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伽罗把他问倒了,关你什么事?是啊,关你什么事啊。

他沿着马路走了很长一段,那真是专心致志地在走路啊,周遭的一切都不在他的视线范围里。

一直走到一个公交车站台,他停下来看站牌的时候,这才意识到,背后一直有个人在跟着他。

他一回头,就看到了几米之外的辜伽罗。

她一声不吭,像是跟大人赌气的倔脾气小孩,死死地看着他,一直看着他,直到眼睛泛起轻微的泪光,这无辜的表情让她看上去更显小了。

“又怎么了?”他一问出这句话,就想扇自己一耳光,怎么就这么不会哄女孩呢?

辜伽罗没回答,她站着没动。

简晨烨想了一下,搓了搓手,鼓起勇气走过去,抱住了她。

“你是不是傻子啊?”辜伽罗掐了他一下,“那人是我表姐的相亲对象,我表姐不愿意来才拜托我过来帮她打发掉。”

简晨烨呆呆地“哦”了一声,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辜伽罗又说:“你给我道个歉吧。”

“哦,好,对不起啊。”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就是觉得自己应该道歉。

辜伽罗没再吭声了。

简晨烨原本要乘坐的那辆公交车开到站台前停了下来,可是他没有动,几分钟之后,车开走了。

从这一刻起,他的生活进入了全新的阶段。

“或许一切都将改变了。”他静静地想。

第九章

近段时间以来,邵清羽总感觉到家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尤其是在一家人同桌吃饭时,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当着一家之主邵凯的面,姚姨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哎呀,一转眼清羽就这么大了,算起来也到了婚嫁的年纪了吧?哎呀,岁月不饶人,我刚进门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呢。”

邵清羽最受不了姚姨这副嘴脸,你又不是我亲妈,搞得那么熟干什么。

于是她说话也没太客气:“你刚进我家门的时候,自己也还是个小姑娘呢,虽然怀着身孕。”

姚姨没料到她讲话这么难听,被她呛得一时不晓得要怎么还击。

倒是邵凯,不悦地瞟了女儿一眼,宠爱归宠爱,但这个丫头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

姚姨缓了缓,表示自己不跟孩子计较,又说到原先的话题:“清羽交了新男朋友吧?有好几次我看到那男孩子送你到门口,下次叫进来坐坐,让我和你爸帮你一起看看呀。”

邵清羽把筷子一摔,心里骂了一声:好啊,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她不耐烦地怒视着姚姨,而姚姨眼中有种胜利者的神采。

邵凯并不想干涉这两个人之间没有硝烟的战争。

一个是妻子,一个是女儿,他夹在中间真是为难得要命。

从邵清羽小时候起,这两个人就开始明争暗斗,今天你整我一下,明天我告你一状,他实在是疲于两头安抚,更何况他现在年纪大了,更加不愿意再多掺和,只要不闹出什么大事情来,就随她们去闹吧。

可是今天情况有点儿不同。

既然谈到邵清羽交往对象这件事,他作为父亲,不得不多问几句:“新交的男朋友?是做什么的?怎么不带回来看看?”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啊,就是个正常人。”邵清羽怒火中烧,姚姨这个多事的八婆,等这个机会肯定等了很久了,她索性把话说得更难听点儿,“这么喜欢看,等你们自己的女儿交男朋友了,让她天天带回来给你们看啊。”

饭桌上另一位小小女士,邵晓曦有些惊恐地看着姐姐,不知道为什么战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这一下姚姨不能忍了,她就势也把碗筷一摔:“清羽你怎么讲话的,妹妹才多大,你当着她讲这些话像什么样子!”

邵凯也沉下脸:“清羽,成何体统!你快给阿姨和妹妹道歉。”

“道什么歉啊!”邵清羽的火气比谁都大,“我就这德行,就这么没家教,你们一家人慢慢吃,我就不坐在这儿碍眼了。”

她跑回自己房间,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拿起化妆包往手袋里一扔,飞快地跑下楼就要出门。

“站住。”邵凯被她气得浑身发抖,“你当这个家是什么地方?”

她听到这句问话,开门的手停了下来,接着,她转过头来微笑地看着父亲,轻声地,却确保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见地说:“爸,从十二岁开始,我就没有家了。”

随着关门声响起又归于宁静,邵凯久久没有回过神,清羽说的话,让他既生气又痛心。

姚姨恨恨地望着邵清羽坐过的位子,胸中涌起难以言叙的复杂情绪:幸好我早有准备,这个死丫头可不是省油的灯。

午休时间过后,她悄悄地闪进书房,小声地打了一个电话:“小李,我是姚姐……对,就是上个星期去你们那儿看过房子的……对,考虑过了,那下午我过去,当面再谈。”

挂掉电话,她恨恨地笑了:死丫头,你毕竟还嫩着呢。

汪舸说到做到,在邵清羽到车行之前,他已经把小房间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了,这下应该不会再被她嫌弃了吧。

