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水,陆云逍淡淡吩咐道:“去后面通知石大人,行程再加快些,务必要于五天后到达舟山。”

“啊?还要加快?”

刚刚开口说话的小厮朝云缩了缩脖子,小声咕哝道:“爷啊,赈灾队伍那么庞大,不能指望着他们能和咱们的速度一样啊,毕竟咱们就三个人,一路上轻车简从,如今石大人能一直在咱们后面缀着,不掉队,这就已经很考验他了,要是再加快,就算那些官兵们慑于您的命令,肯拼命,那些骡子啊马啊驴啊的,只怕也不肯答应,万一再滚了一地不起来……”

“行了行了,你哪里有那么多怪话?”

陆云逍身旁的另一名小厮暮云摇摇头,起身整理了下衣裳,对朝云道:“你照顾好爷,我去后面通知石大人一声。”

“哎,好弟弟你就放心吧,有我在,保准照顾的爷妥妥当当。”朝云一看暮云主动把这差事揽在身上,差点儿高兴的跳起来,脆生生答应了,眼看着暮云去得远了,他这才狗腿的上前看着陆云逍:“爷,茶凉了,要不要再添一杯?”

“不用了。”

陆云逍看了朝云一眼:“亏你也好意思,这样得罪人的活儿就总让暮云去做,要脸吗你?”

“爷,奴才虽然脸上乐呵呵的,可心里很感动呢,不过不敢在爷面前表现出来……”朝云是个滑头的,陆云逍也懒得和他一般见识,谁让暮云非要宠着这么个惫懒货?因挥挥手,示意朝云可以滚到一边去,不用来烦他,于是朝云果然就从善如流,滚到了陆云逍身后五步外的地方东张西望着。

在路上已经走了一个多月,越往南风景越优美,路旁的桃李杏梨已盛放到极致,昨夜一场小雨,便零落了一地花瓣,让朝云不由得就想起侯府中那座美轮美奂的后花园,想来姑娘们这会儿大概也都在看着那些落花吟诗作赋吧。

想起这个,朝云便忍不住向陆云逍看了一眼,心中傲然想着若说起吟诗作赋,又有几个人能比得上爷?只可惜姑娘们放着现成的哥哥不去崇拜仰慕,倒是把那些做了几首诗就觉着了不起的所谓才子当成诗仙诗圣般的人物,呸!那些人做的也叫诗?打油诗吧?也就是爷不在意这个,说诗词都是微末小技,不然做几首诗传出去,怕那几位大才子的脸不被踩歪了呢……

朝云这里正为心中“无所不能”的自家爷打抱不平,忽然就见陆云逍猛然站起身,他愣了一下,连忙上前道:“爷,什么事?”

“前面有人呼救。”

陆云逍一皱眉头,几步出了亭子,而这时,一个断断续续的呼救声也传了过来。

“爷,让奴才来。”

素日里这样忠心护主的表现机会,朝云都是站在暮云身后,用声音大声表达忠心的,但今天暮云不在,他没办法,就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了。

陆云逍大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一边好笑的看着他,摇头道:“如何?失算了吧?早知道该让暮云留下来应付这危险差事吧?活该,这事儿便是告诉你,老天不是不长眼睛的。”

“爷,都这个时候儿了,您长点心吧,人家姑娘还在那里呼救呢。”朝云哭丧着脸,小跑跟在陆云逍身后,很快转了一个弯儿,就见坡下一片草地上,十几个身高体壮的汉子围着三个人,正得笑不已。

那被围着的三个人里,其中两人一看便知道是女扮男装,陆云逍摇摇头,暗道这又不知是哪个大户人家不知死活的小姐丫头被骄纵坏了,因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便离家出走,也是活该,看以后还知不知道世事险恶了?

