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头看了常嬷嬷一眼,窦嬷嬷笑着说道:“夫人,皇后娘娘传话,老奴二人今日便可以回宫了,老奴和常嬷嬷是来辞别的。”

心中一喜,白璎珞面上未显,招呼了她们进屋说话。

流苏将准备好的两个锦袋拿过来递给了她们,常嬷嬷和窦嬷嬷接到手中一摩挲,心中顿时高兴了几分。

打赏宫人的银票都是十两一张的,这个厚度,少说也有三五张,如此看来,当日窦嬷嬷让自己称病避让的做法,却是对的。

常嬷嬷暗自想着,再说话时便愈发恭谨。

白秀送常嬷嬷三人出去,过了好一阵子才回来,眉宇间还有些轻微的愁绪,白璎珞注意到,关切的问了几句,白秀却忙说没什么,转身去忙自己的事了。

回头看了沉香和流苏几人,她们纷纷摇着头,白璎珞暗自揣测,莫不是白家二老有了什么难处,白秀不好意思来求助?

使了眼色,流苏出去了一会儿便回来了,仍旧是摇了摇头,可见,白家二老并没有什么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白秀许是有自己的为难之处,又不想被旁人知晓,如是想着,白璎珞便再未过问。

中元节很快便到了,前一日,杜轩便在上司跟前告了假。

白璎珞早早儿的准备好了祭品,早起天一亮,两人便回了靖安侯府。

白士鸣尸骨无存,白氏的祖坟里葬着的,是他的衣冠冢,柳氏便葬在他的衣冠冢旁边,可是,这么些年了,白老太爷和白老太太也好,白璎珞也罢,除了过年或是祭日那日,平时祭奠他二人时,都在承欢居正屋。

白璎珞和杜轩到的时候,白老太爷和白老太太正相互搀扶着朝外走。

许是白璎珞的出嫁,和杜轩的如意,让他们的心里,对三子早逝的悲痛缓释了些许,二老的脸上并不见从前的悲痛。

看见杜轩也在,两人更是欣慰的笑了笑。

这是杜轩第一次到承欢居正屋来叩拜白士鸣夫妇的牌位,郑重的磕了三个头,再回过头看着白璎珞,杜轩的心里,便有些微微的酸楚。

从来京城进了靖安侯府的那一刻,杜轩便知道,白璎珞父母早亡,可人前人后每每遇见她,她总是笑语盈盈的一副恬静模样,那时,杜轩只觉得,这是个坚强的女孩儿。

可直到此刻,看着面前案桌上那两个肃穆的黒木牌位,杜轩却不禁揣测起来:这十几年,在这深宅大院里,娇弱的她,到底是如何长大的?这其中,又有多少的酸甜苦辣?

祖父祖母都已年老,老人家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而她又是二房在抚养,这么多年,她心里有许多苦的吧?

看着白璎珞跪在那儿,口中软软的说着她很好,夫婿很疼她,请爹娘放心,杜轩的心里,却倏地难过起来。

跪了近一个时辰,白璎珞也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个时辰,无外乎都是会好好的,会孝敬祖父祖母,让白士鸣和柳氏放心诸如此类的话语。

“爹,娘,珞儿这就走了,过些日子再来看你们。”

端正的磕了头,白璎珞回头浅笑着看了杜轩一眼,示意可以起身走了。

杜轩点了点头,再回头,也端正的磕了头,起身拜别道:“爹,娘,杜轩不会负了珞儿,会疼她爱她,请二老放心。”

出了屋子,白璎珞的脸上,便满是幸福的笑容,直到了庆安堂还未消褪。

祖孙几人坐着说着话,白老太爷便一直问杜轩翰林院的差事,还教导他要事事小心,要尊敬上司和同僚好好相处。

白老太太嗔怨的让他们去书房说,待到她们走了,方关切的问了起来,“我听说,京郊那几处庄子上的管事去你跟前回话了?”

白璎珞的嫁妆里,有一部分京郊的庄子,包括白家庄在内,都是白老太太的陪嫁,那几个管事,都和白老太太岁数相当,如今,主子换了人,便有到了岁数的下人想要请辞,回家颐养天年,这样的事,再正常不过。

点了点头,白璎珞试探着问道:“祖母,您觉得秀娘如何?”

