨,你能不能送我回家?今天陈叔叔放假了,爸爸开车回去一定会把我扔到后座上面的。”

“我不会把你扔后座上的。”

“那就是扔副驾上面!”周唯一可怜兮兮地求道:“好不好嘛?霍阿姨。”

霍阿姨皱了皱眉头:“可是我要值夜班。”

“让爸爸给你发工资!爸爸他有钱!”

霍明朗戳了戳他鼓着的脸蛋:“谁教你说这些话的?小心被同学孤立。”

“什么叫孤立?”

周恪初实在看不下去儿子这幅蠢样,出声提醒他:“孤立,你难道不知道?小心你最喜欢的盛泱不跟你玩了。”

爸爸真不可爱,周唯一心里默念,又求道:“霍阿姨,我不会吃药,爸爸也不知道照顾人,你是医生,你会帮助病人的,是不是?”

“一一。”周恪初看到霍明朗为难的样子,出声制止他:“跟爸爸回家。”

周恪初不是开玩笑,立刻就走了上来,要把周唯一抱过来,他那双宽大的手都已经捏到周唯一的小胳膊了。

周唯一突然就哭了,恶狠狠地甩开了他爸爸的手,扑到霍明朗身上,一下子呜呜咽咽的,也没说话,就只紧紧地抱着霍明朗。

“你是不是皮痒痒了?嗯?周唯一?”周恪初厉声责问道。

周唯一睬都不睬他,只顾着一个人趴着默默地哭。

在霍明朗面前,小朋友哭成这样,周恪初没来由地气虚上涌,死死地压住自己的怒气,说道:“周唯一,我说最后一遍,你,现在、立刻、马上下来跟我回家。”

霍明朗一看周恪初额角隐隐冒出的青筋,皱了皱眉头:“这么骂他干嘛?他还在生病,平常你就这么带他的?”

周恪初听到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嗤笑道:“你管得着么?”

周唯一确信他爸爸真的生气了,便小心翼翼地在霍明朗耳边可怜兮兮:“霍阿姨,霍阿姨。”

“别怕。”霍明朗拍拍他的头,对着周恪初:“我送一一回家,立刻请假,你去开车,可以吧?”

周恪初没有动,周唯一却立刻破涕为笑:“可以的!”然后转过了头,看他爸爸。

霍明朗没等周恪初同意,就带着周唯一走了,请完假出来周恪初才慢慢悠悠地把车从车库开出来。

霍明朗二话没说就带着周唯一上了后座,周唯一这会儿怕他爸发脾气,就一直躲在霍明朗的怀里,一句话没说。

车子里便很沉默,周恪初住在清水湾的别墅区,离医院要有小半个钟头的车程。周唯一在闹腾之后,大概药效上来了,到家的时候已经迷迷瞪瞪睡着了。

霍明朗一路抱着他,周唯一即便睡着了还是紧紧地抱着她的脖子。周恪初眼神黯了黯,终于没有说什么,到了门口输了密码之后,示意霍明朗进去。

霍明朗站在门口,顿了几秒钟,她脸上的犹豫在屋檐下的灯光里真是刺眼,周恪初刚刚压下去的那股火又一下子上来了,他讥讽道:“怕什么,你又不是第一次来。”

“放心,我现在对你没兴趣。”他又补充道。

霍明朗转过脸来,一张脸真是面无表情,就这么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她说,然后连拖鞋都没换,就踩了进来。

“恪初,是你么?你回来了?”里面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陆横波穿着家居服,头发轻柔地散开来,素面朝天笑盈盈地走出来。

霍明朗常年都穿平底鞋,可是她发现即便陆横波把高跟鞋脱掉了,她还是比自己高。她一双内双的大眼睛直直看向周恪初,也学他嘲讽地笑了笑。

周恪初没想到陆横波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过他是什么人?立刻就镇定自若地问:“横波,你来了?”

“嗯,一一怎么了?生病了么?”

