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个……”夏清语也还真的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依照她的心思,如果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打死她也不会答应陆云逍的求婚,就算再怎么爱慕对方也不可能。但是现在,自己都答应了,甚至连婚期都差不多订好了,可……可是要回去了,这就意味着她嫁给陆云逍的话,就要回侯府,一想到当日为老太太治病时满府上下皆视她如蛇蝎的情景,她就想抱头痛哭一场:老天爷,好不好这么捉弄人啊?你哪怕让方大哥提前十天来也成啊,现在我怎么办?要我怎么办?

“清语。”

夏清语那欲哭无泪的模样让陆云逍一阵阵的心发慌,他抓着夏清语的手焦急道:“清语,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食言啊。若……若你后悔了,我宁愿和你在这个岛上终老好了,总比回了大陈,却要失去你的好,我……清语,你……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你想太多了。”夏清语避开陆云逍的目光。看见这个男人焦虑的模样,她也有些不忍心,可是在马上就要回到大陈的这一刻,她却不期然就想起当日陆云逍扔给自己那封休书后转身而去的冷酷模样;想起叶夫人看自己如看蛇蝎的目光;想起他那些姨娘小妾层出不穷的手段。这还没回去,她就觉得心好累了。

“我也希望只是我想多。”陆云逍的目光慢慢冷静下来,他松开了夏清语的手。似是正在心中下着什么艰难的决定。这模样可把夏清语吓得够呛,生怕这厮真会在怀疑之下做出什么极端的事,于是连忙道:“陆云逍。想想你的父母和祖母,他们因为你。可能还沉浸在悲痛之中;想想你的皇帝姐夫,他还在命水军到处寻找你呢;还有你姐姐,宫中的勾心斗角那是动辄便关系到生死的……”

“没关系,我已经失踪一年多了,我的亲人们大概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我回去,不过是个意外之喜;不回去,最悲痛的那段日子已经过了,大家应该也已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哎呀怕了你了。那个……放心好了,都答应过你,怎么会变?”夏清语真是吓坏了,暗道这家伙偏执起来好吓人,不行,我得先给他一颗定心丸吃,免得他一时发疯,真的要留在这个岛上。

陆云逍得到了保证,这才松了口气,抓着夏清语的手将她拉进怀中紧紧抱住。沉声道:“真的是要被你吓死了,我还以为离开这里就要失去你,如果是这样。那我还不如不离开。”

“不会的,放心吧。”夏清语的笑容有些僵硬,不过因为她脑袋是搁在陆云逍肩膀上,所以对方也看不到。她心想陆云逍从小到大就是一诺千金,所以他大概从来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毁诺食言”这种事。

“在想什么?”

陆云逍放开她,审视的目光表明小侯爷并非像夏清语想的那般没有心机,听到她的保证就全然相信了。

“我在想,你在害怕失去我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是不是有一种煮熟的鸭子要飞了的感觉?”夏清语连忙隐藏好情绪,尽量把话题往轻松地方向带。

果然。陆云逍好像是被她这幅样子迷惑了。摇头叹气道:“我是真服了你,清语。我可没有这种开玩笑的心思,那一瞬间。我心里惊慌的几乎要喘不上气了。”

“看看你那点儿出息吧,多大个事儿?当日暴风雨来临之时咱们面临绝境,你也没这样害怕过啊。”夏清语嗤笑,心中却是忽的揪起来,有一种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情绪在叫嚣鼓噪着,令她也有些迷茫。

“若是离开这里,你忽然又不肯和我在一起了,那我真是情愿当日就死在暴风雨中,胜过如今空欢喜一场。”陆云逍苦笑,忽然抬头看着夏清语:“清语,你后悔了是吗?”

