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帝睁开眼睛,目光扫过那雪肤花貌的美女,米妃注意看他的神色,观察得十分细微,但见他毫无表情,仿佛看着一个极其寻常的女人,没有一丝惊艳之色。

一腔心血,仿佛在白费。

弘文帝已经站起来:“米妃,以后这些事情不用来请朕,你自己安排招待了就行了。”

施施然地,就走了。

众女面面相觑,一个个又悲苦不堪。

陛下三年守孝,他纵然没有需要——可是,冬夜漫长,一众没有男人的女人,要如何才能熬过这样的漫漫长夜?

就不怕寂寞么?

爱的靠近10

米妃无法面对妃嫔们质询的目光。

她也说不起话——在弘文帝面前,向来就说不上话。

有人说:“这样下去,陛下的身子可怎么才好?”

“是啊,斋戒不是不可以,但是,哪有做满三年的?就是守孝的大臣,丁忧期间,不是也都是三个月或者半年,就行了么?”

“一国之君,如此,岂不是太不可思议了?”

都是替陛下的身子着想——她们永远有大公无私的借口。

米妃站来:“太后!陛下,最是听太后的话。”

要陛下开枝散叶,目前只有求助冯太后了。

“可是,太后在北武当替先皇守陵,她岂会管这些事情?”

“她怎么不会管?别忘了,陛下这次在北武当生病,也是她救治才痊愈的。她说的话,陛下一定会听。”

“可是,如果陛下不允,我们根本不可能去北武当。”

一众妃嫔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腊月二十三,小年,祭灶节。

民谚云:“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蒸枣山;二十八,贴年画;二十九,去买酒;年三十,吃汤圆;年初一,躬脊儿……”

民间过大年是从腊月起直到正月十五,足足要欢庆45天。

北武当多南朝人,春节的气氛,完全和南朝一样浓郁。

舂米磨面、杀猪宰羊、缝制新衣、准备祭品……张娘娘率领一众宫女,把这一切都办得妥妥帖贴,只等这一天的到来,敬献灶神,当然,也是为太后娘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头天夜里,下了整夜的鹅毛大雪。

第二日推开门时,但见一派的银装素裹,松枝,柏树上,全是一串一串的冰凌。还有些,形成各种各样奇怪的动物形状,花朵形状,仿佛整个物种都改变了。

爱的靠近11

芳菲站在二楼看下去,但见小湖也结冰了,整个世界,忽然像一个一色的冰的碉堡,有种令人诧异的美丽。

连续的大雪,好几日她不曾出门了,难得今日放晴,便想出去走走。

张娘娘搀扶着她,“太后,外面很冷。必须再加一件貂衣……”

她想起自己的花貂——罗迦当年留下的。

一家三口,带了花貂出去玩耍,纵然躺在冰天雪地里睡觉,也不会觉得寒冷。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泪流满面,但是,很快就侧身悄然擦掉了。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厚厚的一件雪貂,是黑色的,看起来,如一件庞大的斗篷,做工不慎精细,皮毛倒是很好。

“太后,这是道长半月前送来的,今日穿正合适。不过,这貂皮是上等的,但是缝制就太过粗糙了,你看……这线头都露在外面呢。”

她淡淡一笑,通灵道长,可真是阔气。出手越来越大方了。

这些日子,自己每一次哪怕有一点小伤病,小疼痛,甚至吃的穿的用的,这个老道都无微不至地,仿佛他十分精通,孕妇会吃什么,该注意什么。

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送来。

张娘娘等并不觉得奇怪,她们因着对老道的敬仰,一向认为他是神通广大的。

芳菲当然也不奇怪,反而很轻松——是心安理得的享受。

有些人,欠了自己的,自己当然就不必跟他客气。

无论是鬼魂,还是虚无缥缈的梦境。

貂皮发出新鲜的味道。那是她熟悉的味道,仿佛某一次失而复得。仿佛一种爱的靠近。

悲惨,痛苦的时候感觉不到。

沉淀下来,才真正感觉到这种爱的靠近——从来从来不曾离开过半步。

就如自己要求过的:但有所求,无不允诺。

这一生,加起来,好像也不曾得到如此多的被爱。

爱的靠近12

那是一种安慰,仿佛,某一种支撑的力量就在自己身边,从来从来不曾离开过。或许在某一天,睁开眼睛,便会看到一个结果。

女人一门心思只牵涉在爱和不爱里,所以,永远没有理性。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男人。