周恪初点点头:“发烧了。”

霍明朗才不想看他们秀恩爱,立刻打断他们的话:“小朋友房间在哪?”

周恪初指了指二楼:“楼梯口第二间。”

霍明朗噔噔噔就上楼梯,丝毫没有跟陆横波打招呼的样子。

将周唯一放下来,小孩子已经睡熟了,粉扑扑的脸蛋,长睫毛像个小扇子。

她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开始发汗了,于是便把被子铺开,将周唯一盖了个严严实实。

下了楼,她径直走到周恪初面前,从包里把药拿出来:“按说明书吃,记住量体温,烧褪地差不多就可以,少吃抗生素。”

陆横波这时朝她笑道:“霍医生,麻烦你了,恪初,你送送霍医生吧。”

周恪初居然真的听话地拿钥匙,霍明朗一下子就拒绝:“不需要,我可以自己回去,我很喜欢一一,所以才送他回来的,所以不麻烦。”

霍明朗依旧脸色冷淡,但是却跟往常不甚相同,因为此刻她连嘴角都没有牵动一下。

她点点头:“再见。”

第6章chapter06(捉虫)

周唯一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霍阿姨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美人鱼在清晨化成泡沫,最后无影无踪。

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小孩,因为他的妈妈是美人鱼。周唯一自己从床头柜拿了温度计,含在嘴巴里,批了件外套“噔噔噔”就去敲他爸爸的门。

星期六,周恪初昨天晚上因为照顾周唯一而睡得很晚并且非常不安稳。这一下被这熊孩子吵醒,“蹭”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他起床气一向很大,这下眉头深锁,脸若寒冰。

“什么事?”他咬牙切齿。

周唯一一点也不害怕,又“噔噔噔”跑到他爸床上,拱啊拱就钻到他爸爸怀里,还戳了戳他爸爸的胸…

周恪初吸了一口气,几秒钟过后,然后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将周唯一搂在自己的怀里:“再过几分钟。”

周唯一点点头,跟着他爸一起倒在床上。

美好的星期六,从给周唯一量体温开始。幸好小朋友的烧已经退了,周恪初招呼周唯一:“过来,给你洗澡,看你这一身汗出得,真臭,还往我身上贴。”

周唯一笑嘻嘻跑过去:“谁让你是我爸爸。”

周恪初这些年照料孩子已经很有经验,水温调地正好,他把周唯一抱到浴缸里,突然脑海里冒出昨天这小子对着霍明朗死活不撒手的样子,突然拿起莲蓬头便兜头兜脑往他身上冲。

“爸…”周唯一的声音被淹没在两人关于洗澡的大战中。

最后,周恪初终于好心地将他抱出来,给他擦身子。周唯一在被他爸爸来回像搓面团一样搓的过程中,可怜兮兮地唉声叹气:“爸爸,为什么我不能叫霍阿姨妈妈?”

周恪初手下的动作一顿,看了他自家儿子一眼,问道:“昨天是不是因为舍不得她才哭的?”

“嗯。”周唯一点点头:“我想把妈妈带回家。”

“那你觉得陆阿姨做你新妈妈好不好?”

周唯一垂下了头,小拳头紧紧拽起来,闭着嘴没有说话。

“不喜欢么?”周恪初给他擦完头,拍拍他的脸:“自己去穿衣服,待会儿我帮你吹头发。”

周唯一欲言又止地望了眼他爸爸,跑到了衣帽间穿好了家居服,又把吹风机递给他爸爸,终于十分认真地问:“爸爸,我有妈妈,为什么去要新妈妈?”

“嗡嗡”的吹风机声音响起来,同时还有周恪初笃定的话语:“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小朋友都能和亲生爸爸妈妈在一起的。一一,你要明白,霍阿姨现在只能是你的阿姨。”

“可是之前是你说霍阿姨是我妈妈的!是你说妈妈一定会回家的!是你说的!”

周恪初手下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之前是之前,好了,现在这个问题不要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