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对流莺耳语了几句,流莺应声朝外去了,白璎珞顺势挽住杜轩的胳膊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倘若真的是白义被抓回来了,咱们再想办法就是了,惆怅也解决不了问题,你说呢?”

眼眸中,尽是火把上翻腾着的红光,杜轩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缭绕盘旋的黑雾,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再回屋,两个人便怎么都睡不着了。

“珞娘,你快睡吧,不用担心我。”

搀着白璎珞回到暖炕上,杜轩俯身替她脱了鞋,又给她盖好被子,软语哄着她。

白璎珞顺从的点了点头,关切的叮嘱道:“你明儿还要去翰林院当值呢,一会儿,合上眼睛眯一会儿吧,别熬坏了身子。我已经让流莺吩咐了随远去盯着了,有什么消息,他会尽快回来回禀的。”

如今,唯有白璎珞和杜轩身边的那少数几个人知晓白义和杜轩的关系,所以,有什么事,两人也不敢吩咐旁人去做,唯恐露出什么马脚,被有心人给盯上了。

杜轩点了点头,给白璎珞掖好被子,和衣靠在了白璎珞身边,一边,还轻轻的拍着她的身子哄她入睡。

睡意来袭,不一会儿,白璎珞就睡着了。

听她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杜轩才起身,合上床幔出了门。

寒风阵阵,独自一人坐在树下的石桌旁,杜轩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子都似是被冰冻住了一般的僵硬,可听着公主府那边的动静,他的心里,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沉香和流苏过来请了几遍,杜轩都没起身,却还吩咐她们各自去歇着,免得明日没精神在白璎珞身边伺候。

无奈之下,两人不得不叮嘱了小丫鬟,每隔一刻钟便送一盏热茶到杜轩手里。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出去打听消息的随远才回来。

似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杜轩狠狠的攥着随远的胳膊,“可打听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

在清平街公主府对面的一个小巷子里猫了半夜,随远冻得直打哆嗦,被杜轩这么一抓,不由自主的便咧了一下嘴。

杜轩松开手,将方才小丫鬟送来的热茶递给了随远,随远诚惶诚恐的接过来放下,才低声说道:“公主府派出了二十多个护卫,还带着几条恶犬,白义公子确实被带回来了,不过,好像是中了迷迭香一类的迷香,是被人抬进公主府的。小的还瞧见,护卫队的后面,跟着公主府从前的那位项管家。”

“项管家?”

失声唤出了口,杜轩惊觉:白义怕是早就落入倾城公主设下的陷阱了。

项管家被逐出府,不过是倾城公主顺水推舟的计策中的一个环节,只是为白义出逃做铺垫罢了,借此让白义放松警惕,以为摆脱了项管家那双时刻透着算计的眼睛。

此刻想来,杜轩才发现,自始至终,他和白义,都忽略了倾城公主。

偌大的公主府,想要算计白义的不是八骏中的那几个人,也不是项管家抑或是赤骥,而是倾城公主本人。

在倾城公主的心里,白义已经是她的私有物,白义的尊荣,是她给的,所以,一旦白义心存不轨,她也绝对不会放过白义,这一切,都与旁人无关。

想透了这些,杜轩越发觉得之前自己和白义商量的那些事,是那么的幼稚单纯。

“你看清楚了,确定是白义,尾随去的那个人,也确实是项管家?”

杜轩追问道。

随远愣了一下,摇着头道:“天色太暗,抓回来的人又是被抬着进去的,小的没看的十分真切。不过瞧着身量,还有赤骥公子脸上的表情,小的觉得应该是白义公子无疑。至于项管家,他手里举着火把,这个小的是看真切了的。”

眼中闪过了一抹狠厉,杜轩点头应下,冲随远摆了摆手,“辛苦了,回屋歇着去吧,今儿便不用跟在我身边伺候了。”

“小的不累,回屋洗把脸换身衣裳,就跟着公子出门。小的告退。”

低头应下,随远转身出了怡心苑。

杜轩回头看着早已恢复宁静的公主府,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

傍晚从翰林院回来,杜轩的脸便一直阴着,用罢晚膳陪白璎珞在院子里散步,每每瞟向公主府,眼眸中也尽是阴鸷。

这样的杜轩,让白璎珞觉得很陌生。

亲昵的挽住杜轩的胳膊,白璎珞柔声说道:“今日庄子里的管事媳妇来回话,说干爹和干娘明日送白诀来书院。明天,咱们就能瞧见他们二老了。”

提起白家二老,杜轩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许。

知晓白璎珞的真实用意,杜轩握了握她的手,再未多言,牵着她进了屋。

一整夜,杜轩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第二日一早,杜轩出门没多久,白家二老便到了。

“干爹,干娘,怎么没带着诀哥儿一起?”

