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等你的答复。”季安澜离开后,裴予陌拨了千寻的电话,却并没有提及此事,只扯了一些吃了饭没有、最近过得好不好之类的闲话。他不想给千寻压力。在经历了这么多的爱恨情仇后,他很想带着千寻,远离季宅,远离一切是非,过平静安稳的生活。对于掌管俞氏企业,裴予陌没有丝毫兴趣,今晚季安澜的到来,倒提醒了他另一件事:虽然三年期限未到,他还是希望能早点揭开谜底,希望千寻能许他一个未来。这天下午,裴予陌走进N城最大的珠宝店,柜台小姐立刻迎了上来,热情地问:“请问您要买什么首饰?”“我想向女朋友求婚,能帮我挑选一枚合适的戒指吗?”小姐脸上立刻显出失望的神情,这样一个气宇轩昂、面目诱人的男子,居然已经有了女朋友,而且还要向女朋友求婚。在柜台前挑选了很久,裴予陌才选中一枚色彩和造型都很独特的钻戒,一圈粉红色小水钻,围绕着一颗蓝色的心形钻石,璀璨夺目,瑰丽迷人,象征着完美爱情。钻石之所以拥有无与伦比的慑人美丽,是因为大自然的神奇造物力量,把它淬化成世上最坚硬的天然宝石。多少沧海桑田,多少物转星移,钻石始终书写着一份无坚不摧的的坚韧。就如同他和她的爱情,在茫茫人海中,如电光火石般相遇,始终无畏世事的变迁而日久弥坚。

“能不能在指环上刻几个字?”裴予陌问。“没问题。”柜头小姐目光痴迷地落在他脸上,世上居然有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这么完美的五官,配上尊贵优雅的气质,简直就是从童话书中走出来的王子。从珠宝店出来,裴予陌路过一家音响店,信乐团正声嘶力竭地吼着时下最流行的歌曲:“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感情多深只有这样,才足够表白…”一对情侣与他擦身而过,走了几步,那个女子突然转身,怔怔地凝视着他。

“裴予陌…”裴予陌回头,与她面对面相望:“季滟,你还好吗?”季滟没有说话,拼命稳住自己的呼吸,目光久久地盯在他脸上。郝晨发现她从未有过的热烈眸光,不由仔细打量起了对方。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穿着黑色的棉布休闲服,长着一张异常英俊的脸,眼神清澈锐利。“这位是你的男朋友吧?”裴予陌很快恢复平静,盯着这高大陌生的男子,留着很精神的平头,肤色黝黑,眉目英挺。“你是…”郝晨迟疑地问。“他现在是千寻的男朋友。”季滟忍不住开口,替裴予陌回答。裴予陌有些意外,目光移回到季滟身上,她凄凄恻恻地笑:“我都知道了。怎么千寻没有告诉你吗?”千寻的男朋友?郝晨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僵。她真的有了男朋友,而且外形如此出众,气质俊挺不凡。千寻确实没有告诉他。裴予陌被季滟的问话狠狠呛了一下,说:“听说你们要结婚了,恭喜。”

季滟讶异:“你已经知道了?连千寻都不知道呢。”“我会告诉她的。”裴予陌冲他们点点头,说了一声“再见”,很快转身离开。

季滟望着他的背影,毫不留恋地,一点一点地,隐没在街头喧嚣的人群中。

谁能想到,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的未婚夫呢?他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是对一个街上偶遇的陌生人。

还是那样倨傲、孤独、冷漠,真想象不出,他对待千寻是怎样一副态度?温柔似水的、情意绵绵的、深情款款的…晚上,裴予陌和千寻在QQ上聊天时,不经意地说起:“知道吗?季滟准备在7月8日结婚。”

千寻只“哦”了一声,没有再回话。他发过去一个问号:“季滟知道我们的事,你怎么没有告诉我?”千寻语塞,很久,才打了四个字:“我忘记了。”“你什么时候回来?”“7月初。”“你好象很累的样子,明天还要上课,该睡了。”“886。”千寻很快下线。前不久,台风刚刚过境。这个夜晚,宁静微凉。裴予陌躺在床上,不能睡眠。他在黑暗中摸出一根香烟,火光一闪,就会想起千寻。到处都是她,千寻,千寻…对她的想念,渐成习惯,比烟瘾更难戒除。

婚宴

没有千寻的日子,孤独难耐,度日如年。下班后,裴予陌坐了半小时的公交车,回到单身公寓。掏出钥匙开门,如往常一样,迎接他的只有寂寞的空气。鞋架上没有她的鞋子,沙发上没有她的手提包。千寻说是7月初回来,现在已是7月5日,她依然不见踪影。裴予陌正要走进书房,却听到一种异样的声响。厨房里,沸水扑扑地顶着锅盖。香气四散,飘向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吸吸鼻子,心头掠过一阵狂喜:是她回来了!未及转身,一个温软芳香的身体已从背后掩至。“千寻!”他猛然回转,紧紧拥抱她,生怕眼前的她又会突然消失。一个多月的分离,裴予陌默默地体味着每一种心情,焦虑、沮丧、恐惧、思念、牵挂,此刻全都汇聚成强烈的渴望。她的黑瀑一样的长发,奶油一样的肌肤,柔软的身子,娇嫩的双唇,全都是他的渴望。

等不及天黑,他将她抱进卧房,一边吻着她,一边喃喃地控诉:“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让我去接站?”千寻嗔笑地撇嘴:“人家想搞个突然袭击,看你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金屋藏娇。”

“金屋没有,阿娇倒有一个…”他把脸埋在她柔软的胸前,贪婪地吻着她每一寸肌肤。千寻在他怀里微微挣扎:“厨房里还煲着鸡汤呢。”“我不要喝鸡汤,你就是我的鸡汤。”裴予陌喘息着说,语气活像一个赖皮的小男孩。对热恋中的男女来说,世上任何美食都抵不过一场激情的盛宴。于是,千寻不再出声,轻轻环抱住他的腰,在奇妙的令人眩晕的快感之中,她闭上眼睛,脸颊红润光泽,带着盈盈的浅笑。裴予陌,他是她遇见过最强壮热烈的男人。她何尝不想念他?想念他可以倚靠的肩膀,宽阔温暖的怀抱,深沉如潭的眼睛…直至最终,锅里的鸡全都烧糊了。两人只好打电话到楼下餐馆叫外卖。香喷喷的蛋炒饭,配了清淡的鱼丸汤,也是不错的一顿晚餐。裴予陌食指大动、狼吞虎咽,一边说:“你父亲来找过我,想要我回俞氏集团。”“回俞氏?”千寻嘴角的笑意凝固了。“嗯。他希望我作俞氏企业的接班人。”“你怎么想?”她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我无所谓,主要看你是什么态度?”他盯着她,一脸的肃穆,“毕竟俞氏集团是你们季家的。”千寻有些左右为难,为裴予陌的前途着想,应该支持他回俞氏集团,美国圣约翰大学MBA,留在现在这家电脑公司,对他来说是屈才。但如果回俞氏,他和季家便有脱不了的干系,关系会越来越亲密,以往那些恩怨纠葛又会重新回到他们生活中。“不管你做任何决定,我都支持你。”裴予陌不置可否地笑笑,心里却暗自欢欣,千寻虽然没有明确表态,却给了他一个朦胧的希望。

“对了,你父亲要我转告你,7月8日记得参加季滟的婚礼。”千寻的眼神定了定:“你呢?”“我去不太合适吧?”裴予陌耸耸肩,“何况,我当天要去广州出差。”

她的眼眸蓦地阴暗沉郁:“我才刚回来,你又要去出差?”“只去三天。”他宠溺地轻抚她的面颊,“乖,我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礼物。”

