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殉10

宫女们恭敬地回答: “是。”

新帝退下。

芳菲没有跟他告别,依旧呆呆地坐在座位上。

黑夜已经袭来,但觉这个世界那么空旷,周围布满人群,但是,没有一个是熟悉的,没有一个是亲近的。

她想,古往今来,有自己这样的太后么?

没有娘家,没有任何的亲人,连自己的儿女都没有一个。孤零零地一人,享受着这世界上最最至高无上的荣华富贵——

皇太后!

她歪在花貂上,旁边的火炉仿佛不足以御寒。

张娘娘等人端来了很多热气腾腾的饮料,但是,每一种东西到了喉头,都有作呕的感觉,长期处于罢工状态的胃,仿佛已经失去了它应有的功能,不停地萎缩。

西正街的祭坛,是历代皇帝驾崩时举行丧葬仪式的地方。中间的土坛上,布满了纸花、纸人、纸马,两边的石门,石阙上,悬挂着白色的旗幡。这里,便是烧灵的正殿。

也是昔日通灵道长的先师在平城建立的第一个道坛。

先帝生前信奉道教,死后,自然会在这里举行法事。

东西方向,是奏乐和诵经的道士们,南方是主祭的位置。最下面,是一排主持烧灵的小吏。

众人赫然发现,正是深谙礼仪的王肃、李奕等汉人官员。

此时,两边的台阶上,密密麻麻地跪满了披麻戴孝的朝臣。正殿的中间,站着新帝;两边分别是几位顾命大臣。

而右侧的琉璃廊庑之下,则是一群特殊的女人——陛下的后宫。

虽然废黜殉葬的法令已经由皇后颁布,但是,只要这丧葬仪式一天没有结束,她们就一天还是战战兢兢的。

一个人匆匆而来,他穿着非常怪异的丧服,身上挂着许多法器,头上还戴一顶高高的帽子,正是通灵道长的大弟子天师道人。

火殉11

众臣都感到惊讶,以为会是通灵道长亲自主持,不料,却只是派了一个大弟子来。这也太过于轻慢了吧?毕竟是皇帝的丧事啊。

乙浑等人正要发作,但是,一估算来回,通灵道长送先帝灵柩去北武当,要赶回平城治丧,短短半个多月,也是不现实的。而且,人人皆知,通灵道长才是真正奉了“秘密遗诏”——陛下不愿意火葬,要土葬,这便是一种和神殿的彻底的决裂,他当然不会在一番大屠杀之后,再让神殿安顿自己的尸首。陛下脾性向来如此,也不以为奇。

就在这时,众人看见皇后缓缓而来。

她没有让人搀扶,自己走得十分稳健。

也没有怎么呼天抢地,只是眼眶深深地陷落下去,整个人如行尸走肉一般。

她的脚步几乎随着白色的旗幡缓缓飘移,每行一步,旗幡就晃动一下,人是白色的,天空是白色的,旗幡也是白色的——仿佛整个白色在广袤无垠的天空下跳一场悲凉的舞曲。

顾命大臣们悄然看着她。

待她走过,乙浑撇撇嘴巴,对身边的源贺等说:“你们看,汉人的女子,就是花样多,假招子多。在青州的时候,又是晕厥又是生病,但是,谈到要为先帝殉葬,她就不敢了……她是贪生怕死啊……”

源贺小声道:“先帝不是废黜了殉葬么……”

“废黜?陛下待她那么好,赐居立正殿,她又没有一儿半女,于情于理,都该殉葬,追随先帝于地下,服侍先帝……”

“的确,如果开了这个先例,以后汉人的妃嫔都不去殉葬了,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太祖的祖宗家法,就是一纸空文了……”

……

但是,他们的声音很快被炮声淹没。

那是第一声炮响,意味着烧灵仪式即将开始。

震耳欲聋的声音,带来一阵浓烈的烟雾。

火殉12

新帝侧身,不经意地看一眼自己身边的冯太后——两人是以“母子”的关系站在一起的,但是,位置非常疏远,彼此之间,什么话都没说。

旁边,是任城王,东阳王,京兆王等宗室近亲。

再后面的第一例,是新帝的女眷,以米妃为首,匍匐在地。

皇帝公公死了,儿媳妇们自然不会太悲痛,其中,好些人还心里不自禁地窃喜——丈夫成了新帝,自己等人,随后便是封赏——

皇帝大行仪式之后,将有一个大规模的封赏,最起码论资排辈,也该是贵妃,昭仪之类的。

但是,皇后呢?

谁将是皇后?