没在白家二老身边看见那个总是一脸腼腆笑容的少年郎,白璎珞关切的问了起来。

白家大叔呵呵的笑道:“书院今日正式开课,昨儿傍晚,他就收拾行李搬去书院住了。”

白诀虽性子内向,难得的却是好学上进,这一点,杜轩和白璎珞都很是欣赏,平日里,白璎珞也没少吩咐小厮往书院给白诀送衣物点心。

“不碍事的,等到书院轮休的日子,轩郎自会去接了他回来,总能见到的。”

知晓白诀是害羞,白璎珞笑着说道。

午时,杜轩回来,见了白家二老,又是一番关切。

用罢午膳,想着要赶天黑时分回到白家庄,白家二老仔细的叮嘱杜轩照顾好白璎珞,又将带来的东西都亲自送去厨房,才笑呵呵的带着白璎珞准备的年礼走了。

临近傍晚时分,杜轩还没回来,眼看着天色一点点的黑了下来,白璎珞不禁有些担心。

这种情况,以往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如果临时有事要晚些回来,杜轩总会派随远提前回来跟白璎珞说一声。

今日,随远没来传话,杜轩也迟迟未归。

强忍住心里的焦躁,白璎珞独自一人用了晚膳,在院子里散步的功夫,随远回来了。

“公子呢?”

灯火中,随远的眼角唇畔,有拳头大的淤青,显然是被人揍了,白璎珞心里砰砰的急促跳着。

“这几日,公子去翰林院,便吩咐小的去清平街对面的那个小巷子里守着,看看公主府有没有什么动静。今日,被那个项管家给发现了,他装作不知道小的是公子身边的小厮,将小的当做叫花子,吩咐侍卫打了我一顿。”

似是觉得有些丢脸,随远蚊呐的说着。

“那公子呢?”

见随远没说杜轩的去向,白璎珞不禁着急起来。

“公子去公主府了,说要给小的讨个公道,顺便,去瞧瞧白义公子。”

随远嘟囔道。

白璎珞心里一凉。

杜轩向来冷静自制,如今为了白义,终于还是没忍住,这样一来,他和白义的关系,怕是要说不清了吧?

“公子进公主府有多久了?”

白璎珞一边吩咐沉香去取她的厚裘,一边回头问着随远。

听说白璎珞要出门,随远顿时急了。

跪倒磕着头,随远疾声说道:“夫人,公子一刻钟前才进了公主府,他差了小的来回话,就是让夫人不要着急,他会小心行事的。”

大口大口的呼着气,白璎珞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不要激动,可心里仍旧一抽一抽的,让她觉得脖子似是被人掐住了一般的喘不上气来。

身旁,沉香几人也连声劝着。

回头看了一眼公主府的方向,今日竟没了那些让人心烦意乱的丝竹乐曲声,白璎珞紧蹙着眉头进了屋。

公主府里,赤骥一脸了然的笑容,有礼的恭请杜轩朝兰草轩的方向而去。

待到进了院门,赤骥在正屋门口的石阶下驻足,笑着说道:“杜兄,赤骥便送你到此吧,白义就在屋里,你自己进去便是,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赤骥干脆的转身离去。

杜轩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推开了门,屋内,白义面无表情的坐在火盆前,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让人看着心悸不已。

“你,还好吗?”

杜轩的声音有些黯哑。

他以为,白义会浑身伤痕累累,让人不忍直视,可此刻,白义好端端的就在眼前,他却觉得更加心痛难耐。

白义的唇边,浮起了一抹苦涩的笑容,“这样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上前坐在白义对面,杜轩还警觉的回头看了一眼四周,见并无人在旁监视,才放下心来,一边,却还是抓起了白义的手,在他手上写了几个字:可有人?

