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怪这月亮呵。

然后,他听得脚步声。

橐驼,橐驼的。

是弘文帝清场离开之后的事情。

或者,此时,谁也是无法阻挡她的。

老远的,在黑夜里停下来。

她不曾靠近。

这一次,那么远。

他依旧躺在冰冷的石板之上。

怯怯的声音响在黑夜里,单薄,发着抖:“陛下,我,我又遇到很不好的事情了……”

他闭眼倾听,此时,已经没有了悲哀,是平淡而麻木的。

“陛下……求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不想要这个东西……不,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你原谅我,我什么都不要……”

他心如刀割。

她的声音是沙哑的。

“陛下,我不配走到你的陵墓之前了,如果,你肯原谅我,求你,出来一下,好么?就出来一下……陛下,我会去寻药,我知道该怎么办,我可以不要它……我只要你,只要你能原谅我……”

月光走。

人未走。

她盯着月光,狠狠地盯着,要从里面看到巨大的奇迹。

风,呼呼地,一阵一阵地从前面吹来,那是巨大的千年古杉。成片的,最大的要十几人合抱。它们那么笔直地杀向天空,却又是枝繁叶茂的,如北武当最硬朗的壮汉!

可是,没有人出来。

狼影,始终无法幻化成人影。

她的声音小下去,如在喃喃自语,“陛下,这不公平,不公平……不是我的错,求你了,求你不要计较了……我们走,我们悄悄地离去……我不要它,我们悄悄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几乎要跳起来。

她那话,不是没有诱惑力的。

罗迦PK孩子14

但是,腿是麻木的。

斯人已去,此情不再。

“陛下,你承诺过的,只要他好了,你就带我走……你自己承诺过的……一言九鼎,你不能食言而肥……君王无戏言啊,你知道的……”

她的声音那么急促。

甚至还带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那是逃亡的包袱。

“只要你答应,我马上就走,我完全可以不要这一切……求你了,陛下……我不要它,我不会让你蒙羞,让你丢脸,我自己会处理……如果你介意,你可以等着我,我处理好了再来找你……行么……陛下,求你出来,就出来一下……”

她仔细地倾听,似在等待一场无言的审判。

于女人的那种极其残酷的压制的审判。

将自尊,全部地撕毁给他,祈求他的原谅。

许久的沉默,是一种绝望到了极点的沉默。

这不公平!

太不公平了!

自己都退让到了这样的地步,卑微到了这样的低贱,竟然依旧换不来一个公正的结果。

她的身子也软下去,身在冰冷,不觉寒意。

缓缓的,月亮将人影子缩成一个小小的圆点,狭长的,鬼魅的。

她扑过去,一把捉住了他:“陛下在哪里?究竟在哪里?你让他出来,马上出来!”

“太后,你先起来,寒气潮湿,有损身子。”

身子,如今,谁还顾惜着一具皮囊?

她摇摇晃晃:“我老是感觉到陛下没有死,他还在……道长,既然现在的皇帝能够服用千叶红假死,又起死回生,陛下,他为什么不能?为什么……我知道是你在捣鬼,一切都是你!你告诉我,陛下到底在哪里?你把他藏到了哪里?”

“先帝驾崩,早已死了!人死,万万没有复生的道理!”

芳菲狠狠地捉住他的手:“胡说八道!你们联合起来骗我。我见过他!我见过他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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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日到此,晚安;明晚估计也是0点前后更新。今日敲字,手指都麻木了,苦也;

罗迦的选择1

芳菲狠狠地捉住他的手:“胡说八道!你们联合起来骗我。我见过他!我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在大雾里,一次是那个有月亮的夜晚,他都出现了,他甚至好抱着我,将我送回小木屋……那不是假的,绝对不是假的……”

“太后,你也说了,那是浓雾,是月夜……那一夜,都是幻觉!只是幻觉而已!”

