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一抹嫣红——是怎么来的呢?

是偷情的样子?仿佛看起来,就像一个春心荡漾的女人!

她悄悄捂住脸,好一会儿都不敢再次睁开。但是,身子很舒适,心里也很甜蜜,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这样的甜蜜,温馨,比任何政治上的胜利,都令人感到幸福。

忽然滋生了强烈的贪婪——自己要长期如此!

一定要这样的生活。

这才是自己想要的。自己,宏儿,都会得到很好的照顾。为什么不要呢?

可是,一个是皇太子,一个是皇太后,真的能想走就走,想怎么选择就怎么选择么?

只有额头上一些擦伤的痕迹,不识趣的,红红绿绿,那么碍眼。

那些可恨的淤青。

尤其是眼角边,额头上,简直惨不忍睹,不疼,只是损害容貌。

她慢慢地拿起桌上的梳子,梳理自己的头发,精心的将发髻弄成很时髦的样子。然后,才淡淡的涂抹脂粉。非常上等细滑的胭脂,拍开,在脸上一匀,一抹的绯红。唇红荡漾,移开,嘴唇一抿,镜中的女人,仿佛忽然年轻了十岁。

缠绵和决裂7

十年之前!

十年之前!

正是一年春好处。

那是,正是自己最最鼎盛的年华。自己还在干什么呢?正是和罗迦再次和解,再次重逢,回到立政殿,那么多缠绵悱恻的日子?

她不胜唏嘘,放下镜子,就如宏儿一般,觉得自己那么漂亮,那么幸福。

推开旁边的小木门,案几上摆放着整齐的餐点,各种各样精细的粥点,一大碗的甜点——还是昨日那种似燕窝又不完全像的东西。

她端起来,细细地喝,然后,一口气喝光。

吃饱喝足,再回到屋子里,镜中的女人,脸颊绯红,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

额头上的伤痕还是很无趣,又讨厌。她踌躇着,还是拿了白色的布条,包扎起来,像以前看到过的那些西南方向的人包的帕子。据说是为了纪念诸葛亮,川西一带,很多人都这样包着帕子,她曾经见过南朝一个来北国投奔的士大夫,也包着这样的帕子。

她理了理,在窗口站了一会儿,呼吸新鲜的空气,活动四肢,好一会儿,听得外面儿子唧唧咯咯的笑声,才不慌不忙地回到床上躺下。

“太后……太后……您吃早点没有?”

孩子软嘟嘟的小嘴巴,几乎亲吻在她的脸上。她轻轻捏着他的手,低声问:“我吃了,你呢?”

“宏儿也吃了耶。今天的早点很好吃哦。我在慈宁宫也没吃这么好的糕点。神仙说,是北武当的特产,只有道士们才会做的……”

“我也吃了哪个。”她悄悄地,又问,“神仙到哪里去了?”

“他在后面,马上就会来的。他说,要给太后也做一双软鹿皮的靴子,太后,这样,我们就有两双啦……鹿皮靴子,比牛皮靴子更轻薄舒服呢……”孩子伸手轻轻地抚摸她的眼睛,非常非常的遗憾,“太后,你的眼睛还没好么?”

缠绵和决裂8

“还没有。”

“唉,这样你就看不到神仙耶。他真的很帅……”

孩子的小手,带着一股热气抚摸在脸上,她心里一酸,几乎要流下泪来。天知道,自己是多么想真真切切的,正大光明的,看一眼那个人——那个可恨的,如在做梦一般的人?

他哪里帅啊!他就是一个天大的魔鬼,可恨的魔鬼。

但是,纵然他是最坏的魔鬼,自己也好希望能看着他,甚至狠狠地打他一耳光。

可怜的孩子,他怎能知道?正是因为他在自己身边,自己才不敢取下眼罩。

就如一些人,一滴酒都没喝,却说自己醉了一般。

人的一生,几个人没有睁眼说瞎话的时候?

“太后……呀……”孩子忽然有点害怕起来,“你的眼睛会不会一直不好?”

她柔声道:“你怕太后会变成瞎子么?”

孩子的声音更是惧怕:“太后,会不会真的就看不见了?”

“没事,宏儿。只要我宏儿还在,我当然一辈子都要看到我宏儿……乖乖的,别怕,过两天,太后就能睁开眼睛了。”

孩子这才松一口气:“真的两天后就会好么?”