从让白秀进府开始,白璎珞便想让她做自己的管事媳妇,如今,正是一步步的按着她自己的规划在走,可是,白秀到底从无在外理事的经验,这样的用人,不可谓不大胆。

白老太太沉吟起来。

“祖母也是从你这么大过来的,更何况,祖母终归是要走的,你身边的人和事,你看着好就好,哪怕是错了,也是值当的。人这一生,哪里有不犯错的?跌倒了再爬起来就是了,下一回,也知晓怎么避让了,既然你看中了她,那就她吧。”

最终,白老太太还是赞成了白璎珞这大胆的想法。

“祖母,您会长命百岁的。”

今儿是中元节,本就是个不怎么吉利的日子,白老太太却说出了这样的话,白璎珞的心里,顿时又难过起来。

白老太太笑了笑,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将话题转到了旁处。

“你五姐姐出嫁都快半年了,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你二伯母急的什么似的,最近到处烧香拜佛,那中药流水似的往苏府送,她也不怕这么着伤了苏家的面子,哎…”

白老太太有些无奈的叹着。

“祖母,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呀,就别想那么多了,过好您自己个儿的日子就是了,您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可比什么都强。”

子嗣一事,并不是神佛和汤药能解决的,白璎珞未过多置喙,转而劝起了白老太太。

用了午膳,白璎珞和杜轩便回了状元府。

稍事休息,杜轩便更了衣朝外去了,白璎珞将他送到二门处才回来,一进院门,便瞧见白秀在廊檐下背着柱子干呕了几口,一边,却轻拍着胸口,从荷包里取出一颗梅子塞在了嘴里。

再转过身,便和白璎珞迎了个正面。

“小姐,奴婢…”

眼中闪着惶恐的泪,白秀涨的脸通红。

“几个月了?”

白璎珞温柔的问道。

“两个,两个多月了。”

低垂着头,白秀紧张的攥着衣襟,正眼都不敢看白璎珞一眼。

对白秀而言,又有身孕是件让她喜忧参半的事。

自打生下了女儿娟儿,六年了,她再未有过身孕,看了那么多大夫,都说是她头胎难产时伤了身子,再难有子息,所以,白秀早已绝了心思。

虽夫婿李大壮并无一丝怨怼,可每每看到旁人家虎头虎脑的淘气小子,白秀的心里都止不住的艳羡,如今,猝不及防的,就有了身子。

看着夫婿李大壮那憨厚的笑脸,白秀觉得从无有过的期待。

可是,一旦有了身孕,就不能在白璎珞跟前伺候了,这对白秀而言,是不愿也不能的事。

白璎珞于白秀,是有大恩的,白秀曾在菩萨面前发下誓言,一定要忠心耿耿的服侍白璎珞一辈子的,可如今,还不到两年,她就有了身子。

谁见过主子跟前还有大腹便便挺着肚子伺候的下人的?

更何况,白璎珞刚嫁进状元府,身边还有那么多的琐事要料理,她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怀孕?

一想到白璎珞有可能流露出的失望眼神,白秀就心如刀割般的沮丧。

“你跟我来…”

话语轻柔的说着,白璎珞率先进了屋,跟在身后的白秀,心中不禁打起了鼓。

一进屋,白璎珞甫一坐下,白秀便跪在了她面前,“小姐,是奴婢辜负了您的厚望。”

看白秀泪如雨下,白璎珞无奈的笑着,忙起身拉起了她,“有了身子是好事,我怎么会怪你?你呀,就是心思太重了。”

说着,白璎珞吩咐了湘竹搬个软凳给她,将她按在凳上坐下,方柔声说道:“你和大壮回庄子里去,可好?”

以为白璎珞要遣散自己,白秀一脸的惊恐,摇着头,复又起身跪了下来,一旁,流苏和流莺知晓她有了身子,忙一左一右的搀起了她。

“当日你来我身边,我就告诉过你,是要用你的。如今,你有了身子,却也不妨碍我继续用你,差你去庄子里,是让你做管事娘子的,你就等于是我在那儿的眼睛,有什么事,立刻让人来告诉我,知道了吗?”

白璎珞正色说道。

有了身子,反而还升职当了管事娘子,白秀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第204章 闲适

本就是计划好,等到将来要将李大壮和白秀放到外面去做管事。几位老管事的请辞,和白秀的身孕,一切都顺水推舟的成了这个恰当的契机。

午后时分,满脸幸福羞涩笑容的白秀带着李大壮进了怡心苑。

“谢过夫人,谢过夫人,小的会好好干,绝对不让夫人失望。”

憨厚的汉子脸上尽是惊喜的笑容,可眼中却没有一丝惶恐,尽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到京城这一年多的生活,不止白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李大壮也似是脱胎换骨了一般,不似从前一般见到贵人就诚惶诚恐。

“好好干,不懂的,多问问身边的其他管事,还有,照顾好白秀。”

