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上床睡觉,想起吕静,想打个电话,又想可能不方便,把那个号码按了几遍,每次要接通的时候赶紧按死,无聊。

又是晚上,又要睡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没什么是大不了的,什么事情都是时间的沉淀,又都将被时间荡涤得一干二净,什么是非功过,什么清规戒律,什么王权富贵,什么奇情轶事,南柯一梦而已。

睡吧,睡吧,明天太阳又是新的…

睡不着。

我最恨失眠,整个身体都疲惫到了极点,但眼睛和神经都清醒无比,即使努力闭着眼睛不睁开,还是没有办法休息好。白天的、以前的发生的事情,都如同跑龙套似的,统统都涌过来,脑袋都累得疼,记忆力却异常锐利!

见鬼!离了嘉铭这厮,我还真不习惯!他现在在做什么?他在哪里呢?

我翻来覆去,一时也安宁不了。

数羊吧。除了数青蛙,就是数羊。

我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好,不是失眠,就是做噩梦。一梦醒来,就像打了一场战争,汗流浃背,可那也比失眠强。

如果嘉铭在家里,他会陪着我数羊,我数数,他拍着我,就像哄小孩那样,我被他拍得很快就迷糊了;有时,他就陪着我起来看影碟,大多是恋爱的肥皂剧,我喜欢的,虽然知道里面的男女主人公都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举手投足都是惺惺作态,但我看得两眼放光,嘉铭却在一旁歪着睡着了,我就叫醒他,一起上床,那时,我也累极了,会很快入睡;嘉铭喜欢美国大片,最好是枪战的,我不喜欢看,他自己看,噼噼啪啪的枪炮声传过来,我就叫着烦,他就只好关掉…他曾经很疼我,事事都让着我…可是…

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外面是惨淡的天光。眼睛适应了黑暗,这屋子里的一切因为熟悉而清晰出来。

床对面悬挂着大幅的照片,是嘉铭精心选出来的我们的单人照,拿去用电脑处理后,合在一起的,效果非常好,照片上的我们都是二十岁,还在上大学。嘉铭说,我们应该地老天荒的在一起,虽然那时我们还彼此不认识,但照片可以弥补这个缺憾,所以我们从二十岁就已经在一起了。

现在,他在哪里呢?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

他出差了,有事要忙。

我们都结婚了,是快到而立之年的夫妻了,不能每天都守在一起,还要干事业,还要生儿育女,以后还要赡养老人…

吕静现在已经睡着了吧,他们的床是怎样的位置呢?南北?东西?

嘉铭出差有点太频繁了,我越来越没有安全感了。我怎么会和吕静在一起呢?有时候,就是想有人在身边陪着,哪怕什么话都不说…

羊数到几了呢,没困反而清醒了不少,夜静得让人发愁。

实在没办法躺在那里了,我起身来看碟片。

都是已经看过的了,嘉铭已经很久没有陪我看了,也没给我借来新的片子,我就只好看旧的。

男主人公对女主人公说:“亲爱的,嫁给我吧,我想和你长相厮守。”

女主人公接过男主人公的玫瑰和钻戒,笑得如同一朵鲜花…

男主人公对女主人公说:“你怎么这么能唠叨!都不能把你当哑巴卖!我一点儿都不愿意和你待在一起!”

女主人公叉着腰破口大骂:“从前你说最喜欢我说话的样子了!原来你是在骗我!”

原来你是在骗我。

我开始哭得稀里哗啦的,以前我们看到这里时,我会和嘉铭相视大笑,影片里的这对欢喜冤家喜怒笑骂皆成文章,表情和动作都很滑稽,再普通的台词说出来,都让人笑破肚皮,最后的结局是两个人在傍晚的枫林树阴下,拉着手,蹒跚着背影,橘红的夕阳给两个人镶着美丽的光晕,花白的头发飘在晚风中…

今天,我一点都笑不出来,同样的片断,不同的心境,看到想到的是迥然不同的内容,而生活不是影片,不是什么场景都可以旁观,都可以放松了心情来看,来笑的。

我拨嘉铭的电话,关机。

我就躲进被子里。

很冷,很孤单。

这样的夜里,让我做什么可以开心一点,怎么样才能安然入睡?我绞尽脑汁。

这时,我的手机竟然响了,我一看,是张谭的!

已经过半夜一点多了,他怎么会来电话呢?有什么手术?我赶紧接了,我说:“谭主任,什么事?”