“真的。”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总是这样,人未到,声先到:“宏儿,你又在陪太后说话么?”

宏儿做一个鬼脸,悄悄地:“太后,要是你能看见就好了,今天神仙穿了一件很帅很帅的衣服……”

宏儿已经转过身去。芳菲悄悄地从他身后望去,将眼罩拉开一点儿,正好清晰地看到走进门来的那个人:

果然是一头白发!

她先看到那一头的白发,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到了。

但不是那么太苍老的白,而是一种银灰色,因为他本身的精神,给这样可怕的颜色,妆点了一层亮色似的,看起来,竟然是闪闪发光的。

缠绵和决裂9

她忽然蒙上被子,整个人地蒙住,泪如雨下。

眼前,是28岁的罗迦,头上戴着绿咬绢的高高的王冠,上面缠绕着一层程亮的金子,金光闪闪,威武生风。

那是第一眼,他是她的仇人。

却是她以为最帅的人。

因为她那时不是公主,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于家国的沦陷里,没有感到悲哀和复仇,反而是那一次的沦陷,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让自己这样一个小奴隶,大神的祭品,日后一步步变成冯皇后,冯太后……

这一生的喜怒哀乐,都和那个28岁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仿佛他永远是28岁,从来不曾衰老。

而自己,却老得这样可怕。老得眉梢眼角,都有浅浅的细纹了。

老得都不好意思跟他站在一起了。

她不可抑止,无声地啜泣。

被子里,孩子感觉不到,只以为太后又躲起来了。

只有他站在门口,无声地凝视她。无声地凝视那微微抖动的被子,以及被子下哭泣的身影。

孩子已经蹦蹦跳跳地过来:“我们今天下棋么?”

他十分温和:“今日天气不好,我们就在家里下棋,还可以投壶。”

“那,先玩儿投壶吧,我最喜欢这个了。”

两个人便开始玩投壶游戏。

投壶是一种由射箭演变而来的投射游戏形式。投壶者站在离壶一定距离的地方,把箭投向壶中,以中壶口的箭数或中箭的状态来决定胜负,赢者得筹,负者饮酒。

屋子很宽大,壶摆在左边的角落正中。孩子站在一丈远的地方,罗迦站在两丈远的地方。筹码当然不是饮酒,而是松子。大家拿了一堆干果,胜利的,就增加一棵干果。

宏儿最初老是输,到后来,也开始赢了。看着自己面前的干果越来越大堆,很是兴奋。一边唧唧喳喳地笑,一边不时往芳菲这边呐喊:“太后,我赢啦,又赢啦……”

缠绵和决裂10

罗迦帮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笑道:“宏儿,今天你赢了。以后,你可以随意叫我帮你做一件事情。”

“真的么?”孩子惊喜道,“那,您帮我……”

他拉住孩子的手:“先别急忙说,等需要的时候再说。小事不需要帮忙,等你再长大一点儿,确信需要的时候,再问我。”

孩子似懂非懂:“好嘛。”

在室内玩得枯燥了,又去外面的宽阔的庭院里玩儿蹴鞠。

桓宽《盐铁论》中提到,康庄驰逐,穷巷蹴鞠。秦汉时期,蹴鞠已经很普及了。罗迦和宏儿玩耍的是二人玩的小型蹴鞠比赛,赢者获得坚果,输者以黄白粉涂脸。

到最后,孩子和罗迦脸上都是黄黄白白的,玩得不亦乐乎。

天色,已经渐渐晚了。

天气更是显得阴寒。

早早吃了晚餐,屋子里已经亮起灯光,罗迦把门窗都关好,才对宏儿道:“你先在这里陪着太后,我出去一会儿。”

门关了,宏儿赶紧跑到太后的床前。

芳菲坐起来,“宏儿,你今天开心不?”

孩子兴奋地笑:“太后,真好玩儿。我很喜欢在这里玩儿。”

她低声地:“你一直在这里玩儿,就不会觉得闷或者厌烦么?”