“啊?哪有?”夏清语怎也想不到陆云逍会忽然抛出这枚重磅炸弹,如果是刚才,自己还有防备,或许不会惊慌失色,但是现在,明明说的还好好的,陆云逍却忽然来了这么一句,简直就如同一个大锤子狠狠砸中了夏清语的心脏,让她一瞬间就于错愕中把内心最真实的犹豫不决给流露出来了。

“其实……也不是后悔了。只是……确实有点犹豫。”夏清语心中大骂陆云逍太狡猾,一面愁眉苦脸的解释着,现在这种情况,再想抵赖根本就不可能了吧。

“犹豫什么?”陆云逍抓着爱人胳膊着急地问,他必须弄清楚清语为什么动摇?这么些日子下来,他能够感觉到,爱人不是对自己没有感情的,她会答应嫁给自己,就是因为在她的心里,也还是喜欢自己的,不然陆云逍可不认为夏清语会因为岛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类这种理由就同意和自己在一起。

“那……你知道我是经历过坎坷的了。所以自由对我来说有多么难得你明白吗?何况侯府中的人对我并没有善意,我……我真是害怕回去后,又要陷入那些阴谋诡计中……”

夏清语叹了口气,心想陆云逍会明白“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道理吗?

“你是因为那个让我们陷入误会的幕后黑手吗?你放心。这一次回去,我一定会把她找出来,还有当日杏媛陷害你的事,我也一定会好好查明,或许……”陆云逍说到这里,眼瞳蓦然一缩,沉声道:“这两件事说不定都是她在背后捣鬼。”

夏清语心想:大哥,事情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啊,你以为只有一个幕后黑手吗?现在是你们全家都在针对我啊。然而看着陆云逍那双深情的眼眸,这话实在有些说不出口:这个男人,甚至为了让自己离开,竟不惜死在被他恨之入骨的反贼剑下,唔,虽然现在方大哥要招安,他们俩好像一下子就由仇敌变成好哥们儿了,但最初看见方悠然的时候,陆云逍对他的确还是恨之入骨的吧。

“清语,如果回到大陈,却失去了你,我真的会比死还要难过。”陆云逍轻轻拥住夏清语,声调似乎都变得有些哽咽了:“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很害怕,我甚至……真的不想回去了,方悠然为什么要过来?如果他不来,两个月后,你就会成为我的妻子,可是现在……”

“好了好了,是我怕了你了,你放心吧,我不会食言的。只不过,两个月后的婚期当然也不可能作数,那会儿我们刚回大陈呢,哪个有心情同你成婚?”夏清语真是无奈了,你说这从来没掉过眼泪的男人竟在她面前忍不住要哭鼻子,这换谁谁也受不了啊。陆云逍的话让她自己都觉着:若是回去后食言,对对方还真挺残忍的,她再怎么渴望自由,也是爱着这个男人,实在不能忍心看他受生不如死的痛苦。

“真的吗?”

陆云逍猛然抬起头,果然眼里还亮晶晶的,可见夏清语刚才要是心如铁石坚持到底的话,一向都是顶天立地的小侯爷大概就真要哭了。

“真的真的。”夏清语点头,见陆云逍还用不太信任的目光看着自己,看上去就是那种普通的定心丸对他根本没用的样子,夏清语也无奈了,只好认真道:“呶,陆云逍,你应该知道,我一直都是很喜欢你的对吧?我喜欢你,并不逊色于你喜欢我,是不是?”

“如果是从前,的确是这样没错。”陆云逍叹了口气:“但是现在,我完全不觉得你喜欢我会胜过我喜欢你。”

“你还敢提从前?哦,你不说我倒忘了,当日给我休书的时候,小侯爷很无情啊。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的?看在夫妻一场的份儿上……”

夏清语不等说完,就见陆云逍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叫道:“啊,那个……清语,我忽然想起来,你不是要煮鸟蛋吗?快煮吧快煮吧,我早上还没吃饭呢,这会儿饿死了。”

“哼!刚才你好像还不怎么相信我哦。”夏清语冷笑,却见陆云逍陪笑道:“怎么会怎么会?我当然相信清语了,我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一言九鼎一诺千金对不对?”