白璎珞含笑的叮嘱道。

李大壮连连点头答应,一旁,白秀的心里,却另有一番感触。

当日离开白家庄,一是因为公婆嫌弃自己生不出儿子,二则是因为白玲连同孙府的逼迫。

白秀和李大壮匆忙离开那里,带着一丝逃之夭夭的狼狈。

无数次幻想着能风风光光的回去,在那些从前看不起自己的人面前趾高气扬的走一通,杀一杀他们的威风,也让自己吐出那口憋了许久的气。

可梦醒后,只能相视一笑,将苦涩都尽数吞咽回肚里。

白秀知道,以自己和夫婿的能力,这一辈子,能做状元府的管事和管事媳妇,已经是天大的能耐了,又有什么本事去那些人面前得意呢?

可似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机会就来了。

有了身孕,又有了好差事,一切美好的似是在梦里。

“夫人,您放心,奴婢必定不让您失望。”

俯身给白璎珞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白秀才起身,和夫婿出了门。

接下来的几日,白秀将手里的差事,尽数交代给了流苏和流莺。

七月二十,白秀和李大壮,连同前来请辞的老管事一起回了白家庄。

“珞娘,谢谢你…”

去石头巷逗留了一会儿,又送走了白秀,杜轩再回来,心中便有万千感慨。

他以为,白璎珞这样抬举白秀和李大壮,是因为他,毕竟,他认了白家二老做干爹干娘,白秀就是他的姐姐,而于白璎珞而言,白秀只是她身边的一个下人。

“我遇见秀娘的时候,可还是在认识你之前呢。后来,她才来了我身边做事,然后我才发现了她的细致和妥帖,如今抬举她,也是因为她值得,而我也信赖她。”

前世的事,白璎珞没办法和杜轩说,可她也并不想杜轩因此而背上沉重的包袱。

白璎珞的话,杜轩将信将疑,可白璎珞是先在小山寺认识了白秀,继而才认识了他,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杜轩虽满腹犹疑,却也未过多纠缠。

就像白璎珞说的,夫妻本是一体,计较的太多,反而显得生分了。

两人一个心事得偿所愿,并为白秀再度有了身孕而感到高兴,另一个,则满心的感动,一夜温存无限,郎情妾意,深情几许。

盛夏时分,蝉声嘶嘶,即便是坐在屋里不动,白璎珞仍旧觉得身上的汗层出不穷。

若是在靖安侯府,还有薛氏吩咐下人送来的冰雕,可如今是在状元府,虽然原本修有冰窖,可荒废了十几年的老宅子,冰窖里空空如也。

“小姐,奴婢吩咐厨房做的酸梅汤,放在井水里冰过的…”

一脸窃喜的捧着托盘过来,流莺俏皮的说着。

白璎珞接过来抿了几口,当即大呼“畅快”,喝了一大碗,才舒服的躺回软榻上。

一觉醒来,便见杜轩一手捧着本书看着,另一只手,却缓缓的打着扇子。

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他不知道为自己打了多久的扇子,白璎珞忙坐起身,嗔怒的接过了扇子,“什么时辰回来的?”

“朝中无事,皇上要带着太后和皇后娘娘去城郊的避暑山庄住几日,翰林院的几位学士都跟着去了,我们这些虾兵蟹将,这些日子正好可以偷偷懒。”

打趣的说着,杜轩宠溺的捏了捏白璎珞的脸颊,“明儿,我也带你出城避暑去。”

熟悉的宠溺,一如前世时的那个轩郎,白璎珞心里吹过了一阵风一般的清爽,头一歪,就那么靠在了他怀里。

杜轩面上的笑愈发温和,一边,却不忘打着扇为她扇风。

第二日一早,杜轩去翰林院点了卯便溜回了家,后门外,马车早已候着,杜轩下马钻进马车,车夫一扬鞭,马车轻快的朝城外驶去。

车窗外,处处郁郁葱葱,不时的还能听见晨鸟和蛙鸣的声音,清晨的凉爽丝丝缕缕的蔓延过来,白璎珞惬意的长叹了口气。

去的,竟然是白家庄。

下马车的时候,白璎珞有些失笑,她早该想到的,京城外,除了白家庄,杜轩还能对哪里熟悉呢?