千寻握住他的手,把脸紧贴在上面,不再抱怨。眉宇间却刻着隐隐的忧伤。

三天后,是季滟和郝晨的大喜日子。两人相携执手,百年好合。婚宴仍就设在五星级大酒店。千寻独自赴宴,并送上厚重的礼物。季滟对她灿烂地笑,小小的面孔,化着精致的新娘妆,写满幸福和快乐。7月的N城烈日高照、酷热难耐,季滟偏偏选在这样一个日子举办婚宴,而且安排得如此仓促,让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怀孕了,两人可能是“奉子成婚”。季滟两度结婚,上回婚礼新郎当场悔婚,酒宴上有宾客幸灾乐祸地说:“这回不会又来个悔婚吧?”“我看不大可能。听说新郎倌家境平平,和富甲一方的季家门不当户不对,能攀上季滟这根高枝,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悔婚?”“是啊,我还听说,新朗倌的母亲被接到N城,季家为她买了一套房子,弟弟也进了俞氏企业,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我还是觉得,季滟和裴予陌更般配些,这位新郎长相气质都很平庸。”

“唉,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婚姻也要讲究缘份…”

中午十二点,酒宴正式开始。场面豪华气派,菜式丰盛,一道一道端上来,仿佛永远也吃不完。大人孩子们个个大块朵颐,尽享口福,桌上堆积的美食使他们食欲旺盛。在这人声鼎沸的大厅中,只有千寻吃得很少。静静地坐在一角,她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参加酒宴对她是个极大的刑罚,她忍受着,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千寻!”有人唤她,千寻转头,看见季滟和郝晨向她走来。他们是来敬酒的。季滟脱下了洁白婚纱,换上一件粉色的缎子旗袍,凹凸有致、曲线玲珑。郝晨穿着剪裁合宜的正式礼服,对比新娘的满脸欣喜和兴奋,他则显得笑容僵硬,眼神飘忽闪烁。

千寻淡淡地祝福了一句:“恭喜了。”恭喜季滟成为郝晨的新娘,郝晨成为她的姐夫!

“谢谢。”季滟和她碰杯,“希望你也好事将近。”千寻淡然一笑,瞥一眼郝晨,他刻意避开她的视线。“滟滟,傅盈盈特意从英国赶回来了,刚下飞机,现在正在楼下大厅!”俞梦瑶匆匆走过来,对季滟说。“太好了,我这就去迎接她!”傅盈盈是她长久以来唯一的朋友,闺中密友从国外赶来参加她的婚礼,季滟更添了几分喜悦,兴冲冲地跑出婚宴大厅。郝晨正要追上去,一个粗嘎的男声突然说:“孟千寻?你是苏缇的女儿?”

千寻回神,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拉住她的手,从头到脚仔细打量:“几年不见,出落得这样标致,和你母亲当年一模一样!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吗?我是熙阳的爸爸…”

林熙阳的爸爸?千寻望着那张布满皱纹沧桑的脸,努力在童年的记忆中搜寻。

“小丫头,你肯定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你那会儿和我家熙阳多要好,每天偷偷地在桃树林子里见面。你走的当天晚上,我那傻儿子还躲在房间里哭呢…”“爸爸!”郝晨低声而急促地阻止,怨怪父亲的鲁莽,“不要再说了!”

“傻小子,不好意思了?”郝晨父亲像个老顽童,促狭地笑了起来,“你们那时候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今年清明我回柳镇扫墓,听老街坊说,你曾经回了柳镇一趟,向人四处打听我家熙阳的下落。这些年,你一直都在找他吗?”“不是啊,没有。”千寻掩饰地,脸上掠过一丝慌乱,“我那次也是回去给我母亲扫墓。”

提到苏缇,林熙阳的父亲露出惋惜的神情:“多好的一个女人啊,三十多岁就走了,可惜,可惜…”郝晨连哄带劝,终于把父亲带走了。临走时,他深深地看了千寻一眼,目光中充满忧伤。千寻独自坐着,眼前人影纷乱,耳边人声喧哗,空气恶劣。她恨不得立刻从这宴会上消失。

终于,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季滟和郝晨并肩站在门口送客。千寻向他们道别:“祝福你们,我先走一步。”

“你不舒服吗?”季滟打量她,“脸色这么差?”千寻惊异于自己的失态已经不能掩盖,她连忙说:“天气太热了,胸口有点闷。”

“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千寻顾不上看郝晨一眼,走出了酒店。明明是敷衍季滟的借口,可是走在刺眼的阳光下,她真的头晕目眩,四肢无力,呼吸急促。找个背阴的地方,她坐了下来,隔着一层衣物,还能听到自己急遽心跳的声音,其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大概是中暑了吧?千寻想着,从手提包中掏出藿香正气丸,吞了一大把。

不知坐了多久,一阵凉风拂面,她陡地清醒,那剧烈的心跳缓解了,耳边传来手机的铃声。

打开手机,里面有条短信:“你没事吧?”她看了看那个号码,没有回话。第二条短信传来:“你真的回柳镇找过我?”千寻将这两条短信删除了,心里默默地说:“季滟,但愿你一生无忧,平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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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网友:图图多多 评论:《一梦千寻》 打分:2 发表时间:2007-11-12 15:10:56 所评章节:35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感情多深只有这样,才足够表白…”

这首歌曲预言着什么呢? 图图多多,好厉害,连这个暗示,你都看出来了??这个应该就是这篇文章的主旨吧——“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感情多深只有这样,才足够表白…”

告别

郝晨伫立在阳台上,望着暗蓝色夜空下的季宅。这是他的新婚之夜,然而,他却没有一丝兴奋激动的心情。卧房里,季滟发出细微的鼾声,孕妇很容易感到疲惫。她怀孕了,已经两个月,迫使俞梦瑶不得不同意他们的婚事。

再过八个月,将有一个小生命诞生。他就要作父亲了!可是,今天在婚宴上看到千寻,心里还是有些难过。他知道自己不能完全放下千寻。那根刺深嵌在肉里,拔出时必定会有血液涌出。

卧房对面便是千寻的房间,原来,她离他这样近!她一直没有忘记他,她甚至回柳镇找他…在茫茫人海中,他们寻找着对方,以为找到了,最终却失之交臂。为什么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不能相守?为什么有情无缘的人,总是要相遇?难道他们的相遇,只是意味着分离?千寻在婚宴上那么苍白衰弱,让郝晨很担心。他给千寻发了很多短信,但她一条都没回。

他了解她,外表纤弱,内心倔强,虽然话语很少,但心里的主意却很坚定。一旦她决定了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千寻看上去淡定薄凉,好象谁都不放在眼里,其实她很善良,不忍心伤害任何一个人。她不会伤害季滟,也不会伤害她现在的男朋友,所有的痛苦,她都隐忍着,一点一点地咽下去。

郝晨想起第一次在桃树林中见到千寻,她坐在桃树下,粉色的花瓣飘落在她的肩头、长发上、洁白的额上、微蹙的双眉上,白衣胜雪,飘然出尘,那情景就像童话中的天使。

她是他的天使,永远只是天使,美丽纯洁,却可望而不可及。有些人,注定只是生命中的过客,惊鸿一瞥,永远地消失在痛苦的记忆深处。郝晨走回卧房,从抽屉里拿出那些水彩画,那曾经怀着满腔的思念去渲染的少女。他伸出手指,轻轻碰触她的脸,泪水无声地迷离了双眼。黄昏。夏日的最后一道阳光,仍然带着炙热。郝晨给千寻打了很多电话,她都没有接。她连最后告别的机会都不给他,他不甘心。

下班后,他早早地候在旅行社门口,看着她和同事走了出来。他一直跟着她,跟着她走进一条小巷,远离了所有的人群。郝晨追上去,低声呼唤:“千寻。”千寻没有回头,抓着手提包的手指握紧了,脚步也加快了。他走得更快,一下子拦在她面前。她停下来,扶着墙,微微喘气。“你为什么跟着我?”她看着自己的脚尖。“我有话要跟你说。”他深呼吸,盯着她看。“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她仍然垂着头,不肯看他一眼。“记得以前在柳镇,我们多快乐!我常常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我现在宁愿自己还是小孩子,那么,你就不会这样躲着我…”她听出他语气中的忧伤和无奈,慢慢抬起头,看到自己出现在他明澈的瞳孔里,同样忧伤而无奈。“我不是躲你,只是,我们不应该再见面。”“怎么可能不见面?我是你的…”他猛然一顿,怔怔地望着她,表情里有一丝无奈。