“那也要看你将来表现,哼!”夏清语转身往回走,这里陆云逍抹了抹额头冷汗,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不过想到刚刚夏清语内心的犹豫,虽然如今有了保证,但他还是有些心惊肉跳的担忧。这会儿不禁也埋怨起方悠然来,暗道你说你要晚来两三个月,我和清语把婚成了,不就皆大欢喜了吗?真是的。

第二百四十九章:离岛

方悠然可不知道自己来荒岛的时机会被那一对未婚夫妻一起埋怨。夜色降临,他静静坐在船舱里,仰头看着外面一轮明月怔怔出神。

敲门声响起,他没有言语,但门却被悄悄推开。端儿走进来,看见他坐在桌前,便小声道:“公子怎么不点蜡烛?”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方悠然没回头,任由端儿将蜡烛点燃,然后淡淡问了一句。

“听说江香主很是发了一通脾气,把舱里的东西都摔了,然后谁也不许进去,晚饭也没吃。”端儿小心翼翼看着方悠然,轻声道:“江香主对公子是最忠心的,也最听您的话,要不然,公子去劝劝他?”

方悠然摇摇头苦笑道:“这会儿他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没用。等到时日长了,他看见岛上人们的转变,那会儿就该明白了,到时再去劝他,就不用费力。”说到这里,他终于抬起头,看着端儿道:“其他人怎么样?”

端儿道:“大家都很愤怒失望,不明白公子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虽然公子说过是要为他们谋个前程,当今皇上也值得追随,但是大多数人都不理解的。其实这也正常,大家都是对公子忠心耿耿,一门心思只想跟着您干大事,如今您忽然要接受招安,还是您主动提起来的,也难怪大家心里不忿。这也就是公子,能让他们服服帖帖,不然这会儿还不知是个什么不可收拾的局面呢。”

方悠然感慨道:“他们的确是对我忠心耿耿,也唯有如此,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没有造我的反。可恰是这样,我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和他们的子子孙孙都与我一样守着个一世无望实现的目标。夏娘子说得对,朝代更迭是历史大势。就算将来有一天大陈也衰弱了。取而代之的也未必还是我大夏子孙,历史上还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出现,我们大夏凭什么破例?上天能给先祖几百年的江山。对我们一族已是眷顾,不该再更贪心的要求什么了。不然迟早把最后一点福缘消耗殆尽,自招横祸。”

端儿默然不语,好半晌才又小声道:“也有些人虽是不肯明着说,但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倒是赞同公子。”

方悠然点头道:“这是自然,总有理智的人,那些现在愤怒不能理解我的兄弟们,等到他们回去。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家人心中一定是庆幸的,慢慢劝说之下,他们就知道我是一片苦心为他们着想了。”

端儿点点头,有些想哭,却又强忍着不出声,却见方悠然站起身道:“不说这个了,我让金刚去给清语送日常用品,这会儿大概该到了吧?”

端儿道:“看月亮,这会儿应该是过了三更。大个子虽然轻功不怎么样,这会儿也该到了。公子,您真的相信那个陆云逍吗?”

“我早就说过。即便是敌人,也不得不赞他是真丈夫,这样的人如果还不能相信,我还要去信谁?”方悠然摸摸端儿的头:“放心吧,你家公子这双眼睛,还没有看错人看错事的时候呢,若非如此,你当我肯把先祖流传下来的心血双手奉献给大陈?呵呵,我原本想让你去送那些衣服吃食的。金刚鲁莽,真怕他和陆云逍打起来。不过那些东西也不算轻。你轻功虽好,力气却比金刚差多了。”

端儿知道自家公子此时心情其实无比沉重。故意这么说便是要放松一下,于是连忙也强忍心中难过,陪着说了几句笑话,方服侍方悠然睡下。

“在这荒岛上的时候,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能够重回大陈,离开这没有人烟的鬼地方。可如今真的要离开了,心里却又生出几分不舍。人啊,还真是奇怪的动物。”

站在大龙船的甲板上,陆云逍无视周围对他含着怒意的目光,拉着夏清语的手看向岸边,感慨说道。

夏清语被那些目光刺得有些不舒服,但看见陆云逍都是如此从容镇定,自己也不能太怂包,不然怎么配得上他对自己“巾帼不让须眉”的评价?于是也点头附和道:“是啊,好在那些贝壳啊石碗竹筒木箭山藤等东西我都收拾打包了,回到大陈,这也是个纪念。”

陆云逍遗憾道:“其实我是想带几只狒狒走的,送皇上两只,养在皇家园林里;另外两只养在府中,多威风?”