言下之意,可有人在暗处监听。

白义摇了摇头,“在他们眼里,如今的我,插翅难飞,自然不会花这些心思了。”

“怎么?”

见白义话中有话,杜轩愈发急躁起来。

白义的眼中浮起了一抹痛楚,“软筋散。”

想起方才在他手心里写完字,自己只是一松手,白义的胳膊便无力的垂了下去,杜轩本还以为是他心中了无生趣才会这般,可此刻听了他的话,杜轩的心头顿时浮起了一丝绝望。

第248章 囚鸟

“你是说,倾城公主给白义服了软筋散,如今,他浑身无力,便是走路都很困难了?”

似乎觉得倾城公主这样便算是放过了白义有些不可思议,白璎珞听完杜轩的话,颇有些不可置信。

杜轩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在白义面前,我也没敢多说。不过我心里,却有些不善的感觉,我觉得,事情怕是没这么容易结束。退一万步说,即便倾城公主就打算这样了,我觉得,赤骥和项管家,也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白义,这背后,定然还有后手。”

思忖着杜轩的话,白璎珞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不过,想及项管家前来请罪的那日,杜轩曾说起过,赤骥似是也很是瞧不起项管家,白璎珞不赞同的说道:“虽没见过赤骥几次,但我觉得,他行事倒很是有些世家风范,倘若他不喜欢白义,收拾白义的法子自有千百种,不会寻到项管家这样的人,与他沆瀣一气的。”

“那就是说,项管家是倾城公主计策中的一个环节咯。”

低声说着,杜轩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宁愿相信,项管家是受赤骥指使的,而倾城公主对白义,没有那份算计。

只可惜,他的想法太简单,太不切实际,事实证明,是他高估了白义,又低估了倾城公主。

“那如今呢?你打算怎么办?”

白义服了软筋散,想和从前一样夜探公主府找到解药,从而再一步步谋划着逃出去已是不可能,便只能借助外力了,而杜轩和白义的关系,如今赤骥已然猜到,倾城公主是否知情,白璎珞不得而知,是故,杜轩想要做什么,白璎珞尤为关心。

一脸的凝重,杜轩沉思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当务之急,还是先想办法将他软筋散的药效解除了。顺便想想,看那千里香有无办法破解,以后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杜大夫可靠吗?”

说到解毒,白璎珞能想起的,唯有杜大夫。

杜轩再度沉默起来。

他与白义是孪生兄弟的事,如今除了白璎珞和怡心阁的几个下人,其他人,赤骥和绿耳是隐约猜到的,白家二老和靖安侯府的人更是全然不知情,而杜大夫,杜轩与他只是投缘罢了。

一旦涉及解毒一事,杜轩对白义易于常人的关心,定会让杜大夫警觉。

杜轩和白璎珞都担心,会给将来留下什么隐患。

想了许久,也未想到什么合适的人选,杜轩为难的说道:“再容我好好想想吧,此事非同小可,我不想再让白义陷入困境。”

点了点头,白璎珞再未多言。

可起身的当空,她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转身看着杜轩,白璎珞的眼眸中,有些清浅的兴奋,“你可记得?白义当日说过,他是中了自己配的毒,而倾城公主却不知道,所以才为他遍访名医的?”

杜轩眼睛一亮。

白义既能配毒,自然就能解毒,软筋散要如何化解,他怕是比杜大夫更清楚的。

懊恼的拍着额头,杜轩失笑,“我瞧着他情绪很低落,也就没敢多提软筋散的事,如今,倒是我糊涂了。既如此,千里香要如何破解,他定然也是有法子的,改日我再去瞧他,仔细问问他,想办法把他要用的东西带给他就是了。”

虽然带着东西进公主府千难万难,可总比两人方才冥思苦想的找寻合适的大夫要简单的多,杜轩的脸上,瞬时轻松了许多。

正月十五,就在杜轩打算送帖子到公主府要探望白义的时候,公主府却意外的送来了名帖。

打开来,却是绿耳邀请杜轩前去品茗。

想到白义和绿耳的亲近,杜轩已然知晓这内里的含义。

虽有些掩耳盗铃,可人常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依着项管家对白义和杜轩的恨意,杜轩递了帖子,到了项管家那里,兴许也会被不动声色的压下。