因为夏清语的关系,陆云逍对这些任性骄横却偏偏又要在人前装优雅高贵的千金小姐痛恨到了极点,因此也就没有急着出手帮忙,想着总要让她们吃些苦头,才能知道出门不易,或许从此后就不敢任性了,若真是如此,他将来的丈夫倒该好好谢我。

三人中另一个人的形容倒是有些古怪,虽然也是身形纤细,不过身材并不矮小,看上去也会一点闪转腾挪的功夫,可以很清楚的看出这是个男人。当然,古怪的不是这些,而是他脸上那半个铁面具,也不知为什么,看这人露在外面的半边脸,五官分明是极精致俊秀的,然而另半边脸上,却戴着一半阴森的铁面具,看上去十分诡异,也就是这群无赖亡命徒,不然的话,寻常人看见那面具,只怕就要避之唯恐不及了。

“故作神秘吗?”

陆云逍摇摇头,暗道这样打扮,也就吓吓那些没见识的,真遇上眼前这些在江湖底层打滚的狠辣角色,哪里还有什么作用?只是有些奇怪,那铁面具竟然到现在还没让人取下来。

“爷,那三个人好像撑不住了。”

朝云凑过来小声禀报。陆云逍点点头:“嗯,你下去吧。”

这个“下去吧”很显然不是退下的意思,所以朝云忍不住就苦了脸,正要说话,便见陆云逍睇过来一眼:“怎么?这么几条烂鱼,难道你还想让爷出手?”

朝云心说爷啊,咱可不能这么无赖啊,您摸着良心说,那是几条烂鱼吗?那明明是十几条烂鱼好不好?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他也架不住狼多啊,何况我还不是什么好汉。

只是这话也只敢在心里滚两滚,他可万万不敢说出来,因只好愁眉苦脸的跳下去,一边哀嚎着:“暮云,哥想你了。”一边冲进了人群中。

跟着陆云逍的小厮,自然不可能只会端茶倒水,铺床叠被这些基本功,好歹也是武状元来的,手底下的人没有几招功夫,那上街好意思和人打招呼吗?

不过朝云这厮素日里让暮云惯得懒惰,所谓的功夫,也就是那么回事儿罢了。别说和陆云逍比,就是比起暮云,倒不敢说暮云一根小指头就能撂倒他,但若是加上中指,也就分分钟的事儿了,都不用劳烦大拇指出马。

然而即便如此,这点儿不被陆云逍和暮云放在眼中的微末功夫,对待那十几个心狠手辣的混子却也足够了。等到暮云从后边报信回来,战斗已经结束。混子们抱头鼠窜而逃,朝云耷拉着脑袋领了那三个人从坡下走上来。

“怎么样了?”

暮云看了下陆云逍的面色,见他没什么表情,才轻轻舒出口气,知道主子没生气,也是,虽然战果不甚辉煌,不过以朝云的惫懒性子,能打成这样就不错了,何况他身上还挂了彩。

“眼圈儿青了。”朝云不敢当着陆云逍的面儿抱怨,和暮云走到旁边十几步外,这才敢诉委屈,指着自己的两个黑眼圈:“还有,嘴角也破了,那个领头的下手真狠,妈的。”

“没事儿没事儿,眼圈儿等我煮两个鸡蛋给你敷敷,嘴角这也没肿起来,牙没事儿就好。”暮云检查着朝云的伤势,末了叹了口气:“你啊,这次爷是故意给你些教训,也难怪爷生气,你素日里也太滑了些,比如这些功夫,别人想求爷教授三拳五脚的还不能够,你可好,尽想着逃避……”

不等说完,便见朝云翻了翻白眼,呐呐道:“那不是有你吗?好了,你也看看我现在这凄惨样子,还要听你的训斥,成心不让我活了是不是?”

