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他做了结束语:“…这个问题,我估计全世界正在关注巴以冲突的人都会想到,现在看来,哈马斯已经成为中东局势最大的变数。”

画面忽然就切换到主持人,开始换到阿根廷局势动荡的话题。

她那天看到他。

和一年前看到的又不同了。

她忽然就明白了暖暖形容季成阳“那种勾人的劲儿”是什么意思…他的眼睛之所以好看,是因为那双眼睛背后藏着很多的想法。他的微微而笑,低声笑,或是神采飞扬的笑,都和别人没什么关系。

好像…

他从不在乎别人如何看,不在乎别人定义的成功是什么。

在这个深夜,他在磅礴暴雨中,穿着沾满泥水的黑色雨衣,行过刚才爆炸后的废墟…她关掉电视,到厨房,把新买的还没开封的咖啡从柜子里拿出来,仍旧严格按照他多年前的话冲泡好。低头,就着杯口,喝了一小口。

有暖意蔓延开,融入四肢。

五月,夏天就忽然而来了。

班上甚至有人开始穿起了夏天的校服,有人趁着老师不在,还提早开了风扇。

最搞笑的是,由于提前擦掉灰尘,电扇转起来的时候,满教室都是灰尘。

班长哭笑不得,去和老师申请,让大家提前半小时放学,自己则撸起袖子,带着几个班委开始清理教室了…纪忆把要做的卷子塞到书包里,脑子里,仍在思考去年高考那道大题,已经被暖暖拉着走到门口。

班长正好直起腰,正对暖暖,眼睛里有些异样闪过。

“班长再见。”暖暖笑。

“嗯,再见,”班长回答的有些尴尬,可还不忘说,“别忘了回去写化学作业。”

“知道啦。”暖暖拉着纪忆,闪人。

她甚至还能记得清,半年前,暖暖是如何描述和班长在教学楼后,那个晚自习结束后的初吻,一晃半年男主角就换人了。班长除了对暖暖仍旧有些特别照顾,也看不出有分手后的痛苦,纪忆好像特别怕听这种分开的内情。所以只是知道是暖暖觉得两个人性格不和,所以和平分手后,就没继续追问。

因为是周五,校门口早就有了各种轿车来接,暖暖拉着纪忆坐上车。:“去新街口豁口,我小叔家。”纪忆愣了:“你小叔?”暖暖乐了:“是啊,他三天前就回来了,我一直没告诉你,就想给你惊喜呢,可憋坏我了。你不是最喜欢和他玩吗?别以为我不知道。”

…有那么明显吗?

可是车真开到小区门口了,暖暖竟然递给她一把钥匙,告诉了她地址后,挤眉弄眼地说:“我去给我小叔买点儿好吃的,还有礼物什么的,你先上去吧。我刚才打电话没人接,他现在应该不在家,你就在屋子里呆着,该吃吃该喝喝,别客气。他要一直没回来,就等我来了再和你吃晚饭。”

纪忆哭笑不得。

她完全明白暖暖想要干什么了,自从她和班长分手,就交了一个外校的男朋友,由于电话见面实在太频繁,就被她妈妈禁足了。所以今天说是带自己来看小叔,恐怕只是找了个借口,能出去。

要是真没人…

估计自己要饿到八九点,才能吃饭了。

不过,暖暖这种把小叔家钥匙扔给她一个外人的做法,真的好吗?

她敲了会儿门,没有人来开门。

终于用钥匙开了锁,推开门,走进了他的家。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季成阳的家,据说这个房子绝大部分时间是空着的,因为他始终在国外。可是现在看着,却不觉得没有人气,应该经常有人来打扫吧?整个房子装修都是蓝灰色和白色的基调,客厅和阳台的那道门没有关,正好能看到夕阳西下。

她按照常识,从鞋柜里找到拖鞋,走进去。

却发现卧室门是半开着的。

透过门缝看了眼。

季成阳竟然就这么搂着一床蓝灰色的被子,微微蜷着身子沉睡着,而卧室的沙发上,盖着自己衣服熟睡的就是他那个叫王浩然的朋友。睡得这么沉,都没听到敲门吗?

纪忆站在门边,看着他。

她忽然就察觉,自己还穿着春秋的校服,蓝白色混杂的颜色,袖口还因为长,挽了起来,有些难看…如果换成夏天的黑白格子裙,会好看很多的。

在叫醒他,还是不叫醒之间,纪忆竟然鬼使神差地脱掉校服外衣,就穿着里边的白色短袖和蓝色校服长裤,悄悄走进房间。站在沙发和床之间,犹豫了会儿,就悄悄地趴上床的另一边,去仔细看他。

好久不见了,季成阳。

比起半年前在电视看到的时候,他头发有些长了,软软地从额头上滑下来,遮住了紧闭的眼睛。他左眼角下,有小小的一个褐色浅痣,泪痦吗?太神奇了,竟然从来没发现过。她摸摸自己的左眼角,那里也有一颗泪痦。

赵小颖的妈妈特别喜欢研究这些,所以才会告诉纪忆。这个叫泪痦,会经常哭。

她小时候是挺喜欢哭的,难道他也是?

