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

“芳菲?”

太子赤着脚站在地上,只穿着一件单衣,也不觉得冷。

心里非常茫然,完全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想,她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备轿!”

她就要走了。

皇后的轿子,等在门口。

因为她怀孕,行动不便,轿子,便总是停在最方便的地方。

那轿子,是挂了红底绣花的帘子,描金线的龙纹凤纹,车帘内的正中,描绘着骑着五彩祥云的胖娃娃。那是陛下吩咐人弄的,这个胖娃娃,非常符合他的心意。

芳菲端端正正地走向轿子,两边的宫女,掀起了车帘子。

太子忽然跳起来,赤着脚,窜到门口,目光,便落在她身后的胖娃娃身上,那骑着五彩祥云的娃娃,那些龙纹凤纹,那些一去不返的日子。

“你快走!马上走!今后再也不许来我太子府!”。

王琚和米妃等都面色遽变,惨然地看着太子。

刺杀10

王琚和米妃等都面色遽变,惨然地看着太子。

这是皇后啊!

殿下对她如此出言不逊,如果她报告给陛下,枕头风一吹,太子岂不是就大祸临头了?

“娘娘……”

她的神色依旧十分镇定,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摆驾回宫。”

八名侍卫,八名宫女。

皇后的派头依旧是很足的。

太子府,只有几名老仆送出去。

其他妃嫔都悄然躲藏在一边,无不战战兢兢,都不敢像昔日那样迎送——太子发话了,发怒了,谁敢得罪太子?

县官不如现管,就算是皇后,大家也不愿意先忤逆了太子。

芳菲在夕阳里,看着这道曾经熟悉的大门。

她缓缓道:“起轿!”

轿子出发。

轿夫们走得很稳,一点也没有颠簸。

她却觉得头疼如裂。

仿佛身子的一部分,在跟思维分裂开来。

皇宫那么近,又那么远,她紧紧地捂着心口,心想,怎么还不到呢?

为什么这距离忽然变得那么漫长?

此时,只想快点快点回去,躺在床上。也不要谁安慰,也不要谁理解,就是一个人躺在床上,如此而已。

甚至连陛下都忘记了。

甚至不知道太子跟在身后,一个劲地怒吼:“滚……快滚……芳菲,你不要走……快停下来……”

“你滚啊……”

“芳菲……芳菲……你停下来……”

太子府的人,无不惊恐,太子竟然赤脚追着皇后的轿子。

这算怎么回事?

米妃战战兢兢地看着王琚。王琚还是老练一些,立即大声道:“快……快扶住殿下……”

几名侍卫抢上去,半拉半拖的搀扶住了他。太子眼睁睁地看着那轿子远去。

夕阳投射在他的脸上,照射在轿子的顶端。

一片的血红。

刺杀11

他喃喃自语:“芳菲……我这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皇后的轿子已经远去了。

无论他说什么,芳菲都已经听不到了。

唯有他,在懵懂中,彻底地惊恐!

轿子边,非常安静。

宫女们小跑步。

张娘娘也坐着轿子,因为她年纪大了,所以,每天出行的时候,芳菲总是让她也坐着轿子。

可是,此时,她的轿夫的速度,竟然完全跟不上皇后的。

情知不妙,却又没法问什么。

芳菲不言不动地坐在轿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去!快点回去!

找个无人的地方,躲起来!

甚至不管是哪里。

轿夫的速度很快,可她还是觉得慢。

却也不催促,只是端端正正地坐在轿子里。

过了前面的小树林,就要走出太子府的花园了。

芳菲伸出头,看那一片有着栗子树的花园、果园,不经意地,昔日种种浮上心头。迷迷蒙蒙地,想起自己曾经在这里游荡的那些日子——被殿下以散心,以欣赏美景为由,骗到这里,遇到三王子……然后,一切的一切,便是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

自己便是那只鱼!

只能死!

只是,记忆到了这里,便模糊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以后的一切,变成了一片空白,甚至悲哀都没有了。

轿子,终于过了这片树林,进入了转角的花径。

“嗖”的一声。那是风吹树叶的声音。非常的轻微,仿佛一根树枝,打在另一根树枝上!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个异常。

那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此时,天色又晚了,整个地,便显得阴森森的。常青树的微微泛黄的叶子,遮天蔽日地笼罩着这一片土地,也足以遮蔽他的身影。

刺杀12

连续五个日子,他整日整夜地伏击在这条路上,比最灵敏的猴子更灵敏,猿臂伸着,仿佛一条软体的动物,在枝丫之间荡漾,寻找着最合适的机会。

如今,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皇后的轿子依旧往前,因为皇后上轿子时的不停地催促,因为皇后坐的是四人的轿子,走得快一些,当然就更是把张娘娘等甩在了后面。此时,距离张娘娘等人,已经有一小段的距离了。

从黑的树林,描金的轿子,大红大黄的皇家的威风气派,在黑夜里,便显不出来了。

侍卫们分列两边,开路,威风凛凛。

但是,他们照旧是巡视着前后左右——当然不会看上面。

因为几乎没有大规模的袭击会来自己于树上。

而且,皇宫也很少有这类事情。按照这些日子的警备条件,是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的。

轿子刚到大树下!