暮云让这无赖气得没法,偏偏看着那些伤,又有些心软,因抬头看了看陆云逍那边,就见之前三人已经到了自家爷身前,正在行礼道谢。

桑绿枝做梦也没想到,不过是逃个家而已,竟然就会碰上这样可怕的事情。偷着看的那些传奇话本里,一旦有千金小姐因为对婚事不满意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离家出走,路上要么碰上剑出震九州的年轻侠客,要么碰上英雄盖世的年轻大将军,自己倒好,一路而来都没什么事情发生,倒是在快要到江南的时候碰上了这么一群无赖地痞,还险些被他们把身上钱财抢走,甚至差点儿就被他们侮辱,即使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此时想想,也觉着身子有些发软。

大家不要着急,柿子和小夏很快就会见面的,这章有一个重要的配角出场,你们可以猜猜看是哪个,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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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在路上

好在上天终究是爱护她的,正在危急之时,便遇到这样一位年轻人英雄救美(喂!醒醒啊,救你的分明只是那个滑头小厮)。桑绿枝用眼角余光偷偷瞥着面前俊逸不凡的男人,感觉到一颗心咚咚咚跳的有些急有些重。她再怎么说也是官家小姐,这男人身上衣衫乍一看似乎寻常,然而那料子乃是江宁织造只进贡皇宫大内的上好库锦,手工也是出自大家,若非王侯子弟,怎可能穿得起这样衣裳。

“不用客气,不过是偶然相遇,所以伸了把援手。但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无论是因为何事,也不该如此出行,须知世道险恶,不知什么时候,便有灾祸降临。”

面对桑绿枝诚挚的感谢,陆云逍面上没什么表情,说出的话听上去好像关怀,但语气却是冷漠之极,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要替对方掩饰一下女儿身份。

桑绿枝脸一红,暗道他竟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女儿身,看来这绝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仕宦子弟,要多少历练,才能练就这样一双毒眼?

惊愕同时,一股微羞暗喜之意也在她心中轻微荡漾着,于是她低下头,小声道:“公子说的是,我……以后不会再这样莽撞了。”

陆云逍没再理她,而是转头看向那铁面人,有些疑惑地看着那露在外面的一半面庞。经历了这样的事,此人还是如此镇静沉默,这份儿定力连他也不由有些佩服,只是这样的人,怎么偏偏手无缚鸡之力?连朝云都能收拾下那十几个无赖,他却只有挨打的份儿,这怎么想都不应该啊。

真是个奇怪的人。

陆云逍心中想着,却也没有深究此人身份的意思,因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朝云暮云,于是两个小厮便知道爷是要离开了,连忙紧走几步过来服侍。

“公子可是要往江南去?这正好和我们顺路。”

桑绿枝看到三人举步的方向,连忙问了一句,与此同时,有一个猜测逐渐浮上心头,让她原本便生了孺幕渴望的一颗女儿心更加跳的急促起来。

陆云逍皱了皱眉,淡淡看了桑绿枝一眼,依照他的心思,出手救下这几人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并不想再带着三个拖油瓶往江南去赈灾,何况这里还有两个女人,还是两个姿色很不错的女人,一旦被人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他敢情是想等着那些油盐不进的御史参他一本吗?

仿佛是看出了他目中的冷淡,桑绿枝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猜测,终于咬牙踏前一步,鼓起勇气道:“我们在路上,不敢给公子添麻烦,实话不瞒公子,小女子乃是当朝太医院院正之女,姓桑名绿枝,此去江南,虽是瞒着家父,然而小女子心中确实是想为江南百姓做些实事,大灾过后,最怕有疫病蔓延,小女子不敢说自己能当什么重任,然而自幼家学渊源,也是略通岐黄之术,到时或许可为江南百姓略尽绵薄之力。”

陆云逍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听见桑绿枝这番话,他就明白此女大概是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心中倒也不由得有些佩服,暗道不管行事如何,这份儿眼力倒是不错。只是一想起曾经有过亲密关系的那位院正之女,心中不由就添了几丝厌烦,冷淡道:“岐黄之术,不过末流,你身为院正之女,想来从小也是锦衣玉食,何苦去学这些东西,枉自污了女儿清静?”

陆云逍和夏清语的事说起来也算是侯府秘闻,这样不甚光彩的事当然不可能几天工夫就传出去人尽皆知,不过桑绿枝也是大户人家,又自小学医,各个贵族府邸的夫人小姐一旦染恙,但凡熟识的都喜欢请她过去诊治,因此在京城中,也算是有许多交好的朋友,再加上父亲乃是前院正的好友,所以对那对夫妻的关系也有耳闻。此时听了这话,不由得便暗自琢磨起来,心想若他真是陆云逍,这大概就是想起了他的前妻,所以迁怒于自己?