米妃目前是第一顺位的妃嫔,这天下,就没有哪一个女人,是不曾想过皇后的位置的!

毕竟,这天下第一的殊荣,实在是太诱人了!

而且,太子还没新娶,就算米妃再神通广大,也还没有打探到太子即将迎娶李将军的小女儿。因为,太子在府邸的时候,基本上是不会把自己的私事告诉嫔妃们的。后来,遇到出征,叛乱,父皇的大丧,就更没有心思讨论这些闲事了。

米妃的目光往上,落到新晋的太后身上——但见如此年轻的冯太后,和自己的丈夫并列在一起,尽管彼此之间的距离那么疏远,却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仿佛才是未来的皇帝,皇后。

她这样的感觉,并非是今日才滋生的,而是早在李玉屏死后,冯皇后来太子府嚣张的时候就有了。

她忽然觉得很不舒服,而且非常危险。

新帝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嫔妃们在烧灵仪式上的想法,只是看一眼太后,淡淡道:“太后,要开始了……”

太后的声音十分飘忽:“那就开始吧。”

紧接着,又是两声炮响,之后,宰相乙浑迅速登台,大声宣布:“烧灵仪式开始”。

火殉13

首先登场的是天师道人,拿了一把桃木的宝剑,一身麻白色的道袍。他手舞木剑,朝着东南西北各个方向的彩旗不停地指指点点,口中念着祝祷之词。他正当盛年,中气十足,声如洪钟,每念一段时间,间隙里,左右小道士们就钟鼓法器,十分有节奏的配合鸣奏。

不一会儿,又转为了相互的应和。旁边的鲜卑贵族们,第一次真正见识这种纯粹汉人道教的丧葬礼仪,都觉得十分新奇,尤其是众人鸣奏的时候,声音十分高亢,几乎有穿透裂帛的声音,但是,道人们的唱词,都依依呀呀的,一句句经文含糊不清,都令人听得不是十分清楚。

这些是和神殿的仪式完全不同的。也跟火葬完全不同,轻微,简单,并不那么震撼人心——但是,却很深入人心,带着润物细无声的那种淡淡的悲哀。

然后,天师道人的桃木剑开始指点,按照玄武、青龙、白虎的方位,最后,落到了朱雀的位置上。

到了朱雀的位置,他的动作忽然加快,整个人,几乎把一把桃木剑挥舞得水泼不进,随着他的咿咿呀呀的唱词,合奏之声也开始变得分外的高亢。

就在众人的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只听得“嗤”的一声,眼前忽然一亮,但见桃木剑的法器之上,竟然滚出了一团火红的火焰。

众人还来不及惊呼,这团火焰已经坠落下去,砰地一声,就掉在正中的纸人纸马之上,轰然地,一团冲天火焰就燃烧起来。

这便是道家讲究的与天神的沟通,从天神那里取来天火。

鲜卑贵族们几曾见过如此玄妙的事情?不知不觉地,心里便多了一层深深的敬畏,只是跪在地上,看着天人合一的大火,在底下熊熊燃烧起来。

然后,是中书令高允开始朗读祭文,这祭文出自这位三朝元老之手,字斟句酌,将罗迦生前的丰功伟绩全部体现出来,润色得十分丰润。

火殉14

所有人都哭成一片,追思着先帝。

当芳菲听到那一句“殚精竭虑,战死沙场”的时候,心里一寒。陛下,跟他的祖宗们一样,终于是“战死沙场”——

人生,还有什么比这个可悲呢?生前至高无上,死后,连自己的死因都不敢告知天下。纵然王侯将相,又算得了什么?

她呆呆地跪着,不经意地瞄到新帝一眼,但见他跪在地上,哭得非常伤心。

她竟然哭不出来,而是愤怒,非常非常的愤怒:仿佛自己受到了一场莫大的欺骗。

陛下的死因,陛下的三日之期,都是一个谎言——唯一的目的,便是为了维护他们这个帝国,他们的祖宗基业。

这些,才是帝王们讲究的身后事。

其实,人都死了,还管那么多面子工程干什么呢?