“是呀,你是我的姐夫。”千寻勉强现出微笑,困难地说,“再见。”一转身,她拔足而奔。他愣了几秒钟,再次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开我!”千寻叫着,拼命挣扎。“千寻,你听我说,只说一句!”他近乎哀求地说,抓着她的手不放,像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千寻终于不再动,她迟疑地望着他,目光中充满防备。“我知道我现在的身份,我是你的姐夫,你是我的小姨子。”郝晨苦笑地说,“我不应该再缠着你。但是,对于过去,我们应该做个了结。”“有这个必要吗?根本就没有开始的事,谈什么了结?”她漠然地看着他。

“真的没有开始吗?”郝晨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喃喃地说,“千寻,你为什么不承认你曾经爱过我?为什么不承认你一直都在等我?”听了他的话,她的心头忽地一痛,无言地望着他。“昨晚我在季宅的书房里,看到了你遗落在书桌上的一本书,里面夹着那张《花瓣雨》,那是我16岁时送给你的,9年过去了,你仍然保存着它,你从来都没有忘记我!”“是又怎么样?”千寻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死死地咬着下唇,“你已经和季滟结婚,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这个世界上,除了爱,还有责任。林熙阳,我们不能这样自私!不能伤害爱我们的人,让他们痛苦!”郝晨的脸色苍白,如同受到重击,手指迅速撤离她纤细的手腕。“你现在快乐吗?”他低下头,身体微微地痉挛着,颤声问道。“我不能骗你说,我不快乐。”她轻声说,“其实我一直都很快乐,直到再次遇见你。”

“我明白了,原来,我才是你痛苦的根源。”郝晨突然抬头,双眸晶亮,一字一句地说,“千寻,你放心,我不会再纠缠你了。从今天开始,我们把一切都忘掉吧!”千寻点点头,心脏却一阵阵地抽痛。“从今天开始,你只是我的小姨,我只是你的姐夫,我们以前根本就不认识。”他深吸一口气,“没有柳镇,没有桃树林,也没有《花瓣雨》。”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他眸中的晶亮,原来是泪光。仿佛又回到离开柳镇的最后一天,那个洒满夕阳的秋日黄昏,内心有千般无奈、万种不舍,也只能强自按捺、苦苦压抑。“我送你回家吧?”他问。“不用了。”她说。“最后一次。”一股恻然的心酸,令千寻无法再拒绝。他们并肩往她住的公寓走,这条并不算深远的小巷,此时却变得无比漫长。终于到了楼下,她站定,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到了。”他望着她,心里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句来。这是真正的离别时刻。他对她是那么依恋,甚至希望时间就此停住。良久,他才从包里拿出一本画册:“这是我画的,是对过去那段时光的纪念。你回去之后再看。”千寻转开脸,背对着他,狠咬嘴唇,忍住想哭的情绪。他绕到她面前,低声说:“我们拥抱一下,好吗?”千寻摇头,一转身,掩面飞奔而去。几乎同时,郝晨转身离去。一口气跑上楼,千寻打开房门,背倚着墙,重重地喘息。喘息平定后,她站在阳台上,眼睁睁地看着郝晨飘然而去。那穿着白衬衫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走出了她的生命。就这样吧,她和林熙阳。从此以后,他们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虽然咫尺,却是天涯。

她拿出他送给自己的画册,这是他自费出版的个人水彩画集,一共有9张。前面几张全都是桃树林和苍白瘦削的白衣少女。第8张是,男孩和女孩相互拥抱,紧紧地,仿佛耗尽一生气力般地拥抱。

最后一张是,在惨白凄清的月光下,男生扑向渐渐消失的少女,泪水从脸上滑下来,滴落在空气中…在画册的扉页上,写着一句话:“如果爱我,请你忘记我——刻骨铭心的爱情都是这样终结的。林熙阳”千寻手中的画册无声地滑落。身体中似有什么被狠狠地抽离。她虚弱地抬起头,眼前是一片眩目的白光。心脏的抽痛迅速蔓延开来,爬遍了全身。她用手撑着阳台上的栏杆,不让自己倒下去。强撑着走进书房,她将画册藏在书桌抽屉的最底层。不能让裴予陌看到,她不要伤害他!关上抽屉,她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四周的墙和天花板,全都在旋转。在天旋地转中,她倒在了地板上。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冻僵了,她一动也不能动。勉强睁开双眼,她看着夕阳从窗外投射进来,整个房间都充满了金黄色的光线。已经很晚了,她必须起来做饭。裴予陌今晚从广州回来,她要煮他爱吃的宁波汤园。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她想要爬起来,可是四肢不听使唤,像个木头人一样僵硬地躺在地上。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9年前的那个早晨。母亲也是这样安静地躺在床上,清晨明媚的阳光照着她美丽的脸。妈妈,你也是这样吗?无能为力,一动不动,安静地等待死神降临。门口传来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然后,她听到一阵脚步声。是裴予陌!她心里疯狂地叫着他的名字,予陌,予陌,救我!我害怕,你快来救我!可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泪水从她的眼角落下来,流进了黑发间,消失不见。她听见他走进了厨房,很快走出来,到餐厅,打开冰箱的门,又阖上。终于,他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中,虚幻得像一个飘忽的影子。他手里拿着一瓶可乐,往书房走来,突然整个人呆怔住,目光凝固在她身上。

时间仿佛是蜜糖,黏稠得化不开。“千寻!”他痛楚地惊叫一声,扔掉手中的可乐,跑过来,一把抱起她。

她费力地张开嘴,仍然说不出一句话。他紧紧地将她拥进怀里,全身一阵颤栗,恐惧惊惶攫住了他的心脏:“千寻,你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怎么会突然昏倒?”裴予陌的怀抱很温暖,千寻靠在他的怀里,隐约闻到他衣服上有她熟悉的味道。她觉得安全,不再害怕。她用力抬起眼睑,想对他微笑,想告诉他不要担心,可是泪水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对不起…”勉强吐出这三个字,她昏厥过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医院

手术室的门紧闭。裴予陌坐在门外的长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好似被抽离了灵魂一般。

寂静的走廊,响起一串急促慌乱的脚步声。裴予陌抬起头,看到季安澜风一样地冲了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千寻会忽然昏倒?”他着急地问,一贯沉稳内敛的人,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正在抢救,原因还不清楚…”裴予陌嗓音干哑,“很抱歉,我没有照顾好千寻。”

季安澜看看他晦暗的脸色,不再说话,迳直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裴予陌从身上摸出烟盒,递给他:“要不要来一根?”季安澜摇摇头,说:“我已经戒了。”裴予陌扳动打火机,手指颤栗痉挛,打了好几下才打着。手术室的红灯亮得刺眼。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依然紧闭。长椅上的两个男人脸色都不好,季安澜像个木偶一样,坐着一动不动,裴予陌靠在墙上吸着烟,目光呆滞地凝视窗外。夜色迷离,月光皎洁,清凉的夜风,捎来一阵淡淡的花香。多么迷人而静谧的夏夜。而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美好,全身僵硬,像坠入突如其来的噩梦。“千寻,你千万不能有事!”他低喃地说,“我还有一句很重要的话没有说,你不能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手术室的指示灯灭了。裴予陌迅速转身,第一时间奔向从里面走出来的医生:“医生,她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脸上的表情严肃凝重:“已经抢救过来了,幸亏送院及时,否则…”

季安澜焦急地插话:“我女儿到底得了什么病?严不严重?”“照我的判断,病人患了很严重的心脏病。具体情况还要等明天她醒来,作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季安澜的脸色惨白如纸:“心脏病…又是心脏病…”医生敏感地盯着他:“病人是不是有心脏病的家族史?”“她母亲就是患心脏病去世的。”医生拍拍他的肩膀:“也不要太着急,等明天的检查报告吧。”季安澜目送医生离开,转头望向裴予陌。他眼底骤然黯淡阴郁,面色苍白,嘴唇抿得很紧。