她却并不恼怒,微微福身郑重道:“救死扶伤之术,怎可说是末流?世间若无医术,无大夫,会是什么样子?便如公子,您自然是人中龙凤,但您敢说从小到大,不曾请医问药?敢说一辈子也不需大夫登门?至于我一个女孩子却学习医术,这也不难理解,我若没天赋,自该安分随时,每日只以操持女红为要;然而我既有天赋,如果因为是女儿身就枉费了上天恩赐的天赋,这岂不是暴殄天物?”

陆云逍沉默不语,桑绿枝这番话让他想到了夏清语,想到那个女人嫁给自己五年,从未曾透露过一丝她会医术的言语,却在最最紧要的关头,一出手便救了祖母性命,等若狠狠在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相比起来,这女孩儿虽然有些张狂不懂事,但比起那个阴险深沉的女人,倒是十分高尚的,且也因为这份高尚和此时的无畏气度,显出几分坦诚的可爱来。

一念及此,冷淡面色稍稍化开了些,他点点头,淡然道:“姑娘此话倒也不错。”说完再不发一言,便转身离去。

朝云和暮云看着桑绿枝之前慷慨陈词,心里直叫乖乖隆的咚,暗道好么,我们爷这辈子算是和悍女脱不清关系了不成?刚刚把家里那个休了,这会儿路上随便救个女人,也是这副德性。不过说起来,这桑姑娘也多说就是曾经那位奶奶被休之前的水平吧,比起被休后那位主子的辣劲儿,似乎还差了许多道行。

但这和自己等人似乎也没什么关系,该担心的应当是她日后丈夫。因此两人见陆云逍举步,便想也不想的冲旁边主仆三人微微点头,然后跟了上去。

桑绿枝一愣,旋即嘴角荡起一丝微微笑意,暗道这是上天赐予我的缘分,若是这会儿还要扭捏骄傲,让这缘分溜走,我岂不是傻子?

虽如此,心中到底因为陆云逍的冷淡有几分恼怒,偏这恼怒还不能让那男人发现,因此只好横了身旁铁面男子一眼,恨恨道:“你是木头吗?人家救了你,竟连句谢也不会说。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走?等着刚刚那些人回来继续抢咱们?”

陆云逍脚步未停,面上眉毛却是微微一皱,心中暗道:女人莫非都是这样蛮不讲理,擅长迁怒的?还是说当朝太医院院正都是些教女无方的家伙?罢了,这终归是别人的事,和我什么相关?

既然没有相关,陆云逍也就没有再管过身后那主仆三人,一路而行,转眼间便到了傍晚时分。

事实证明,即使是文武双全,深得圣宠的小侯爷,也不能未卜先知,所以在眼看红日西下,面前身后却都是笔直官道的时候,陆云逍便做好了露宿野外的准备。

只是看着原本晴朗的天空渐渐阴云密布,终于连那轮红日都被隐到了云后,他心中终是不由得苦笑起来,暗道好嘛,这些天一直顺风顺水,偏偏今天要露宿荒野,也偏偏就在今天,这老天晴朗了一天,竟是要在这个时候下雨,难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正想着,忽听身后脚步声响,接着一身男装的桑绿枝终于来到了他面前,看着他苦恼问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莫非公子要露宿荒野?可这天看上去就要下雨了。”

陆云逍目光在远处青山上梭巡,想着莫非真要上山去找个山洞捱一夜?只可惜当日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况,不然带两顶帐篷也好啊,反正朝云那惫懒货身上也没带多少东西,加两顶行军帐篷也压不死他。

桑绿枝见他不说话,便撇了撇樱桃小嘴,小声道:“你看着也不像那小肚鸡肠的人,怎么?不会就因为上午我和你说的那几句话,便生气不理我了吧?”