“气死我了!去他的!”邵清羽进门把包一甩,看都没看周遭一眼,“我真是受够了。”

不用她说,汪舸也猜得到大致原因,一定又跟她那位难缠的继母有关,但他并不想知道细节,三天两头听女友抱怨和“吐槽”是男生最厌烦的事情。

“晚上去我家,你可不能是这种态度啊。”汪舸忧心忡忡地说。

邵清羽白了他一眼:“你放心,冤有头,债有主,我分得清。”

对于汪舸来说,那个下午过得既短暂又十分漫长,他没有心情和车行里的伙伴们谈事儿,也没有意愿和邵清羽做过多的交流。

他的情绪游离在车行之外,落在即将到来的那顿晚餐上。

天黑之后,他跨上摩托车,邵清羽跟着跨了上去,她的动作比起刚和汪舸在一起时那种笨手笨脚的样子已经熟练太多。

戴上头盔之前,她又问了一遍:“真的不要买点儿什么东西去吗?鲜花水果?”

汪舸斩钉截铁地否决了:“不用啦,我家没那么讲究。”

尽管这样,一路风驰电掣之后,在汪舸家小区门口的水果店,邵清羽还是不顾汪舸的阻拦,硬是买了一个大号果篮。

“我说了,真的不用。”汪舸无奈地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不能空手去别人家做客,这是我妈妈去世之前教我的。”

事实上,邵清羽并不是汪舸带回家的第一个女朋友。

在她之前,他也曾交往过一两个女生,后来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性格不合吧,反正就不了了之了。

家人没有问过他原因,归根结底,也是因为对那一两个姑娘印象不深,分了就分了,也不值得遗憾。

当汪舸这次说要带女朋友回来时,家里人都很惊讶,毕竟又过了这么长时间,他年纪也不算太小了,如果这次真的能定下来……

全家人想到这一点都很振奋。

汪舸被这种隆重弄得非常尴尬,他不知道怎么解释:“我带她回来,是为了让她打消结婚的念头。”

进门之前,汪舸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普通的三居室,二十世纪末的装修风格,朴素的家具电器,沉闷寡言的父亲,身体虚弱、常年病恹恹的母亲,还有整天碎碎念的奶奶……

他光是想象一下邵清羽和他们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就觉得胆颤。

“我再跟你讲一次,你要是觉得不舒服,随时可以走,不用顾忌什么啊。”汪舸从来没有这么啰唆过。

“知道了!你能不能别废话了!”

看得出邵清羽是真的动了气,汪舸只得收声,领着她上楼。

六层楼!

邵清羽记得,除了以前去叶昭觉和简晨烨住的那个安置小区之外,她从来没有穿着高跟鞋爬过这么多楼梯。她中间休息了两次,好不容易爬到汪舸家门口,她气喘吁吁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汪舸还没叫门,门就打开了,汪奶奶布满皱纹的脸笑得更皱了:“是小邵吧?我老早就听到脚步声了,我耳朵尖着呢。”

邵清羽好不容易喘顺了气,直起腰,抬起头。

她愣住了,站在她身旁的汪舸也愣住了,父母和奶奶,都穿得特别正式。

汪舸知道,家里人都把自己认为最好最庄重的衣服穿上了。

虽然眼前这一幕有种莫名的滑稽,但邵清羽却感觉自己心中原有的戾气被抚平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被尊重,被爱护,被一家人善待,她有点儿感动。

因为先前在自己家中所遭受的待遇,使这份感动变得更加重要。

她冲汪舸的家人笑了笑,双手递上水果篮。

这时的她,倒真有点儿像一位知书达理的淑女。

吃过晚饭,休息了一会儿,邵清羽要走了。

汪舸一家人留了又留,见实在留不住便送了又送,就连他那木讷的父亲也难得地开口讲了几句:“下次再来玩啊,小邵……”

他们称她为“小邵”,带着明显的时代印记,一种朴素而笼统的称呼,让她觉得十分亲切。

到了小区门口,汪舸说什么也不准家里人再送了。

“叔叔阿姨再见,奶奶再见。”邵清羽笑眯眯地向长辈告别,转身跨上了汪舸的摩托车,绝尘而去。

她不知道,三位长辈在原地看着他们俩远去的身影,看了很久。

“挺好的姑娘,一点儿都不挑食,夹什么给她就吃什么。”

“是啊,说是家里很有钱的大小姐,居然没一点儿架子。”

“来做客还买那么多水果,现在的年轻姑娘这么懂礼数的可不多啊……”

汪舸停下车的时候,邵清羽发现这儿离自己家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

“怎么了?”她取下头盔问。

汪舸没有回头:“清羽,我们谈一谈。”

邵清羽坐在广场的长椅上,看着不远处一群大妈正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汪舸端着两杯星巴克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好半天没有说话。

“怎么了啊?”邵清羽是真的摸不着头脑,“你一向不是吞吞吐吐的人啊。”

“那……”汪舸下定决心,豁出去了,“你对我家……是什么看法?”