翌日清晨。千寻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洁白的病房中。病房的窗户敞开着,蓝色的窗帘在晨风中轻扬。裴予陌趴在她的床边,头伏在床单上,似乎睡着了。浅黄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洒在裴予陌黑亮的短发上,仿佛也闪烁着点点星芒。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手指触到他的头发,细细的,硬硬的。

悄悄地、温柔地,头发从她冰凉的指尖滑过,微微带着暖意,是他的体温。

裴予陌察觉了,迅速抬起头,对她绽开一个微笑:“你醒了?”千寻将手从他发间收回来。他小心翼翼地扶她坐起,用枕头垫在她腰后,温柔地问:“饿了吗?想吃什么?我给你去买。”她摇头:“昨晚你守了我一夜?”“你父亲也来了,刚刚才被我劝回去。”裴予陌倒了一杯温开水,递到她手里:“你一定渴了,喝点水。”千寻握紧手中的玻璃杯,却没有喝。望着他,她很轻很轻地说:“我得的是心脏病吧?和我母亲一样。”裴予陌不打算瞒她:“是心脏病没错,但不会有生命危险。”千寻苦涩地笑了笑:“我外婆、我母亲都是得心脏病死的。”他怔住,紧紧地盯着她,心紧缩成一团。“不会的,你不会死。我绝对不会让你死!”她默叹一声。其实,她并不怕死。只是不知道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是无声黑暗的,还是像传说中的天堂一样耀眼明亮。死亡不可怕,因为死人根本没有痛苦,痛苦的是活着的人,深爱他们的人。

傍晚,季安澜从公司赶过来,千寻的体检报告已经出来了,她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

千寻的主治医生姓李,N城首屈一指的心脏病专家,和俞家是世交,又是季安澜的中学同学,交情匪浅。他将季安澜和裴予陌请进自己的办公室。“这种病具有遗传性,而且潜伏在她体内已经很久了。如果能及早发现、及早治疗,就不会恶化到如此严重的地步。现在,她的心脏病已经发展到后期,简单的修补很难治愈,必须立刻做心脏移植手术。”他坐在皮椅上,十指交叉叠放在膝上,表情沉重。“心脏移植?”季安澜激动地从沙发里站起来,“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换心?”

“对。”李医生点头,“心脏移植手术费用不菲,这对你们季家来说不是问题,关键是需要配型合适的供体。但依目前的情况来看,捐赠器官的人并不多,肾脏、眼角膜等都很少有人愿意捐献给医院,更何况是一颗心脏!”“没有找到合适的心脏,我女儿会怎么样?”季安澜目光中流露出渴望,“靠修补手术和药物治疗,她康复的希望有多大?”李医生沉默,好一会儿才回答:“如果不做心脏移植手术,你女儿康复的希望几乎没有。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必须在一个月内动手术,否则就是华佗在世,也挽救不了她的生命。”

季安澜重重一震,身体几乎瘫软在沙发里。裴予陌连忙扶住他的肩,扭头问李医生:“告诉我,你们打算怎么做?”“尽快安排病人住院,用药物控制病情恶化,等待一颗适合她的心脏。”李医生无奈地摊一摊手,“这是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短短一个月,我们到哪里去找一颗合适的心脏?”季安澜喃喃道,完全沉浸在悲伤绝望的情绪中,“除非奇迹发生…”“不管有没有奇迹,我都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裴予陌凝视着他,眼睛里有无比坚决的光芒,“我不会让她一个人。”千寻,你也不要让我一个人…自从千寻入院,裴予陌便向电脑公司辞了职,日夜守护在病床前。知道自己的病情后,千寻的情绪一直很稳定。他从未看见过她流泪,或者露出哀伤的神情。她这种视死如归的镇定,却让他隐隐不安。季安澜不肯放弃,他花重金请了国内外最权威的心脏病专家来会诊,结果得出的结论还是一样:千寻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心脏随时会停摆,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待一颗合适的心脏,完成换心手术。

一位外国专家情绪激动地质问季安澜:“你是病人的父亲吗?为什么让女儿的心脏变得如此糟糕?像这种重型先天性心脏病,在新生儿期或婴儿期即会出现明显症状,而且她母亲、外祖母都是得心脏病去世的,你早就应该引起重视。如果这种病在3—6岁作手术治疗,完全可以根治!”

3—6岁?那时候的千寻,根本就不在他的身边!季安澜心里充满悔恨和歉疚,是他的自私和功利,害死了苏缇,又让他们的女儿陷入了绝境。“先生,请您再想想办法,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儿…她…她太可怜了…”

外国专家的情绪平稳下来,他拍拍季安澜的肩:“我也有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作为父亲,你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但是,作为一个医生,我爱莫能助,只能先用药物控制,然后等待奇迹发生。”又是等待!千寻的生命就在等待中一点一点消逝,随时都可能离他们而去…

深夜。月光洒进病房,将千寻那张苍白透明的脸照得圣洁美丽。她双目紧闭地睡在床上,呼吸很细很轻,嘴唇仍是青紫色。季安澜坐在病床边,怔怔地凝望着自己的女儿。他好像还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她。她确实很美,肌肤白净,五官姣好,甚至超过了她的母亲。可是,这样绝美的容颜,却注定了她一生的痛苦和不幸,难道真的应了那样一句话——红颜薄命吗?季安澜颤栗地伸出手,温柔地抚摸她的脸,无限疼惜地说:“我的乖女儿,你不会走的,你不会离开爸爸,因为你是上帝送给我的天使…”千寻平静的呼吸突然加重,长长的睫毛在雪白的肌肤上轻颤,如月光下翕动的蝶翼。

她缓缓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过了许久,嘴唇才轻轻蠕动:“你叫了我女儿,你终于承认我是你的女儿?”季安澜心痛如割,他近乎哽咽地说:“是爸爸对不起你,千寻,你一定要原谅我…”

“我早就原谅你了,”千寻语调仍然平静,“从我进季宅的那一天,我就原谅你了。因为是你给了我生命,能来这世上走一遭,能够看到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我无怨无悔!”

“千寻!”季安澜心脏像被人撕裂一般剧痛。人们都说,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直至今天,他才真正体会到它的涵义。看着女儿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样子,真好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在一点一点剜他的肉,“从小到大,爸爸都没有送过礼物给你,也没有陪你好好地玩过。你有什么愿望,现在说出来,爸爸一定帮你实现!”千寻叹息,微笑着点点头:“我只有两个愿望,希望您能答应我。”“是什么?”她轻轻吸气,凝视他,半响,才低声地说:“第一个愿望是,我能不能当面叫你一声爸爸?”

季安澜脸上的表情痛苦强烈到令人窒息:“千寻…爸爸罪该万死!”“爸爸。”她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23年了,我终于可以叫你爸爸!”

他痛得脑中空白,眼底一片痛楚。“第二个愿望是,如果我真的走了,请你把我葬在柳镇,葬在妈妈的身边。她一个人在那么遥远的地方,一定很孤独。我要永远陪着她…”季安澜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把头深埋在床单里,良久,发出一阵压抑的抽泣声。那是一个男人无限悔恨痛苦的哭泣。病房门外,裴予陌失去了打开房门的力量。他把身子贴在门上,听着门内强遏住的哭声,心脏抽紧绞痛。千寻分明是在交待遗言!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轻言放弃?