陆云逍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倒是身后朝云终于忍不住,咕哝道:“我们公子是什么人?会和你一般见识吗?别扰了他思路,不然今晚真得露宿荒野了。”

桑绿枝心想就这么个鬼地方,我不扰了他思路,难道他还能凭空变出一幢房子不成?因正要说话,忽见陆云逍双眼微眯,似是看见了什么意外的景象,于是她连忙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就见从距离官道大概一里多地的青山上,隐隐约约间似乎有三个人正往山下而来。

这道路两旁的山都不高,且十分奇异的没有生长什么树木,只有些嶙峋怪石和野草。这样的山北方常见,南方却很少见,虽为山,然而却是孤山,没什么连绵起伏的山脉,没有茂密的树林,也就不能为动物提供遮蔽之所,多说也就是有些刺猬野兔山鸡之类的东西,所以这一带像这般的孤山虽多,却不可能让人们射猎采果,不然此处也就不会是这么一幅人烟稀少的模样了。

此时正是春季,山上那些野草野花看上去也是刚刚生长起来,所以桑绿枝实在不明白那三个从山上下来的人是做什么的,尤其看梳的发髻和衣服颜色,那应该还是三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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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不是冤家不聚头

随着几个女子渐渐走近,桑绿枝忽然发现陆云逍的面色变了,一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眸子眯得更加狭长,仿佛是遇见了什么敌人一般,浑身上下竟生出了几缕斗志。

这个一向冷淡的男人竟会对几个女子生出如此大的情绪,想到自己先前跟了他将近一天,也没得他回头看一眼,桑绿枝心中顿时升起极大的不满和愤怒,而这股不满和愤怒她同样不能发泄到陆云逍身上,所以就只好送给那正说笑而来的三个女子。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身后的朝云低叫一声:“我……我的个老天爷,怎么……怎么会是大奶奶?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奶奶?桑绿枝的心中一凛,眼睛瞬间也眯了起来。

“今天运气不错,找到不少葛根,这东西可食用可入药,尤其是治疗伤风感冒,少不得它,多亏了白蔻,不是她听见那声狐狸叫就害怕了,非要往西面去,哪里能找到那块宝地?”

夏清语背着沉甸甸的大箩筐,虽然那里的葛根和几种草药压得她腰都有些弯曲,却完全不能减低她的热情和精神,与身边两个累得无精打采的丫头兴奋说着话,然后回头看了眼那大青山,她深深吸了口气,满足道:“太好了,这沿途咱们已经采了不少草药,不过若要治病赚钱,这些还远远不够,所以进入江南地界之前,咱们还要在这一带多盘桓几天,然后把那些草药或晒干或炮制都弄好了,这样到了江南,手里有药心里就不慌了。”

“奶奶何苦如此费事儿?您去江南是要治病,又不是开药铺,负责开方子也就是了,何苦定要天天上山采药?累也罢了,奴婢只担心您让蛇虫鼠蚁给咬了,听说这南方多毒物,若是被咬伤,可怎么了得?采多少药不也是白搭?”

白蔻叹了口气,却听身旁白薇苦笑道:“行了,你不用劝了,奶奶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这样的无本买卖,不过是付些辛苦罢了,她哪里肯放过?”

“没错,还是白薇更了解我。”夏清语一拍手:“何况这个时候,离蛇虫鼠蚁什么的横行还有阵子呢,若不利用好这样时机,会遭天谴的。再说了,这些山上草药资源如此丰富,不都采下来炮制好了等着赚钱,天也不容我啊。开方子让人去药铺抓药,哪里有咱们治病开方配药一条龙赚得多?”

得,这奶奶根本就是钻进钱眼里去了。白蔻白薇摇摇头,却明智的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咦?”

忽见夏清语放慢了步子,看着前方皱起眉头,白蔻白薇连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远处官道上,站着几个人,似乎也正望着这里,虽然距离有些远所以看不太清面目,然而对方的身形姿势,却让她们从心底里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熟悉感。

“那几只傻鸟站在大道上干什么呢?这天都阴沉下来了,他们想挨雨淋不成?”

