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子看着那风光驶过的大仪仗队,天子成婚,万民围观。他紧紧捏着拳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不信他太子真能风光得意一辈子。

“母妃,我真恨不得当初没尽快杀死他!我们真不该下手迟缓,一再犹豫,所以才杀虎不成反被虎噬。”

她也恨。对太子的恨,对罗迦的恨,甚至因为这恨,对皇宫的荣华富贵的眷恋也淡漠了。还有那个贱丫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贱丫头,就像生命里的克星。

三王子恨之入骨:“太子和神殿之女私通,这样的滔天大罪,难道父皇也看不到……”

“儿子,此事提也休提,我答应了你父皇,以林家几百口人换取这个秘密的永久淹没……”

“为什么?”

“因为此事一旦泄露,不止太子,就连你父皇,也无从交代。”

“我早就在怀疑,如果不是父皇徇私,当初那个贱人怎么逃得出去?母妃,父皇莫非还有什么更大的阴谋?”

“住口!今后再也不许提起这件事情!”

三王子恨恨地住口。

“儿子,我们一定要东山再起。”

“母妃,你放心。也许,我们去封地并不是坏事。”

母子俩的声音被接连不断的迎亲队伍的炮仗声所淹没,相对惨然,抱头痛哭。

太子风光大婚3

太子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太子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面上却殊无喜色,一直坐在房间里发呆。按照惯例,他是该亲自去东街迎亲的。可是,因为是太子,因为他称身子未曾痊愈,所以,豪爽的李大将军便省略了这个仪式,李大小姐在皇家仪仗队的护送下,改走南街,浩浩荡荡的队伍,就快到了。

良辰吉时,就要开始。

他站起来,抖擞一下自己这身大红喜服。李奕匆忙进来,他急急地问:“有没有消息?”

“没有,一点消息都没有。陛下严令,彻底封锁了所有消息。”

他惨白了脸:“难道芳菲已经死了?”

李奕垂下头:“属下真的打探不到任何的消息。并未交给大理寺狱审理。他们甚至并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

太子更是恐惧,难道父皇秘密处死了芳菲?

“殿下,林贤妃母子离开皇宫,被发配到了封地。陛下命令他们永世不得再回平城!”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如此巨大的罪孽,父皇竟然不通过审理,就私自找了借口将他们发配到封地,这岂不是明目张胆地徇私枉法?

他愤怒地,一转念,却又问:“三王妃呢?”

“三王妃因为没有生孩子,便被乙浑带回了丞相府。”

他冷笑一声,这还是给三王子留下了退路?宰相乙浑屹立不倒,他的妻子也还在平城。这算什么?

李奕压低声音:“陛下也是碍于各方面的势力,迫不得已。现在朝廷,乙浑权力最大,外面,李将军功高震主。他们二人需要互相制衡,陛下是不会让乙浑倒下的,再说,庭审中,没有证据表明乙浑也参与了……”

乙浑如果不参与,单凭三王子母子,岂能如此天衣无缝?乙浑不倒下,三王子就一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其他妃嫔也很害怕,林贤妃把持后宫多年,当然不会从来不得罪人,她们也揭露了她的一些罪过,才知道她已经使用手段,让好几个嫔妃先后流产了……”

太子风光大婚4

以前以为是天灾,现在方知道一切都是人祸。以前提也不敢提的,现在当然会争着揭发,墙倒众人推,自古皆然。

“可是,芳菲呢?我只想知道芳菲的情况……”

“她的确打探不到……”

“殿下,太子妃的花轿已经到了……”

“殿下,再也不能拖延了,良辰吉时到了,其他事情,都得先放一放……”

“陛下驾到……”

太子来不及多说,已经被宫人簇拥出去。迎娶太子妃,国之根本,父皇亲自坐镇,他岂敢再躲在后面?

红烛高烧,满朝文武。

这是一场旷世的盛典,太子府的常常走廊里铺上了红地毯,洒下的干花瓣,红花白雪,相映成趣。爆竹声声,震耳欲聋。

在众人震天价的恭贺声里,李小姐被迎娶进门。也是和民间的夫妻成亲一样拜堂,唯一不同的是,太子妃有自己独立的寝宫,拜堂后,就要将太子妃送去正宫寝殿,然后,太子需和她同住半月,再轮到其他妃嫔。