她就更是哭不出来,居然抬起头,看着下面熊熊燃烧的火焰。

李奕和王肃,一边一个站着。

宫人们陆续地将陛下生前喜欢的各种东西搬上来,先是陛下生前所喜欢穿的衣服,然后是他曾经批阅的各种文牍;接着是他喜爱的一些法器;再然后,是他喜欢的两匹良驹。本来是三匹,但是,在当初从北武当迎接芳菲回宫的时候,为了让芳菲练习骑术,他便将其中最好的一匹送给了芳菲。

衣服,案牍等陆续扔下去,每添加一样,火焰就要升腾一下。

旁边的乙浑,目光不时落在冯皇后的身上。

但见她的目光不是悲哀,而是一种好奇——

乙浑的声音,在荜拨,荜拨的燃烧声里,显得那么气愤:“你们看冯皇后……”

几位顾命大臣的目光都转移过去。

“你们看,我就说汉人的女子假嘛,先皇尸骨未寒,她倒好,连哭一声都不愿意了……她心里肯定暗自兴奋着呢,汉人女子做太后了……”

火殉15

东阳王等人深知,就是因为陛下临终时候,跟冯皇后单独呆了那么久,乙浑怀疑先帝留下了什么不让他知道的密诏,所以一直耿耿于怀。

他息事宁人道:“冯皇后也不是不悲伤,你看,她都瘦成那个样子了……”

乙浑冷笑一声:“她这是做戏。为了不殉葬,饿几天算得了什么?以后,可就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呢……”

众臣此时无法跟他说什么。

乙浑觉得没劲,便不再说下去了。

下面的烧灵仪式,已经到了一个高潮——轮到烧马了。

烧活马当然凭借一己之力是不行的。旁边,四位侍卫用一个大铁笼子,将那匹赤兔鬃马抬上来。赤兔马的四蹄都是被牢牢捆住的,李奕和王肃一左一右地协助,让笼子打开。

赤兔马此时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悲鸣一声,但是,却一点也没有挣扎。

笼门打开,四名卫士将铁笼子一打开,骏马立即从高台上滑到了下面熊熊燃烧的火堆里,火焰猛然增高数倍,一阵浓烟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顿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嘶,真真是撕心裂肺……

马蹄在火堆里不停地挣扎,咆哮,许多人都被这叫声震撼。

芳菲也被这嘶鸣之声震撼,遽然站起身来。

她浑身发抖,但见那火堆里,胡乱飘舞的碎片,如火蝴蝶一般,一片一片,逐渐幻化成陛下的脸,是他那么温柔的声音:

“小东西,这是朕给你存的私房钱……”

“小东西,朕只喜欢你一个人,以后,再也不找其他人了……”

“小东西,我们和好吧。我们生个乖巧的女儿吧……”

早已干涸了的眼泪,再一次掉下来。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的命运,一生都和他联系在一起。恨了,爱了,都是深深的。那是自己在这世界上,真正唯一的亲人啊——放眼看去,亡国的芳菲,无亲无故的芳菲,身世不明的芳菲,这世界上,哪里还有一个亲人?

火殉16

她的脚步,悄然地迈下台阶。

所有人都被骏马的惨呼所震撼,根本没注意到她的举动。就连她身边站的新帝,也因为沉浸在悲痛里,根本没有留心,还是一味跪在地上,不停地恸哭。

一直都在注意着她的乙浑,见皇后竟然在这个时候走动,不禁勃然大怒,“你们看,冯皇后,她竟然站起来……”

几位顾命大臣也皱紧了眉头。冯皇后此举,也实在太无礼了。

“我就说嘛,汉人的女子,都是这样,真该叫她殉葬的……唉,要不是她是皇后,我非治她一个失礼之罪不可……”

乙浑唠唠叨叨的,却并不阻止皇后,只希望她走到前面,越失礼越好。

东阳王,源贺等人却直觉有些不对劲。

二人压低了声音:“不对,皇后的脸色好奇怪……”

“天啦,皇后这是要去哪里?”

皇后此时已经走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那是一个没有凭栏的高台,往下,就是熊熊的大火。

她就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这场弥漫的大火。

马的悲鸣,纸钱的腾空,四周白茫茫的。

眼睛忽然很花,她用力地眨了眨,但见前面,一个绿咬鹃王冠的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举着自己的那一堆破烂的宝贝,狠狠地,狠狠地往火堆里扔去:“傻东西……这不是你的,什么都不是你的……你什么都没有……”

“不,不要这样!”

“不要……那是我的……我的花树……我的……”

花树,陛下,破烂的珍品……

她狠命地就冲过去,“你还我……还我……你这个骗子……骗子……”

不知是谁惨呼一声:“天啦……皇后……皇太后……”

所有人如梦初醒,但见高台上,一身雪白孝服的冯皇后,整个人,从高台上直接坠落下去,风吹起她的白色的袍服,呼啦啦的,仿佛头顶的白色旗幡在不停地晃动,晃动……

火,冲天的血红,竟然直直地,就投入了火海。

……………………

PS:今日到此!