海边

因为药物治疗,千寻的病情得到基本控制,没有继续恶化。那是一个静谧的午后,因为下过一场雨,阳光灿烂而不刺眼,空气凉爽。

千寻坐在医院草地的长椅上,凝望着身边的裴予陌。茂密绿树下,他正低头凝神看书,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光斑在叶缝间跳跃。此刻,时间仿佛停止流动,整个世界只属于他和她。阳光轻柔,绿草如茵,阵阵淡雅的花香随风飘来。这一切都是如此宁静而美丽,然而看在千寻眼里,却像黑白电影的胶片,全都失去了光彩,变得黯淡。她怔怔地望着他,俊雅的面容,颀长的身材,他依然那样英俊,夺目的英俊。

——“你一生中会遇到两个男人,但有情无缘也是枉然。”原来,这就是她的宿命。林熙阳和裴予陌,就是她生命中两个有情无缘的男人,一个是生离,一个是死别。千寻长久地望着他发怔。面前这个男人呵,他的眉,他的眼,他微微上挑的嘴角,都要记得。

每一根线条,每一个轮廓,都要深深刻在脑海中,即使到另一个世界,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也不要忘记!感觉到千寻的目光,裴予陌抬头,只见斑驳的叶影中,她静静地凝视着他。平时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第一次流露出那样深刻的悲伤,仿佛欲将他吞没的悲伤。悲伤,悲伤,悲伤,悲伤。就在他陷入悲伤漩涡的前一秒,裴予陌听见千寻轻渺的声音,穿过两人之间静谧的空间,直达他的耳膜:“能不能带我去看海?”裴予陌没有迟疑,很干脆地点点头,立刻打电话给季安澜。季安澜叫自己的司机,将汽车开到医院。裴予陌扶着千寻坐进车里,驶向了海边。

大海风平浪静,金色的阳光洒在海面,一片闪烁的粼光,脉脉不得语。千寻执意走下了汽车,走到海浪的边缘。海风卷起她白色的裙角,露出苍白的小腿。

天空蓝得澄澈,海水却蓝得那样深邃,一如她深深掩藏在心底的痛苦和忧伤。

一阵风掠过,她抱了抱手臂。裴予陌走上去,轻轻地搂住了她。他不敢用力,怕她的心脏无法负荷。她更瘦了,肩膀单薄如纸,孱弱得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把她捏碎。“千寻,你知道吗?地球上最早的生物就是海藻,从寒武纪开始,海藻和大海纠缠了八千万年,而且还将纠缠下去。”他将头埋进她的颈项,闭上眼睛,心痛地吸取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芳香,这仿佛来自天界的味道。“千寻,我就是你的海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千寻没有说话,缓缓地伸出手,环住了裴予陌的背。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否爱裴予陌,在即将永久分离的一刻,她终于知道了,不是爱,而是很爱很爱。因为爱,她不忍心让他一个人孤独地活在世上,更担心自己离开后,他在那痛苦漫长的过程里,饱受煎熬,生不如死。许久,千寻抬起头来看着他。“你可以吻我吗?”裴予陌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然后,点了点头。她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他俯下头,在她冰凉的唇上轻吻着。她抱紧了他的脖子,一颗晶莹的泪水缓缓滑落下来。顺着脸颊,一直流进嘴里。

裴予陌吮着她的泪水,那苦涩的咸咸的液体。他的心底一片冰冷的疼痛。千寻,是他的所有,他今生唯一的奢求和渴望,珍贵得让他忐忑不安,害怕失去。

命运如此残酷,总是从他生命中夺走最最珍贵的东西。先是父母,后是千寻…

“千寻,你会好起来的,我们正在帮你寻找合适的心脏,哪怕有一点点希望,都不要放弃!”他说着,搂紧了千寻纤细的身子。她把脸埋进他的怀里:“万一…万一没有奇迹发生…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找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人,把我忘了…这样,我才能走得安心!”“我不要!”他猛地推开她,颤抖地说,“千寻,没有万一!我不要忘记你,也不要你离开我!如果你真的那么狠心地抛下我,那么,我会陪你去。黄泉路上,有我陪着你,你就不会害怕,也不会寂寞了!”“予陌!”她惊痛地叫,瞪大眼睛,“你在胡说什么?”“我没有胡说!”他盯着充满痛惜惊愕的千寻,哽声说:“没有什么比失去你更难忍受,如果你走了,我不会活下去。你知道我的,我一向说到做到!”千寻望着他,难以置信的泪水一滴滴落了下来。“你让我怎么办?”她紧紧捂住嘴唇,心痛地低声呼唤,“予陌,予陌。”

他重新将她揽进怀里:“所以,现在你的生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也是我的。我们一起努力,跨过这个难关,一辈子相守相伴,直到白发苍苍。”千寻无声地哭泣,直到泪水浸透了他胸前的白衬衫。她低唤他的名字,直到发不出一点声音。

在她23岁的生命里,能够拥有这样生死相许的爱情,有一个人这样尽心竭力的付出,她真的没有遗憾了。可是,他竟然用这样的爱牵绊住她,不让她离开,她如何承受得起?千寻甚至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她真的离开,他会怎么办。她的爱,绝望而又无奈。也许,这就是上天对她的惩罚,惩罚她的三心二意,惩罚她的不识好歹。如果换作别的女子,一定一定会很珍惜他,一定不会让他受这么多的苦。心口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她痉挛地抓住他胸前的衣服,不,她不能昏倒!如果这次昏倒了,也许再也不能醒过来…

裴予陌发觉了她的异样,连忙抱起她,跑向停在不远处的汽车。“快,回医院!”他对司机低声说,掏出随身携带的药丸,塞进她的嘴里,然后又喂了一口矿泉水。千寻终于缓过气来,她疲倦地靠在他胸前,凌乱的发丝顺着额头垂下,遮住了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裴予陌重重地吐了口气,怀里的那个身子是如此脆弱,他差一点就失去她了。

千寻半合着眼,微斜着头,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景物,想起9年前俞梦瑶来找她,将她带回季宅,她坐在汽车里,默默看着道路两旁的建筑物飞快地倒退,心里忐忑不安,不知上天下一步会如何安排。然后,她走进季宅,住到裴予陌的隔壁。在长长的旋转楼梯下面,她第一次见到了这个俊美冷漠的男生。他对谁都漠不关心,对她更是态度倨傲,冷嘲热讽,却常常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让她感到莫名恐惶。她没有想到,这个男生会在她的生命中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只可惜,她的心中已有人早早占据,使她完全忽略了他的爱,甚至厌恶、排斥、反感、抗拒。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像慢镜头,让她把过去看个清楚——童年时没有玩伴的孤单寂寞,搬进季宅后受到的冷落陷害,22岁与回国的他重逢,他到W大找她,他为她当场毁婚…无数个片断,拼凑出她23岁的人生,最终却发现,她最刻骨铭心的回忆,都和他有关。她的初吻,属于他;她第一次献身,属于他;她最幸福快乐的时光,也属于他…上天的安排如此明显,她进季宅就是为了和他相遇!裴予陌,他是她冥冥中的宿命,也是她的未来。患病以来,千寻第一次对生命产生了留恋。因为她要和他一起书写美满的结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一脸坚定地仰起头:“予陌,我会为了你努力!”裴予陌内心一阵狂喜,狠命将她搂在怀里,那力量几乎要勒断她的骨头。

他了解千寻,她也是说到做到。~~~~~~~~~~~~~~~~~~~~~~~~~~~~~~~~~~~~~~~~~~~~~~~~~~~~~~~~~~~~~~~~~~~~~~~~~~~~~

说实在的,我都不想写下去了,一边写,一边忍不住泪流满面。但似乎又有一股力量支撑着我,一定一定要写下去。最最奇怪的,有些情节,有些文字,根本不是我构思的,而是自然而然地出现在笔下,就好像世上真有叫千寻和予陌的人,我只是把他们的故事记载下来,然后帖在这儿。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一直都很矛盾,是不是和以前那些文一样,给故事一个美满的结局,就是俗气的大团圆。但有时又想写悲剧,(鲁迅先生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悲剧结局一定更加深刻,让人痛彻心扉~~~~~~~~~~~~最近两年经历了很多生离死别,都是至亲的人、很熟悉的人,突然就离开了,心里真的很痛很痛,却又无奈,觉得人生真是无常啊。所以,才会在故事中有如此多的死亡。《六月天微蓝》让我流了很多泪,但天朗只是“诈死”,他最后仍然和微蓝在一起,像童话中的王子和公主。那篇文章据说赚了很多人的眼泪,在QQ上不断有人要求加为好友,说是被《六月天微蓝》感动了,甚至有不少是男生,认为这篇文章对男人也有触动。有一位网友是个男的,就把邮件发到我的邮箱,对《六月天微蓝》中的微蓝和天朗进行探讨,原来男生也会看言情。但,微蓝是个“坏女孩”,很多人恨得她牙痒痒。而千寻,她身世可怜,又心地善良,她不忍心伤害任何一个人。而裴予陌的爱情,比秦天朗更加执著绝决。那么,如果他们的结局是悲剧,我便是真正的“后妈”了。记得当初把秦天朗写“死”时,很多人骂我,要我为天朗陪葬,如果我把千寻或者予陌写“死”了,又会怎样的“千夫所指”~~~~~~~~~~~~犹豫ing~~

