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迦沉声道:“厚葬!一律厚葬!”

“且慢!”

三只蝙蝠一样的人影,几乎是从天而降。

他们的头发更白了,每一个人,几乎都又迅速地老了一百岁。正是神殿三长老。他们辩论失败,只得认输,本是迅速回了密室,准备再次闭关。不料,大祭司等却不甘心,终于闹得两败俱伤,全军覆没。

“我们要带走他们的遗体,自己处理。”

“三长老请便。”

三长老带了大祭司等的遗体,一边走,一边叹息。

“神殿完了!”

“神殿竟然就这样回了。”

风,将他们的绝望吹得很远很远。

唯有被浓烟,烟熏火燎的大神的青铜器头像,还稳稳地悬挂在一颗高大的冷杉上,那么沉默地看着苍生。

军队已经在整理战场,处理尸首,清点双方的伤亡。

女眷区域,众人又饥又寒,这时,却没有一个人哭喊。大家都蹲着,或者靠着墙壁,满脸的惊恐开始慢慢苏醒。这是她们第一次目睹这么可怕的厮杀。既不是宫廷的莺歌燕舞,也不是殿堂的华丽纱衣——是热血,是铠甲,是女人本不该见到的场面。

暗夜失魂7

但是,这一刻,再是如何的宫娥采女,美丽妖娆,都显得黯然失色。

在热血面前,一切,都是黯然失色的。

芳菲在软舆上站起来,茫然地看着对面走过来的陛下。

罗迦陛下,他满身的鲜血,走路的步子,都开始那么沉重,她甚至怀疑他受伤了——陛下,他受伤了么?

她忽然那么热切地想奔向他,投入他的怀里,安慰他,或者,被他所安慰。

却不敢!

她记起,自己,某种意义上,才是今日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

身不由己,却不得不承担。

近了。

她能看到他满身的鲜血——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她想叫他,却开不了口。

她也很饿,可是,却没有什么感觉。

连一阵一阵的腹痛都平息了——或许是遗忘了。

那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再也不敢做声了,也不敢踢打妈妈的腹部了。

就在这时,新雅公主慢慢醒来。

身边,已经没有了儿子——就连前面的草地上,也没有了那个小身子。只有大理石的地面上,一摊紫黑色的血迹——

儿子,那是儿子的身子——因为,那血迹正是一个小孩童的身形。

她惨呼一声:“儿子……皇儿……你在哪里……”

有宫女低低地劝慰她,搀扶她:“娘娘,您节哀,小王子他……小王子他已经……”

新雅哭得死去活来,一抬头,忽然看到对面的皇后——皇后站在软舆前,那么华贵的一身衣服——就算她头发凌乱,就算她面容憔悴,可是,那衣服的华丽,无可阻挡。也无损于她的高贵形象。

任何人穿了这样的衣服,也会高贵的!

还有,她那么挺立的肚子——那么刺眼地身怀六甲。

在这里,在这个时候,她竟然敢怀孕!

暗夜失魂8

她竟敢!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芳菲怀孕了!

自己的儿子却死了。

自己再也没有希望了。

陛下保护她,保护她的孩子,为了她,不惜大开杀戒,却绝不肯眷顾一下自己的孩子。

她猛地跳出来,如一头发狂的野兽,就向芳菲冲去:“妖女……妖孽……狐狸精……你纳命来……你还我的孩子……你还来……今天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都是你这个祸害造成的,你自己看看,你到底害死了多少人?你对得起他们么?你为什么不自己了断?你为什么还有面目活在这个世界上?妖女,不知羞耻的妖女……你还我的儿子……你还来,还我儿子的命啊……”

她扑上来,伸出长长的指甲,几乎要抓破芳菲的喉咙。

芳菲措手不及,吓得目瞪口呆。

赵立、乙辛却反应很快,已经一把抓住了新雅公主。

新雅公主披头散发,哭喊连连“你还我的儿子,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

芳菲泪流满面:“你们带她下去……带她下去,好好照顾她,千万不要伤害她……”

这时,罗迦已经看到这边发生的情况,立即冲过来。

他见芳菲神色惨淡,容色憔悴,急忙道:“皇后,你怎样了?”

