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卿璃听了,心头一坠,三姐姐也要去,那岂不是跟上一世一样了,这该怎么办?

她谋划了两年就是为了明天,上一世,她的三姐姐就是在广济寺邂逅了淮王,并以此为契机成为淮王次妃的,难道命运又要重演?

不、绝对不可以!傅卿璃深深吸吸了一口气,颤抖的双手不由紧紧握成了拳头。

第21章 反常

广济寺就坐落在京城阜成门内大街上,香火非常鼎盛,与距它四十里远的潭拓寺齐名,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寺院。

广济寺的泓元法师与潭拓寺的圆慧法师一样,都是大熙朝有名的得道高僧。

不同的是,广济寺最灵验的是求姻缘,而潭拓寺最灵验的则是求子,所以,来广济寺的多是未婚的青年,而去潭拓寺的多是已婚的妇人。

从国子监大街的武定侯府到广济寺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都不到,可就为了这么点路程,赵氏安排了两辆马车,除了傅卿和、傅卿璃各自带的一个贴身丫鬟不算,还另配了两个婆子,两个护卫跟车。

前头的那辆朱轮华盖车内饰非常豪华,坐位上铺着窄窄的青竹席,席子上放着簇新的墨绿色坐垫,坐垫中间绣着富贵如意的团花图案,十分精致,这还倒是其次,那坐垫摸上去滑滑的凉凉的,居然是冰丝做成的。

车子中间放着一个小小的茶几,茶几上放着一壶沏好的老君眉,并一套菊瓣翡翠茶盅。

碧青色的软烟罗纱车帘外面,挂了一个竹帘。

透过竹帘的缝隙,傅卿和可以看到面外的光景。

难得出来,她自然要看个够。

坐在她对面的傅卿璃盯着傅卿和看了半晌才收回眼光,这个三姐姐跟前世一模一样,就惦记着玩。

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居然能当上皇后,命真是好!

不过,这一次,三姐姐再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今生今世,跟淮王邂逅的那个人,是她傅卿璃。

马车停在了广济寺的山门前,知客师父早就在山门前的台阶上等着了。

先是后面的那一辆黑漆平头车上下来了两个婆子、两个丫鬟,她们下了车之后立马走到前面朱轮华盖车前,接了两个年轻的女孩子下来。

知客的和尚知道,这两位才是他今天上午要招待的正主。

傅卿和下了马车,只见山门前的大路上榴花妖艳,蝶舞翩翩,杨柳垂丝,绿荫丛丛。

寺庙夺目的红漆大门,屋脊上的耀眼琉璃瓦,与碧空如洗的蓝天相得益彰。

五月的天气虽然已经开始热了,但今天仍不失为出来游玩的好日子。

知客和尚笑的一脸和气地迎着她们朝寺里走,一边走一边说着:“今天早上知道两位小姐要过来,方丈就命我早早地净了寺。可巧方丈今日有客来访,不能来招待两位小姐,您二位切莫怪罪,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小僧道行上虽然较方丈师叔远矣,可这热忱好客之心却是一样的。”

傅卿璃听到他说方丈有客一颗心早就狂喜了,当即面露微笑道:“净澄师傅不必客气,既然泓元法师有客,自然是以客人为主。你是知道我的,每年这个时候都来,您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两个人一对一答看似十分平常,却令傅卿和诧异不已。

没有想到这位知客师傅说话这么露骨,她知道侯府在广济寺点了三盏长明灯,年年的香油钱不少,可是,她一直以为寺庙的和尚顶多对她们客气一些罢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净澄和尚说话这么谄媚。

而且,听他的语气,之前傅卿璃来的时候,居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泓元法师亲自招待的。

看来,出家人并不都四大皆空,有些也会跟红尘中人一样爱慕富贵,贪恋权势,佛祖面前人也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另外一件令傅卿和吃惊的是,自打出了门,这位五妹妹时不时地打量自己,那眼神有忌惮有思虑有疑惑不说,还有几分坐立不安的感觉。

而进了这广济寺,听了那净澄和尚的话之后,她那种异样的情绪就更明显了。

平日里见她,是个温和而又妥贴的人,刚才回答净澄和尚的话十分随意不说,竟然都不问问自己这个做姐姐的意见。

这幅模样,与之前傅卿和所见到的那个孝顺懂事的四妹妹大相庭径。

傅卿和回头看了看跟车来的两个婆子,心中默念了一句,希望今天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净澄和尚带着姐妹俩个在大雄宝殿拜了佛,又去看了长明灯,傅卿璃还将自己抄写的经文供奉到佛祖面前。