话音未落,就被夏清语白了一眼,听她冷哼道:“你还是少打这样的主意,为了一己威风就要剥夺它们的自由,像话吗?狒狒们最好就还是生活在这里,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

陆云逍摊手道:“我也不是完全为了自己威风,只是它们离了你的烤肉,也不知道行不行。”

夏清语道:“有什么不行的?就是这一年,它们也不是完全靠吃烤肉塞饱肚子,要那样我还累死了呢。咱们对于狒狒们来说,不过是个因为意外而到来的访客,如今我们要回去大陈,回到我们熟悉的生活轨迹上去,它们自然也就回到它们生活的轨迹,这很正常,就算一开始有点不适应,时日长了也就好了。”

“啊,清语,成日里没发现,你还会讲这么些大道理。”陆云逍露出钦佩的目光,双手一抱拳:“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生受教了。”

“德性。”夏清语俏脸一红,狠狠瞪了陆云逍一眼,又悄悄向周围看过去,就见那些原本还对他们抱着敌意的家伙们,这会儿都是一脸“囧囧有神”的表情。

夏清语更加羞窘了,不想再陪陆云逍胡闹下去给人当猴看,转身就要回船舱,却见方悠然走过来,微笑道:“马上就要开船了,妹妹想一想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没带的?这会儿下去倒还来得及。”

“没什么了,本来东西就不多。”夏清语笑着道,话音落,只见方悠然上下打量着自己,她不由得有些发愣,也上下打量了自己一圈,小声道:“方大哥?怎么了?我有哪里不妥当的吗?”

“没什么不妥当的,只是看着你做这男装打扮,倒还正经是个英姿飒爽的俊俏男孩儿。”方悠然轻轻抚掌赞叹,忽听一声悠悠高唱传来:“起锚。”

大龙船缓缓移动,荒岛上熟悉的沙滩草木渐渐退去,恰在此时,便见从远处奔跑来了一群狒狒,然后那些狒狒来到沙滩上停住身形,一个个呆呆看着这边。

“啊,是狒狒们。”

夏清语惊呼了一声,奔到船舷处向狒狒们挥着手,却见那一大群狒狒也直起身子挥动上肢。旁边陆云逍疑惑小声道:“这些家伙怎么会忽然跑来的?昨天不是都告别过了吗?难道它们又后悔了?想跟着咱们走?哎呀,可是船都起锚了,不可能再停下来了啊。”

夏清语眼泪都下来了,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牙道:“胡说什么?这些狒狒不过是来和我们作别罢了,如果是改了主意,看见船开走,它们早就追过来了。”

“唔,有道理,看来还是你更了解它们。”

一旁方悠然见夏清语依依不舍得样子,忙笑着安慰她道:“妹子舍不得这些狒狒,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虽不能把它们带回京城去养,但什么时候若你和陆大人闲来无事,可以来这荒岛上看它们。”

“哪有那么容易啊?”夏清语叹气,忽听身旁陆云逍道:“也不是很难,皇上下定决心开拓海疆,将来无论是朝廷还是民间的船队都不会少了。例如咱们现在所在的这一艘大龙船,在海上即便遇到风浪也可保无虞,而将来朝廷的龙船,或许比这个还大,乘船出海,危险性就降低很多,那时咱们再回来。”

他说到这里,便转头看着方悠然道:“方盟主,这一次你们来捞取沉船宝藏,应该会绘制到此处的海图吧?麻烦给我一份。”

方悠然笑道:“这个自然不成问题。”

他们两个这样说,总算让夏清语那离别之心淡了些许,她将两只手拢在嘴边,向着海滩上呆立挥手的狒狒们大叫道:“回去吧,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回去吧。”

方悠然和陆云逍相视一笑,他们了解夏清语的性格,对方这举动一点儿也不出乎意料。但船上其他人何时见过如此大方的官家女子?一个个都目瞪口呆,暗道怎么回事?不是说那些官家小姐都是扭扭捏捏笑不露齿的吗?怎么……怎么这个出身官家的女人却这么与众不同呢?

荒岛终于在视线中变得越来越遥远,到最后完全消失在水天相接处。夏清语的伤感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便被即将回家的思念取而代之:离开杭州城一年多了,大家都还好吗?千金堂会不会又上门相欺?孔老大夫靠得住吗?白蔻白薇和陈家那些姨娘们怎么样了?江大哥冯大哥阿丑又如何了?