一个怀孕的男人。

她不再做无意义的追究。

她披了貂裘走出去。拥着那厚厚的皮毛,温暖着,不就好了?

双脚踩在雪地上,一脚一个深深的小坑。

松软的雪哗啦啦地陷下去。

太阳出来,反射着冰的光芒,更是显得晶莹多姿。

“太后,您看,可真漂亮……”

她也露出了一点笑意,看着这个白皑皑的世界,几乎将一切的荣辱沉浮统统遮掩了。

听得马蹄声,踢踏,踢踏的,在雪地里,走得并不快。

众人大吃一惊,跪下去:“参见陛下。”

弘文帝跳下马来,满头大汗,满面笑容:“平身,不必跪在雪地里。”

他奔着芳菲而去,手里拿着一件镶嵌了紫红色金边的大斗篷,华服重裘,贵气逼人,批在她的身上,“芳菲,你还好么?我怕你冷,他们说,这斗篷十分保暖,所以我给你带来……”

声音竟然因为喜悦而忍不住的颤抖。

实在是太过想念。

分别的日子,真真是一日三秋,度日如年。

仔细地盯着她,看她眉目之间的改变。尤其是脸色,白里透出一点的红,连斑痕都少有。

身子好了,脸色也好了,整个人,显露出一种丰满的珠圆玉润。

他心里前所未有的感动,但觉眼前的女人明艳照人,不可逼视,如第一次见到她,如最初的钟情——情人眼里的西施啊!

天下,谁个女人还能比她更加漂亮?

芳菲也微微意外,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来了。

爱的靠近13

芳菲也微微意外,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来了。也没有问。

宫女们则早已识趣地退下去了。

“芳菲,要过年了,我来陪你。我是初九上路的,怕错过了,连夜都在赶路,终于还不算太晚。”

处理了许多的事情,找了合情合理的借口,微服出来。反正新年里,皇宫本来就要放一段时间大假,今年,他借着改元的借口,又加上几年不遇的大风雪,所以,放假整整一个月。

这八九百里的路程,昔日便服出巡,不过三五天就到了;但是这一次天雪路滑,便要动用了传递紧急公文的兵马驿站,一路改换良马,昼夜兼程,方才在半月后赶到。

也因此,一路就憔悴了。

弘文帝擦了脸上的汗水,只顾盯着她的身子:六个月多的身子,已经无法掩饰了,隆起在重裘下面。

他伸手,想要轻轻地抚摸一下。

她不经意地侧身,正好躲过了他的手。

他也不恼,笑得眉毛都在颤动:“芳菲,我梦见你和孩子,梦见它会走路了,抱着我的脖子,要吃糖葫芦……”

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其实想说的是,这是自己的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自己的路,自己一个人才能走,纵然是孩子,也用不着他来多说什么。

但是,终究还是不曾开口。

不想再生出任何的事端。

一棵大松树下安放着大椅子,铺着厚厚的裘皮,旁边生着炭火。

芳菲站一会儿,累了,坐在上面小憩。

弘文帝并不惊扰她,只是兴致勃勃地将雪搬来,在她前面堆积起来,隆成高高的一层小山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弘文帝喜悦的声音:“芳菲,你看……”