她摇摇头,强咬住牙齿:“没事,我没事……陛下,你忙你的,我很好。”

“皇后,你放心,局势已经稳定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罗迦此时也顾不得过多的分心,只能粗略地看了一眼,低声吩咐众人照看好她。

魏晨和张杰跑过来:“陛下,断桥已经修复得能通行了。”

“好,先送走女眷。”

“是。”

女眷们在一队御林军的护送下,鱼贯渡河。

芳菲走在最后。

她坐在软舆里,阳光照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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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债1

芳菲走在最后。

她坐在软舆里,阳光照下来,护城河里波光潋滟——可是,她知道,这是血染红的。那么柔静的护城河,此时,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被破坏的桥梁,到处都是碎石,碎屑,宫女子们,只能小心翼翼地穿行,生怕跌下去了。而马蹄,也不时弯曲,就算久经训练,也非常艰难。

甚至新雅的哭声都停止了,她被几名太监搀扶着,头发在风中凌乱,身子几次要倒下去。就连一向养尊处优的左淑妃,也大气都不敢出,自己低着头,没有任何人搀扶,也小心地走着自己的路。

这短短的一道桥,显得那么漫长!

仿佛一生中也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

轿夫们是训练过的,怕皇后颠簸,走得更是小心。可是,饶是如此,在下坡的时候,还是震荡了一下。

高公公和张娘娘跑前跑后地紧张着:“小心点……慢点,再慢一点……”

“娘娘,你没事吧?”

芳菲一直忍着那种强烈的疼痛,不让自己惨呼出声。

这个时候,谁还能养尊处优呢?

而且,自己已经是唯一一个坐软舆的人了,就算是陛下,也是骑马缓行。

她不经意地往后看,但见陛下骑马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护驾的是魏晨张杰——秋日的阳光洒了他的满头满脸,照见他的茫然和恐慌。

她生平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神情,心如刀割。

她想,陛下究竟在想些什么?

大祭司临终前那么瘆人的惨笑,他究竟对陛下说了些什么?

可是,她已经顾不得思考这么多了,因为腹中,一阵一阵地疼痛,压抑不住,如刀剿一般。

已经能够看到河对面平城的情况了。

到处都是尚未熄灭的烟尘。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昔日的繁华,现在已经难觅踪迹,大家都躲藏着。

还债2

经历了这样可怕的夜晚后,大家都躲藏在屋子里,期待这一场噩梦早早过去。平城,再要恢复昔日的喧闹,绝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一名探子匆匆而来,正是陆丽的属下:“启奏陛下,是宗子军一部的叛军,勾结一些信徒犯上作乱……现在,御林军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陛下可从东门回宫。”

罗迦面色铁青。宗子军,是皇族的亲信军队,全是由贵族少年充任,这些人,本是最可靠的,现在,却被煽动了,做了叛军。

正说话间,陆丽也跑来了,他满头大汗,浑身血迹:“陛下,东门无恙,请走东门。”

“先护送皇后回宫。朕再看一下情况。”

“是。”

芳菲本是要留下来,跟他一起的。这个时候,特别的胆小,心里一阵一阵地慌乱,自己害怕,竟然如此害怕离开陛下。可是,她什么都没说,这个时候,自己留下来,毫无益处。

罗迦勒马,又上前几步,走到她的面前,见她仰靠在软舆里,面色惨白。

他急忙问:“皇后,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她强笑着摇摇头:“陛下,你先别管我,你忙你的。”

“御医,好生照顾皇后。”

“是。”御医们一路都跟随着,已经给皇后处理过一次了。

罗迦拉了一下她的手,发现她手心冰凉,更是担忧:“皇后,你真的没事?”

