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脸4

芳菲紧紧握住他的手。

也不知为何,心里的那种颤栗,一下一下的,仿佛沉在一个无边无际的冰窖里,怎么都爬不上来。

罗迦,未来,命运……甚至自己的儿子。

那一刻,她忽然忘却了自己,一伸手,紧紧搂住在哭泣的宏儿,声嘶力竭一般:“快回去,宏儿,我们马上回去……”

冯太后第一次如此失态,不止宏儿,周鸿等都吓了一跳。本来,也是太胆大包天了,如此时刻,竟敢再次返回来。但是,此时大局在握,侍卫等身,为什么反而怕成这样?

芳菲颤抖得更厉害。

此时,正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候,忽然一阵狂风吹来。阴风怒号。

芳菲拉住儿子就跑:“快,宏儿,快走。”

宏儿本在哭泣,被她这么一拉,慌忙之下,转身就跑。刚一跑,就听得身后虎虎生风,竟然如有无数的猛兽,再一次跃出来一般。

孩子惊呼一声,几乎没当场吓晕过去。

那些火把,忽然熄灭。

就在这将熄未熄的时候,但觉一只手掌,阔大,沉猛,就如这黑夜的背景,冉冉升起,张开,死命地拍下来……

宏儿惨叫一声:“太后……”

芳菲也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把拉住他,猛力往前一推,整个人扑在他的身上,母子二人,几乎全部倒在地上。

黑暗中,一阵巨大的呼啸,几乎贴着她的耳根子过去,火辣辣的疼痛。

如果正面迎着了,哪里还有命?

她松一口气,可是,来不及,刚侧身,那黑蝙蝠一样的怪物,竟然如飞翔一般,再一次飞回来,黑茸茸的大掌,一掌就拍向她的背心……

宏儿还浑然不觉,因为他在下面,一个劲地爬起来:“太后,太后……”

那黑色的掌心,径直便拍向孩子的心口。

黑暗中,看不见,侍卫,或者孩子,或者芳菲彼此。

只是一种感觉。

芳菲身子一倾,只是母亲的一种直觉,便拦在儿子面前。

黑色的大掌,一掌拍下来……

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巨大力量,芳菲闭上眼睛,浑然没了意识,只想,自己死了……

————今日到此:)

芳菲的选择1

胸口,一阵沉闷的压抑,就如什么力量渗透进了骨骼里,甚至能听到那些分裂的声音,胳肢胳肢……带着无限的死亡的气息……原来,不是那么害怕。

那种死亡的气息感染了宏儿,无限的惊恐里,只觉得太后护住自己,眼前,黑色的大掌在模糊,散开,仿佛那些侍卫都是看不到的,隐身的,天地之间,只有这无穷无尽的一只恐怖的手掌。

只有被压住的宏儿的惨呼:“太后……太后……啊……太后……你不要死,太后……父皇……救救我们……父皇,父皇……”

人是弱小的。

孩子更加弱小。

本能之下,只能求助自己的父皇。

冥冥之中,仿佛父皇能出手相助似的。

他呼喊得声嘶力竭,但是,那股巨大的压力就在胸口——马上就要落在太后的身上,全身骨骼都要碎裂一般。

“父皇……父皇……求求您就我们……父皇……太后……太后,父皇,您救救太后……”他大声地哭嚎,充满了绝望,忽然意识到,那无边的大掌下去,太后,就死了……

绝路的时候,他只能向父皇祈祷,祈求一种强大的保护。

芳菲只觉得疼,浑身上下都在疼……但是,那黑掌呼啸着,奔跑着,就如一只巨大的蝙蝠一般,猛地飞出去………

她但觉喉头一松,几乎一股腥味出来。

孩子也翻身站起来:“太后……太后……”

她惊魂未定。

仿佛刚刚的这一切,只是一个错觉。

然后,侍卫们都在原地,再一次点亮了火把。

周鸿大喊一声:“快,大家护着太后和陛下……”

侍卫们立即张开弓箭,刀枪,迎接那风雷阴影里的怪兽……阴云,一阵一阵的阴云,可怕到了极点。

所有人,只顾亡命往前跑。

许久,在身后,才出现磔磔的笑声,和风一般,妖异而残酷。

冯太后。

第一次吓得屁滚尿流的冯太后。

芳菲的选择2

她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怕的么?