震惊

季滟终于知道千寻的病情,经常到医院来看望她。她看到了千寻的苍白虚弱,也看到了裴予陌对千寻的爱。他温柔体贴、耐心细致,放弃自己的工作,整日整夜守在病房里。季滟想起年少的那些日子,觉得自己真是迟钝,裴予陌表面看起来对千寻很冷漠,其实他非常在意她。他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上了千寻——在客厅里初次见到千寻,他就称赞她长得漂亮,这是他第一次当面赞美一个女生;千寻被她推下楼梯昏倒,他吓得面无血色,抱起千寻就往医院跑;她诅咒千寻刻薄短命,他用沉痛而愤怒的眼神看她,说她会遭到报应…季滟忍不住一阵颤栗,她果然遭到报应了!一语成诹,一定是自己的诅咒害了千寻。

为了赎罪,也为了让裴予陌多休息一会儿,季滟想要代替他照顾千寻,裴予陌坚决不同意:“你是个孕妇,自己也要休息。而且,你也知道千寻目前的状况,我不能离开她,我必须亲自照顾她!”

千寻目前的状况不容乐观。虽然他们不遗余力地为她治病而努力着,但因为一直找不到配型合适的供体,而迟迟无法做心脏移植手术。一个月的期限马上就要到了,千寻的病情开始恶化,已经不能下床,有时候会持续昏睡一整天。在医院,裴予陌日益憔悴消瘦;在季宅,季安澜不停地叹气、流泪。他恨自己无能,拥有万贯家财,却得不到一颗合适的心脏,挽救不了女儿的生命。这样沉重悲哀的气氛,让季滟觉得难以承受。只要想到千寻随时都会离开他们,她就担心得睡不着觉。一天晚上,季滟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她梦见千寻化作天使,整个人都飘起来,向空中飞去…

“不要!千寻,你不要走!”她满头虚汗,大叫着睁开眼睛,才知原来是梦。

幸好,只是一个梦。季滟翻个身,看到窗户半开着,郝晨呆呆地立在黑暗中,一动不动。“郝晨?”她低唤,拧亮了床头的灯。郝晨没有回头,背影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特别凝重。“你怎么了?是不是被我吵醒了?”她披衣坐起,郝晨重新回到床上,将灯熄灭,一边问:“你刚才做噩梦了?”“是啊,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还好只是梦而已。”郝晨轻轻拍着她的背:“你梦见什么?”季滟把头窝在他胸前,呢喃地说:“我看见千寻立在我的床前,向我告别,然后她挥动翅膀,慢慢地从窗户里飞走了…”郝晨放在她背上的手指僵硬了一下,许久后才发出声音:“梦从来都是反的。千寻不会有事,你放心,好好睡吧。”季滟听话地躺下,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郝晨仍然呆坐在黑暗中,觉得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哽塞得难受,甚至连呼吸都很困难。千寻,你不会有事的。他闭上眼睛,泪水悄悄从眼角滑了出来。下午,空气很闷,连风都带着令人烦燥的热度。这是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前兆。千寻吃过午饭就睡下了。从海边回来后,她积极配合治疗,再没有因为心脏骤停而晕倒,但是,她却越来越虚弱,甚至没有力气下床。病床上,千寻皱着眉头昏睡,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使她看起来更加苍白瘦削。裴予陌坐在床前,疼惜地拨弄着她额前的刘海。“千寻,为了我,你一定要坚持下去!”轻微的敲门声响了好一阵,裴予陌才反应过来,起身去开门。门打开了,外面站着的男人让他感觉很陌生,黝黑的面容上有一双忧伤的眼睛。

“请问你是…”他的眼神有些迷茫。“我叫郝晨,是来探病的。”郝晨将手里提着的一篮水果递给他。裴予陌略带歉意地说:“哦,千寻已经睡着了。”“我可以进去看看她吗?”他恳切地请求。“请进。”裴予陌接过他手中的水果,招呼他坐下。郝晨坐进病床边的沙发里,望了昏睡的千寻一眼,说:“季滟今天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我就一个人过来了。其实很早就想来的,却一直没有时间。”裴予陌为他倒了一杯茶,说:“没关系。”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语气也显得疏离而客套。“千寻的病怎么样了?”“医生说情况不是很好。”“都是你一个人照顾她吗?”“她父亲和季滟也常常来。”“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吗?我是…是她的姐夫,也算是一家人。”“不用了,多谢。”虽然接触不多,郝晨却发现裴予陌是个高傲而冷漠的人,有种被刺伤的感觉,还有些紧张和心虚。室内的空气压抑沉闷,郝晨迟迟没再开口,不知说什么才好。这时,李医生走进来查房,打破了两人间的尴尬。他详细询问了千寻的情况,对裴予陌说:“你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他们离开后,郝晨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病床前,窗帘低垂,黯淡的光笼罩着屋内,千寻安静地躺在床上。苍白的脸深陷进枕头里,长发披散,双眉微蹙,即使是在熟睡中,仍显得很痛苦。才三个星期不见,她就变得这样消瘦,像一朵迅速枯萎的花,自枝头飘零凋谢。

郝晨呆怔地站在床边望着她,心开始揪痛起来。“千寻…千寻…”他轻声唤了她好几声,可是千寻浑然未觉,一点反应也没有。眼泪迅速模糊了他的双眼。“千寻,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如果我那天不去找你,你现在还是好好的,健健康康的。”

郝晨抓住她的一只手,紧贴在自己脸上。她的手指冰凉,像冻僵了似的,没有一丝温度。

他低声地诉说着:“如果你就这样走了,我不会饶恕我自己。我会觉得是我害死了你,用我的爱杀死了你!我会悔恨一辈子!”悔恨和悲伤如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郝晨禁不住跪在她的床畔,把脸埋在手掌中,弓着的背脊痛苦地起伏抽搐。

身后,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裴予陌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情景,脑中一片混乱。

主治医生告诉他,千寻的情况已经危在旦夕,必须在一个星期内找到合适的心脏。他一脸黯然地走回病房,无意中撞见了这个痛哭失声的男人。他呆立了好一会儿,然后悄悄地掩上门,转身离开。裴予陌走到走廊的尽头,摸出一根香烟点燃,靠着墙角抽烟。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他越来越焦燥不安,却又不敢在千寻面前表现出来,只能一个人偷偷地抽烟来缓解压力。走廊的另一头,郝晨从病房里走了出来,步履匆匆地走向电梯。他双眼红肿、神情悲怆,丝毫没有发现立在墙角的裴予陌。等他走进电梯后,裴予陌掐灭了烟头,返回病房。在病房门前站了许久,他才开门进去。千寻仍然在熟睡中,或许是药物的镇静作用发挥了功能。裴予陌立在床畔,长久地凝望。千寻和郝晨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他会跪在她的床头痛哭?突然,她的身子动了一下,喃喃地低唤:“妈妈…”她又梦到妈妈了?裴予陌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说:“不要怕,有我在这里。”

千寻的情绪激动起来,浑身剧烈地颤栗,像陷在某个可怕的梦魇之中。她紧紧抓住他的手,低呼出声:“郝…郝晨,不,林熙阳,不要走!”林熙阳?他的手顿时僵在了那里,血液在耳边轰轰作响。难道郝晨就是林熙阳?林熙阳就是郝晨?他极度震惊之下,一任她紧抓着自己的手,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暴风雨

傍晚,狂风夹带着暴雨袭来。千寻醒了,看到床头柜上的水果篮,问:“是谁来了?”“郝晨刚才来看你,你一直都在睡觉。”裴予陌拿出一个苹果,说,“我削个苹果给你吃?”