“不是幻觉!是他!他骗我,他骗我治好新帝……”

“太后,你不是一个相信鬼神之人!”

鬼神!??

道长的语气实在太过镇定。她都楞了一下,罗迦,真的已经变成鬼了?那一次次的路面,竟然,是鬼魂在召唤自己?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太后,你知道这个道理!”

她仔细地回想,浓雾里的飘散的人影,又低头,那一次,自己掐自己,掐的很重,不,不是梦,绝对不是幻觉!

就算那个月夜是幻觉,那次浓雾,也绝非是幻觉!

她沉了脸:“道长,出家人不打诳语!”

“出家人,慈悲为怀!”

她冷笑一声:“我不管你们慈悲不慈悲,我只知道,先帝,他欠了我!他也骗了我!不行,他绝对不能骗了我,满足了他自己的心愿,就一走了之!这是利用!可耻的利用!”

那冷酷无情的声音:“太后,救治陛下,也是你自愿的!你也不曾想看着他死吧?”

“!!!!”

“扪心自问,这是你的梦!你梦里也放不下新帝安危!这和先帝无关。太后,死者长已矣,生者,就请珍惜眼前!”

“你胡说什么!”

“天下男子,负心者多,高位如新帝,能至情至性如此,太后,贫道斗胆谏言,你应该珍惜眼前人!”

“我希望他死!我恨不得他马上死掉!”

通灵道长面色变了!

“太后,先帝临终前,你答应过他什么?”

罗迦的选择2

“太后,先帝临终前,你答应过他什么?”

她一怔。

罗迦死前,说了什么?

如果有朝一日,和太子发生了冲突,务必要留他亲爱的好儿子一条命。

当时,她做梦也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对太子生了杀机。

直到此时,也并非是杀机——只是一种愤怒的情绪,到了极点而已。

不,从来不想杀弘文帝。

还没到那个地步。

对他的恨,甚至远远比不上罗迦。

“道长,你错了,我不是想杀他——是他啊!是罗迦!是罗迦!”

道长后退一步。

“太后,你失态了!如果学着接受,其实,事情会简单得多!”

简单!

什么是简单呢!如果不是罗迦,这一切,会如此复杂么?那种愤恨,越来越深浓,仿佛自己是孤立无援的,被人欺骗的良家妇女,拿不到自己应得的工钱,就连上诉,也是求告无门的。这一切,都是罗迦啊,哈哈哈,真是伟大的罗迦!

他把他的儿子,照顾得妥妥帖贴,可是,自己呢?别说记挂,爱怜,纵然是连承诺,都忘得一干二净。果然,儿子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那是不被爱的悲哀;被人所抛弃的痛苦。罗迦,他不会要自己了,真的不要了;他的选择,永远是他的儿子他的江山!

“太后,新帝的情谊,旁人也应为之动容!更何况,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便最好是接受!”

她急促地喘息。有些事情——什么事情呢?怀孕了,女人的天大的弱点,不管你是否乐意,只要那个男人的精子在你体内成长,你就被套上了枷锁;比铁链子更加可怕!

此物为我所有,他人不得觊觎!

“太后,有些事情,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说客!通灵道长竟然成了弘文帝的说客?

罗迦的选择3

她急促地喘息,说客!通灵道长竟然成了弘文帝的说客?

这在以前,是绝无仅有的。

甚至在昨日弘文帝威逼自己的时候,他都还不曾是这样的态度。他那么一心一意,软中带硬的劝阻。

如今,竟然来了这么大的转变,风霜刀剑,严相逼!

那是罗迦指使他的!一定是!

一股羞辱同时袭来。

他替自己把过脉。

他知道一切的私情。

所以变了——他是汉人,是道士,讲究君王女人的贞洁。他觉得自己污秽了,配不上罗迦了,一定是他告密,一定是这个老道。

所以,罗迦才躲着不肯出来了。

这就是自己苦苦等待的结果!这就是自己多少个月圆之夜,去陪着他,守着陵墓的结果!罗迦,这个可耻的男人!他又比自己清高,干净了多少呢?

