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瓣刚离开他的脸颊,杜轩便醒了,“珞娘,我有兄弟了,亲兄弟。”

眸子中闪烁着激动的光华,杜轩紧紧的抱住白璎珞在她耳边嘟囔着,身体由内而外散发出的那种愉悦感,让白璎珞感同身受。

白璎珞轻抚着他的背安慰道:“所以说,老天爷总会看着的,他不会辜负咱们的。”

“嗯。”

杜轩嗡声应道。

午后,杜轩剥着核桃喂白璎珞吃,一边,还和她低声商量道:“除夕夜,既是合家团圆守岁的日子,又是我和白义的生辰,如果能和他一起过就好了。要不,我们下个帖子,请他过来?”

白璎珞失笑,“公主府有八骏,难道轩郎要把他们都请过来不成?,明面儿上,咱们可是只见过赤骥、盗骊和逾轮的,便是咱们故作不知,暗自揣测到白义与轩郎长的像,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啊?白义不是还打算逃出公主府的嘛,咱们还是小心从事的好,免得给他招致来什么祸事,打乱了他的计划。”

相比白义逃出公主府一事,除夕守岁过生辰,似乎就不那么重要了。

杜轩点了点头,可眉宇间,仍旧有些低落。

兰草轩里,白义披着厚裘坐在廊檐下的软榻上,看着面前那几个瑟瑟发抖的下人冷声问道:“方才的话,再说一遍。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公主府中的面首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他那些人,是该巴结还是置之不理,下人们只看倾城公主的脸色,倾城公主宠幸谁,下人们自然都会对谁更逢迎些。

可不管怎样,八骏的地位,在公主府却是不可动摇的。

倾城公主不在府里的时候,一应事宜都是赤骥说了算,赤骥赏罚决断,下人们虽觉得他有些不近人情,可到底他是公主面前得脸的人,又跟了公主这么些年,深得公主信任,下人们便都收起了心里的那丝不屑,唯命是从。

其他众人,盗骊和气,逾轮诙谐,山子好酒,渠黄好书,骅骝和绿耳,又最是爱玩,两人如亲兄弟一般同进同出。

唯有白义,是八骏中最不好说话的。

听闻那年,有两个被倾城公主看中送进公主府的俊俏郎君,其中一个因为言语上冒犯了白义,而被他发话扔进了深山的狼窝,尸骨无存。还有一个,仗着是公主的新宠,前来挑衅,最后,被送进了当红的相公馆,做起了皮肉生意。

这两次事后,公主府的下人再到白义跟前伺候,都有些心惊胆战的。

对下人们而言,最让他们害怕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倾城公主,也不是不近人情的赤骥,而是那个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的白义。

此刻,面前跪着的几个人都浑身打颤,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吓的,嘴唇都有些发青。

“怎么?还要我说一遍不成?”

白义揉捏着手里攥着的两个紫玉核桃,浅笑着看着那几人问道。

完了,完了…

据说当年白义下令把那两个人丢进狼窝前,就是这样的笑容。

那几个下人不敢再迟疑,匍匐向前,在白义脚前一边磕头一边结巴着说道:“三公子,奴才说,奴才说…”

几人争先恐后的,将项管家几次三番带人前往状元府的事说罢,又将府内下人间流传的闲言碎语都一并说了出来,听闻涉及杜轩,白义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了。

抬眼看向服侍自己的贴身侍从,白义冷声吩咐道:“去跟公主说一声,白义有事求见。”

“是。”

跟在白义身边这么久,这是白义第一次发话说要求见倾城公主,好事也好,坏事也罢,那侍从都不敢耽误,应了声,飞一般的跑了出去。

一盏茶的功夫,没等到那侍从回来,却都等来了倾城公主。

倾城公主的身后,自然而然的跟着赤骥和项管家。

刀子一般阴冷的目光从项管家身上一掠而过,白义看向倾城公主问道:“新科的状元郎,与我相貌一模一样?”

特意叮嘱了赤骥和项管家,外头的事不许闹到白义跟前,听闻此话,倾城公主原本带着几分笑意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回头瞪了两人一眼,倾城公主反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问问罢了…”

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白义站起身,转身欲走。

大张旗鼓的把自己叫来,就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倾城公主顿时没了好脸色,怒目瞪着白义,她冷声喝道:“白义,你又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

诧异的笑着,目光从那几个跪在地上早已抖成了筛子的下人身上一扫而过,白义冷声说道:“我能做什么?左不过帮公主筹谋筹谋,等到白义去了,怎么新人换旧人罢了。”

一句“新人换旧人”,顿时让倾城公主脸色大变。

想到白义目光所落之处,倾城公主低头看着台阶下那几个下人,厉声喝道:“你们说了什么?”