“才不会呢!更神仙一起玩儿,我永远也不会觉得闷。他会给我讲笑话,带我玩儿游戏,又会教我学射箭骑马,对了,他还教我念书呢……太后,我觉得神仙真厉害。他是个鲜卑人,可是,他会念书……东阳王和陆泰他们就不会,他们只知道骑射……”

孩子有点奇怪:“我觉得他不像一般的鲜卑人耶。”

芳菲轻描淡写的:“他是个道士,当然不像一般的鲜卑人。”

“可是,他和道长爷爷,看起来也不一样呀。而且,鲜卑人里面,也没有他这么帅的。”

缠绵和决裂11

“人各不同,当然不会完全一致,这有什么稀奇的?”

她忽然问:“宏儿,你觉得是他好,还是你父皇好?”

孩子一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的:“太后……父皇,他怎么没派人来接我们呢……他是不是已经不会来找我们了?”

芳菲听得他声音里的委屈和失望,心里一揪。弘文帝,他也许打猎快活还没回来;即便回来了,他还有米贵妃,还有睿亲王等许多儿子,他岂会一再挂念自己母子的下落?

自从自己和他翻脸之后,就在慈宁宫闭门不出,也不见客,就连李冲等人也没见;谁会注意到自己母子的失踪?

如果真的不注意的话,那才是好事。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总有某个时候,他会想起,失踪的太子,岂能不鸡飞狗跳?

宏儿怯怯的:“太后……是不是父皇一直不找我们的话,我们就不能回去?”

她笑起来,声音那么凄凉:“不,宏儿。你放心……”

叫孩子放心,放什么心呢?她没说完,听得罗迦的脚步声,还有他的笑声:“宏儿,你看,这是什么?”

烛光不如日光那么明显,她缩在儿子的身后,肆无忌惮地将他看了个底朝天。然后,才躺下去。

孩子忘了短暂的小小的不安,奔过去:“呀,这是什么?”

“这是冬不拉,有些地方,又叫六弦琴……来,宏儿,我弹曲子给你听。”

“您还会弹曲子?”

“当然了。”

他坐下,宏儿也坐下,两个人围着火炉,看着蓝色的火苗跳跃,然后,他开始弹起欢快的曲子,都是草原风格的,充满了强烈的鲜卑人的色彩,热烈,奔放。然后,他唱起歌曲来: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

缠绵和决裂12

这是北国人最最着名的一支曲子,而且,是纯北国的风味,从曲子到词,都充满了鲜卑人的烙印。

他的歌声又洪亮,又苍劲,在黑夜里传得很远很远。

孩子欢乐地跟着他一起唱。

随着曲调的最后一个弦落下来,四周,一片寂静。宏儿也被这种雄壮的歌声感染,一时没有开口。

“呀……我父皇跟我讲过这首曲子,但是,他可不会唱……”

却听得一个清晰的声音:“宏儿,你过来。”

孩子一怔,罗迦也一怔。

但见芳菲已经从床上坐起来,虽然还是没有取下眼罩,却已经靠着床头,正式表示自己——清醒了。

宏儿跑过去,她拉住儿子的手,被火炉烤得非常温暖。

“宏儿,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好耶。”

她无意地看了一眼罗迦的方向,知道他坐在那里,看着自己。她也不以为意,只轻轻揽住儿子,柔声道:“今天,我给你讲汉武帝和太子刘据的故事。”

“汉武帝?就是太祖最崇拜的那位南朝皇帝么?”

“对,就是他。之前,南朝一直不是匈奴人的对手,但是,他特别厉害,派人把匈奴驱逐千里,大汉强盛,威震中外。”

“他可真厉害。”

“但是,这些英明的事情,是他中年以前的事情,到晚年后,他可就没这么厉害了。”

“为什么呀?”

“宏儿,你听我慢慢给你讲……”

汉武帝得到姑妈长公主的力捧,得以做了太子,条件是娶姑妈的女儿,自己的亲表妹阿娇为皇后。阿娇做了皇后,两口子过了几年清净日子,然后,汉武帝看上了平阳公主献来的家奴歌女卫子夫。卫子夫也就罢了,厉害的是卫子夫的兄弟卫青,外甥霍去病,一个个都是超级厉害的将帅之才。建功立业,卫家一门,一时,显赫无比。

缠绵和决裂13

当然,显赫的还不止如此。最主要的是,卫子夫在汉武帝快三十岁那年生了儿子刘据,不久后,被汉武帝立为太子,就是卫太子。

宏儿仔仔细细地听着,因为,她听得太后说:“为什么要那么快立卫太子?就因为当时汉武帝只有他一个儿子,所以,爱逾性命,视若珍宝……当时,那可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啊!”