“太后……”

“你退下,没你什么事情!”

她的语气冷淡,残酷无情。以前,她极少用这样的语气和任何人说话,尤其是通灵道长。

道长侧身一边,微微弯腰。

“罗迦,出来,你出来说话!”

没有罗迦。

仿佛,她只是对着空气,在无谓地呐喊;可笑地咆哮。但是,有什么用呢!除了证明自己的愚蠢,软弱,无助,又有什么用呢?

罗迦在九泉之下呢!

而她和他,已经隔着千万重——也许,只是十八层的地狱而已。

“罗迦,你滚出来,你没种!平常不是说什么一言九鼎,君无戏言么?现在你算什么呢?你这个不守信诺的家伙,枉为一代君王,却欺骗一个女人,罗迦,你这个没用的胆小鬼,你出来啊!你马上滚出来,难道,你怕你儿子会杀了你?你马上滚出来……”

不滚出来!

真是个可耻的男人!

罗迦的选择4

“你是不是怕死才不敢见我?我一个女人都不怕,你怕什么?就算你儿子会杀了我们,不也有我这个女人陪着你一起上断头台?!哈哈哈,我都不怕,你死过一次的人还怕什么?缩头乌龟罗迦!罗迦,你这个混蛋,不要脸的混蛋,连妻子都保护不了的混蛋……你有种的,就出来杀了你儿子,报仇雪恨!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不是人生最大耻辱么?这样的绿帽子,你也忍得下去?这是你儿子给你的,哈哈哈啊,是你最最亲爱的儿子灌醉了我,趁我喝醉了,发生的这一切!你一味恨我干嘛?你只敢欺负我!混蛋,有种的找你儿子算账啊,去拼命啊……”

咸的是泪,热的是血。

古杉背后的男人,万念俱灰。

“罗迦,原来,你只顾念着你的狗命……胆小鬼,懦夫,没用的东西……你真是个耻辱,罗迦,认识你,真是我的耻辱……”

群山震荡,肆无忌惮。

松涛阵阵,全部湮灭。

深秋的北武当,竟似要下雪了。

喉咙破了。嗓子哑了。

没有回声。

她匍匐在地,头碰在冰冷的石碑上,绝望的倒下去。

“太后,回去吧。”

“滚开,你们这些骗子!”

“老道向你保证,先帝已经驾崩!太后,请回去吧!”

斩钉截铁,无可置疑。

无关乎死或者不死。

只是拒绝,毫不留情的拒绝。

一切的希望断了,彻底了断了,就如被人狠狠利用了就一脚踹开的傻瓜。

自己受骗了。

这一辈子,都在受到这个男人的欺骗,幼时的可怕阴谋,初嫁时的见异思迁,死亡时候的色厉内荏。死后的背信弃义!

不被爱!

自己不被他所爱。

这一切,都是一场骗局!

“太后……”

罗迦的选择5

“住口!”她恶狠狠地,“你也在骗我!道长,你一直在骗我。你知道一切,你知道新帝如何的威胁我,威逼我,可是,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你不是罗迦的忠臣么?不是一直对罗迦忠心耿耿么?难道你不知道君辱臣死的道理?你再干什么呢?为什么没有勇气去指责弘文帝,劝诫弘文帝?你们汉人不是讲究以死相谏么?纵然身死,不是能留个好名声么?为什么不呢?你也怕死?……哈哈哈,你们都是胆小鬼……你们这些胆小鬼,没用的东西,无耻的男人……”“

纵然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也不由得面红耳赤。

谁的心里,又不是滴着血呢!

“太后……有些事情,谁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

“对!比如生与死,人不能胜天!”

她迫上去一步,狠狠地指着他的鼻子:“你受了罗迦的指使,联合起来骗我,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纵然你杀了老道!先帝,依旧不能复生!”