夏清语不留口德的小声批评着,然而越往前走,她的眼睛便瞪得越大,当终于看清道路上那几个人的面目时,曾经的侯府大奶奶不由自主便停了脚步。

“我去啊,老天不是玩儿我吧?这样也能遇到?”

她在嘴里咕哝了一句,然后拉住白蔻白薇的袖子:“你们……你们帮我看看,我眼睛好像出问题了,怎么……怎么看见了那个缺德渣男的身影呢?还是说,只不过是长得相像的两个人而已?”

很快夏清语就知道不是自己眼睛出问题了,因为白蔻白薇的身子已经僵硬的好像一具尸体,她们震惊看着对面二十几步外的男人,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个嚣张可恶的女人,怎么也会在这里?难道她还指望着制造什么巧遇?笑话,以为我会给她重新回头的机会吗?离了侯府,越发不像话了,莫说德容言工,竟是连口德都没有,说谁是缺德渣男呢?她怎么不看看自己那副河东狮的可憎可恶模样?

陆云逍面容冷冽,只是心中那些话却不能说出来,不然岂不成了泼妇骂街?那个女人是不在乎名声的,他总不能连侯府世子的风度都不要。

两帮人彼此大眼瞪小眼,空气中流淌着诡异而不友好的气氛,这气氛就连桑绿枝都感觉到了。她偷偷看了陆云逍一眼,只见这个让她一见钟情的男人眉眼虽然仍是镇静,面色却已成了锅底黑,很显然是恨极了对面那三个女人。

这本来是让她窃喜的情景,然而她心里却没有一点儿喜意。脑子里只想着俗语说的好,爱之深责之切,若非是爱的太深,又哪里会有如今这样强烈的恨意?可怜跷家女只知道侯府有只河东狮,前些日子终于被小侯爷忍无可忍休弃的事,却不知对方是“害了小侯爷的骨肉”,也因此,她很容易便把这份憎恨和爱恋联系起来。

就在桑绿枝因此而对夏清语产生了强烈的妒恨和怒意之时,便见对面三个女人若无其事的走了过来。

“我就说今天出门撞乌鸦,肯定没好事儿。也罢,应在这上面,总比破财好。”夏清语挥着手,如同赶蚊子似得,一边给白蔻白薇洗脑:“你们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前面那几个都是稻草人,只是做的很逼真而已……”

“喂!你怎么说话呢?”

朝云终于忍不住了:这大奶奶都落魄成这样了,怎么反而比先前更可恨厉害了呢?那张嘴也越发不饶人。想一想陆云逍的身份,自然不屑和对方耍嘴皮子,暮云是个忠厚老实的,也所以,这为主争光的重责大任,便只能落在他身上了。

却不料夏清语像躲瘟疫似得拉着白蔻白薇绕到他们身边十几步外,然后就那么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白蔻白薇还在一旁怯怯附和着:“是,奶奶说得对,我们什么都没看见,那就是几个稻草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朝云痛心疾首的捶胸:白蔻白薇那是多好的两个丫头,跟着这主子出府不到一个月,竟也学得这样不留口德。

“罢了,和那无知蠢妇一般见识做什么?”

咽不下这口气,朝云正想上前替主子挽回荣光,却被陆云逍一伸手拦住,他一回头,见主子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是在想什么,于是便连忙凑过去,小声道:“爷想到了什么?”

“我在想,她们是在哪里住的?”