“什么看法?”邵清羽皱起眉头,不可思议的样子,“没什么看法啊,挺好的啊。”

汪舸决定不兜圈子了,死就死吧:“我家条件真的挺普通的,我从前想,找个工薪阶层的女朋友就差不多了,没想到会认识你,也没想到你家那么有钱,更没想到你会跟我提出结婚,所以我带你来我家看看,想让你自己打消这个念头。今天你也看到了,就是这么个情况,你要觉得不合适,不想再在一起了,直接告诉我,没关系,我能承受。”

邵清羽站了起来,她发现自己最近脾气比以前更差了,现在已经到了听谁说话都想揍人的程度,比如汪舸说的这几句话,就让她想要扇他两耳光,当然,她没有付诸行动。

“汪舸,你听清楚。”她面色沉静,语气平和,像个大人该有的样子,“我邵清羽,的确有一大堆毛病,我也确实曾经仗着自己的家世,对别人说过一些不好听的话,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但是我可以凭着我的良知说,我从来没有因为哪个男生不够有钱,而不去喜欢他,或者想要跟他分手。

“从来没有。”

音乐声停了下来,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动作敏捷地收好东西,三五成群陆续离开。

邵清羽和汪舸双双陷入了沉默,如今,他们都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又过了很久,广场上几乎没什么人了,就连店铺也都打烊了。

汪舸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红色绒盒。

他笨手笨脚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小小的指环,镶嵌着一颗小小的钻。

他没有单膝跪地,但言辞无比诚恳:“这是我前两天去买的。我想如果今晚你见过我家人之后,决定分手,那就不用拿出来了。

“但如果,你依然愿意和我结婚的话,由我向你求婚。”汪舸静静地说。

邵清羽微张着嘴,可是却说不出话来。

此刻,她有种空前绝后的震惊。

汪舸继续说:“30分,我也知道太小了,委屈你了。我记得有一次你说过,在卡地亚看到一款钻戒很喜欢,我也去看过……对不起,太贵了,我暂时可能没法给你那个。”

他说到后面,笑了笑,玩笑的成分大过自卑。

邵清羽没有再让他继续说下去。

她一把夺过盒子,自己拿出戒指套在手指上。

的确是太小了,她的首饰盒里有好几枚平时戴着玩的宝石戒指,都比这个昂贵、耀眼得多。

可是这一枚不起眼的30分的小钻戒,却是她迄今为止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她想起自己中午离开家时说的那句话,“从十二岁起,我就没有家了”,她又看着自己的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开店以来,叶昭觉每天都过得非常充实,早出晚归,挨床就睡。

事实证明她选择这家店面是非常明智的,每天的客人络绎不绝,生意很火爆。不过因为她是新手,乔楚又偶尔有其他事情不能来帮忙,她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

齐唐约她吃饭约了好几次她总是说没时间,逼得齐唐只好坐在她店里叫餐厅的外卖,顺便还得揽下乔楚那份活儿,帮着收银。

“真是屈才啊,”时间一长,叶昭觉在齐唐面前也就没有从前那么拘谨了,“真是难为您了。”

齐唐穿着几千元的衬衣来做打工小弟,谦和有礼地站在收银台前找零给客人,遇上女客人还要附赠微笑。

“我留学的时候又不是没打过工,你少看不起我。”

“我怎么敢呢,你那么有钱……”最近收益不错,叶昭觉心情大好,眉飞色舞地跟齐唐斗嘴,“我是很想傍你做金主的哦。”

“那你又不肯和我在一起?”齐唐突然抛出这么一句话。

叶昭觉转过头去看着他,四目相对了很久,彼此的眼神里都有无限深意。

但谁都没有再继续说话。

打烊之后,他们俩开始吃晚餐。

外送的牛排已经冷了,叶昭觉将它们送进微波炉加热。此刻,喧嚣了整天的店终于清静下来,齐唐关掉了大部分的灯,只留下小小的一盏。

忽然间,他听到叶昭觉说:“因为我们太不匹配了。”

齐唐怔住了,紧接着,他明白了,这是一个延时了的回答。

叶昭觉俯下身去拿出两个白瓷盘,“你这么聪明的人,”她打开水龙头冲洗盘子,“难道不明白”,用干净的布擦干盘子上的水,“我为什么”,,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呆若木鸡的齐唐,“不能和你在一起?”

她双目璨亮如同寒星。

恍惚之间,齐唐觉得那个一脸倔强的高中女生又回到了他眼前。

就是那种神情,不卑不亢,不怒不喜,一张坚定而顽强的面孔,风霜刀剑纵然可怖,却又能奈我何的面孔。

他看着叶昭觉,像是看着一件自己珍藏了多年的瑰宝。

微波炉“叮”了一声,可他们谁都没有动。

“匹配是什么意思?”齐唐明明饿得快要死了,可偏偏还要在这个无聊的问题上纠缠。

叶昭觉毫不畏惧他故意刁难:“就是用安卓的数据线没法给苹果手机充电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