她睁开眼睛。

面前摆着三个大雪人,褐色的石子雕砌的眼珠,倒像三头熊。其中一只,头上还插了一朵树枝绕就的小花。

爱的靠近14

中间的小人儿,胖乎乎的,眼睛尤其明亮。

甚至笑容都是异常鲜明的,仿佛受到了很多很多的宠爱,方而如此的甜美幸福。

她的目光落在那小人儿身上,一时,无法移开。

那是一种只有女人才明白的情绪,热烈的,无法掩饰和遏制的情怀。

三个人的目光也很有讲究,仿佛是彼此看着彼此,尤其是最大的一尊,那眼神,充满了爱怜和强烈的力量,仿佛他是一头雄狮,带领着自己的家族,娇妻,幼子,寻找到了最最理想的丰满的草原,鲜花盛开,从此,生活充满了阳光和甜蜜。

三个雪人身上都写着字:

阿爹

妈妈

小宝宝。

弘文帝,只怕他这一生,还是第一次堆雪人。昔日,他不是一个有这般心情之人。甚至,连浪漫和花前月下,都从未曾有过。

他双眼灼热,兴致勃勃,仿佛自己的生命到了最灿烂的时代,喜悦太多,克制不住要跳出胸腔。

芳菲眼眶濡湿。

对这个男人,从来不曾真正的恨过。

也不是没有深情厚谊的。

他何曾真正伤害自己?

纵然打着醉酒的借口——若是自己不醉,他一个人能醉么?

只是,如果没有罗迦,那该多好啊!

没有罗迦,她想,自己一定会真正爱上这个男人——以前,也不是不曾爱过。少女最初的心事,最初的懵懂,本来,都是说于他听的。

如果没有罗迦!!!

阳光下,中间的小雪人,尤其地玉雪可爱,两只眼睛又大又明亮。

弘文帝的目光一直盯着,充满一种温存和热情的力量。

“别看久了。阳光下看雪,容易伤眼睛。”

那是一种雪盲症,容易引起短暂的失明。

他的眼睛忽然迸射出一丝强烈的火花,惊喜得几乎语无伦次:“芳菲……芳菲……”

爱的靠近15

只叫两声,便说不下去了。

她终究是关心自己的。

这个女人,终究是怜悯着自己。

他快活得几乎要大喊大叫。

别墅里,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喜悦,真正具有强烈的过年的气息了。

宫女们发面饼,一盘灶饼、一包芝麻糖、一把草料、一只杀好的去毛公鸡:灶饼是让灶王爷在来回天宫的路上充饥的;芝麻糖是用来粘灶王爷的嘴的;公鸡是送给灶王爷的“天马”;至于那把草料,自然是喂“天马”的。

黄昏的时候,开始举行祭灶。

古人说,男人不拜月,女人不祭灶。

因为灶王爷是一家之主,象征威风赫赫的男权家长。

但弘文帝兴高采烈地携了芳菲一起,亲自主持祭灶。先把灶饼、芝麻糖、公鸡等物品供奉在灶官像前,然后在像前点起三炷香。

弘文帝亲自端了糖碗,张贴灶王爷,让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用胶牙糖敬它,好把灶王爷的牙齿粘住,“吃了人家的嘴短”,当然就不好讲坏话了。

宫女们第一次目睹这样的盛况,一个个都十分欢乐。

祭灶完了芝麻糖,开始了一年的赏赐。

宫女们跪地谢恩,不敢相信自己的目光。

弘文帝,从不是一个穷奢极侈的皇帝,但是,他的赏赐,真正显出了天家的气派,以至于宫人们都差点不敢接受。

热闹终于结束。

屋子里安静下来。

案几上的鲜果就分外触目:鲜艳的桃子,哈密瓜,栋梨子。

他拿起刀子,削一个哈密瓜,笑逐颜开:“芳菲,这是我派人出去寻来的。实在太不好找了,弄回来时,坏了大半,一路都用冰冻的厚箱子保存,才留得这几个。等开春就好了,天气暖和了,果子就多了……”

她捏着一片哈密瓜,竟然吃不下去。

自己可以心安理得的欠了罗迦的情谊。

但是,弘文帝呢?

自己日后,如何偿还他这一番情谊?