轻车熟路的找到了白秀几人住的院子,见白璎珞和杜轩来了,两人一边招呼一边吩咐下人打扫收拾出一间宽敞的厢房来。

待到旭日东升,一行人已经站在地埂边了。

面前的地里,农户们正热火朝天的收着庄稼,等到中午日头最毒的时候,他们也都要回屋去歇着了,所以,这会儿的田里分外热闹。

白璎珞带着帷帽,丝薄的面纱丝毫不阻挡她看清外面的一切,眼看白秀因为怀孕而丰腴了几分,眼中更是多了几分神采,白璎珞也说不出的高兴。

杜轩和李大壮去和熟悉的人打招呼了,白璎珞拉着白秀走到马车边坐下,关切的问道:“可见到白玲了?”

神情一怔,白秀点了点头,笑容中却多是苦涩,“知晓我们回来的那日,她便趾高气扬的来看我们了。知晓大壮做了管事,奴婢也帮着打理田庄里的事,她还不相信,觉得我们是招摇撞骗的来蒙她的,直到后来老管事出来说了话,她才有些气急败坏的走了。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个样子?”

目光有些怔忡,看着遥远的天边,白秀喃喃的说着,最后一句话,却是自言自语一般的,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白玲听。

可白璎珞的心里,却极能体会白秀此刻的心情。

早在白家庄里见到白玲那次,白璎珞便知道,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兴许打从白家二老把白玲送给自家姨妹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就都变了。

安慰的拍了拍白秀的手,白璎珞轻声说道:“既然已经回不去了,那就昂首挺胸的只看将来吧。她当她的少奶奶,你当你的管事娘子,日后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的过完这一生,也算是各得其所了。”

点了点头,白秀犹豫了一下,方轻声说道:“她怀孕了。”

愣了一下,白璎珞笑道:“她是孙府的少夫人,如今又有了身子,孙府上上下下自然会将她当宝贝一样的捧着,你就别担心她了。”

说着,白璎珞仍旧情不自禁的问了起来,“几个月了?”

“八个多月了,就快临产了。我,我做了几件小衣服,却不知道怎么送去给她…”

白秀有些失落的说道。

在乡下,嫡亲的姐妹生了孩子,妇人们都要细心的做几件绵软的小衣服给孩子送去的,可如今和白玲闹成了这幅模样,白秀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话一出口,白秀顿时觉得自己说多了,顿住嘴,白秀目露歉意的看向白璎珞,“夫人,日头大了,外面热的很,奴婢扶您回屋里坐吧。”

也不知道如何出主意,白璎珞便适时的住了嘴,一切,只让白秀自己去拿主意。

许是连着庄稼地的缘故,城外果然没有京城里那么热,一到太阳落山,坐在院子里的树下,清风阵阵,蛙鸣声声,当真是舒服的紧。

夜里,身下是清凉的土炕,杜轩身子火热的抱住白璎珞,暧/昧的在她耳边说道:“大姐和二姐都有了身子,咱们也该添个孩儿,将来和她们的孩子一起玩…”

羞窘的斜着杜轩,白璎珞的话还未出口,便被杜轩吞在了口中。

第二日白璎珞再起身时,杜轩已不在身边,而外边天色还暗。

出了屋子走了没几步便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白璎珞站在地埂边深呼了几口气,再转过身,便正遇上散步回来的杜轩。

“用了早膳,咱们便回去吧,午膳前恰好回到城里,到时候,我带你去四合轩吃地道的红焖肘子。”

凑在白璎珞耳边悄声说着,杜轩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马车驶进城门的时候,果然才刚过巳时。

按着杜轩的指挥,马车兜兜转转的走了好久,直到在一个仅能容纳三五人并排进入的巷道口时,马车才不得已停了下来。

“不远了,我们走进去吧…”

见周围并没有什么人,杜轩将白璎珞抱下了马车。

酒香不怕巷子深,果然,这儿的味道如杜轩形容的那般好吃,直到膳后结账时,白璎珞才惊讶的发现,她和杜轩两人吃了一只红焖肘子,而大半更是进了她的肚子。

不好意思的带上帷帽,白璎珞跟在杜轩身后出了门。

迈过门槛的当空,白璎珞只听见远远的传来了一声“行行好吧”,身前一黑,就那么撞在了杜轩后背上。

第205章 故人

“轩郎,怎么了?”

稳住身形,白璎珞低声问着,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三步远处那个愣在原地不敢走过来的人身上。

约莫二十来岁的一个青年男子,说是乞丐,却又完全不像,身上的衣衫虽破破旧旧的打了许多补丁,却也浆洗的干干净净,通身看来只能用“落魄”二字来形容,与乞丐全然搭不上边。

可白璎珞回头看了一眼四边,巷道里静悄悄的,周围再无旁人,那方才那句听的清晰的“行行好吧”,自然便是面前这落魄青年说出的。

再抬头去看杜轩,他也愣在原地,可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震惊,无不显示着他是认识那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