这是正妻的资格,其他妾媵是享受不到的。

所有人都喜气洋洋,丰盛的菜肴,美酒,散发出极其浓郁的香味,比当年罗迦凯旋的声势更加浩大。

他看见儿子的参拜,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喜庆,这样的嘈杂,儿子的面上也有一丝喜色。他喟然长叹,就算是自己千不好万不好,但是,看到儿子现在,也算是略略尽到父亲的心意了。

“一拜天地,二拜皇上……”

罗迦独坐上首,接受儿子、新妇的参拜。

他脸上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叹道:“皇儿,朕总算能够向你九泉之下的母亲有所交代了。”

太子跪在地上:“谢父皇恩典。”

太子妃也行礼,她被喜娘搀扶着,浓妆艳抹,满头珠翠,贵气逼人,客人无不惊叹她的美艳。任何人娶了如此美艳的妻子,都可谓一生不悔了。

朕只要快活1

罗迦着意观察着太子的面色,没发现任何的异常。他因此而觉得欣慰。然后,礼官一声“礼成!”,一对新人便被送回了今日的新房,开始享受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罗迦终于松了一口气,大杯大杯地喝着美酒,直到醉意熏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快活还是不快活。

也罢,总算了了自己一桩心事,儿子成家了!这一刻,他也不过是个父亲而已。

在女眷区,妃嫔贵妇们齐聚。他看到自己的左淑妃,张婕妤等等其他宠妃,她们纷纷上来给他请安,恭喜他,恭喜太子大婚……

罗迦面带笑容,接受着所有人的恭喜,忽然觉得非常寂寞,就像置身千万人里,也觉得只是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些笑容,这些恭喜,都那么飘忽,太过遥远,以至于彻底掩盖了那场血腥的宫廷政变所带来的压抑。

再也无任何人谈论林贤妃母子,大家都装着没事人一样,生怕惹祸上身,或者幸灾乐祸。

他想起三王子对自己的怒骂,自己没有真心,那这些人呢?这些妃嫔呢?就算是林贤妃,她又能有几分真心?她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替她自己和儿子争夺更多的权益,更高的地位。其他妃嫔,同样如此。她们那么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自己,从来不敢有一丝半毫违逆自己的心意,为的是什么?为的也不过是替她们自己,替她们的家族,争取更好的赏赐,更多的荣华富贵。

自己和她们,不是夫妻,而是上下级的关系。自己就算是个皇帝,可是,知心人有几?儿子还可以说“芳菲是这世界上对我最好之人,我可以完全不提防她”——而自己呢?谁是自己可以完全不用提防的人?想来想去,竟然从来找不到这样一个人!

没有!自己没有真心,别人也没有真心!

他想,自己是皇帝,是天子,是孤家寡人,本来就不需要什么真心,只要快活。

快活就成了。

朕只要快活2

他一杯接一杯。别人只道他是开心太子的成亲,却不料他内心如此孤寂,也是第一次认真地思索自己的处境,思索这个宫廷的可怕。

恍惚中,又想起那个僻静的山村,想起北武当脚下那一次的平静的生活。尽管那么短暂,他却常常地想起,更是怀念。这是他第一次过这样的生活,他想,也许那也会是最后一次,从此,只剩下怀念!

入夜,一盏孤灯。

静静的屋子里,芳菲盘腿坐在角落。外面十分冷清,几乎所有的人都跑出去观看太子的婚礼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恭喜谢恩的声音,羡慕的议论声……声声入耳,她却又似什么都听不见。

这些天,她就被关在这屋子里,那是立政殿的别院。她接触不到任何人,就连宫女,也每顿只是把饭菜放在门口。

她就如一个彻底的囚犯,这屋子是空荡荡的,去除了任何华丽的装饰,去除了一切的奢侈,甚至连火都没有生。甚至连囚犯也不如,因为,她不曾等待自己被公审的时候。连审判也没有。

她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敢想象自己的结局。

她在等待着行刑的那一刻:被烧死?被绞死?还是其他什么死法?罗迦不敢声张,一定不会选择公然处死自己的方法。那么,唯一的,就是秘密赐死了?毒酒,三尺白绫还是剪刀?

她靠在墙上,心如死灰,因那声声的喜乐,更是觉得死亡,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

怀里还揣着那个栗子,贴着心口。什么都是冰冷的,唯有这个,烫得惊人。她受不了,只能伸手摸出来,放在手心。迷迷糊糊里,仿佛睡着了,在做一个非常遥远的梦。也不知是喜怒哀乐。然后,她蓦然睁开眼睛。

一股扑鼻的酒意,一个有些跌跌撞撞的身影。

他将门关得重重的,然后,站在那里,看着她。

这是要处死自己了么?一切都将落幕了?