对于神佛一事,傅卿和上一世是不相信的,可是自打经历了穿越一事,对于这种事,她于心底多了几份郑重与虔诚。

那天她到外地去参加一个中医的研讨会,谁也没有想到就这样出了车祸,到处都是血,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都是红色的,惊呼声、□□声,还有警车跟救护车的鸣笛声…

她以为自己死了,没想到醒来却发现自己来到了这个地方。

她知道自己穿越的,可是爸妈不知道啊,离家前一天晚上妈妈还帮她整理行李,爸爸还让她路上当心呢。

谁知道那一次竟然成了永别!

跪在蒲团上,傅卿和心情很是沉重,她默默地对前一世的爸妈说着自己的不孝,同时也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为了爸妈,也为了这具身子的父母双亲。

另外一边,傅卿璃何尝不是在感谢菩萨,自打重生之后,她就信佛了,她相信,她上一世过得太苦了,重活一回,是佛祖对她的怜悯,她绝对不能辜负这重来的机会,一定要活出个样子来。

净澄和尚见多了拜佛匆匆忙忙跪不住的名门闺秀,傅家俩姐妹的沉稳与虔诚让他不由“咦”了一声。

拜佛完毕,净澄和尚道:“两位小姐真是好定力,比我们刚入门的小弟子还要虔诚呢。”

两姐妹谦虚道:“师傅客气了。”

几人正说着话,只见一个小和尚面带喜色,步履匆匆而来,净澄和尚道了饶,连忙迎了上去。

那小和尚说了几句话,就听见那净澄和尚惊喜地说道:“真的?可看清楚了吗?”

在小和尚再三点头之后,那净澄就和尚脸上就露出喜悦的笑容。

他走回来对傅卿和与傅卿璃说道:“两位小姐,本寺的一株百年老菩提树,去岁夏天被雷火所毁,没想到今天居然长出了新枝,实在是令人欣喜。”

老树发新枝本来就是吉兆,更何况是百年的老菩提树?难怪净澄和尚会这么笑逐颜开了。

“看来是二位贵人降临本寺,于我们带了了福音了,连菩提树都知道迎接贵人了呢。”净澄和尚道:“这真是本寺的荣幸。”

“净澄师傅真是太客气了,明明是贵寺虔诚,感动了佛祖,才使贵寺老菩提长出新枝,这都是贵宝刹上下齐心的功劳。”傅卿和笑着说道:“我们姐妹不过是碰巧罢了,能遇上这百年难遇的祥瑞之事,也是我们姐妹的福气。”

这话一出,净澄和尚先是一愣,接着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对,对,这等祥瑞是佛祖之功,是我大熙朝百姓安居乐业上下齐心,皇上文功武治的结果。”

傅卿和再次对他刮目相看,好个净澄和尚,不去当官真是屈才了!

傅卿璃也道:“三姐姐说得对,这等祥瑞我们遇上了就该去看看才是,也沾沾福运。”

净澄和尚立马道:“二位小姐与菩提树如此有缘,是该去看看的。那株百年菩提离这里不远,就在本寺西北边的三戒堂,我这就引二位小姐过去。”

净澄这话一出,两个丫鬟还好,跟车来的婆子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好不容易出来一回,又遇上这样祥瑞的好兆头,她们自然都想去沾沾喜气。

傅卿和当即点点头:“有劳净澄师傅带路。”

大雄宝殿后面是圆通殿,圆通殿后面是藏经阁,三戒堂就在藏经阁的后面。

不过净澄没有带着她们依次从大殿内穿过,而是顺着大雄宝殿西边的一个长长的回廊径直去了三戒堂。

因为净了寺,寺庙里人非常少,傅卿和见到的除了光着头穿着缁衣的和尚与小沙弥,再也没有其他人。

头顶是泛着青光刻着梵文的瓦,两边是大红色的廊柱,回廊外面松柏森森,秀竹郁郁,给人一种宝寺深严肃穆的感觉,诵经声与木鱼声飘荡在空中。

置身其中,令人不得不收敛心神,生怕扰乱了这阵阵禅音。

“四小姐,你怎么了?”