惧怕倾城公主,更惧怕白义,那几个下人哆哆嗦嗦的将公主府内的流言又说了一遍。

无外乎,就是白义行将就木,而那位才华过人的状元郎,据说与白义相貌一致,所以,等到白义毒发身亡,那位状元郎,怕是要成为倾城公主的新欢,接替白义成为公主府的三公子。

倾城公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八骏之中,绿耳今年才十五岁,所以,从未被倾城公主召至寝殿服侍。

而白义,则是入府之后便重病缠身,所以,也未侍寝。

而其他几人,都是公主寝殿的常客。

可即便如此,府内无人敢慢待白义,只因为倾城公主对白义与众不同的态度。

便是赤骥,对倾城公主都有几分敬畏,可白义不怕,隐隐的,还带着一股凌驾于众人之上的睥睨。

听了那几个下人的话,倾城公主的脸色由青专白,顾不上辩解,她回头冲赤骥一巴掌,“你就是这么管束下人的?”

当众被倾城公主掌掴,赤骥的一张脸,瞬时涨的通红。

可他眼中却无一丝愤怒和气急,拱手一拜,他沉声应道:“是赤骥的疏忽,我这就去补救。”

说罢,赤骥转身大步朝外去了。

身旁,原本因为倾城公主对白义没有好脸色而有些幸灾乐祸的项管家,却顿时笑不出了。

倾城公主冲赤骥发火,说明赤骥还有弥补的机会,而他,名为管家,还任凭府里流传这样对倾城公主不利,伤及状元郎的污言秽语,可就是大错了。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项管家连声求饶,凄厉的声音,在空旷的兰草轩院子里,显得愈发刺耳。

倾城公主不喜的蹙了下眉头,“拖下去,杖责二十大棍,撵出府去。”

一句话,项管家面如死灰。

公主府的大管家,那可是荣耀无比,莫说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七品芝麻官,就是一品大员见了,也要露个笑脸。

如今,就这么体面无存的被撵出府去,项管家可想而知自己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而院子里的下人,再看向白义的眼神,都愈发敬畏。

哀嚎声渐远,项管家被护卫拖出了兰草轩,一旁,忙有院子里的下人提着扫帚,将项管家跪过的那一块地扫了又擦。

见白义这么不掩饰的表露他对项管家的不满,倾城公主面上却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衬着她绝色的容颜,说不出的娇柔婉转。

上前挽住白义的胳膊,倾城公主在他耳边柔声说道:“你是怕,我见到了与你一般模样的状元郎,他又比你康健,所以,你担心我会弃你于不顾,将他夺来代替你?”

白义怒而不语。

倾城公主笑的愈发得意。

细长的指甲,因为染了金凤花而透着一股妖艳的鲜红,倾城公主伸出手,勾画着白义的唇瓣道:“你放心,便是你死了,我也将你搁在心里,没有人会代替你的位置,可好?”

拂开她的手,白义冷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屋。

似是早已习惯了他的作态,倾城公主并不见生气,唇边挂着满意的笑容,得意洋洋的转身走了。

一整日,公主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能感受得到,倾城公主的心情,好极了。

联想到赤骥的受罚,和项管家被杖责撵出府,阖府上下的奴才愈发明白了公主的心思,对兰草轩也愈发巴结。

傍晚时分,白义身边的小厮到倾城公主面前回话,说白义要去状元府拜访杜轩。

倾城公主轻挑眉头,想了想,最终还是应了。

怡心苑里,杜轩看着手里的名帖,有些不明所以。

白璎珞接过来,便见名帖上写着:倾城公主府白义求见。

杜轩有些不解的嘀咕道:“这个家伙,搞什么鬼?”

想到那会儿清平街上一片喧哗,流莺出去打听了回来说,那位项管家被杖责后撵出了公主府,听说,是得罪了最受倾城公主宠爱的三公子。

心知这是白义在为杜轩和自己出气,白璎珞抿嘴笑道:“明儿见了,你不就知道了?”

第二日,太阳放晴,腊月里难得好天气。

听闻公主府来人了,杜轩和白璎珞携手迎了出去。

白衣如雪,乌发如墨,一脸和煦笑容的白义拱手笑道:“白义见过杜大人、杜夫人。”

仿若初见。

杜轩和白璎珞相视一笑,客气的请白义进了怡心苑。

第242章 拜访

“这位是?”