陆云逍的确是非常憎恨夏清语不假,不过他到底是被皇帝寄予厚望的人才,所以很快就把这份儿憎恨埋在心底,从而思考起最关键的问题。而就在他话音刚落之时,便听远处传来“哞”的一声,抬头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一辆牛车悠悠而来,车辕上坐着一对衣着朴素的男女,看上去像是一对夫妇。

“叶大哥,叶大嫂,你们回来了?今天的生意怎么样?”夏清语带着白蔻白薇上前,热情和那对夫妇打着招呼,然后牛车慢慢停下来,拉车的老黄牛又“哞”地叫了一声,夏清语拍拍它的牛头,随手从身后筐里拽出一把野草喂进黄牛嘴里,开心笑道:“你这头小气牛,敢情天天吃我的草吃上瘾了是不是?我的药筐空间多宝贵啊,还得特意腾出一点来给你装鲜草。”

陆云逍眼睁睁看着她和那头牛说完话,便爬上牛车,动作利落一气呵成,竟没有半丝为难忸怩的样子,饶是以他的定力,此时也不由得张大嘴巴,震惊之极看着眼前一幕,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在不停回荡:见鬼了,我一定是见鬼了,那个女人……她……她怎么会和村夫村妇如此平和说话?在她眼中,这些低贱的泥腿子不是连给她提鞋都不配吗?

朝云和暮云眼珠子也都快瞪出了眼眶,忽见那牛车上的叶大哥向这边看了眼,犹豫一下才对陆云逍道:“哥儿是要往哪里去?这方圆百里,只有稀稀落落几个村子,这会儿眼看要下雨了,你们若没有地方可去,便坐我的牛车到我们村子暂住一夜如何?”

不登陆云逍说话,便听马车上的夏清语“哎哟”一声,然后摇头笑道:“叶大哥,你也太实诚了,上赶着不是买卖,好心通常都被当做驴肝肺这谚语没听说过吗?你这样热情相邀,只怕人家要把我们当做开黑店的呢。实话和你说,那是京城寿宁侯府的世子陆小侯爷,你担心人家没地儿过夜,不是瞎操心吗?”

那对夫妇显然被小侯爷这个名头吓到了,两人连忙跳下车辕在地上磕了个头,呐呐道:“是草民唐突了,小侯爷莫怪。”

夏清语一愣,接着便懊恼的捶了捶脑袋,心想大意了,我这个穿越女不会把什么小侯爷放在心上,可这些普通百姓一辈子只怕连县太爷都没见过,又哪里禁得住小侯爷这三个字?不过还好,这样一来,只怕叶大哥也就熄了招待渣男的心思,哼哼!别怪我使坏,谁让你太渣呢?连小妾都看不透,若这是本小说,你也就是个炮灰货,绝对成不了男主角,男主角都是英明神武会读心术的神一般存在,怎么可能是你这蠢货。

第十五章:过招

正因为自己肚子里偶尔冒出的坏水儿而得意,下一刻,夏清语便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陆云逍上前亲手扶起叶大哥,淡然道:“这是在民间,不是朝堂和京城,不必多礼,你只把我做寻常人看待就是。不知你们的村子在何处?我们错过了宿头,正不知该如何办好。”

叶大哥让小侯爷的贵爪,哦不,贵手扶了一下,整个人都受宠若惊了,结结巴巴道:“我们……村子是……叶家村,就在……就在前边那条小路尽头,二里地……就到了,肯定……能在落雨前赶回去。”

“那就有劳二位了。”陆云逍微微一笑,转头看了桑绿枝一眼:“姑娘可要和我们一起?”

“要,当然要,有现成的村子,谁要露宿荒野挨雨淋?”桑绿枝鸡啄米一般点头,心中兴奋简直要满溢出来,虽然此前她已经很肯定自己的猜测,然而从夏清语口中得到证实,还是让她忍不住就激动起来。

真的是他,真的是那位文武双全前程无量的陆小侯爷,皇上看重宠爱的小舅子,皇贵妃的弟弟,两位皇子的舅舅。天啊,这样的好事儿,怎么会忽然就砸到我头上?呵呵,若是能得他青睐,便是将来做了小侯爷的续弦,那不也是堂堂一品诰命吗?和他相比,爹爹给自己定的那位刑部员外郎之子又算个什么?虽说订了亲,可到时候,他有胆子和陆云逍争人吗?