我心情好的时候叫他“张谭”,心情不好的时候叫他“谭主任。”

他不像以前叫我去医院做手术时那样理直气壮地说话,支吾了半天,也没说明白什么事。

我听出来他好像喝了不少酒,说话舌头发硬。

我想起白天高源的话和捐款的事儿来,我说:“谭主任,你不要紧吧?”

他呵呵地笑着说:“没事儿,章冰啊,我、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喝多了点,多了、多了…”

我说:“那你早点回家歇着?”

他说:“我…好、好的。”

挂机。

我对着外面的夜发了一阵愣,他是有话要说的,但有很多话是没有办法说得明白的,我也懂。

每个人都有不如意的时候,工作的、生活的、婚姻的、身体的…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这样想想,心劲儿就松了些,自己哭也没人看,睡吧,睡吧,明天还要工作呢。

那盆杜鹃花摇着满头的花朵说:“我不喜欢这个新主人。”

云竹说:“怎么会呢,她那么富有爱心和责任感,常常要给人做手术,救死扶伤。”

杜鹃说:“我看不是这样,那是她的工作她推不掉。她不忠于嘉铭,连自己的手术都做不好。”

君子兰说:“她好好的,为什么要给自己动手术?”

杜鹃说:“她的灵魂坏了。”

其他的花儿都在惊呼。

杜鹃说:“嘉铭的灵魂也坏了。”

其他的花儿又惊呼。

杜鹃说:“他们会被手术的,割开他们的血脉,他们全流着黑色的血液,就像外面的夜一样黑。”

其他的花儿问:“为什么会这样?”

杜鹃说:“因为他们失落了真正的爱情,血是死的,心是冷的。”

早晨,梦境还依稀,我甩甩头,猛然想起什么来了,冲到阳台上看花,那盆杜鹃开得很茂盛。

它不喜欢我,正如我不喜欢它。

但是现在我喜欢它了,它不是普通的杜鹃花,它有思想,有和我一样的思维,人的心,是会冷,因为,爱情的温度没了。

意乱情迷13(1)

上班。

小荷一脸得意都掩饰不住了,时时拿眼睛瞅我,等着我问。

我没心情,嘉铭什么时候回家呢?

早晨,我打电话给他,通了。

我还没开口说话,他就一连串地嘱咐我这样那样,要吃饱,要保暖,记得关电源和打火灶。无懈可击。

我就无话可说了,闷着。

小荷终于耐不住了,偎过来,压低了声音说:“章冰,我那个给我买了这个。”说着,把手伸过来,中指上套着一枚粉红钻戒。

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她说的“我那个”不是祥军。

“很漂亮。”我真心实意地说。

她叫我去上厕所,我知道她有话说,就陪她出去。

“章冰,我越来越发现我离不开他了。”小荷说,“祥军知道了。”

我大惊:“那你怎么办的?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苦笑着:“就昨天。我和祥军在吃饭,他来电话约我出来,我说谎出来,祥军跟踪我。”

“后来呢?”我问。

“没事儿,我告诉他是我的一个病号的家属,有事情要让我去帮着处理。”看起来小荷是有惊无险的。

“他信了?”

“不信,但也没有抓住什么把柄。倒是把那个吓坏了。”

“怕毁了他的美好前程吧?”

“不是,是怕我不理他了,所以买了这个东西来给我压惊。”

我还真没想到刘副局长竟然是这么痴心和认真的。

小荷还在说些什么,我都再没有听进去。我在想,如果我和吕静的事情让嘉铭知道了,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情景。吕静是个很小心的人,怕是不会如刘副局长这样的勇往直前。想到这里,我兀自笑了,想些什么呢?

回到办公室里,坐着发了一会呆,嘉铭还有一个星期才会回来吧。

为什么突然那么希望见到他呢,总觉得很忐忑,心神不宁,我不必如此的。

我摇摇头,打开电脑,看乱七八糟的文件,中间吕静打来电话,手机在兜里不停地震动,但我没有接。我心情不太好的时候,不希望他感受到,就当是我正在忙吧。

什么也看不进去,上网,一阵乱点。

每个网站都有聊天室、聊天广场,数不清的人头攒动,等着宣泄情感。

网络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可以让从未谋面的人,互相看到对方的语言。

每个人都需要与人沟通,人毕竟是群居动物。但对于熟悉的人来说,沟通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陌生人之间,倒是很有安全感,可以无所顾忌地把杂乱无章的情绪随意地倒出来,对方也总会很理解地回话来,放松完心情,一关机,什么就都清静了。