傅卿和闻声回头,正看到傅卿璃身子软软地靠在她的贴身丫鬟宝珠身上。

见众人都回过头来看她,傅卿璃脸上立马露出不好意思的样子:“三姐姐,我突然感觉有些累。”

说着,她强撑着站起来道:“我没事,别因为我扰了大家的兴致,咱们继续走吧。”

傅卿和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四妹妹你既然不舒服,那就别强撑着了,毕竟身体要紧,这样吧,我陪你回去,菩提树什么时候看都成。”

“那怎么行?”傅卿璃一口拒绝道:“菩提长新枝可不是谁都能遇到的,好姐姐,怎么能因为我阻了你去看菩提。我没事,三姐姐你别担心了。”

“既然四小姐身体不适,我让寺中弟子先带四小姐去精舍歇息,三小姐跟其他人跟我继续去看菩提树,可好?”

净澄和尚的提议得到了众人的赞同。

傅卿璃由丫鬟宝珠扶着往回走,剩下的人欢欢喜喜地去看菩提树。

到了三戒堂,见那菩提树高大挺拔,根深枝粗,上面却黑魆魆一片,没有叶子,显然是被雷火击中。

在一片焦黑之中,一枝长满树叶的枝桠异常显眼,绿油油如小孩巴掌大的叶子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生机勃勃。

众人都非常惊叹,认为不可思议。

而傅卿和却知道,不出三天,广济寺老树发新芽出祥瑞的事情就要传遍整个京都了。

不知道傅卿璃回到精舍没有,更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傅卿璃根本没有病,也不存在身体不适,这个傅卿和心知肚明。

只是,如果自己阻拦她,不知道她还要弄什么幺蛾子出来呢。

自己虽然跟她一起出来,却没有监管她的义务,她要做什么,那也是她的自由。

傅卿璃身边只有一个丫鬟,料她做不出什么大事,所以,傅卿和很放心,毕竟傅卿璃要真出了事,这广济寺也脱不了干系。

就在傅卿和跟几人看树观景的时候,刚才陪着傅卿璃一起回去的丫鬟宝珠却急匆匆跑了过来。

她脸色涨得通红,额头上都是汗水,一见到傅卿和她就像找到救星一样急急道:“三小姐,我们小姐不见了。”

傅卿和一听,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你说清楚,怎么人就不见了?”

“我们回到精舍之后,小姐说肚子痛要如厕,我说陪着她过去,她却要自己去,还让我给她打点洗脸水,我打完水等了半天也不见小姐回来,等去了如厕的地方却发现小姐根本不在,三小姐,你说该怎么办啊?”

第22章 谋算

曲径通幽,钟磬阵阵。

广济寺藏经阁前的亭子里,一个身穿月白色绸杭直裰的年轻男子正与一个白须白眉的和尚对弈。

亭子外面站着一个小沙弥与两个佩剑的护卫皆是屏气凝神,一言不发。

亭子里面的二人也不说话,只将精力凝聚在棋盘之上。

一局结束,那须眉皆白的和尚微微一笑:“殿下的棋艺越发精进了。”

年轻男子也微微一笑道:“五局侥幸胜了两回,仍是大师的手下败将,何来精进之说?”

“殿下心有大志,心中所想并非小小棋局,并未将输赢放在心上,何谈败将之说?”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淮王站起来对泓元法师道:“今日跟大师手谈,收获良多,改日再来拜访。”

泓元和尚道:“贫僧亦是受益匪浅,殿下慢走。”

淮王冲泓元点点头,走出了亭子。

泓元和尚并不送淮王出去,只目送他顺着石板路渐行渐远,与两个随从隐入绿树丛中。

说出去谁会相信,这位好色贪财,喜欢做生意与民争利的淮王居然跟得道高僧泓元法师是至交好友。

明明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居然私交甚笃,是相交十几年的忘年交。

这广济寺淮王是常来的,他每次来都是微服,所以寺里的小和尚只知道这一位年轻的公子是方丈的好友,却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往日这个时候寺里人的香客是非常多的,今天难得这么安静,淮王拦住了一个小沙弥:“今天寺里来的是哪家的贵人?”

“是武定侯府上的小姐来给太夫人祈福,顺便为亡故的父母点长明灯。”小沙弥回答的一板一眼。

淮王听了却是一愣,他又问了一遍:“确是武定侯府的小姐?”

“是的,施主。”小沙弥行了个礼,解释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好,多谢师傅解惑。”淮王也是一施礼,分明是个信佛多年的富家贵公子模样,半点不见天潢贵胄的凌人傲气。

继续朝前走,淮王的脚步慢了许多,武定侯府的小姐,又是父母双双亡故的…真的那么巧,会在这里遇上她?