整个人都陷入妄想的桑姑娘,在听见陆云逍的问话后,更是兴奋的不知所以,亦步亦趋跟在对方身后,竟是把朝云暮云的位置都给抢了。

六人来到牛车前,却见夏清语伸直了腿大喇喇坐着,丝毫没有给他们倒地方的意思。桑绿枝不禁皱起眉头,暗道这女人也太不自觉了吧?莫非以为这样就能另辟蹊径,让小侯爷重新忆起曾经的夫妻之情?哼!怎能让她如愿?

一念及此,正要开口,却发觉周边气氛似乎有些沉默严肃,她心中一颤,抬头看向陆云逍,却见男人静静立在车前,面无表情看着夏清语。

夏清语毫不示弱的对视着:妈的失算了,哪想到渣男脸皮这么厚?他竟然真的能放下架子来坐牛车,混账东西,你是小侯爷你知道吗?牛车这么低档次的东西,你就不怕掉身价?何况车上还有我,你那吞天噬地扔休书的冷酷范儿哪里去了?和我一起坐牛车?要不要脸了你?

正在心里大力腹诽,就见陆云逍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全是讽刺嘲笑,然后他抬起头,对刚刚坐上车辕的老实男人叫道:“大哥,但不知我们要坐在哪里?”

夏清语面色一整,她终于明白渣男那个充满嘲笑的笑容是怎么回事了,果然,下一刻,便听到叶大哥惊慌的声音:“夏姑娘,您怎么能坐在那儿呢?还不给小侯爷腾个地方。”

一边说着,叶大嫂也已经笨拙的爬过来,在夏清语不情不愿的挪了窝后,她就将车上那条刚从城里买来的毯子恭恭敬敬铺在牛车当中,然后低着头恭敬道:“小侯爷请坐。”

陆云逍满意的坐在了这块“风水宝地”上,桑绿枝和他拉开一点距离,坐在毯子边缘,事实上她真的很想挨着陆云逍坐,然而考虑到那样实在是太不矜持,让小侯爷误会自己是个随便的女人就糟糕了,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特么这就是啊。

夏清语懊恼的扶额,心想骄傲了吧?自大了吧?轻敌了吧?就算是炮灰渣男,他也是陆云逍,皇帝看重的国家栋梁,你不能太看轻他的智商啊。好吧,不是他智商高,是我大意之下智商变负数了,我为什么要拆穿他小侯爷的身份呢?难道我指望着叶大哥叶大嫂能听见他的身份就夹着尾巴逃走?凭什么啊?他们又不是江洋大盗,这下可好,叶大哥叶大嫂眼里都没我了,呜呜呜那条毯子之前都没拿出来,这差别待遇太明显了,也不想想大黄饥肠辘辘的时候儿,还是我喂得鲜草呢。

这女人也会认输吗?

陆云逍目不斜视貌似在看小路两旁的田野,其实眼角余光一直在注视着夏清语,他以为这恶毒女人不会如此轻易认输,肯定还要想到别的办法来挑衅,例如偷偷踹自己下车什么的,当然,如果是被休前的夏清语,她肯定不敢这么干,但是被休后,他就是觉着这种事情不够那个蠢女人干的,所以暗中一直有防备,不打算给前妻一丁点儿逞凶的机会。

“原来你就是那位声名赫赫的陆小侯爷。”

桑绿枝琢磨了半晌,要怎么打开话匣子,并且在夏清语面前适当表现一下她和陆云逍的“亲密”关系,然而想了半天,终究没有什么新颖说辞,于是就只好从最平常的对话入手。

陆云逍点点头,就听桑绿枝又微微笑道:“听说小侯爷这一次是奉旨到江南赈灾,不知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带着钦差队伍,不会有事吗?”

陆云逍看了她一眼,莫名其妙道:“会有什么事?”

桑绿枝眨眨眼,一下子愣住了,暗道我……我只是随口一说,是啊,钦差队伍会有什么事?又不能哗变什么的。

正尴尬着,就听前面叶大哥惊喜的叫了一声道:“原来您就是这一次的赈灾钦差啊。”

“是啊。”陆云逍微微一笑,看着叶大哥的背影:“怎么?你们的村子也遭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