的确是一种消磨时光的好方法。

随便进入一个聊天室里,随便找个人头点上去,瞎聊几句,就看到对面自称是“女孩子”的写过来的情感故事,说自己被男朋友甩了,因为他爱上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她很痛苦,就想到了死,结果没死成,因为她的男朋友根本不把她的死当一回事情。

已逝之情不可追。她最后大彻大悟地说。

爱情故事漫天飞。

现在人民的温饱问题都已经解决掉了,应该丰富精神生活了,谈恋爱无疑是调节生活和情绪的良好活动。

随便和谁聊天,都会有情节大同小异的爱情故事等着你评议。

可是,为什么满怀激情投入的爱情,总要满脸泪痕地收场?走入婚姻的感情,比以后邂逅的感情,都真诚,为什么总会被轻易地背叛和放弃?

我的情事是不是也找个人分享点评一下?不。

我是个在爱情里,防守不利,逃避现实又出师不勇的女人,瞻前顾后,自相矛盾,自我分析已经透彻得很。我还能预知,现在,嘉铭给我的折磨,会让我们的婚姻孕育的寒冷,飞速地蔓延成冰天雪地,那时,我该怎么办?

最害怕想这些,我在恐惧里感到愤恨,恨自己也恨嘉铭,甚至吕静!

我教那女孩子很多损招,说如果她听我的,保证她说的那个坏蛋不得好死。

最后,那“女孩子”说:“你这人有暴力倾向,我喜欢。”随即又看到一个羞涩的红脸发过来,说:“如果你是个女孩子,希望能和你交个朋友,我们见个面怎样?”

我说:“哪见?”

她说:“来我这里,我会让你永远记得我。”

我说我不搞同性恋。

她说:“我是帅哥。”

狐狸尾巴到底还是露出来了,我狠骂他一通,他倒是好脾气,一直冲我发流口水的色脸,我发一堆狗屎给他。

现实中,我不擅长骂人,可是嘉铭惹得我心情不好,对方又是个喜欢被骂的变态,所以,我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地教训他之后,胸口的一腔恶气终于出去了。

“请问章冰医生在吗?”

我正骂着,听到有人开门找我。

转头一看,眼前的人好像在哪里见过的—我努力地想—周小鱼的丈夫!

怎么找到我办公室里来了?为什么不能让我自欺欺人?

我站起来,先走出门去了,他也就跟了过来,我们一起在楼下花园里找地方坐下。

“什么事?”我问。

他说:“章医生,你丈夫和我爱人交往很密切,你知不知道?”

我一直强装镇静的心,彻底坠下去了,我吸了一口气,顿了顿,说:“他们是同事不是吗?”

他说:“是的,但是他们已经愈越了同事的关系。周小鱼陪他出差好多天了,我心里不安生。”

我说:“就这些吗?”

他支吾了半天,说:“是的,我不放心,所以来找你…”

“看好我的丈夫是吗?其实你多心了,我很相信我的丈夫,和他们一起去的还有我的一个朋友,是真的有业务去的,你不必担心。”我这样说。

心里已然乱成一团,但我不能表现得手慌脚乱。这是在医院,而我和嘉铭,是生活在人间烟火里,我们不能有一点情绪就要闹得满城风雨,那样的结果是,自找苦吃。

他不好意思地说:“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你知道,我、我很爱她。”

我突然想起周小鱼的手,我问他:“那次周小鱼的手好像是刀伤,怎么伤的?”

他红了脸,半天才说:“我看见她在公园里和一个男人手牵着手…回家和她吵起来时,不小心把她伤着了…章医生,那个男人,我没看正面,但我觉得很像你的丈夫。”

我的头轰然作响,我清晰地想起那天晚上我回家说起周小鱼时,嘉铭的反常反应。一直以来那种隐隐的“错觉”,终于水落石出。

我和嘉铭,真是天生的一对。

我不由得苦笑,我说:“只不过是好像而已,但那不是他。我们夫妻感情一直也很好,但我会回家问他,让他注意不要让人产生误会。”

他起身来告辞,并为自己此次前来,感到唐突和抱歉。

我送走了他,回办公室的路上,脚步沉重如铅。

嘉铭?

他那么爱我。

他会不爱我吗?

不会的。

可是…

心的深处很尖锐地痛,有东西七零八落地碎裂了,是那些虚设的美好的愿望或寄托。

生活的真实啊…不要再想了。

手机振动不止,是吕静的。

使劲静静心,接通,就听见他怒气冲冲地吼我:“怎么了你!这么久才接!害我担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