第二百五十章:身份疑团

陆云逍站在她身边,遥望着水天相接处,也是思绪起伏。从方悠然那里他已经知道:母亲和几个姨娘都回了京城,但是杭州水军仍然没有放弃寻找自己,只是已经没有人再对自己的生还抱有希望。想必这一次回去,他会让很多人都大吃一惊吧。

“清语,回到大陈后,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扭头看着身边爱人,见她满面上都是笑容,陆云逍知道她是惦记着杏林馆和那些朋友,越是如此他就越不安,只恨不能立刻带着夏清语回到京城,将她娶回府去,这才能彻底安心。

“哦,我啊……那个……我也不知道啊。”夏清语一听说“回京”二字,心中便“咯噔”一声,她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去面对侯府那些人。但是既答应了陆云逍,总不好毁诺的,不然对这个男人也太不公平,怎么说,陆云逍对自己也可说得上是痴心一片了。

“我的意思,杏林馆那里,你不如留给冯金山,反正他才是那铺子的真正主人不是吗?然后你带着白蔻白薇回京,那两个丫头就是侯府里出去的,回去了也是熟悉得很,不用担心有什么不适应的。至于陈家几个女人,她们要是愿意,也可以来府里寻些事情做……”

夏清语默默听他为自己做着安排,忽的抬头问道:“那阿丑呢?你把江大哥冯大哥陈家女子白薇白蔻都安排好了,怎么独独漏了阿丑?”

“阿丑……”

陆云逍难得沉默了一下,夏清语直觉他的表情似乎有些闪躲,连忙道:“怎么了?你不会要告诉我,阿丑也有什么问题吧?告诉你,我是绝不会让他再回桑家的。那个桑绿枝简直不是人。”

“这个你放心,就是你不说,我也不会让他再回桑家。”陆云逍连忙道。却见夏清语上下打量着他,忽然问道:“阿丑到底是什么人?陆云逍你别骗我。你的表情不对劲儿,你到底怀疑他什么?”

“你和他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不短,就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例如,他的生活习性和咱们中原人是一样的吗?”

陆云逍不答反问,说完后只见夏清语沉吟着道:“没什么不一样的啊,阿丑就是不太爱说话而已,不过自从定居杭州后,他的话也不似从前那般少。偶尔还会说两个笑话呢,等等………你问我他的生活习性和咱们中原人是一样的吗?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阿丑不是中原人?”

陆云逍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到目前为止,我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是……他应该是北匈人。”

“北匈人?”

夏清语愣住了,然后她忽然想起每次去楼外楼,阿丑都要点一只他最喜欢的烤羊腿,而他切割羊腿的技术也的确十分熟练,只是……这就能说明他是北匈人吗?也太武断了吧?

“你凭什么这么说?既然没有确凿的证据,凭什么就认定了他是北匈人?”夏清语做梦都没想到。方悠然这里的事情刚刚解决,自己就又要为阿丑操心了,人生要不要这么艰难?穿越大神给她的考验难度系数也太大了吧?北匈对于大陈。那是比春水群岛的反贼更势不两立的存在,好歹大陈和春水群岛的反贼们还是华夏一脉,北匈可是异族,两方才是真正不死不休的关系。

“我赈灾回京后曾经调查过阿丑,到了杭州后又陆陆续续有一些线索汇集。不过我只能认定他是北匈人,但我不能肯定他和北匈有关系。只是……清语,你要相信我,我明白你的性情,我是一万个不希望他和北匈扯上关系的。哪怕他是北匈人,只要他是安心在大陈生活。我也不会有任何意见,边关世代以大陈子民自居。在大陈土地上生活的北匈人也不是没有。不过……他和北匈那边的王庭,只怕还真是有些关系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阿丑明明不是北匈人的长相,他……他说话也是正宗的大陈口音,他怎么会是北匈人?你为什么说他和北匈王庭有关系?”

陆云逍叹气道:“他的确也有可能是大陈人,就如我说的,在大陈的北匈人一样以大陈人自居。北匈那里,也一样有大陈人在那里做官生活。所以血脉并不能证明什么。你还记不记得?当日我给你送那些很奇怪的瓶瓶罐罐,你说是什么烧瓶试管之类的东西时,孙长生说过,曾经有一群人在大陈高价兜售这些东西?”