………………PS:))今日到此:)

产子1

就在这样的心情里,迎来了二人的第一个除夕之夜。

炮仗声声,弘文帝如一个欢乐的孩子,用学会的玩法,将竹子扔在火堆里,远远地走开,然后,便是噼啪噼啪的火星溅出来。

他乐得哈哈大笑,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喊:“芳菲,好玩么?”

她笑着点点头。

他得到了鼓舞,玩得更是尽兴。

火树银花不夜天,所有人,从未感觉到过弘文帝如此欢乐的气息。

屋子里,火炉很旺。

弘文帝很是满意,忽然想起问:“这是谁弄的?比火盆好多了。”

芳菲淡淡道:“李奕。”

“原来是他,哈哈,李奕向来在这方面有超级的特长。这一次,他可真是立下大功了。我应该好好赏赐他。”

他一边说话,一边搀扶着芳菲在斜榻上坐下。

铺了厚厚的长羊毛毯子,十分暖和。

弘文帝帮她把金色的大氅挂在旁边的衣架上,做这一切,非常熟悉,仿佛是早就习惯了的,对于自己怀孕的妻子,上辈子就很熟悉了。

案几上都是小点心,福禄寿喜,讨一个吉利的彩头。

他拿起一个鲜艳的桃子:“芳菲,这是西域商人带来的,据说出产于很奇怪的地方,偏偏要冬天才有。可不稀奇。”

她尝一口,冬日里缺乏水果,所以,这些东西都显得分外的鲜甜而珍贵。

心境也是平静的。

不知道多久没和弘文帝这样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了。

为什么呢?

因为肚子里这个孩子?

无论是欢喜也罢,悔恨也罢,孩子的存在,是无法抹去的事实——它无疑会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弘文帝情绪好得出奇,微微俯下身子,伸出手去:“小家伙有没有折腾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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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子2

肚子里的孩子仿佛感觉到了自己的重要,强烈的被呵护,很高兴地踢打了一下。却是轻轻的,它知道,能分辨出来。

“呀……别动,别动……你一动,妈妈就难受了……”

弘文帝高兴得眉飞色舞,眼珠子温柔得几乎要穿透那厚厚的冬衣,看到自己的骨肉缓缓地跃动——真是太奇妙了。

它在干什么?撒娇?打滚?伸伸小胳膊,舒展一下小腿?或者想翻一下身子,如何躺得更舒服一点儿?

没有做过父母的人,是永远不能体会到这样的心境的。

你的一部分,和最爱的人结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个重新独立而干净的生命。

那便是你的延续了。

从此,你真正是永垂不朽了。

所以,人类千百年来,才如此热衷于繁衍后代,生生不息。

他搓着手,眉开眼笑:“芳菲,我真想见到它呀,一定好可爱。”

他热烈地期待,这一生,没有如此强烈地期待过这样一件事情。

因为,那是他的头生子,也是唯一的孩子。

尤其,烛光下,他看到她脸上那种笑容,温存的,淡淡的笑容,充满了一种母性的光辉——再也不是昔日的恨之入骨,咬牙切齿。

无论对自己感情如何。

至少,对孩子,是发自心底热爱的。

她并未嫌弃它。

孩子何其无辜,仿佛感受到自己分外地被父亲母亲看重,所以,分外地听话,发育得异常结实而强壮。

每一次的诊断,都是完美无瑕的。

仿佛上天专门的一次恩赐。

午夜的钟声敲响。

弘文帝看到面前的女人闭上眼睛,睫毛微微地颤动。

他也闭上了眼睛,虔诚地许愿。其实,是从不信天神和命运的,不知道这一次,为何就虔诚了。

产子3

好一会儿才睁开。

“芳菲,我许了一个愿。希望你们母子平安。”

自己并不贪婪,不奢求样样俱全,今年就这一个愿望而已,上天,不会不答应的。

“芳菲,你呢?”

她没有回答。

他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拉开了被子,抚摸床上的温度,恰到好处,才搀扶她上去:“好好休息,我们明日晚一点儿再起床。”

那是一种度假的心情。

真正的度假。

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