为何此时怕成这样?

那一扑,本是轻易可以娶她性命的。因为,他的掌心已经贴着她的心口——在她身下,是小皇帝。

她张开翅膀,如一只穷途末路的老母鸡,除了自己的身子,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遮蔽儿子的。

不可一世的冯太后,机关算尽的冯太后,她也如此。

这个不守妇道的妇人,竟然对她的儿子,还有这样一份心肠。

除了母亲,再没有人有这份心肠。

他只是好奇,如果是罗迦呢?

她可以为了儿子,不要自己的性命。

若是为了罗迦呢?

在罗迦和儿子之间,她会选择谁?

她的选择,即将决定她的命运。

他再一次笑了,不知是遗憾,还是悲怆。

隐隐夹杂的,还有小皇帝的哭声,不停地跑,不停地喊:“太后……太后……呜呜呜,太后,你怎么啦?”

那是芳菲在黑夜里摔倒。

心慌意乱,绊着了什么枯枝败叶,加上胸口一阵一阵翻涌的气血乱窜,倒在地上,几乎要晕厥过去。

很长的伤口,腥味的血迹。

宏儿急了,急忙去拉她,但是,慌乱之中,根本拉不起来,只知道哭泣:“太后……太后……太后,你醒醒,快醒醒啊……呜呜呜……”

两名侍卫抢上去,一把搀扶了她,转身就跑。

孤儿寡母的声音,在黑夜里,出奇的令人心碎。

他靠着暗处的岩石,紧紧贴着墙壁,就如四海为家的蝙蝠,觉得自己的心也碎了——早就碎了,什么都打捞不起来了,胸口里填满的,全是石块,细碎的小石子,坚硬,冷酷……就如自己这一身可怕的皮囊,外形,碎得不成样子了……

他耳边,仿佛听得隐隐的责问,“你为什么不杀了她?”

他反问:“我为什么要马上杀了她?”

那个声音笑起来,充满了淡淡的嘲讽:“你不杀她?也许,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又何必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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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假象1

他笑起来:“你以为我是手下留情?”

“!!!”

双手被束缚的罗迦也靠在墙壁上,捆绑的绳索是西域来的牛皮筋,经过匠人的巧手炼制,能够自由的收缩。某一刻,他看起来也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听到这话的时候,眉毛只是扬了扬。

他看着罗迦的眼角,那种一闪而过的惊惶。

心里忽然有点得意,些微的快感,将那种心碎的感觉都压下去了。

“你希望她死得痛快?哈,我偏不会如你之意。”

语气那么平淡,却充满了残酷的折磨。

“不不不,我要你看着她,一点一点,慢慢地死去。这才是游戏开始的第一场。陛下,是不是很好看?”

罗迦闭上眼睛。

是的,这才是游戏的开始。

或许,这才是整个噩梦的结束——从开端到结束,都是这样心惊肉跳的时候。

“她现在死了,必将天下大乱,再者,王肃已经回来了,贾秀的军队,也正在调集之中。她搞了许多小动作,我这个时候杀了她,对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好处……”他顿了顿,声音理智,十分客观:“不如等那些人都到齐后,我才一网打尽,不然,以后光是为她复仇的乱军,就足够令我头疼了。”

那声音,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

真如一只已经死过去的蝙蝠。

“更何况,必要时,我还有你这一张王牌……”

他忽然兴致勃勃的盯着罗迦的脸:“陛下,你猜猜,关键时刻,她要你,还是要江山?”

罗迦的心里,一直一直地往下沉。

“陛下,我猜,她不一定会要你,哈哈哈,这个权力欲望十足的女人,她怎肯为了你,放弃女皇天下的梦想?还有宏儿,现在彻底成了她的傀儡,她雄心十足,做梦都想迁都洛阳,一统天下,我想,她一定不会把你放在眼底……”

罗迦心如刀割,但觉一些最最本质的东西已经浮出水面。

真相假象2

只是,他没法去告诉芳菲。

连去通知一下可怜的芳菲都不行。

这是一种极大的痛苦和屈辱——你明明知道一个人的惊天大阴谋,对他的每一步,每一个计划,都已经彻底了如指掌,但是,你就是没法揭露他。

他嚣张得意,让你看着,欣赏着,就如一个历史的见证人。

看他如何翻云覆雨,将自己最最亲爱的人,一一地除掉。

最后,才除掉你本人!