谁也没有发现,轿子上已经多了一个黑衣人,他正是在微弱的风声里跳下来的——攀援着一棵树枝,如一只猴子一般,无声无息地落在轿子的顶端。

那是开着花窗的轿子,窗户是开着的。

芳菲太累了,靠着窗子,闭着眼睛,陷入了深深的假寐里。其实,也不是累,而是糊涂。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茫然的糊涂里,既不悲哀,也不心碎!

甚至连肚子隐隐的疼痛到越来越疼,都感觉不到!

整个人仿佛是麻木的!

世界上,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

只有一个自己。

一切的烦恼,忧虑,统统都没有。

就连自己受过怎么样的罪,都忘得精光,一点也想不起来。

她闭着眼睛,慢慢地,几乎要睡着了。

迷糊里,忽然看到李玉屏,那样温柔的温和的,胆小怕事的,声音低低的:“娘娘……娘娘……”

刺杀13

这时,一柄利刃,慢慢地贴近花窗,依旧是无声无息的。

来人十分机警,如壁虎一般伏在上面。利刃一点一点地往前。他精确地计算着这片树林走出去的时间,那是108步的距离,现在,已经走了21步了。这里光线昏暗,树荫遮蔽,所以才不易被发现。只要走出这里,光线一明,立刻就会被发现行踪。

要杀掉皇后,就必须在这剩下的87步里。

他一点也没有浪费时间。

轿子每走一步,他的利刃就更接近一点皇后的胸口。

还差着三寸的距离。

只要够着了,便是一刀致命,干净利落!

甚至不会发出半点声音!

他杀人,是从不会让死人发出半点声音的!

然后,他还可以无声无息地攀援着树枝,如猴子一般隐匿。

绝不会有人发现半点踪迹。在后面,他连逃生的通道都是计算好的,神不知鬼不觉。如此,众人抬回去的,便是一具尸首。而且,要回到立政殿,请皇后下轿,才会发现这个情况。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逃跑到天涯海角了。

一切,都是完美无缺的。

他的计划,从来不曾失手。

然后,他的刀子挑开帘子——不是挑开,而是直接比划过去。

忽然,看到一双眼睛!

是皇后的眼睛,睁开,看着自己。

芳菲睁大眼睛,看着那面几乎是从天而降的利刃,抵着自己的咽喉。

这一刻,竟然不觉得恐惧!

一点也不恐惧!

仿佛是水到渠成的。

相反,这一日,还来得太晚了!

早在自己十八岁的那一年,就该来了。

如今,拖了这么长时间,黑白无常,终于忍不住了,拿着锁链的差鬼,寻上门了。

她非常平静地看着他,看着那把刀刺向自己的喉头,很是自然地笑了一下,心想,自己死了,很多人都会很开心的。

PS:今日到此

舍命1

她非常平静地看着他,看着那把刀刺向自己的喉头,很是自然地笑了一下,心想,自己死了,很多人都会很开心的。

刺客正是一号,忽然看到这样的笑容,一惊。

太反常了。

每次行刺的时候,那些对象都是悄无声息地就死了,从来不曾出现过这样的情况;纵然偶然发现了,也是惊恐,谁面对死亡时会不惊恐?在他的记忆里,无数次的看到那些即将死去的人,瞬间吓得大小便失禁或者眼珠突出,面容扭曲,面对突然的猝死,没有任何人能保持平静。

——可是,这个被刺者,也实在太奇怪了吧?她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就像看着路边的路人甲,仿佛那柄匕首只是一个有趣的玩具!

如此的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和熟人打招呼!

仿佛那柄利刃只是一只伸出的手,在说:嗨,你好!

他心里一凛。觉得诡异。

向来的镇定,忽然被打乱,他反而变得慌张。

以为敌人实在太过强大!

芳菲依旧镇定自若地看着他,既没有喊叫,也没有害怕,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仿佛死了,反而解脱了。

天天都害怕着死,从十岁开始,一直到二十几岁,每天都在害怕,十多年的时间里,没有人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快乐的日子那么短暂,其他时候,总是在隐隐的恐惧里。既然如此,死了又何妨?

而且,这人,也许是太子派出的吧?

就像昔日的三皇子。太子就是这样诱使自己出去,碰上他,被他拿着刀剑追赶,一剑就要杀掉。这样的场景,竟然是第二次重现。是太子!是他,是他安排好的!

太子要杀自己,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原来,他早已如此深深地痛恨自己。

两双眼睛牢牢地对上。

一号更是惊惧。

舍命2

一号更是惊惧。

杀手这一行,当然也是有禁忌的,那就是尽可能地,不和被杀的人面对面。就如刽子手行刑的时候,总是喜欢蒙着面具,一刀下去——意思是告诉被杀的人,我并非你的仇敌,我只是受人指使,来执行这个命令,你死之后,变成了厉鬼,也不该找我索命,应该找你的真正的债主,真正的仇家!。

一号出道这些年,以他干净利落的身手,当然更是不需要和被杀的人面对面——从未有任何时候像这一次一样,竟然被人这样毫无忌讳地盯着看。

仿佛要把自己的容貌牢牢地记在心底。

然后,到了阴曹地府,向阎王申诉!