夏清语努力回忆了一下,倒的确是想起来了,她皱眉道:“那又怎么样?和阿丑有什么关系?”

陆云逍笑道:“当时你们没有注意到他,但是我注意到了,他听见孙长生的话后,身子表情一瞬间都僵硬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很可能知道售卖这些东西的人的来路。而那群人,在大陈出现过一阵子之后便失去了踪迹,根据各地送来的线索,我判断那些人应该是北匈王庭的精锐侍卫。”

“北匈王庭的精锐侍卫跑到大陈来卖那一套玻璃仪器?这也太搞笑了吧?”夏清语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好,却听陆云逍沉声道:“这就很搞笑吗?如果你知道,在此之前,北匈的可汗甚至曾经亲自来过大陈,你是不是觉得天要下红雨了?一国的至尊王者,竟然不顾安危以身涉险,听上去不一样是天方夜谭吗?”

夏清语瞪大眼睛,她的确不能想象这种事,张口结舌了好半天,也只能问出一句:“为……为什么呀?那个可汗跑来干什么?”

“如果知道他来大陈有什么目的,还至于最后仍然让他大摇大摆回了北匈吗?”提起这事儿陆云逍也觉得有些郁闷:那么好的机会啊,几乎全国的探子都出动了,遍撒天罗地网,最后还是一无所获,真是怎么想怎么让人泄气。

“陆云逍,你……你不会认为,北匈那个可汗跑到大陈来,会是因为阿丑吧?”夏清语干笑两声,虽然这么说的,但她心里真的很担心陆云逍会把阿丑和北匈可汗划拉到一起。

“我就是失心疯,也不会这么想。阿丑就算是巴图明的亲兄弟,也不可能让他冒险来寻。好了,其实我从知道阿丑可能和北匈有关系之后,也暗中观察了很久,我也觉得他就算是和北匈王室有点关系,大概也是被迫害所致。此人精通药理,但医术却是平平,容貌又毁去一半,十分奇异。可见不该是一个被精心训练的奸细。但他的来历实在神秘,所以我总是不能放下心来。”

“没错没错,奸细都应该是让人过目就忘的长相,再说什么奸细要混到那么惨,竟然跑去桑家做牛做马还被桑绿枝朝打暮骂?这奸细当的也太窝囊了,再说他跑去一个太医家里,也接触不到什么国防军务方面的情报啊。”

夏清语拼命点头附和,却听陆云逍笑道:“你啊,我最不放心你的就是这一点,你若是信一个人,真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对人家好。总之呢,回去后你该怎么对阿丑就怎么对他,我有人暗中盯着他,只要他不是北匈奸细,就冲着你,我也不会追究他的北匈人身份。”

“嗯,阿丑不会是北匈奸细的,我坚信,他那么寡言少语的人,从来不会主动打听什么,只有在听到药理知识的时候才显露出十分狂热,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奸细?他跑来大陈能刺探什么?刺探大陈有多少草药储备吗?”

陆云逍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你看看看看,我刚刚说过你别对人家掏心掏肺,你就来了。我都说过只要他是好的,我就不追究他,你着什么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种道理难道你不懂吗?”

“我知道。”夏清语叹口气,无精打采的垂了脑袋,但很快就又抬起头来,大声道:“是了,我想起来了,阿丑曾经和冯大哥说过他的身世,冯大哥说他的身世比自己还更惨,所以你刚才说他是被迫害的,还真有可能呢。”

“哦?是什么身世?”陆云逍没想到夏清语竟还掌握着这样情报,目光一凝连忙追问。

“不知道。”夏清语摇头:“冯大哥答应过阿丑会为他保密的,我们当然也不能为了点好奇心非要去揭人疮疤了。但是冯大哥的身世就已经够惨了。他是一个大富之家的私生子,母亲早逝,来到杭州拜兰国手为师学习医术,结果被诬陷偷兰国手的一个什么孤本医书被逐出门墙。他喜欢他的师妹,却也糊里糊涂差点儿铸成大错,按照他的讲述,我也怀疑他当日是被人下了迷药什么的。总之这之后,他就一蹶不振万念俱灰,明明身家巨富,却在杭州街头流浪挨打,你听听,这身世够惨了吧?可冯大哥却说阿丑比他还惨,我简直不敢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经历了。”

陆云逍将手指放在下巴上轻轻摩挲着,沉吟道:“看来阿丑的来历果然不简单,不过就如你所说,他很有可能是被人迫害。不然他的脸明明是很好的,为什么竟会变成那个样子?”