千寻点点头,嘴唇泛紫。郝晨来了?难怪她刚才隐约听见有人在自己床前哭泣,像是郝晨的声音,原来不是梦。裴予陌是削苹果的高手,他能完整地削完苹果,苹果皮薄且连刀不断,并会仔细地去了核。

千寻很爱吃苹果,却不会削。她有一次削苹果给他吃,逆着削,削下去许多果肉。他笑着夺去她手里的苹果,说:“你的手艺这么逊,等你削好了,我只能吃核了。”从此他不再让她削苹果,其实是怕她伤着自己的手。裴予陌一边用小刀削着苹果,一边问:“你以前认识郝晨吗?”千寻惶惶然,垂下头说:“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他呢?”裴予陌看出了她的紧张不安,手一颤,长长的苹果皮突然断落。她吃了一惊,抬起眼睫:“苹果皮断了?予陌,你削苹果的手艺退步了。”

“是啊,退步了。”他说,手中的苹果皮不停地断落,一不留神,小刀划破了他的手,血顺着指头滴落。“予陌!”她叫了一声,从床上下来,捧起他的手指,“你怎么了?”“没事。”微笑着,他说,“只出了一点点血。”“予陌…”千寻看着他,强烈的酸楚涌上来,他一定是察觉到什么了。可是,她该如何向他解释呢?裴予陌凝望着她。她的心里仍然藏着那个男人,无论他怎么用心怎么努力,永远也无法取代。他感到心里阵阵剧痛,比手指上的伤口痛一百倍。千寻取出创可贴为他敷上,稍稍止了血,却止不住胸口的疼痛。裴予陌继续削苹果,将削好的苹果去了核,递给她。千寻接过来,咬了一口,香甜可口的苹果竟然没有味道。天暗了下来。窗外,风雨加剧了。裴予陌守候在千寻床前,喂她吃稀饭,然后服下药丸。俯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去吃饭了,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好,你去吧。”她微笑地说,目送他离开。裴予陌在走廊上遇见季安澜,他神情紧张地问:“千寻今天怎么样?”“还好,我已经喂她服了药。”裴予陌看着他被风雨吹乱淋湿的头发,“这么大的雨,您还赶过来?”“坐在家里,我实在放心不下,再说也应该来替换你。”季安澜心中酸楚感动,“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只要能守在千寻身边,天天看着她,我就不会觉得辛苦。”他静静地说,脸上的笑容很淡很淡。“能够遇见你,是她一辈子的福气!”季安澜感慨地叹息。“但愿如此。”裴予陌说,眼底有淡淡的忧伤。季安澜微微惊异,从他的语气中,第一次听出了沮丧和疲惫,仔细打量,他脸色灰白,目光空洞。大概是太累了吧?整天守着一个危重病人,不遗余力地照顾她,谁都会心力交瘁。

“我已经找好了一个看护,八点钟就来接班,你不用来了,今晚好好在家睡觉。”

裴予陌凝视他,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然后,他努力弯起唇角,淡淡地笑:“好。”

季安澜却呆立在当地。这是第一次,裴予陌答应离开千寻,以前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守在她身边的。季安澜走进病房,看到千寻静静地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凝望着天花板。

听到脚步声,她迅速转过头,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喜:“你就回来了?”

“千寻,是爸爸。”她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低声说:“予陌去吃晚饭了。”“我刚才碰见他,叫他不要过来了。”季安澜在女儿的床头坐下,替她掖了掖被角,“我替你请了一个看护,今晚由她照顾你。”她的身子僵硬,怔怔地望着他。“予陌…不会来了?”“他明天上午过来。”季安澜开玩笑地说,“怎么,你一会儿也离不开他?”

千寻笑了笑,神情恍惚。她唇边的微笑飘忽而无力,幽幽地说,“我发现,我真的离不开予陌。如果他不在我身边,我就会觉得害怕,就会六神无主,担心自己再也见不到他。爸爸,我是不是很没用?让你丢脸?”

季安澜屏息地望着她,湿润的光芒在他眼底闪动。“不是的,你坚强而又勇敢,是爸爸的骄傲。”“真的?”千寻眼底也有晶莹的泪光,她努力地微笑,不让泪水滴落下来,“可是,我却感觉我要失去他了呢!”季安澜的身子僵住。“不会的。”他沙哑着说,“予陌这个孩子我了解,他绝对不会离开你。”

“其实,我倒希望他能离开我,这样,我走了以后,他就不会这么痛苦。”她仰起脸,泪水扑簌簌掉下来,“爸爸,你说我是该留他在我身边,还是该赶他走呢?”季安澜望着她,喉咙阵阵发紧,千寻的矛盾和挣扎他感同身受。半晌,才用低哑的嗓音说:“千寻,我可怜的女儿!”千寻扑进父亲怀里,身子在哭泣中轻轻颤抖。他怜惜地拥住她,安慰地说:“别担心,你会好的。等你完全康复的时候,爸爸还要为你们举行婚礼。”“谢谢爸爸。”千寻轻声说,泪水顺着面颊,滔滔倾流。一如屋外肆虐的狂风骤雨。

同一时间,裴予陌坐在汽车里,看着车窗外如注的大雨发呆。雨水不断地击打着窗玻璃,慢慢地形成了一道道水痕。路旁的树木疯狂地摇晃,死命地挣扎,与风雨顽强抗争。他久久没有发动汽车。在这样一个风雨之夜,他哪里放心得下千寻?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留在千寻身边,就能给她带来幸福。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既不能为她找到一颗合适的心脏,也不能让她真正地快乐。因为她最需要的那个人,最爱的那个人不是他。回想起千寻回到N城后的种种异常,他终于体会到她深藏在内心的痛苦和挣扎。她深爱的那个人,一直等待的那个人,竟然成为了她的姐夫。她什么都不跟他说,硬撑着独自去参加季滟的婚礼。如果他当时能陪在她的身边,或许她就不会发病了。千寻,你好傻!你是个傻瓜!!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千寻的隐忍和痛苦更让他疼惜。也许,他不是她这一生最爱的人,但他会是最爱她的人。他爱她,所以他不在乎她的心里是否还有别的男人。只要和她在一起,他就会感到幸福快乐。

郝晨,他娶了季滟,已经没有权力带给你幸福。这个世上,唯一能给你幸福,能照顾呵护你一辈子的,只有我,只有裴予陌!请原谅我的自私!千寻,我一定要留你在我的身边,哪怕是从死神手里把你抢过来!

裴予陌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枚戒指,他本来打算从广州回来就向千寻求婚的,却一直都没有机会送出去。他立刻开动汽车,箭一般地驶出了医院。千寻,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回来!狂风仍在呼啸,雨哗啦啦下个不停。已经八点半了,看护还没有过来,大概是被风雨阻止了。真是恶劣的天气!

千寻在风雨声中入睡了。因为正在输液,身边必须有人看护。季安澜没有离开,一直守在她的床边。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非常尖锐地打破了寂静。季安澜接过来,“喂”了一声,脸色立时变得惨白。他看了床上的千寻一眼,压低嗓音说:“是,我是…我马上过来!”正好,看护冒着风雨赶来了,一看到季安澜就连声道歉:“季先生,对不起,我来晚了…”季安澜匆忙打断她的话:“我女儿正在输液,你守着她,我出去一下。”说完,他就跑出了病房。季安澜出去了很久很久,直到凌晨才回来。千寻盖着薄被,安静地舒眉睡着,像个孩子。她的嘴角,甚至微微上扬着,似乎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这张苍白单薄的面容,却令他深刻疼惜。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悸动,缓缓地,他在床畔坐下来,嘴里呢喃着:“孩子,我可怜的孩子…”泪水滑过他的面颊,一直落在了白色的床单上。窗外的风雨一阵又一阵,整夜都没有停歇。~~~~~~~~~~~~~~~~~~~~~~~~~~~~~~~~~~~~~~~~~~~~~~~~~~~~~~~~~~~~~~~~~~~~~~~~~~~~~~

有一位网友看了这一章后说,看过虐的,就没有看过虐成这样的!!后妈啊,后妈~~~~~~~

手术

风雨随着黎明的到来而减弱。天亮之后,风停了,雨歇了,第一缕曙光斜斜照进病房。千寻从睡梦中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看护那张微笑而陌生的脸。“小姐,你好!”看护笑得殷勤而小心翼翼,“我姓陈,以后就由我来侍候你。”

“你?”千寻失神地望着她,目光中有一种怅然若失,“那么,裴予陌呢?”