“没事,没事,陛下,我只是累了,太倦了。”

一个孕妇,这样熬了两天,当然要倦了。

这时,各将领已经纷纷跑来,有许多情报要向陛下回报。这个时候,善后工作是非常重要的,芳菲不想耽误他,立即催促队伍启程。

“皇后,你回去好好歇息着,朕尽快回来陪你。”

“好的,好的。”

队伍立刻启程,往最平安的东门回宫。

还债3

队伍立刻启程,往最平安的东门回宫。

这时,罗迦才松一口气,转过身,立即策马往情况最严重的城南而去。

门口,迎着本来的太子。

太子一身早已七零八落,满面血污,可是,精神却是罗迦从未见过的悍勇:“启禀父皇,叛军已经全部被消灭。”

“好好好,皇儿,你做得好,太好了。”

罗迦的声音微颤,第一次意识到,儿子真的是自己的好帮手了。

“可惜,儿臣无能,让一名叛匪逃跑了。”

“叛首是谁?”

太子想起和三皇子的那场厮杀。又看看父皇身边的文臣武将,以及乙浑。这次事变中,乙浑自始至终,都跟在父皇身边,甚至还隐隐有几分护驾之功。

这个奸贼,在如何取舍的问题上,他是毫不含糊的。

因此,太子并不说出三皇子的名字,却道:“儿臣在黑夜里厮杀,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知道是一个极其难缠的家伙。这家伙是往城北逃出去的,儿臣已经派了人跟踪追击,他肯定逃不远的。”

乙浑的眉毛很奇怪地掀动了一下,不仔细看,是不会看到他的官袍上的一层油汗——他已经汗流浃背了。

罗迦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底,也因此,心里的恐惧,就更是加深,握着弓箭的手,微微地颤抖。

啊!

命运。

可怕的魔咒!

难道,这样的事情,自己祖祖辈辈,真的躲不过去?

不是父杀子,就是子弑父?

隐隐地,是儿子的声音,坚定地,要捉拿那个叛贼。可是,他却惊疑地,根本不想知道那个叛贼是谁——或者,不要捉拿他!最好远远地,远远地躲开那个叛贼。永远也捉不到。

等那个可怕的叛贼逃到天涯海角,然后,永世不再相见。

有些事情,不知道,往往更好。

还债4

他的双眼血红,一时,竟然不知道接下来的将领究竟在嘀嘀咕咕地回报些什么,只能看着他们的嘴皮,上上下下的翻飞。

沿途,到处都是受伤的人群,尸首,砸烂的房屋,烧毁的店铺,一些还在燃烧的事物……这些歹徒的破坏力是惊人的。

一路走过,满目疮痍。

朝廷大军正在忙着清理场面,救护死伤,处理尸体……一支军队忙着抬水,冲刷着着血染的城市。

罗迦心里忽然极其的不祥,一勒马,飞也似地往皇宫冲去。

“陛下……”

“父皇……”

“朕要马上回宫。”

他快马加鞭,跑得那么快,想起芳菲,想起芳菲惨白的脸。

东门虽然静悄悄的,也没有什么行人,到处关门闭户,可是,却没有任何毁坏和混乱的情况,显然叛军从来不曾攻到这里。

芳菲松一口气,闭着眼睛,那种疼痛,在微微地减弱,神思,却更加地飘忽。

宫门合上,轿夫的脚步也快起来了,红砖碧瓦,雕梁画栋,描画着金龙飞天的立政殿,隐隐在望。

“娘娘回宫了……”

“参见娘娘……”

立政殿,跪倒一片的宫女太监。平素皇上皇后天天在的时候,他们是不需要行这么大礼的,这一次,算是久别重逢。

芳菲被宫女们搀扶下来,当双脚再次踏上立政殿,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身子却是软的,根本站不稳。

心里那么急切地,要上床——床——躺在一个温暖的地方,一动不动,从此安宁,从此无忧,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骨肉。

可是,床的距离为何那么遥远?为什么永远也走不到,靠不近?