她缓缓开口:“你动手吧!”

可怕的情欲1

这是她被关押的日子,说的第一句话。这许多日子,她从没开过口。也没有可以开口的时候,话说出来,才发现声音那么嘶哑,她想,若是再关押下去,也许自己就不会说话了。

“芳菲,你还可以活命!”

活命?怎么个活法?

他没了声音。她想,那是因为他喝醉了,在说酒话。

芳菲慢慢站起身,墙脚,有一个小小的包裹,两件道袍,一些碎银。这是她进宫时带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人放在这里的。她想,那是太子托人捎来的。但是,她对此并不关心。

然后,她拿起包裹,走过去,声音非常平静:“陛下,我走了!”

陛下,我要走了!

酒意烧红了他的眼睛,他摇摇头,似是有点茫然:她是谁?她为什么要走?

她转身就走。不管这是不是良机,但是,这已经是唯一的机会了。而且,自己就算呆在这里,也毫无意义了。

他站在门口,她终究要和他擦身而过。他忽然伸出手,牢牢地捉住她的手:“你要去哪里?”

滚烫的手,扑鼻的酒气,她被这股滋味熏得几乎要晕过去。愤恨,埋怨:“放开,我要走……”

“不许走!”

她拼命挣扎:“就算死,我也要走。”

他也怒了:“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就算死也要走?难道朕是毒蛇猛兽么?”

“放开我……你放开……”

他手一用力,已经将她拉在怀里,牢牢禁锢住。头十分沉重,便趁势低下,埋首在她的孱弱的肩头。顿时,如释重负。

也许是这些日子的心力交瘁,也许是儿子大婚的这个夜晚分外寂寞,也许是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少女的芬芳……他身上的酒意完全变成了热意,只属于男人的那种滚烫的热意,几乎要将他怀里抱着的躯体生生融化……

芳菲从未如此靠近一个男人,更是从未体会一个男人如此强烈又陌生的情欲;身子被搂得越来越紧,就越来越怕,仿佛回到了神殿,回到了噩梦开始的地方——无数次的想象里,自己被绑起来,在高高的木架上,被人点燃火堆,熊熊燃烧……

可怕的情欲2

她惊惶得大声叫起来:“放开我……你放开我……”

他的头依旧埋在她的肩头,却什么都没做,除了呼吸的灼热,除了浓郁的酒味,除了他越来越强烈的心跳——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只是这样靠着她。

可是,这依靠也是要人命的。她再不晓事,也是一个已经成年的少女了。这是男女之间的本能,因为她不曾这样激烈地接近过任何人,就连太子也不曾!她忽然重重地一推,竟然将他推得踉跄几步。

她趁此时机,也跳开几步,手里还紧紧攥着自己的包裹,如一头刚刚虎口脱险的羊,惊惶得浑身颤抖。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她便也看着他。

因为这目光的茫然,因为那酒意,少女的直觉忽然醒来——就算她不曾经历这样的事情,但是,那是人的一种本能,一些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美酒,本来就是一种隐形的杀手,许多罪孽,都是因它而生。

她恐惧得转身就跑。急于脱离他的视线范围。

门是开着的,寂静无声。

所有宫人都藏了起来,不敢露面。

芳菲冲出去,可是,这些日子以来,绝望和凄清已经消磨了她的体力,只凭着最后的意志在挣扎:一定要逃离!彻底逃离!

自己不要死,不能死!

决不能死在罗迦手上。也决不能让那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可是,有谁能救自己?这个时候,所有的英雄都消失了,太子,他再也不会成为自己的英雄了,他在喜房里,和他的太子妃,正在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出了门,外面的世界一片雪白。

茫茫夜色,雪花纷纷扬扬,在黑夜里,也能看到那样的白。她心里一喜,跑出去,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雪地上。可是,还是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要冲出这里,冲出这个可怕的地方。

前面又是一道门。

可怕的情欲3

前面又是一道门。

那是别院的大门,是一座相当于四合院的房子,将这方天地圈起来。大门紧闭,外面层层御林军守候。

她的头捧在冰冷的门廊上,然后停下。手一抖,简单的包袱差点掉在地上。

跑不了,再也跑不了。自己的世界,到此为止。

她背靠着门,那是光光的门庑,充满北国风情的设计,一些粗狂的花纹。冷冰冰的寂寞着。雪花一滴一滴地飘下来,落在她的头发上。她发现自己也变成了狼,一头走投无路的在冰天雪地里徘徊的野狼。