她轻蔑地一笑。

不能复生又如何?

“他是该死,死了最好!这样的男人不死,留着有什么意思呢!他没有本事保护自己的妻子,现在,却嫌弃被戴了绿帽子,哈哈哈,真是荒谬……罗迦,这是你的耻辱!不是我的耻辱!不是我!”

“太后,你这样太不公平了。死去的人,无法保护活着的人。”

“人们不都说,九泉之下有知,也该保护自己的亲人么?罗迦,他不能,是因为他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骗了我治好他的儿子,就一拍两散,什么都不管了。他只想他儿子幸福,我呢?谁想过我幸不幸福呢?”

“!!!!!”

“罗迦,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只要你此时肯出来!”

声音,竟然是软弱的,哀求的,还残留着最后的一丝希望。

罗迦的选择5

还是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太后……”

“滚开!”

“罗迦,这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只要你出来,我就跟你走……我们走!”

轻微的声音。

她的目光如一只狡诈的狐狸,几乎要穿破暗夜的阻挡——罗迦!罗迦的气息!

罗迦,他终于要出来了。

她喜极而泣扑上去。

他狠狠搂住她,那么用力,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悲哀:“芳菲,我们走吧……不要打扰父皇的亡灵了……”

“滚开!”

腿抬起,一脚踢在他的腿上。

“滚开!”

是弘文帝,他阻止了!

他一直在这里,阻挡着他父皇的去路!

他向来如此!

“滚开……”她势如疯虎,拳打脚踢,“滚……滚开……”

弘文帝甚至连躲闪都不敢,生怕伤着她。“好好好,芳菲,朕走,朕马上走……求你,求你不要这样,会伤了你自己的……求你了……”

“滚开!”

他转过身,脚步踉跄,落荒而逃。

如一只丧家之犬。

通灵道长背着身子,不敢目睹这一切。心里战战兢兢,因为,之前的响动!罗迦,他是忍不住的,是要冲出来的——但是,弘文帝,怎么允许他出来呢!无论生死,没有留给他任何的选择!

无论是谁,都没法此时出来跟儿子决裂!

那是腥风血雨的狂乱!

人,当然都得有羞耻和权衡之心!别说罗迦,纵然换了任何的天下男人,都是做不出来的!

只听得冯太后歇斯底里的呐喊:“罗迦,你滚出来……胆小鬼,你怕出来,被你儿子杀了??无耻的胆小鬼,无耻……不要脸的懦夫……我看不起你,一点也看不起你,我真是后悔,后悔死了,当初在北武当,就不该跟你回去的……”

罗迦的选择6

老道忍无可忍:“太后,请不要再亵渎先帝的灵魂了!”

亵渎!

哈哈哈,他说亵渎!

是谁亵渎了谁呢?

如被烧红的铁,狠狠地烙印,如受了凌辱的寡妇,得不到冤屈的伸展,自己反而成为了众人嘲笑欺负的对象。

女人啊,你的名字永远都是弱者;就因为天生比男人多了一个子宫,所以,夏娃之于亚当,天生就是为了赎罪的!男人爽了,乐了,一切都完了,潇洒地走了;女人呢?背负着心理的,生理的双重的痛苦!

就因为子宫,所以,女人不得不被迫贞洁——否则,男人不压迫你,大自然的生理都会压迫你!十月怀胎的痛苦,男人怎么会知道?男人又怎么会去在乎呢?

罗迦,罗迦!

从此萧郎是路人!

不不不,是仇人!

天大的仇人!

愤怒和绝望,彻底烧红了她的眼睛,一切,都是失去理智的。

那么强烈的期待过,那么强烈的盼望过。

没有拥有,就不知道失去的痛苦;不曾得到,就不曾明白失去的悲哀。

到头来,却真的只是彻彻底底的一场梦而已。

死亡,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