小小的孩子,仔细地咀嚼太后的话。皇帝爱长子,尤其,当这个皇帝人到中年,又才只有一个儿子的时候,当然非常疼爱,这表明,他的江山,终于不怕没人继承了。可是,当他有了两个儿子,三个儿子……或者几十个儿子的时候呢?

当他有了很多选择的时候呢?

罗迦却心里发沉,背后也有点儿发冷。

芳菲,她竟然这样告诉儿子!

她竟敢给儿子讲这样的故事。

他要出声阻止,可是,没有办法。因为,她的声音是灰灰的,心也是灰灰的——就如他之前悄悄在门外听到的母子俩的对白“父皇,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呢……”

弘文帝,已经忘了这对母子的存在。

曾经那么珍爱,那么决绝要得到的人,现在,人都失踪了好几天了,他也丝毫不曾察觉。

不止如此,她的灰灰的声音,并非是一时激动,而是非常镇定,仿佛是深思熟虑,等了很久很久的结果。

他竟然没法阻止。

宏儿在追问:“太后,后来呢?”

“后来呀。汉武帝的功劳越来越大,他后宫里的美女也越来越多。然后,就生了好多儿子。最着名的是一笑倾城的大美女李夫人生的儿子昌邑王和勾弋夫人生的儿子刘弗陵……那时李夫人早已死了,勾弋最是得宠,据说,她怀孕十四个月,才生下刘弗陵,这跟传说中的大圣人尧的母亲怀他14个月一模一样,所以,汉武帝便赐勾弋夫人住的勾弋宫为尧母宫……”

缠绵和决裂14

当时,卫子夫已经人老色衰,而卫太子也都三十几岁了。太子正是鼎盛之年,汉武帝却封勾弋夫人为“尧母”,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如果勾弋夫人是尧母,刘弗陵自然就是尧——一个婴儿和大圣人尧并列,他是什么呢?他当然便是天生的尧帝!

皇帝有了潜规则,其他的大臣们当然就会各怀鬼胎。卫太子不可能没有政敌,fan反对派,便需要扶持能够带给自己好处的新太子。

可以说,汉武帝这个“尧母宫”的封号一出去,其实,是他在明白无误地告诉卫太子的政敌们:“你们可以对太子动手了!”

当然,政敌们不可能放过磨了很久的大刀。

宏儿仰起脸,忽然问了一句:“尧母宫厉害,还是睿亲王厉害?”

芳菲心里一抖,尽管看不见,还是微微闭了闭眼睛。崇尚汉武帝的北国帝王,尤其是弘文帝和他的大臣们。

自己母子的处境,现在和卫子夫,卫太子当年有何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自己这个恶名昭着的冯太后,权利比卫子夫大多了。如果不是这样,宏儿何止三日一请安?也许,弘文帝再也不想见他呢!

孩子现在还小,就已经开始受到嫌恶。以后呢?再过十年,二十年呢?那时,他的其他儿子陆陆续续长大,宏儿,又还算什么呢?

最是无情帝王家!

是她的声音,飘飘忽忽的:“宏儿,先帝爷爷生前的时候,对太后非常非常好……后来,我总是想,那是因为先帝爷爷很早就去世了……如果他再活很久,活到汉武帝那么久,又有了许多新的美人,他还会如以前那样待我好么……”

孩子第一次听她提起“先帝爷爷”,对这番话,似懂非懂。

罗迦坐在火炉边,仰靠着,心如刀割,听着她冷酷无情的声音,控诉着儿子——然后,直接控诉着自己!

缠绵和决裂15

孩子第一次听她提起“先帝爷爷”,对这番话,似懂非懂。

罗迦坐在火炉边,仰靠着,心如刀割,听着她冷酷无情的声音,控诉着儿子——然后,直接控诉着自己!

他也是第一次如此沉淀下来,细细地想,若是真的自己没有“死”——又活了几十年,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一个帝王,真的能够在那么大的权势之下,在那么大的诱惑之中,在几十年的漫长岁月里,一心一意?这可能么?

会不会正是因为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反而更是无欲无求,只一心一意对一个女人了?