“裴什么?”看护困惑不解,“是你以前请的看护吗?”千寻摇摇头,淡青色的晨曦中,她的面容苍白而透明,嘴唇泛着浅浅的紫色。

窗外,阳光渐渐由青白转为淡黄。季安澜走进病房时,千寻呆呆地坐在床上,眼睛望着窗外,空洞而没有焦距。

外面的树木花草,经过昨日的风雨肆虐,而变得满目狼藉。仿佛就在一夜之间,世界变了模样,万物岑寂萧条。裴予陌没有回来,也没有打电话。他怎么了?是病了,还是…季安澜端起那碗凉了很久的稀饭,在她身边坐下:“千寻,吃一点吧!”

千寻摇头,注视着窗外,喃喃地说:“予陌呢,他今天怎么没有来?”“哦,季氏在北京的分公司临时有急事要处理,我走不开,就派他去了。”

“去北京?”她依然没有回头,所以没有注意到季安澜面呈灰色,突然间苍老了十岁。

“嗯,要去一个星期。”他看着她,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沉痛。“那他应该打个电话给我。”千寻轻声说,“而且,他也不会这时候离开我。”

“那件公务非常重要,予陌走得很匆忙,来不及打电话。”季安澜神色憔悴而狼狈,“是我劝他走的。难不成你病了,就要他牺牲自己的前途和事业?他走的时候,反复交待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最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千寻静默地坐着,始终一言不发。白色的病房,寂静无声。“是啊,我不该拖累他。”她终于静静地说,一种淡淡的悲哀飘浮在空气中。

“只是怕一个星期后,他回来时,我就见不到他了。”她深深地吸气,苦涩地说,“永远也见不到他了。”季安澜身子一颤,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开口,声音中带着些激动的颤栗:“怎么会?我就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有一位不知名的好人,愿意将心脏无偿捐献给你。”“昨晚,医院转来一位危重病人,脑癌晚期,已经无药可救。临终前他听说有人需要心脏移植,便自愿签下器官捐赠协议。李医生凌晨打电话给我,说可以做心脏移植手术了!”季安澜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孩子,你有救了!”李医生显然比季安澜更激动。作为心脏移植专家,他曾到美国深造进修,心脏移植术在美国是最普遍的器官移植手术之一,每年都有超过1500位病人进行心脏移植。而在中国,由于供体严重缺乏,许多人都在绝望的等待中死去。李医生今年只做了一例心脏移植手术,手头已有10个病人因为等不到供体,都痛苦地死去了。

“奇迹果然发生了!”李医生说,“这真的是奇迹,因为心脏移植对供体的要求非常高,必须在脑死亡之后,其他器官还未死亡之前摘取,用特殊的盐溶液保存。”凌晨2时,当李医生握着从器官捐赠者体内取出的鲜红心脏时,他悲喜交加,因为这是一个十分理想的供体。心脏脱离人体后,只有四五个小时的的存活时间,捐赠的供体从死者体内摘取后,必须在4个多小时的时间内植入病人体内。清晨6时,千寻被推入了手术室。季安澜被拒之门外。他在走廊上焦急地踱步,度日如年。李医生说,心脏移植手术的风险性非常大,只有30%的成功率。也许活生生的一个人进去,出来时就变成了一具尸体。千寻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这场潜伏多年突然爆发的病,让她深刻体会到世事无常。生命可以是一座玫瑰花园,也可以是一座人间炼狱。这都由一个人的心灵决定。如果失去了裴予陌,活着也仅仅是活着,没有任何意义。虽然施了全身麻醉,她仍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像是从体内脱离出来,轻轻地飘荡在空中。

她看到自己躺在手术台上,身上覆盖着毛毯。李医生俯下身对她说:“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治好你的。”他们在她胸部胸骨正中作手术切口。中断心脏的血液供应,血液通过人工管道被输送到心肺旁路装置,这装置暂时代替她的心肺功能,维持血液的正常氧化和循环。然后,医生取出她那颗残破的心脏,将捐赠者的心脏缝合到她的胸腔内。

整个手术过程漫长而复杂,只要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她都会死在手术台上。

千寻并不害怕,她只是有一点累,有一点眩晕。这种眩晕把她送回了柳镇,送回到了母亲的身边。她现在终于知道,母亲很爱她,父亲、季滟、郝晨,还有裴予陌,他们其实都爱她。这些浓浓的爱,将伴她长眠黄土,静听虫鸣。千寻微笑着闭上了眼。她觉得好疲倦,一梦千寻,这个梦做得太久了,她想要放弃。

“千寻!”耳旁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她缓缓地睁开眼,看到了裴予陌。他站在她面前,对她微笑。他还是那样英俊帅气,像一个不染一丝凡尘的王子,全身都散发着月华般的光泽,温雅如玉。“予陌,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她痴痴地,一往情深地望着他,“我以为你走了,再也不理我了。”“傻瓜。”他捧起她的脸,眸光如此热切真挚,宠溺无限,“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她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哭得不能自已:“予陌,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一起慢慢变老,好不好?”裴予陌望着她,眉峰因痛楚而纠结,眼睛里流露出忧伤的表情。他温柔地将她的眼泪拭去,然后,抚上了她的额头,冰冰的手指,触到她的肌肤一阵沁凉。千寻一惊,抬手抓住了他的手:“予陌,你的手指好冰啊!而且,你昨天贴的创可贴呢?怎么不见了?”他没有回答,从她手中抽出手,指着前方:“你看,那是什么?”她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片桃花林。这是一个僻静无人的世外桃源,白雾缭绕,绿树成荫,芳香四溢,泉水叮咚,周围安静极了,也美丽极了。裴予陌牵着她的手,漫步在曲折的幽径,空中有花瓣一片片飘下来,落在他们的身上、额上、眼睫上。他一直在她身旁微笑,那笑容比阳光更灿烂,承载着无尽的温暖。他的笑容好美,帅绝人寰,是她见过世上最美的笑容。她伸长手指,想要触摸他的微笑,触手的却是一片虚空。“予陌!予陌!”她猛地惊醒,季安澜苍白着一张脸站在床边看着她。“孩子,你终于醒过来了!”他欣慰地流着泪,“你得救了!”手术后,千寻出现了短暂昏迷,被送进了重症加护病房。强烈的求生欲望一次次使停止跳动的心脏又搏动了起来。医生们都认为这是一个奇迹。在死亡的边缘,人的求生意志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有如此强烈求生欲望的人,他们也是第一次遇到。“爸爸,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予陌一直陪伴着我。”她含泪望着父亲,嘴唇颤抖,“是他救了我!”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是他把她从奈何桥上拉了回来。“予陌?”季安澜低念着这个名字,眼前一片模糊。

信件

心脏移植手术非常成功。千寻仍需住院观察,看有没有排斥反应。李医生介绍,与其它器官移植手术一样,心脏移植最大的问题是移植排斥反应。术后病人需不定期地服用免疫抑制剂。如果移植排斥反应得到控制,病人可存活10年以上,甚至更长。

令医生们感到惊奇的是,千寻移植手术后,几乎没有任何排斥反应,就好像那颗心脏本来就属于她,在她的胸腔里跳动一样。一个月的观察期结束,千寻顺利地出院了。是季滟接她出院的。自从她手术后,季安澜忙着打理公司的生意,便很少来了。那位看护非常尽心尽责,天天陪在病床边,为她端水递药,一口一口地喂她吃饭。每当这时候,千寻就会想起裴予陌。以前他也是这样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一个星期早就过去了,他没有出现;两个星期、三个星期,甚至一个月,他依然杳无音讯。

千寻拨打他的手机,总是听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一个星期后,她再打过去,对方却说:“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这个号码已经被注销了。

裴予陌,就这样从她的世界里离奇地消失了。千寻随季滟回到季宅,回到她过去住的那个房间。季滟给看护结算完工钱后,走进千寻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