要下地狱,我们就一起下地狱!

饶是见惯了死亡,执行了不知多少次这样的暗杀,他也觉得不寒而栗,差点喊起来:是别人派我杀你!不是我要杀你!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尤其,这个女人偶尔轻轻咬着嘴唇的样子,唇上还沾染了一丝血迹,脸色苍白,仿佛她本来就是一个女鬼。

可是,女鬼,何曾这样的端庄大方?

他窒了一下,莫非弄错了?这不是皇后?

分明是一个武林高手?

比自己还厉害的杀手?

不然,为何这样老神在在?

最绝的是,这么拖延的时间里,她有足够的时间,可是,她竟然不曾呐喊,不曾呼救——甚至身子都没有微微倾斜一下,依旧懒懒地靠着那铺着厚厚虎皮的坐垫,仿佛就那么慵懒地一挥手,就会击溃他的匕首。

可是,画像上的人影在脑海里一过,那眉眼,分明是皇后,而且自己潜伏了这么久,绝不会连皇后的仪仗队也弄错了。

就因其如此,他忽然起了疑心和恐惧,反而下不去手。利刃迟疑着,在她脖间晃动,倒成了无谓的威胁一般,只要人留下买路钱而已。

舍命3

第一次失去了准确的判断力。

自己也拿不准现在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况。

时间,其实才过去一点点,但因为那样的惊心动魄,忽然觉得那么慢!

每一秒,都是一万年。

从太子府回皇宫立政殿,并不止这一条路,但是,这是最近的一条。芳菲出来的时候,便总是喜欢走这一条,哪怕它不是那么明亮。此时,因为天色昏暗下来,轿子已经走得不那么快了,怕颠簸了皇后,而且,因为那一段常年幽深古木下的青石板路上,有些微的青苔路滑,行走就更是缓慢。

87步,77步。

都没走出那棵大树的范围。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却仿佛在凝固不动!

一号的身子,攀援着树枝,如一只猴子在平地上跟着。就连匕首也不曾离开过窗口。

芳菲被这奇异的一幕惊呆了,竟然觉得分外的有趣:竟然有人能这样攀援行走,如履平地。看来,北国真的是人才济济。

她甚至更是好奇,又看一眼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刃,随着前面移动,然后,又离开……仿佛伸缩的弹簧,仿佛一场奇异的游戏……

甚至感觉不到刺客的杀气和恶意,如人在恶作剧一般!

她甚至抬手,微微将本来已经掀起的帘子再掀得更开,在黄昏里,看朱红而明黄的暗纹流动,树叶的微微的风声,泛黄的苍老,这个秋季硕果累累的香味,那个面目平淡无奇的刺客……她觉得这一切,仿佛是在一场奇异的梦里。

这场梦,不知要做多久!

刺客也看着她,竟然也恍然如梦!

一生野兽般的行刺生涯,再也不曾遇到这么奇怪的事情。

就连这个时候,她都不曾呼救。

有好几次,他的匕首甚至离开了她的脖子——为了抓住树枝,他的匕首甚至伸出了窗外。

这时,她竟然还是不呼救。

因为,她压根就忘了。

舍命4

轿子,再走几步。

过了这颗大树,就无法这样攀援了。

失去了树上的机会,要在陆地上刺杀,显然难度就太大了。

一号咬着牙齿,不管了,这一次,决不能失手。

他盯着那双奇异的眼睛,那么明亮,那么大——仿佛一种无言的轻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竟然会遭遇到这样的轻视。

他的手,一用劲,利刃往前。

“停下……快停下……”

芳菲很是意外,睁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又抬起来,看他一眼。

他一惊,匕首竟然缩了回去。

这声音不是轿子里的女人发出的,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气喘吁吁地,仿佛赶了很远的路,仿佛非常劳累,仿佛已经精疲力竭……他喘着粗气,几乎马上就要倒下来。赶来,仿佛只是为了说这么几个字:停下来!

停下来吧!

轿子忽然停下来。

刺客的身子瞬时,失去了掌控,攀援的树枝,再往下掉,就会被御林军发现。可是,这个时候,他也忽然清醒过来——这在他的刺杀生涯里,是绝无仅有的!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幸好。自己醒悟得早。

他一醒悟了,便不再迟疑,握着利刃,双脚在轿子上一颠,如蜻蜓点水一般,蹭蹭蹭地就无声地滑下来,匕首就往轿子里的人刺去。

这一次,绝不容再有任何闪失。

必定叫她葬身刀下。

这一次,动的是芳菲,她的身子一侧,是向往的,吩咐那些轿夫,不许停下,快走,赶紧走。不是为了逃避这个刺客,而是觉得这样停下来——杀手那空中攀援的本领,就不是艺术了——

杀人,也可以是一种艺术。

她惊奇地看着那名杀手的匕首,这次是换了方向,从脖子,直接刺向胸口。

舍命5

她看着匕首,看着那锋利的白刃刺向自己的胸口。

“芳菲……芳菲……”

一号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