淮王正在思量,突然听见女子的声音。

“…生恩比山重,三生报答轻。积年别离久,遗言刻骨中。”

那声音又轻又软,似低声呢喃,又带着几丝离愁别绪的伤感。

淮王的脚步,不由就这么定住了。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傅家的四小姐傅卿璃,为了今天,她准备了两年之久。

上一世,回娘家的时候,她听傅卿和说过,她在广济寺看到一大一小两树缠在一起,不由想起自己的父母双亲,连小树都有依仗,而她却孤零零的一个人,不由就念了一首诗,就是这样引得微服拜佛的淮王注意。

傅卿璃越想越觉得傅卿和命好,她感叹自己的身世,却被淮王听到,要知道淮王也是早年丧母,听到这样的诗,自是感同身受,对于那念诗的人,也就多了几份好奇。

想到这里,她的声音越发的哀婉:“女已努力慰天灵,怎奈世事多变幻。人情淡薄何以堪,在天之灵莫牵挂。”

她的话刚刚落音,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人情淡薄,世态炎凉,小姐更需放宽心绪,照顾好自己,方能慰上天之灵。”

突然的声音,令傅卿璃受了惊吓,她身子一颤,就从树上掉落下来。

这一瞬间,突然变得十分的漫长,也十分难熬,傅卿璃闭上了眼睛,成败在此一举。

她没有落空,一个坚强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的腰,男子坚硬的胸膛与身上的龙涎香无不证明着她成功了。

上天果然是眷顾她的!

傅卿璃紧紧抓着淮王的手臂,像受到惊吓的小兔子一样茫然无措地睁开了眼睛,她看到抱着自己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子时,吓得立马跳开。

她满脸绯红,手足无措地问道:“你…你是谁?这广济寺是净了寺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淮王听到小沙弥说起武定侯府的小姐,想起前尘旧事,就有了要见她一面的打算,没有想到却突然在这里撞上了,他只不过是想跟她打声招呼,更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一番变故。

“小姐请莫怕,我不是歹人。”淮王看了傅卿璃一眼,突然有些犹豫,真的是她吗?为什么跟记忆中的有些不大一样。

他记得她是活泼的,是灵动的,是漂亮的。

那时候自己不过十岁,而她也不过五岁,八年的时间过去了,她肯定是长变了的,曾经的小女孩如今长成了大姑娘自然不能像原来那么活泼,今天又乍然被生人惊吓一番,自然有些害怕的。

淮王再次打量傅卿璃,见她双目微垂,睫毛轻颤,似蝴蝶振翅弱不胜风,眉似初春柳叶,脸似三月桃花,玉貌姣娆,芳容窈窕,的确很漂亮。

他之前也想象过她的容貌,虽然不知道具体如何,但绝对像眼前人一样是美丽动人的女孩子。

淮王缓步走到傅卿璃面前,柔声说道:“今日是我唐突,冒犯了小姐,还请小姐切莫见怪,我即不是登徒子故意为之,也不是懦弱之辈不敢担当。即是我冒犯了,必然要给小姐一个交代。”

淮王伸出手,将腰上的玉佩递个了傅卿璃。

淮王的一席话,早说得傅卿璃面露怒色,又急又羞。

等她接过玉佩,脸色却突然大变,苍白取代了脸上的红晕,她立马施了一礼:“不知殿下驾到,小女子失礼。”

淮王轻声道:“是我先前没有说明白,你不必多礼。”

声音如春风一般温柔,傅卿璃一想到这位以后要问鼎天下的男子如此温柔地跟自己说话,她就激动的不能自已。

可是她脸上却丝毫都不敢露,表情与声音都拿捏得十分得当:“敢问贵人您是哪一位殿下?”

“我排行行四。”

“原来是淮王殿下,请恕小女子失礼,刚才的事是小女子无状了,淮王殿下就当没有发生就好。”傅卿璃规规矩矩又行了一个礼。

淮王却十分失望,原来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了啊。

不过这也没关系,她那时候那么小,反正自己记得就行了。

“不必客气。”淮王问道:“我是皇子,自然是说话算话的,你是武定侯府的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傅卿璃心中狂喜,脸上再次出现了红晕,娇艳的如一朵动人的桃花。

刚才的镇定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女儿的羞涩,她双手不安地握着那象征着承诺的龙形玉佩,羞赧地说道:“是,家伯父是武定侯,我在家行四,名叫傅卿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