对面,罗迦追出来,奇怪地看着她——在雪地里看着她。

这样的风雪夜,偏偏又有月光,他的眼睛也因为酒味而特别明亮,竟然将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穿一件淡红色的衫子,因为是被关押着,没得选择,都是给什么穿什么。她的道袍早就不见了。那高高的发髻也不见了。披散着,在黑夜里乌黑发亮,如一只小小的豹子。这样的装束令他兴奋起来,他喜欢,喜欢这充满了青春,充满了热情,充满了美丽的她!彼此之间,隔着约莫两丈的距离。一阵冷风吹来,一片雪花飘落在他的脸上,融化,冰冷,他打了一个寒颤,微微的清醒。

也认出她来。

是她,是芳菲,是那个小东西。她是怎么来到自己身边的?那么奇妙。是那个提滚水浇花的小孩?是那个在大神像前扎针的少女?还是那个被自己牢牢抱在怀里的肥腻腻的身子,温暖自己,救护自己?

那么温柔的感觉,那是一种连绵不断的缘分。

她以为自己会杀她么?她错了,真的错了。

自始至终,自己从未真正想要她死。也不允许。

这样的小人儿,死了可该怎么办?

她不但不许死,还必须留在自己身边。就像那些在山村时候的平静的日子。要她伺候自己,照顾自己,给自己做饭,洗衣服。

可怕的情欲4

他连炙烤都忘了,风寒也忘了。只想到那些琐碎的东西,他曾经领略的快乐,一如民间的夫妻。

若不是那一趟北武当之行,自己还不知道,人生里还会存在这样的快乐呢。

兜兜转转,她始终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乖乖呆在自己身边。这难道不好么?

忽然就想肆无忌惮。什么不怕了,什么也不顾忌了。

什么神殿,什么大祭司,什么太子……一切的一切都抛诸脑后了。她是自己的,只能是自己一个人的。

漫漫长夜,太过凄寒,自己需要她的陪伴,永永远远的陪伴。

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要拥有一个人,想要得到一个人,渴望得难以自拔。也不仅仅是得到,还要长久,长长久久,再也不让她逃亡。

“陛下,求你……放了我……”

她绝望的哀求。他不知道是梦还是真。

“陛下,求求您……我不想死,我想走……”

这个小人儿,自己怎会要她死?怎会?

“陛下……我会找个宁静的地方躲起来,不会妨碍到你,也不会被外人所知道,不会被大祭司知道……陛下,我还会给你做灸条……只求求你,放了我,放了我吧……”

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柔情,异常陌生的怜惜。隐隐的,又是这场宫廷惨剧的悲哀,身为帝王的无奈,这种复杂的情绪交织,他想,自己做了这么多事,究竟得到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她的哀恳,他的无声。

她也沉默了,绝望地低下头,看着雪地上自己的倒影,那么凄清。罗迦,他还是不会放过自己么?会么?不会么?

鼻端,飘来雪夜早开的雪玉兰的香味。他大步踏出去,才发现别院的四面,都是这样光秃秃的花树,也不知是真的还是错觉,只看到满树白茫茫的花枝。

可怕的情欲5

她淡红色的身影站在茫茫黑夜里,也如一朵花枝。仿佛在最恰当的时机,开得最好,等着人们的采撷。

谁是那个采花的人?

就是自己么?

她眼睁睁地看他走过来,一步一步。可是,她却再也没有地方可以退却了。再也退不了了,连逃跑都不能够了。

她屏住呼吸,凝聚全身的力量,紧紧捏着自己的包袱,似要做着最后的一次反击——最后一次,瞄准他的额头,要狠狠地砸下去……

可是,他在三尺远外就停下了,声音淡淡的:“芳菲,你看,玉兰花开了……”

她心里一震。他是清醒的,他认出自己了,他知道自己是芳菲。

他一伸手,从花树上摘下一朵花。月色,夜色,花色。他看那大大的花朵,花瓣展向四方,白光耀眼,淡紫色里有着雪一样的白,清香阵阵,沁人心脾。他从来不曾仔细看过这样的花,事实上,这些年,他真的从没这样静心看过任何的花朵。也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就如他从不曾真正看过任何女子的颜色,认为美女的美,其实都差不多。食色性也,本能而已,不曾达到心灵过。

新诗已旧不堪闻,江南荒馆隔秋云。

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增君。

“为什么玉兰花今年开得这么早?”