第二百五十一章:知己

夏清语就喜欢听他说这种话,这就表示阿丑离奸细嫌疑越来越远,因连连点头附和道:“没错没错,就是这样说的,所以你放心吧,阿丑绝对不会是奸细的。”

陆云逍无奈看着爱人,在她脑门上轻轻一弹,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啊你,平日里虽然也是大大咧咧的,却也十分精明,可是怎么一到了这种时候,就偏偏露出一副天真不知世事的模样,唉!怎么不让我担心。”

“是人都不会喜欢被虐吧?更何况我相信自己的眼光。陆云逍,我看人还从来没有看错过呢。”夏清语微微笑,却听陆云逍冷哼道:“你向往美好,我也能理解,只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美好的事?不如意事十,可言人者只二三,这才是真正的世情,明白吗?还好意思说自己眼光好,你如今我是不知道,只是从前府里被你害过的那些丫头,你也觉着她们都是该死的?”

夏清语心想什么?我这身体本尊还干过这种事儿?不是说没害过人命吗?这是怎么回事?心急之下,就想拉了陆云逍细问端详,但转念一想,这要是打听了,岂不把自己借尸还魂的事儿给坐实了?本来陆云逍就有点儿怀疑呢。因此只好垂头不语。

陆云逍见她这模样,还以为她是想起前事后悔难过,因叹道:“罢了罢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提也无用。你如今已经改了性子,她们也都有自己的生活,大不了将来你回去后,多照拂她们一些儿,这会儿莫要多想了,人谁无错?知错能改就好。”

夏清语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心想看来确实是没害死人。只是不知道究竟怎么害了那些丫头,这事儿白薇白蔻没和我说啊,不行。回去后得想着问问。

正琢磨着,便见方悠然走过来。对她们笑道:“吹海风还没吹够?玉阳和我说看这天色,今晚大概会有一场风雨,这会儿风也渐渐大了,不如回船舱休息,免得着凉。”

夏清语一听见风雨二字,心中就有些慌,连忙道:“方大哥,要是暴风雨来了。这……这船能承受住吗?”

方悠然笑道:“不是暴风雨,只是风雨罢了。海上也不是下雨刮风就要毁天灭地的,不然那些从万里之遥来我大陈的番国使臣教士早就葬身海中了。好了,回船舱去,这个季节的暴风雨不算多,运气好的话,一场也赶不上,就算赶上了也不怕,我这船队在海上停停走走五个多月,遇上了五场暴风雨。其中还有一场是大风暴,一样熬过来了。”

陆云逍在旁边点点头,叹服道:“春水群岛的水军。的确是精锐。若大陈不是地大物博,只是一个小小岛国,你们凭这支水军,也可以横行无忌了。”

方悠然摇头笑道:“若真是如此,只怕大陈的水军力量比我们还强盛呢。大陈如今水军是个软肋,乃是因为几代皇帝放弃了海洋,而是将防御重心都放在陆地上,平心而论,北匈。西夏,确也都是强邻。和他们一比,春水群岛的确只是疥藓之疾。不必在意了。”

陆云逍笑道:“你这么说也没错儿,但无论如何,你这支水军是出色的,完全可以和大陈一争长短。”

方悠然摇摇头,苦涩一笑道:“那又如何?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也罢了,最重要的是,战争一起,百姓就要遭殃,到时民不聊生苦不堪言,唉!这样的生灵涂炭,怕是连上苍都要悲悯,我辈又怎能忍心为了一己之私,就让好端端的太平盛世变成无间地狱,哀鸿遍野?”