如是想着,杜轩对绿耳便又多了几分感激。

准备了一份贺礼,午后,杜轩进了公主府。

绿耳住在与兰草轩相隔较远的暮云阁,杜轩到了,两人说了会儿话,绿耳便带着他去了兰草轩。

进了院门,便见白义懒洋洋的躺在软榻上晒太阳,院中空无一人。

绿耳的眼中有些难过,可也只是一瞬,就换上了一副欢喜的模样,“就知道你又在偷懒,所以我们来寻你说话。哥,你的大红袍搁在哪里了?今儿,也让我露一手,给你现现我的手艺。”

自顾自的说着,绿耳进了屋,叮叮咚咚的翻起了柜子。

杜轩走到白义身前,扶他坐起身,话语温和的说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万事开头难,一次不行就两次,总有成功的那一日的。人,总不能被自己打败了。”

白义呵呵的笑了起来,“你放心,我没那么容易被打败。”

说着,白义抬眼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脸上忽的露出了几分悲伤,“我只是在替自己感到难过罢了。”

说着,白义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虽然我极力否认,虽然她在我面前从无真言,可我心里还是宁愿相信,那时的她,对我是真的有情。便是在逃出公主府的那夜,我心里,都是如此想的。”

“可我没想到,她竟然在我身上用了千里香。”

白义低垂着头,不想让杜轩看见他脸上的低落,和心里的落寞。

这世间,再厉害的毒药或是武器,总会有破解的东西,可是,人的心,一旦动了情,便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解脱的。

倾城公主和白义,便是如此。

若倾城公主对白义无情,她就不会想方设法的困住白义,宁愿他在公主府做一个有名无实的三公子,也不愿意放他离开。

可若是真的有情,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在消磨她曾经留在白义心里的那些美好,总有一日消磨殆尽,两个人再相见,每见一次,都会是一种折磨。

而这,也是白义千方百计想要逃离她身边的原因所在。

相爱,若是不能在一起,那就老死不相往来,最起码,对方的心里,还留着对彼此最美好的惦念。

“珞娘说,女人若是疯狂起来,是最可怕的。她得不到你,便要毁了你,可是,即便毁了你,你的人还是在她这里,也许,这才是她想要的。”

杜轩有些苦涩的说道。

白义愣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那时,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时,有一次两人去山谷间嬉戏,溪水淋湿了她的鞋袜,怕她着凉,白义便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让她脱了鞋袜,他背着他回去。

直到此刻,白义还记得自己看到她玉足那一刹那的窘迫。

纤细的脚踝,莹粉小巧的脚趾,只是一双脚罢了,却和她的人一般,绝色倾城。

一路背着她回草屋,白义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都如锣鼓一般清晰可闻。

而她,却还俏皮的凑在他耳边说:“妇人们都说,女子的脚,除了夫婿之外,不能被别人瞧见,否则,便是失贞,是不洁的象征。你可要说话算数哦。”

那之前,他已经答应她,等到师父回来,便求师父上门去提亲。

而他和她,虽在草屋里住了一个多月,却单纯的什么都没发生。

最亲密的动作,也不过是那日他背她回去罢了。

不能想,不能再想了…

甩着头,白义强迫自己别再去想从前的事,抬眼看着杜轩说道:“嫂子说的是对的,如今的她,已经不是当初我所认识的那个她了。”

说罢,白义再未做声,复又躺下,看起了头顶的蓝天。

白云朵朵,天空无暇,偶有飞鸟掠过,便让人的心里更加感慨天地的广阔。

杜轩仰头看了几眼,目光不由而然的又落在了白义那张渐渐没了生气的脸上。

耳边,传来了白义有些无奈的叹声,“如今,正应了我当日那句话,我终于还是变成了牢笼中的金丝雀。”

想到自己的来意,杜轩回头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说道:“既然你知晓是软筋散,也知道她在你身上用了千里香,你定然有破解的方子吧?你告诉我,我来帮你配药,到时候带进来给你。”

白义怔了一下,坐起身正色说道:“软骨散是最寻常的迷药,这个根本难不倒我,绿耳会帮我弄到药的。不过,千里香,却着实有些为难之处。”

这天底下相生相克的东西多了去了,便是为难,也总是有法子可解的,杜轩不在意的说道:“你说吧,我记着,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总帮你想法子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