真假节烈1

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连乙浑等顾命大臣也惊呆了。

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新帝还跪在地上,此时,霍然就站起来,身子和双腿一样不停地颤抖,就连命令也不停地哆嗦:“快……皇后……快救皇后……快啊……”

他抖抖索索地冲上去,眼睛是花的,只有那一片白色的长袍在风中晃荡。他本能地伸出手去,似乎马上就要捞住她的裙裾,若非身边的侍卫眼疾手快拉住他,他的身子也坠落了下去。

偏偏冬日寒冷,风势又猛,烧灵的战马惨嘶犹在耳边,又响起这样人的悲鸣之声,呜呜咽咽的,仿佛为大火助兴,白色的袍子一着火,火焰更加腾空。

太子被侍卫们紧紧地抓住,眼睛一眨不眨,眼珠子几乎要突出来——忽然想起当年的神殿,也是这样的一场大火,被绑缚在高高的木架上的少女——

芳菲,芳菲,她竟然还是无法摆脱这样的宿命?

火堆旁值守的正是李奕和王肃,二人但见冯皇后忽然从天而降,直直地掉入火堆里,二人不假思索就冲了进去,但是,火势太猛了,二人又毫无准备。李奕冲进去的时候,眼前一片浓烟,他不停地咳嗽,只能看到那一片茫茫的白,倏然之间就完全融入了一片血红里。

“娘娘,娘娘……”他大声呐喊。

王肃也大急,他是文士出身,虽然平素也诗剑飘零,但是,终究比不上李奕,刚一着火,头发就烧起来,缺氧令他几乎马上就要窒息过去。

“王肃……”

李奕手忙脚乱,不停地扑打,手一伸,终于够着了那白色的袍子,但是,早已着了火,他一拉,早已融化成了火海。

“快……”

王肃忽然跳出来,灵机一动,接过旁边小吏递上来的水,就浇了过去。

真假节烈2

李奕得到这番喘息的机会,急忙抱了冯皇后就冲出来。

王肃急忙接应,二人一左一右,捞起了皇后,三个人滚出来,如三个巨大的火球。侍卫们已经冲上去,拿了水灭火……

宫女们不停地扑打冯皇后身上的火焰,李奕根本顾不得自己身上的大火,但见怀里冯皇后的衣衫已经片片碎裂,他不假思索,捡起地上先帝残余的一件袍子,兜头就裹在了冯皇后身上,总算将她七零八落的身子完全遮盖住了。

王肃,李奕二人的头发都烧焦了,手臂上流着血。但是,他们根本无暇顾忌自己。

其他鲜卑大臣们则彻底吓呆了,之前,众人还在大肆讨论如何让冯皇后殉葬,之前,鲜卑嫔妃们的家属们,都还在不停地找人来贿赂,尽量希望负责丧葬的大臣们照顾自己家里的女人……尤其是几位顾命大臣,虽然有先皇的遗命,但是,他们也无不隐隐有些埋怨之情,总认为先帝的死,多少和皇后有些关系,从神殿到征兵反击齐国,这些事情,每一桩每一件都和皇后有关,如果不是先皇一再眷顾皇后,也许,先皇还不至于那么早就死了。

不料,冯皇后竟然只身跳入了火海。

要知道,这是一两丈的高台,别说火海,一个人单单这么直直地跳下去,不死也得半残了。

死生乃第一等的大事,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好些人惊得几乎大小便失禁。

就连乙浑,半晌也做不了声了。

源贺悄然看他一眼,似乎在问:“这下不是假的了吧?”

他无法回答,面色变得非常难看,却又是暗自窃喜。一个太过沉溺于情感的女人,是不足畏惧的。这和昔日神殿上滔滔雄辩的女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东阳王毕竟见多识广,慌乱之后,早已冲了过去:“皇后……皇后娘娘,快救皇后娘娘……”

真假节烈3

这时,新帝也已经从高台上冲了过来,他双腿发颤,一路上几乎被侍卫们牢牢搀扶着,声音都在发抖:“快看,皇后她,皇后她……”

御医们七手八脚地围上去。

此时,芳菲已经晕厥了过去,浑身的袍服也被烧得七零八落,头发烧掉了大半,脸上老大一片的血污,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太子惨呼一声“太后”,跪在她面前,泪如雨下。

为首的胡太医先检查了皇后的伤势,又急忙拿了一些草药外敷,才回道:“陛下,皇后娘娘只是烧伤晕厥……”

新帝颤声道:“她的伤势如何了?会不会残废?”