看向白义身边那个异常俊秀却又透着几分童真的少年郎,杜轩有些犹疑的问道。

未等白义开口,那少年郎笑嘻嘻的说道:“我是绿耳,不过在公主府时,他们都管我叫小跟班儿。”

“小跟班儿?”

抿嘴笑着,白璎珞反问道:“那你是…三公子的小跟班儿?”

“嗯。”

点头应着,绿耳做出了一副哀怨的表情,仿若被遗弃的小动物一般看着白义嘟囔道:“可是,他总是把我撇下,藏在让我找不着的地方。”

澄澈如紫葡萄的漂亮眼眸中,满是不忿和无声的抗诉,配合着他撇起嘴的可怜模样,让人觉得心都像被揪住了一般的疼。

悲愤的气氛,顿时被白义一句煞风景的话打破了,“又来捉弄别人,你信不信,我把你丢到别人找不着的地方去?”

绿耳瞬时恢复了方才那副笑嘻嘻的模样,似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转过头看着白璎珞道:“杜夫人,听说后院的梅林被那个狗奴才给糟践的不成样子了,那如今你们还有梅花可赏吗?”

“有的有的。”

颔首应着,白璎珞似是明白了绿耳的意思,揣测着问道:“绿耳公子可要去后院走走?”

绿耳潇洒的撩起衣袍起身,“自然是要去看看的,不过,你得找个貌美的丫鬟陪着我去,要不然,赏梅赏的正有兴致,一回头瞧见个粗鄙的丫鬟,那可真是败兴。”

明明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说话时却像个见惯风月的情场老手,一时间,莫说杜轩和白璎珞,便连白义也哭笑不得,连连摇头。

那边,绿耳已经在屋子内外环顾了一圈,指着湘竹,让她带着朝后院去。

湘竹求助的看向沉香,见沉香点头应下,方恭敬的朝外去掀开了帘子。

绿耳得意洋洋的朝外踱着步子,屋帘落下的一瞬,他把头探进来冲白义说道:“哥,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的。”

说罢,帘子落下,绿耳飞一般逃出去的脚步声清晰可闻的落在屋内众人的耳中。

“要不要我去招呼着?”

一双眼笑成了弯月牙,白璎珞回头看着白义问道。

白义摇了摇头,“人小鬼大,你瞧着他顽皮的像是个孩子,其实心里什么都懂,不用管他,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放下心来,杜轩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呢?计划的事,如今进展如何?”

杜轩话一出,屋内的气氛,顿时比方才沉重了几分。

先不说白义的计划有许多的危险,只说兄弟二人才刚刚相认就要分开,都让人心中很是难受。

白璎珞有些不忍心的低下了头,耳边,白义轻声说道:“解药我已经找到了。所以我想,我们分开的日子,怕是很快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声音中透着一丝不可抑制的紧张,杜轩抬眼看着白义追问道。

白义顿了一下,下定决心一般的说道:“初二,或者初三吧,总要过完了除夕。”

除夕夜,既是二人的生日,又是合家团聚守岁的日子。

杜轩点了点头,满是期冀的问道:“那,除夕夜,你能过来吗?”

白义笑了笑,“我一定来。”

兄弟二人一问一答,倒不如从前身份不明时那般爽快,白璎珞看着着急不已,索性代杜轩问出了口,“你的计划是怎样的?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若是有,你可千万不要心存顾虑,我们是一家人,自然要同心协力才是。”

白璎珞的“一家人”,温暖了杜轩,也温暖了白义。

白义笑着应道:“嫂子,你放心,若是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我必定不会和你们客气。只不过,如今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推敲,我还要再好好琢磨琢磨。”

白义是倾城公主最看重的人,可又身中倾城公主亲自下的毒,这件事,任谁都会觉得其中大有蹊跷,所以,从公主府出逃,并不似常人想象的那么简单。

而且,见识了前世时倾城公主狠辣的手段,白璎珞则更加担心。

终于,她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倾城公主,是个怎样的人?而你,又是怎么到了她身边的呢?”

“是啊,外面都说你最得倾城公主的喜欢,既如此,怎么别人都无碍,唯有你中了毒?”