皇帝身在高位,那么多政治格局要平衡,要和亲,要安抚,要权衡大臣之间的关系……林林总总,妃嫔有时是一种手段,而且几乎十之八九是手段和目的,可没什么爱情一说。

现在,弘文帝那么多的妃嫔,那么多的儿子,而且,又和冯太后关系这么僵,小太子要永远保住自己的太子地位,别说冯太后,就连罗迦,都觉得很悬。

每个人都是情感的动物。

岂能指望一个对母亲都很厌恶的父亲,去对她生的儿子,保持长盛不衰的宠爱?

这可能么?

别说皇帝,就算是离异的夫妻,如果一方再婚,再生子,那么,绝大多数,对之前的子女,感情便会淡薄一大层。

那还是没有什么利益冲突的,现在牵涉的,可是皇帝的位置。

难道那些当红的宠妃,就不会帮自己的儿子争取更好的地位?

罗迦是何许人也?自从弘文帝大张旗鼓地弄出那个“睿亲王”之后,这便隐隐表明了他的态度——纵然,他本人不这么想,其他大臣也会这么想:小太子,已经不是那么牢固了!

尤其,就连罗迦“在世”的时候,也不曾对儿子们使用过“睿亲王”这样的封号。这是仅次于太子的极端荣耀。

缠绵和决裂16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一个小漏洞,足以摧垮一棵大树。

这便是当年芳菲在立政殿怀孕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要他大肆封赏即将出生的孩子的原因。如果是公主,倒还好,如果是王子,则肯定是不妥的。

这也是他对弘文帝最不满的地方:这个小子,怎会糊涂到这样的地步?

还是冯太后的声音,依旧飘飘忽忽的:“汉武帝不再喜欢卫子夫,也不喜欢卫太子了。他想立刘弗陵为太子,所以,就必须先找借口废掉太子……”

宏儿天真地问:“是卫太子犯错了么?”

“不,他没错。他之前日日参拜汉武帝,后来,汉武帝不喜欢他了,便半个月,一个月也不见他一次……汉武帝常常在大臣面前说‘子不类父’,意思是说,卫太子跟他一点不像,性情软弱,仁慈,他不喜欢。父子俩没法沟通,便越是疏远,感情越是淡漠……”

要找借口,当然是很容易的。

时年,宫里流行巫蛊,汉武帝疑神疑鬼,勾弋夫人便不失时机地给他推荐了她的党羽江充。江充找了个胡巫,一天到晚,在宫里四处挖掘木偶人,看到底是谁在诅咒汉武帝。查抄的结果,韦皇后的宫殿也不能幸免,一代皇后,屋子里被挖得乱七八糟,没有立锥之地。

随后,卫子夫生的两个公主,卫青的长子,卫家的许多亲戚,都被汉武帝处死。

再然后,继续挖掘太子的宫殿。江充派人,一边埋小人,一边挖掘,当然就顺利挖到了小人。

巫蛊之祸,可是死罪,卫太子到此时,走投无路,不得不起兵抗衡,一怒之下,先杀了江充,和汉武帝对决,最后,兵败身死,卫太子被抄家灭族,牵连惨死达两三万人。卫子夫也自杀身亡。

当然,勾弋夫人的心愿顺利实现,她的儿子刘弗陵做了新太子。

宏儿越听,眼睛睁得越大,渐渐地,露出恐惧之色。

缠绵和决裂17

宏儿越听,眼睛睁得越大,渐渐地,露出恐惧之色。

眼罩其实已经只是一个装饰,芳菲已经完全看清楚他的惊恐的眼睛。

仿佛一只拳头狠狠地捣在心口,一拳,一拳!她却生生忍着,看着宏儿。孩子,他太小了,是不该知道这些的。但是,他应该知道,而且是马上知道——不然,贪恋得越久,便越是不肯放弃。

孩子就如树苗,要仔细地爱护。

但是,也不能让他不经历一点儿风吹雨打——风雨熬不住,如何能长成参天大树?

何况,她已经完全改变了心意——不,他不需要成为什么大树,就做一个孩子就行了。快活无忧的游山玩水,打猎射箭,做一个最最平庸的人就行了。

“宏儿……”

“太后……”

母子俩的手紧紧握着。罗迦几乎忍不住站起来,心里在狂喊,疯狂地呐喊,不要啊,不要再继续下去了。继续下去,也许,一切就无可挽回了。

可是,他没法阻止,冯太后的声音那么镇定:“宏儿,如果不做太子了,你会难过么?”

四周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