而且他眼窝好深。她也是最近才知道,这叫欧式双眼皮…

纪忆如同发现新大陆一样,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他的耳垂特别漂亮,很薄,可是…这明明也是赵小颖妈妈口中无福的面相。她终于放弃观察五官,再往下看,他衬衫的领口开了三四颗纽扣,露出了锁骨,好瘦…竟然能看到这么清晰的锁骨。

有一根黑色的绳子从他脖子后,沿着锁骨坠下来,底端穿过一个银色的子弹头。

似乎有什么在心底藏了许久,慢慢发酵,竟就酿成了一个很隐秘的小心思。

很小的一个心思。

纪忆想要悄悄下床,季成阳忽然就伸展手臂,继续要去搂被子的时候,竟然勾住了她撑在他身边的右手臂…

她惊慌的一瞬,后者也忽然醒了。

他下意识松开抱着的薄被,靠着床坐起来。

“西西?”他有些意外,声音困顿而模糊。

纪忆觉得尴尬死了,想要跳下床,却手忙脚乱地向后跌了过去,幸好,王浩然及时伸出手,把她扶着站稳:“瞧你把人家小姑娘吓得。”

完了,真心丢人了…

季成阳从床上下来,系上了两粒纽扣,不用问,很容易就猜到为什么纪忆会有这里的钥匙,也就没有多做追问,像是习惯了把纪忆当做自己家里的一员,并不介意她忽然闯入。只是在洗手间洗脸时,问了句:“暖暖呢?”

他说着,双手捧起一捧凉水,扑到脸上。

水从他的脸上落下来,他随意地用右手抹去了大部分,只余下稍许,从下巴上一滴滴地落下来,落到他的衬衫领口…

“她…去给你买礼物了。”

连自己都不信的借口…显然对他不太有说服力。

季成阳低头看她,看了会儿,并没有戳破这个借口,反倒忽然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西西这一年长高了不少。”

“是啊,”她松口气,“长了六公分,已经一米五五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关心她的身高问题。

不过还是要完全仰视他啊,他估计能有一米八七?八八的样子?

纪忆胡乱猜测着,等季成阳和王浩然似乎都从困顿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很快就被问,晚饭想吃什么?“我吃什么都行,啊——”纪忆想起豁口那里有个回民小吃,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想到吃什么了?”季成阳轻易识破,用食指从她的鼻尖刮过,“不用和我客气。”

轻柔的力量从从鼻梁滑到鼻端,还有烟味。她有些耳根热起来。

“不是特别贵的,”纪忆不得不解释了,“就是想吃豁口那儿的回民小吃,鸡胗特别好吃。”

“西西,”王浩然忽然就笑了,“你可真好养活。”

于是那两个大男人,就真决定随便在新街口豁口的回民小吃店解决晚饭。从季成阳住的小区步行去那里,最多也就二十分分钟。正是晚饭的时间,店里很特别热闹。

王浩然把三人的杂碎汤端过来,拿了筷子。

季成阳已经买了一盘子的小吃,放在桌上。

“季成阳,我怎么没发现,你哄小女孩特别有一套呢?”王浩然看着盘子上的东西,立刻就笑了,“你个怪叔叔该不会图谋不轨吧?”

季成阳似乎懒得说话,把整个盘子都推到纪忆面前。意思很简单,这都是买给她的。

一纸袋的油炸鸡胗,四串油炸羊肉串,两个糖耳朵,两个豌豆黄…这是打死都吃不完的量啊。纪忆低头,再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杂碎汤:“我吃不完这么多。”

“听到了?西西说吃不完。”王浩然借机揶揄。

季成阳倒是连眼睛都懒得抬,把手里的陶瓷勺一搁。王浩然笑眯眯看他,本以为会来回嘴仗几句,却未料这位只是对面前已经拿着竹签,插起一块鸡胗的纪忆说:“好像忘了让他们放辣粉。”

“没关系。”

他起身,将那一纸袋鸡胗,又走到门口。看人多,就随便在另外的小吃窗口又添了两个驴打滚,拎了一瓶冰可乐,等到作料被重新撒过,才又回来。

王浩然轻扬眉,笑了声。

那意思是:说你胖你还喘,您大少爷还真想把人小姑娘当猪喂?

季成阳只当没看到,把吸管放到可乐的玻璃瓶里,告诉她:“慢慢吃,不着急。”

纪忆嗯了声,明显看到隔壁桌两个七八岁小男孩望着自己面前的吃得,用一种姐姐你真能吃的羡慕眼神,无比崇拜地看着自己…

第十二章 我的小心思

她发现,季成阳面前的杂碎汤,一口没动过。

确切说,他好像没吃什么东西,就吃了点儿烧饼和驴打滚。

离开的时候,王浩然也奇怪,还问他不是肉食动物吗?怎么跟着巴勒斯坦军队一段时间,就彻底变了:“尊重别人的宗教?他们全民吃素?”王浩然如此猜测。

“想知道么?”他只是笑。

王浩然嗤地笑了:“还卖关子?”