她不回答,紧紧地屏住呼吸,仿佛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一般。

只要他不过来!只要他别再走过来。

他果真没有过来,也没有移动脚步。手却再次放在那株玉兰树上,一拉,一根花枝摇曳着,落下层层的积雪。风雪里,他忽然盯着那个花骨朵。那是一种极其的巧合和巧妙,他亲眼看到那个花骨朵,瞬间展开,露出里面浅绿色的花蕊。

他心里一震,想起自己小时候看到过的玫瑰花开,耳边“啪”的一声,那么清晰可闻。是花开!花开!

可怕的情欲6

自己竟然再一次听到花开的声音。在这样寒风刺骨的雪夜。

就如当初在神殿里的那个背影——那是花开,第一次的花开。她缓缓地回过头,那一瞬间,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玫瑰开放了。就如对待小姐姐一般的情怀,就如亲人的,最亲密的情怀。就从那一刻起,他便已经在设法,想要她永远地活下去了。

耳朵里,隐隐传来神殿的歌声:

愿她走过的路上点缀些青绿的荷塘

愿大树的浓荫遮掩这火热的炎阳

愿路上的尘土为荷花的花粉所调剂

愿微风轻轻地吹着,愿她一路吉祥

……

他在这样的歌声里,忽然眼眶湿润。半生杀戮,后宫风云,几曾有过这样一个正常人一般的浪漫情怀?

这些,都是遇见她后才滋生的。

他那么迫切,想要开始一段新的生活。自私也好,昏庸也罢,总要为自己活一次——因为她,而让自己重新活一次。

有一瞬间,芳菲也失神了,只盯着雪地上那个高大的身影。如果说他以前是一头凶猛的老虎,现在,却忽然变成一只温顺的大象。他竟然因为这一朵花开而喜气洋洋,心花怒放。

他一身金黄色的龙袍,戴着高高的冠冕,腰上系着莹润的皇家玉带,上面是九转龙纹的蟒狮图案,更令得他身材挺拔,威仪赫赫,在早年的俊美里添加了成熟男人的魅力,俯瞰着这片茫茫的雪夜花园。

他的眼神那么温柔,他的声音充满了喜悦:“芳菲,你看,你喜不喜欢?”

她心里一震,他已经拿着玉兰花走过来。

仿佛,她也是这雪夜盛开的一朵鲜花。

“芳菲,我的芳菲……我的小东西,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天天陪你看,好不好?”

玉兰的清香,他身上的酒味,她再次清醒,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人——他还是狼,是一头可怕的狼。

风雪长吻夜1

她要转过身子,拉动门环,可是,门环只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敲击在门上,又弹回来,渺远,悠长,令人心碎。这是平城,这是皇宫,这里,不容任何人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就算是王子皇孙也不行,不得到诏命,他们都不敢随意进出。

何况普通人!

她只能看着月光,满头的月光,在雪夜里分外明亮,分外妖娆。难怪,这个苦寒的地方又名——月光城!这才是它得名的真正的原因。可是,月色下,人们只知道皎洁明媚,可是,谁又知道凄风苦雨和潜藏的阴谋和肮脏?

“我的小东西,你想离开么?”

她的眼泪掉下来:“求你,求求你放了我……我想回去,我要回去……”

“你要回哪里?你又能回哪里?你根本没有家!”

是啊,自己能去哪里?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仿佛一曲催眠的五鼓迷魂香:“我的小东西,就好好呆在我身边,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只想到一个问题,三王子呢?林贤妃呢?他们在哪里?他们的死亡,可否和自己的死亡交织?

罗迦最善于这样的残酷,这样的猫捉老鼠,越是温柔,被他迷惑的人就死得越快。他是什么意思?又要丢一根鸡大腿在地上,作为诱饵,让自己去捡么?

然后,他观赏,他愉悦?

不,不要这样!再也不能这样了!

这时,夜空里忽然腾起焰火。那是太子大婚夜的最后一重焰火。焰火升天,五颜六色的图案,炸响在天空。

天空忽然明亮了,就连风雪,也被驱赶了。

她在这焰火里被照亮了面颊,苍白,又泛起绝望的红晕。长长的睫毛跟随着那团焰火闪动,闪动……心也跟着碎裂:啊,那是他的婚礼!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成婚,却只能走投无路!

自己走投无路!

她泪如雨下,手里的包裹掉在地上。

风雪长吻夜2

就连罗迦已经走到身边,她也不知道。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泪水已经彻底模糊了她的眼睛,整个世界,已经彻底迷茫,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