这是何等的痛苦?

“陛下,你等着看,到底鹿死谁手。女人毕竟是女人,我倒要看看,这个女人,这次会强悍成什么样子。”

罗迦淡淡的:“其实,你以前就有很多机会杀掉她,何必到了现在,才来大费手脚?”

“以前?”

他再一次笑起来。

“是的,你以前要杀死她,简直如杀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他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奇特的神色,似喜还似悲。

又是迷茫,一种深深的迷茫。

“你很早以前就想杀她,我知道,其实,好几次,你的机会都不错,又何必再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罗迦看着他,看着他全身上下那些奇怪的变形,伤痕,逐渐地,有了哀悯之色,“其实,如果你抓住机会,很早就杀了她,今日,你会快活许多,全世界也都是你的……”

他忽然恶狠狠的:“住口!”

罗迦真的闭嘴。

他弹弹自己手上那种可怕的肌肤,是浮起来的,一层一层的,是干枯之外的一种虚假的臃肿,令人触目惊心。似记载着那些过去的岁月,无穷无尽的伤痕——还不在于身子的,而是心灵上的,压抑,恐惧,担忧。

他忽然失控,恶狠狠地咆哮:“陛下,这些都是你造的孽,就是你这个假惺惺的小人……小人,卑鄙小人……我最恨的人是你……”

罗迦急促呼吸,再也没法说出话来。

罗迦的恐惧,令他再一次的快慰,笑起来:“我真希望,把她也变成这个样子。”

真相假象3

大家失魂落魄地跑回慈宁宫,才发现,什么都没有。

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虚惊。

或者说,草木皆兵。

但是,伤痕是真的,冯太后身上的那些血痕,都是真的,渗透出来,已经将她的一条裤腿染成了血红,在宫门口的灯笼下,模糊的一股血腥味。

甚至当慈宁宫的大门重重地关上,那铜环发出剧烈响动的时候,侍卫们才悚然心惊——多少年了,连多大的战争,也从不曾让人如此惊心动魄过。

芳菲瘫软在椅子上,几乎昏厥过去,宫女们抢进来,全体出动。

太监们奔走拿药。

太医也被传进来。

她的腿被划破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但是,并不足以致命。等一切都上好药,她才疲倦地睁开眼睛,看到宏儿正依偎着自己,那神情是怯生生的,充满了不安,生怕她就这样睡过去,再也睁不开眼睛了。尽管眼皮子都倦得睁不开了,孩子却还是一直守着,一见她醒来,很是惊喜,“太后,你好点没有?”

孩子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她长叹一声,挣扎着坐起身子,半搂着孩子:“宏儿,你先去休息一下”。

“不,太后,我要陪着您,我不走。”

孩子拿了一块帕子,不停地替她擦拭额头上的冷汗,紧紧地攥着她的一只手心。

张孃孃,红云,红霞等人守着,片刻也不敢离开,见她醒了,立即来搀扶她。

“太后,真是太好了,您没事。”

“太后,您和陛下都先去休息一下吧。”

宏儿还是很固执:“我不去,我要陪着太后。”

芳菲拉着儿子的手,这一刻,忽然不想和儿子分开,一点都不想。

她拉着孩子,让他和自己一起坐在这把宽大的椅子上。这时,才觉得稍微的踏实。

孩子实在困倦得厉害,就连恐惧也没法抵挡瞌睡虫,倒在芳菲怀里,一会儿便睡着了。

真相假象4

她这才说:“你们先带陛下去休息,记住,让陛下在我房间里休息。”

“是。”

宏儿进了她的房间,在她完全的范围内,她才稍稍安定下来。

疲倦,自己也是无与伦比的疲倦,而且,受了那样的伤和惊吓。尤其是胸口那种气闷的感觉,那一掠而过的黑色的大掌。

一种模模糊糊的领悟,在心口交织,仿佛距离真相,已经那么近。但是,隔着一层纱,只需要把这层纱挑开就可以了。——而罗迦呢?罗迦在哪里?或许,他便是哪一层神秘莫测的纱?