他的视线,落在护城河另一侧的积水潭桥,那里车来车往,灯火阑珊:“如果让你亲看到火箭弹击中战车,十几个士兵在面前烧成焦尸,或者…前几分钟和你介绍战况的指挥官,就在你面前被狙击手爆头,鲜血淋漓,或者——”

“打住,我懂了,换我也没食欲吃肉,”王浩然看了眼跟在两人身后,只有两步远的纪忆,“少儿不宜。”

他一笑,不再说了。

他比以前爱笑了。

纪忆继续做着他这一年变化的总结。

虽然听着很血腥,但她仍控制不住想听,想了解一切和他有关的事情。

她盯着王浩然的背影,在默默想,这个人不会今晚都住在季成阳家吧?幸好,这个念头刚才起来,王浩然就接了个紧急电话,撤了。

他似乎很喜欢纪忆,都一脚迈进出租车了,还不忘说:“成阳,你把手机号给人家小姑娘,要不然找你多不方便。对了,还有我的啊,我的号也给西西——”

他一手插着自己的裤子口袋,挥挥手,让王浩然赶紧走人。

他朋友走了。

剩了他们两个,从积水潭桥下走过,沿着护城河,一路走回去。

她本来就喜好安静,不太会聊天,在宿舍也是陪着人说话,好像别人说什么,她都能接话说两句,可真让她来活跃气氛就没戏了。所以此时此刻,现在,走在季成阳身边,她拼命想要找些话说,却徒劳无功。

她偷瞄他几次,终有一次,被他发现。

季成阳低头,慢条斯理地笑了:“想和我说什么?”

她忽然有一些窘,脸颊热热地,扭头就去看积水潭桥上的车海:“我在想…开车好玩吗?”真是没话找话说。

“代步工具,很难用‘好玩’或者‘不好玩’来衡量。”季成阳倒是顺着说了下去。

她噢了声。

暖暖马上十八岁就能学开车了。

她还要再等两年半,好漫长。

还有半年,才能拿到所有同学都早不稀罕的身份证,哎。

两个人走到楼下,季暖暖这位大小姐终于装模作样地拿出一个盒子,将一对泛着冷光的深蓝色袖扣递给季成阳:“小叔,生日快乐,祝你越长越招人。”

生日?

纪忆彻底傻了,自己这个不速之客竟然连礼物都没准备,还让他的生日晚宴,陪自己去一个普通的回民小吃店解决了。

她如此内疚着,晚上躺在自己床上了,仍旧想,是不是要补一份生日礼物?可是他需要什么,自己根本就不清楚,第二天睡醒,大伯和老婆,两位叔叔和各自老婆都照例来溜达了一圈,反正住的也不远,连中午饭都没吃就走了。

纪忆自己从冰箱里拿出剩米饭,挖了两勺午餐肉,弄了两颗青菜,打了一个鸡蛋,自己给自己炒了一盆米饭,顺便在出锅前又撒了些葱末和香菜末。纪氏料理出锅,电影频道正好也开始放一个完整的片子。

她端着盘子走过去,看到非常似曾相识的一个画面,周星驰举着铜镜,正在看自己的猴子脸…她恍惚间,想起这是多年前看到那个电影的片尾…原来这就是大话西游二啊?她听了太多同学说,却始终没有在电视上见过。

当那些经典台词变为画面,她竟然发现,自己并没有被周星驰的那段“一万年”所震撼,反倒记住了紫霞仙子畅想自己爱人“我的意中人一定是个盖世英雄…”,莫名就被触动,直到最后结尾,紫霞死的时候重复着这句话,纪忆再次被深深撼动,尤其是最后那句:

“我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

她看完,竟发现自己面前的炒饭凉了,却只动了几口,只得回锅又热了一遍。

一天过得很快,除了吃饭就是做题,快到晚上八点了,才算是搞定了所有周末作业。她在台灯下,收拾桌子的时候,忽然就想到了昨晚,护城河边的那一段很短的散步…

“西西,你电话。”

她跑到客厅,拿起听筒。

“作业写完了?”是季成阳的声音。

她愣了:“季…”

“是我,”他再次确认,“写完了?”

“嗯。”她攥着听筒,轻呼吸着。

他说:“那现在下楼吧,到旧车站来找我。”

电话就此挂断。

她忽然就乱了手脚。

本来晚上出去就没什么会管她,很平常啊。可是被他这么一嘱咐,她倒是做贼心虚了,只想着他要自己下楼,还谁都不能看到,很快就拿出最喜欢的裙子和短袖换上,拿了钥匙,跑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