杜轩目光灼灼的看向白义问道。

似是不知该怎么说,白义的眼中,滑过了一抹追忆的沉痛。

屋内安静恬淡,似有似无的百合香静静的在空气中飘荡,白义深吸了一口气,说起了他和倾城公主两人间的纠葛。

“那年,师父接到人的飞鸽传说,说江南覃家的小少爷命悬一线,恳请师父前去相救。我正因为犯了错而在思过崖面壁思过,师父便没有带我同去。布置了许多功课,师父便匆匆下山了。”

忽的有些羞窘起来,白义的耳后,泛出了一抹红晕,与杜轩害羞时一般无二。

白璎珞注意到,眼中不禁有了几分戏谑,回头去看杜轩,却见他听的认真。

“漠北本就地况荒芜,我和师父住着的那座山,此前十几年,我从未见过有人出没。山里的狮子老虎,和我都如朋友一般,常在一起戏耍,所以,师父不在家,我的日子也丝毫不显苦闷。”

想起了从前无忧无虑的时光,白义的脸上满是灿烂的光彩,“那日午后,我照常出了门,便遇见了她。”

杜轩和白璎珞相视一眼,知晓那个“她”必定就是倾城公主。

“她穿了一袭长裙,手里拿着一把弓箭,满眼的警惕,一边走,还一边注意着四周的动静,显然,是追踪猎物而来。我觉得有趣,便一直在后头尾随着她,直到,她迷路了。”

白义说着,苦笑着摇了摇头,“她跟我说,她是山下猎户家的女儿,不过,父母早都丧命于虎口,所以,她是来为父母报仇的。可我,竟然信了。”

倾城公主白衣白裙的模样,白璎珞是见过的,那样的她,像及了画中那些衣袂飘飘的仙子,是何等的勾人心魄,可想而知。

却不知,她和白义遇见的第一次,她心里又在想什么。

一时间,白璎珞竟然有些好奇起来。

白义继续说道:“她见老虎都是我的朋友,便不忍下手了。又不想回去被叔婶欺负,想在山上逍遥些日子,我可怜她一个女孩儿身世这般可怜,再加上师父又不在山上,便应了。这一住,就是一个多月。”

那时的白义,怕是只有十七八岁,而倾城公主,虽比白义大十岁,可锦衣玉食保养得宜的她,说是和白义同龄,怕是也没有人不信的吧?

而一个月,已通人事的倾城公主,和情窦初开的白义,这样两个人在一起,会生出怎样的情愫,可想而知。

白义低叹了一口气,有些莫名悲伤,“她什么都不会做,不会砍柴,不会煮饭,甚至连女儿家最基本的浆洗衣服,也不会,可我,竟然全未起疑。每日,我带着她在山里游玩,采摘野果野菜,回到草堂里煮饭给她吃,晚上,一起赏月看星星,说着最傻的情话。我甚至还答应她,等到师父来了,便请师父上门求亲,让她嫁给我,不再受她叔婶的欺凌,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过简单快乐的日子。”

那样的简单,却是常人求之不得的幸福,前世的珞娘深有体会。

所以,倾城公主会沉迷其中,白璎珞一点儿也不奇怪。

“然后呢?”

白璎珞有些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白义苦笑道:“我和师父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虽然知晓我定会照顾好自己,但是他仍旧担心,所以,覃家的事甫一忙完,他便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正遇上我和她在一起。”

似是想起了当时的场景,白义有些难堪的别过了头,“那时,我才知,她说过的那些事,都是编来骗我的。可笑,我竟然信了个十成十,对她满心的怜爱。”

平复了一下心情,白义继续说道:“被师父揭穿身份,她有些恼羞成怒,直说,我已是她的人,便是死了,也要与她在一处。然后,她就带着公主府的下人回府了。那以后,一切风平浪静,让人以为什么都没发生过,直到覃家来信,说那位小少爷死了,后请来的神医说是师父用错了药导致的,师父气不过,又去了江南,然后,我便被人暗算中毒,继而进了公主府,直到现在。”

“那你师父呢?他就没来救你?”

似是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了白义心中的痛,杜轩有些不解的问道。

白义摇了摇头道:“那一次,我已让师父失望,若是他知道我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岂不是更要气的吐血?师父为人清高孤傲,这么多年了,能被他承认是徒弟的人,普天之下还不超过三个,我若是向师父求救,被救回去怕就是被逐出师门的下场。所以,我带了信给师父,说我出门游历,最多不过五年,便回去侍奉左右。”

白义的话音落毕,杜轩和白璎珞都有些唏嘘的长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