她摇摇头,看到门口交替守候的乙辛、周鸿等大批侍卫,忽然想起什么:“赵立呢?”

老太监魏启元侯在一边,低声道:“回娘娘,赵立已经死了。”

一阵一阵的阴风。

慈宁宫的外面,停着赵立的尸体。

她挣扎着起来:“我想去看看赵立。”

张孃孃大骇:“太后,您还是先要保重自己。等休养一下再说,您又受伤了……”

她站起来,那伤口虽然疼痛,但并不足以致残。

“我去看看赵立。”

两位宫女本要来搀扶她,但是,她挥手,非常严厉的让她们走开了。

赵立的尸体,放在花园的廊檐下,因为是死者,为怕不祥,只能在外处置。芳菲去的时候,大家正准备把他抬出去,和其他的侍卫一样,按照鲜卑族的规矩,焚烧。

赵立的尸体上覆盖着一层白布。

看守的侍卫见太后来了,立即跪下去。

芳菲慢慢道:“打开我看看。”

侍卫大骇:“这……太后……”

“打开!”

白布被揭开。

芳菲几乎立即闭上了眼睛,但是,又立刻睁开。

赵立的死状极其可怖。浑身上下,几乎被碾碎了一般。

什么样的敌人?什么样的猛虎?怎会对一个人如此痛恨?或者,就是立威?一种恐怖的威吓?

四周,寂静得出奇。明明有那么多的侍卫,大家却都感到了一阵一阵的不寒而栗。

————今日到此:)

正式出击1

芳菲转身。

避开了火把,灯笼的光芒,黑暗中的慈宁宫,笼罩在一层极其可怖的氛围之中。

仿佛一团重重地迷雾笼罩,却没法解开。

那一只巨大的黑暗中袭来的黑手,芳菲敢肯定,绝非是自己的虚幻,而是真的。至于他为何要收手,临时改变主意,就不得而知了。

她只想起罗迦。

担忧得精疲力竭。

躺在床上,都得不到一丝一毫的放松。

迷迷糊糊的,更是惊惶,罗迦,他到底在哪里?为何还不出现?

如今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如果他安然无恙,怎会一直躲藏起来?

难道罗迦也发生了什么不测?

但是,疲倦一阵一阵地袭来,整夜的折腾,她还是勉强合眼。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在禀报:“太后……太后……”

听声音,是张孃孃。

也只有她和红云、红霞三人才能随意出入这里。

张孃孃的声音满是惊惧。她本是个老成持重的人,若不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绝不会在这样的时刻来打扰芳菲休息。

芳菲心里一沉,一下翻身坐起来。

天才亮,秋日的清晨,光线显得不是那么好,阴森森的。

她立即道:“发生什么事了?”

张孃孃满脸都是泪水:“太后……红霞……红霞她……”

“红霞怎么了?”

“红霞死了。”

芳菲像被人狠狠地捶了一拳。眼里满是血丝,不可置信。

“张孃孃,你说什么?”

“红霞今天早上一早起床,到外面的花园里采摘香草,那种驱蚊的香草一定要早上摘,她每天早上都去,这两个多月都是如此,秋日蚊子很多,所以,我昨天还叫她多采一点……可是没想到……”

没想到,红霞去了不久,巡逻的卫士就听得一声惨叫。

赶去的时候,红霞已经死了。

芳菲全身如坠入了冰窖。比昨晚那一熊掌拍来的力道还要沉猛。

正式出击2

她几乎是仓促的:“快,带我去看看。”

张孃孃跌跌撞撞的,显然她老了,经不起这样的打击和惊吓了。

红霞的尸体就在花园里。

生前那么活泼的女郎,如今,躺在一张临时的长椅上,身上覆盖着一件衣裳。

红云跪在她身边哭得死去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