“这……老臣现在还不敢断定,得先观察一段时间……”

此时,他只能看到芳菲露在外面的双手,都是淤青的,半边脸侧着,根本看不清楚昔日的模样。

宫人们围上来,迅速将皇后抬回立正殿诊治。

新帝急忙跟上去。

米妃等人此时也早已追上来,跪在新帝身边:“皇上,您没事吧?您要保重龙体啊……”

新帝一身也是乌黑的炭火,那是从冯皇后身上擦脏的,白色的孝袍上东一块,西一块,看起来很是突兀。

此时,他根本无心听妻妾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急急忙忙地就往立正殿而去。

旁边,李奕和王肃两个受伤的人,比皇后伤得更重,也被御医们抬下去诊治了。

立正殿里,一片忙碌。

张娘娘等一众宫女,无不泪流满面,提心吊胆地守候在冯皇后身边。

御医换了几次药,冯皇后依旧没有醒来。

新帝也一直守着。

他不知道自己守在这里能做什么,甚至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死是活,只是偶尔将手放在她的鼻息,想要证明她还有呼吸——每每感觉到她鼻端的热量,才会松一口气。

真假节烈4

这时,忽然听得有人求见,正是主持这次法事的天师道人,通灵道长的大弟子。

新帝此时正是六神无主,他第一次目睹了天师道人“取天火”的全过程,对之也有了一点敬畏之心,心里便抱了期望:“快,马上求他进来。”

天师道人赶紧进来。

左右退下,新帝急忙问,“道长,皇后伤势如何?”

天师道人一番望闻问切,仔细检查了,这才说:“回陛下,皇后身上虽然受了好些外伤,但不至于毙命。只要调养得当,不久就会好起来……”他一边说,一边取出一颗丹丸,“这是家师炼制的丹药丸,对于外伤很有帮助,皇后是心力交瘁,又受了这些外伤,只怕十天半月都好不起来……但是,只要静心休养,然后辅以灵药,伤痕是会复原的,陛下不必太过担心……”

他一边说,一边将丹丸碾碎,涂抹在冯皇后的面上颈上,黑黑的,厚厚的一层。

太子看去时,只觉触目惊心,但见冯皇后的额头上,颈项上,都是凝固的乌黑的血污,显然是跳下去时,被烧伤或者什么物件戳伤的。刚刚宫女擦拭的时候,都不敢用力,一直都血咕隆咚的。

天师道人上完药,退在一边,这时,外面传来几位顾命大臣求见的通报。

新帝此时根本无心理睬他们,但是,他们来探望皇后,又不得不许。

众人鱼贯进来。

东阳王率先跑下来,跪在地上:“皇后,老臣等知道,您和先皇一往情深。但是,先皇有遗命,要您保重贵体,您万万不可再起轻生之念啊……”

乙浑、源贺等人也跪下去:“皇后要保重玉体……”

文武百官一起跪下:“求皇后保重贵体。”

但是,冯皇后依旧无知无觉地躺在地上,其实,意识并非是完全模糊的,但是,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

真假节烈5

来来回回,许多人在身边说话,嘤嘤嗡嗡的,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身上灼伤的痛楚,巨大的悲哀,一起袭来,仿佛整个人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地里,永远也无法醒来。

众臣得不到回应,只得退下去。

新帝,也退下去。

为了先帝的丧事,新帝是住在弘文殿的,这里,曾是昔日议政的一处要地,旁边,就是御书房。

他就住在这里。而嫔妃们,还依旧住在太子府,来不及搬进宫里,也还没有任何的封赏。

他回去的时候,米妃率领一众妃嫔跪下,每个人都战战兢兢。新帝刚继位,先帝暴毙,皇后又几乎葬身火海,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突然,给新生的帝位,仿佛蒙上了一层悲哀的阴影。

新帝无暇领略自己这群妃嫔的关怀,只是挥挥手,让她们退下去。

他一个人坐在御书房,房间里也是冷的,没有生火。

因为这是祖宗遗留下来的规矩,多冷的天,宫廷里一般也是不许放火盆的,为的是要永远维持鲜卑人那种过人的体力,勇气和毅力。唯有这样,才能牢固地保持战斗力,江山千秋万代。

昔日罗迦生火,是因为他有寒症,而且芳菲进宫,很多习惯跟鲜卑人不同,他根本就没管过她该怎么办,后宫的事情,自从芳菲进来,他就再也不曾插手过。

现在新帝继位,则是完全严格地遵守着祖宗的家法。

窗外,寒风呼啸,屋里,冷得如冰。心里,更是冰冷,还有恐惧。他瘫坐在椅子上,仿佛刚刚过去的那一幕还在眼前晃荡,冲天的火焰,死去的父皇、冯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