陆云逍面色端正严肃起来,沉声道:“说的不错,本官感谢方盟主能为天下百姓考虑,宁愿忍辱招安,也不愿轻易挑起战火,方盟主有枭雄之才,却无枭雄之心,唯这一点,才最令人佩服。”

“佩服?怕是唾笑吧?”方悠然摇摇头,面上却不见苦涩,仍是一贯淡淡模样。

陆云逍正色道:“自然也会有唾笑之人,这世上宁我负天下人不愿天下人负我的所谓枭雄之辈自是有的。然而千万百姓们却都会感激方盟主的,能征善战逐鹿天下又算得了什么本事?真正的大丈夫乃是心怀天下,为同胞百姓争一个太平人间,如此仁心仁义,方不负我辈在这人世间峥嵘一场。”

“虽然这番话是夸我的,方某受之有愧。但陆大人位高权重,身为国舅还能说出这样言语,实为方某知己,为此番话,当浮三大白。走,我船舱里还有一坛三十年的状元红,陆大人可有兴趣?”

“既蒙相邀,敢不从命?”陆云逍自然答应,回头看向夏清语:“清语也一起过来吧。”

“你们喝酒我去凑什么热闹?我又不会喝。这半天都有些累了,我回船舱去歇歇。”夏清语微笑说道,陆云逍连忙又嘱咐她早些休息,莫要忘了盖被子,啰嗦完后,这才和方悠然并肩离去。

“这件事能有这样的结局,真是太太太圆满了。”

看着两个同样出色男人的背影,夏清语忍不住开心的挥了挥小拳头:方悠然和陆云逍的话听上去好像是千篇一律的套话。但是她了解这两个男人,他们应该的确就是这么想着的,所以也便这么说这么做了。陆云逍身份贵重,却从不仗势欺人;方悠然更不用提,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兄弟前程,连争逐天下的志向都毅然放下了。正因为他们是这样的人,所以这些话从他们嘴里说出来,便格外的直透人心令人敬重。

“但愿当今皇帝真的像陆云逍说的那么好吧。如果方大哥的身份从此后可以光明正大傲立世间,他和陆云逍一定会成为知己,啧啧啧,太美好了,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会这么幸福。”夏清语喃喃念着,嘴角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应该用不上两个月就可以回大陈了吧?呼,真有点迫不及待了,不知道白薇白蔻她们再见到自己,会是什么表情?哈哈哈,一定很好玩儿吧。唔,也会很心酸,但是能够笑着流泪,就该感谢上苍了。

“姐姐觉着这两天如何?昨儿我送来的山药糕吃了几个?”

坤宁宫中,当今的皇后娘娘在床上随意歪着,她面前是一身随意打扮的皇贵妃陆明珠,正在关切地询问她的身体状况。

“前儿又疼了一回,用了桑太医的方子,两三个时辰后才慢慢好转了些。你昨儿送的山药糕,滋味倒好,我也觉着能克化得动的样子,只是也不敢多吃,唉!我这病,不过是慢慢熬日子罢了,我知道的。”

皇后苦笑一声,她原本就因为带下之病,已经四五年没有侍寝了,皇后的位置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空架子罢了。好在皇上不算无情,念着结发夫妻的感情,对她仍是十分尊重。接着自己宫中出去的女官陆明珠又得了圣眷,成为皇贵妃,宫中实际的掌权者。念着当日两人之情,对她照拂有加,这才使自己日子不难过,谁料想从过完年后,这孱弱身子又起了病,不思饮食,时而腹部疼痛,太医院开了几道方子,却也只能慢慢调养着,到如今,原本就病弱的身子更是每况愈下,皇后心里清楚:自己的日子只怕是不多了。

“唉!若是那个夏清语还在就好了。”陆明珠叹了口气:“我听母亲回来说,她性子如今到底怎样还不知道,只是那份儿医术手段,倒的确是无人能及。”

皇后苦笑道:“那也治不了我。先前杏林馆那个孔大夫不是也请来了吗?却说我这个手术他是不敢做的,他是天下闻名的外科大夫了吧?又是跟着夏娘子学过手术的,都不敢做,还能指望什么?不过他倒是个有情义的,为了杏林馆,连太医院都不肯进,天下大夫有哪个不是以进太医院为荣的?何况还许给他六品官。”

陆明珠道:“他才跟着夏清语学了几天?能学到什么?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说完长长叹了口气。

皇后沉默了片刻,忽地轻声道:“陆大人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