张娘娘这时已经发现了她的面色青紫,惊得不能自已,大声地喊:“快,来人,快来人……御医……”

还债5

早已等候着的御医抢上前去:“快,马上把娘娘扶上床,要小心点,平稳一点……千万不要惊动了娘娘的身子……”

此时,大家都已经明白,皇后是经历了这么可怕的颠沛流离,心碎打击,已经有小产的迹象了。

芳菲的牙齿咬得咯咯的,躺在床上,竟然是那么冰冷。

她紧紧地握住拳头,耳边,是御医们嘤嘤嗡嗡的声音,忙碌着,惊讶着,恐惧着。

“娘娘,你坚持一下……”

“娘娘,你坚持住……”

她的手一松,眼泪流下来,那么冰凉地在脸上,声音模模糊糊:“我要陛下……快叫陛下……陛下……我只要陛下……”她呜呜地哭泣,像一个走迷路的小孩子,双手又开始胡乱地挥舞,挣扎,“我要陛下……陛下……陛下……”

一双温暖的手,几乎比声音还来得快。是罗迦伸出的手,他几乎是冲进来的,如一股旋风一般,扑在她的床头,声音里充满了惊骇和绝望:“芳菲,芳菲……别怕,朕回来了,朕陪着你,别怕……朕一直在这里……一直都在……”

此时,什么军国大事,什么神殿,什么诅咒,什么命运。

忘光了,统统忘光了!

只有她!

只有她毫无血色的脸庞。

只有她可怜兮兮的疼痛!

只有她!

那样的剧疼,她却笑出声来,咯咯地,那么安慰。又疼又笑,又哭又笑。

这一次,不像上次。

这一次,陛下马上回来了,就在自己身边。

有些爱,是用心才能感受到的。有些关切,是力量无穷的。只要有他在,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剧疼,也算不得什么了。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却依旧地笑容满面:“陛下……我好疼……好疼啊……陛下,我好难受……”

还债6

仿佛有人拿了一把刀子狠狠地戳在自己的心口。就如昔日,就如第一次的难产——竟然又是这样。

芳菲,她又是这样。

这样的痛苦,为什么还要再一次地折磨她?

御医们都已经慌了,拿了各种的药物,药水,器械……如无头苍蝇一般团团乱转。

而罗迦,他根本不敢问出口,什么都不敢说。

甚至,连问一句“孩子保得住”么,都不敢。

他已经彻底失去了勇气,只是守在芳菲身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一股嫣红,几乎要渗透锦被。

那么灼热。

整个立政殿,为了迎接小孩子降生的种种富丽堂皇的装饰,忽然黯然失色。

罗迦浑身一疼——是芳菲,是她的指甲,深深地掐到了他的肉里。几乎掐出血来,他却一声不吭,咬紧牙关忍着。

芳菲,可怜的芳菲。

她满头大汗,头发凌乱,浑身汗涔涔的,仿佛刚从冷水里滚过一样。

他几乎咬牙切齿:“快,你们快救皇后……救皇后啊……你们这些蠢才,决不能让皇后出事情……”

胡太医搭着皇后的脉搏,战战兢兢地跪下去:“陛下……陛下……是保龙胎还是娘娘……”

龙胎!

龙胎!!!

罗迦怒得几乎要一脚向他踢过去:“蠢货,该死的东西,当然是要皇后了……”

皇后都没了,还要什么龙胎?

“快……先要皇后没事……一定要皇后……”

他的嘶喊的声音,越来越沙哑,越来越悲惨。

那是诅咒——可怕的诅咒。

神殿的诅咒。

大祭司的诅咒。

自己的孩子,自己的骨血,再也保不住了。

而可怜的芳菲,她的指甲都在弯曲了——掐在他手臂上的力道都弱了,哼哼的声音彻底软下去,已经昏迷不醒。

还债7

而可怜的芳菲,她的指甲都在弯曲了——掐在他手臂上的力道都弱了,哼哼的声音彻底软下去,已经昏迷不醒。

在她身下,一摊的淤血。

一个几乎成形的小生命,一个小男孩,就此终结。

就算不是自己期盼已久的小女儿,可也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孩子啊。

产婆将那个可怜的小肉团抱出去。

罗迦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这一次,他连看都不敢看了,人生,岂能经得起这样再一次的打击?

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抓住她的手——

这个可怜的女人,她都受了些什么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