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富察福晋却笑道:“今儿个老太君客人众多,定然忙不过来,玉儿丫头倒是跟着我还便宜些儿。”说着一把拉了黛玉挨着自己坐下,方低头吃起茶来。

未料到富察福晋会有此一说,贾母因怔了一怔,方自嘲一笑,道:“可是我老糊涂了,竟忘记要与福晋介绍一下儿其他的客人了。”

说着请了在座的就位贵妇过来,一一介绍道:“这是锦乡侯诰命夫人,这是临安伯诰命夫人,这是寿山伯诰命夫人…”

被介绍的几个人门第都与贾府差不多,皆属包衣奴才家出身,平日里自然没机会见过富察福晋及墨颖沁灵这般隶属于上三旗的尊贵的主子格格们,今儿个好不容易能见上一面儿,自然是受宠若惊,满嘴奉承巴结的话儿不断,一面把墨颖三姐妹好一番赞叹,一面又拉了各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儿们来见过。

一旁贾母及王夫人等瞧了,都是暗自恨得了不得,心里一面骂自己就不该为了不使富察福晋及黛玉动疑,硬要邀上几家人来作陪,一面又骂她们是“山鸡亦妄想变凤凰”。辛得那几家的姑娘不拘是相貌身段儿,还是言谈举止,都与三春差了一大截儿;再瞧得富察福晋只是淡笑着点头随意应酬了众人一下儿,便转头只顾与黛玉低声儿说起话儿来,她们的心里方好受了一些儿。

一时茶毕,富察福晋便问贾母:“前儿个听得贵府二少奶奶说,今儿个请大伙儿来,为的却是赏菊花儿?依我说,白坐在这里也无趣儿得紧,倒不如咱们竟去到园里,一面赏赏花儿,一面吃吃酒,吟吟诗的,岂不更有趣儿?”

贾母听说,忙笑道:“福晋说得有理儿,咱们竟园里去罢,那里早已备下了很好肥螃蟹,亦请好了戏班子,过会儿福晋看戏看喜欢了,可得赏脸多吃两个子螃蟹才是呢。”

说完跟在了富察福晋半步之后,领着一大群子人,说笑着出了荣庆堂大门,逶迤着到得了一处盖在池上,较四周建筑高出了一截儿,四面有窗,左右皆有曲廊跨水接岸的精巧水榭中。

众人往那水榭上一站,映入眼帘的便是大片大片或粉白、或淡紫、或金黄等各种颜色的菊花儿海洋,被风一吹,满鼻皆是好闻的菊香味儿,不由都赞道:“果然好菊花儿!”

惟独黛玉微微蹙起了眉头,她虽只在贾府住了几个月,且一多半儿时候都深居浅出的,却也知道贾府原先是并没有这一片菊园的,显然是新近才建好的。只不知贾府费尽心机建了这一片菊园,却是为的什么?总不会是为了今儿个能有一个名正言顺接她回来的理由罢?果真如此的话,贾府倒也真是舍得下本儿呢?

她神色间的细微变化,并未能逃过墨颖的双眼,因附耳过来低声问道:“妹妹怎么了?”

黛玉忙摆手笑道:“并没什么,多谢姐姐关心。”遮掩了过去。

众人远远的赏了一回,便坐到早已搭好的竹凳儿上,随意的吃起茶说起话儿来。

贾母王夫人见了,便命丫头们来摆碗箸,上滚烫的黄酒热蟹来,自然富察福晋及墨颖三个并贾母坐了上席,凤姐儿与尤氏则亲自站在桌旁为几人剥蟹肉,头次奉与富察福晋与墨颖,次之便奉与沁灵与黛玉,最末才是贾母,余桌亦有丫头婆子们服侍。

吃着吃着,黛玉方想到竟未见到三春及湘云几个,因问贾母道:“二姐姐几个及云妹妹怎么不见?”

贾母道:“你云妹妹前儿家去了,再回留她不住。你二姐姐几个正跟着你大嫂子,在那边儿亭子里,说是要做几首菊花诗呢。”说着命人去请了来,与黛玉厮见,见毕便坐到王夫人那一席上,亦吃起螃蟹来。

吃了不多一会儿,那锦乡侯诰命、临安伯诰命及寿山伯诰命等便上前来向富察福晋赔笑敬酒,富察福晋心里虽不耐烦,面儿上却不露出来,自各自领了一口,也就罢了。

旋即贾母便命刑王二夫人与三春都来敬酒,其他人尚可,富察福晋皆如才刚那般领了一小口,惟独王夫人来时,正眼未瞧她一下儿,硬生生将她晾在了那里。众目睽睽之下,王夫人又臊又恨,偏还不敢表露出分毫来,只得讪笑着转身归坐。

不想未及举步,那墨颖与沁灵忽然一左一右拉住,一面厮禅一面笑道:“伯母才刚吃好几杯了,这会儿自然不能了,二太太既想吃酒,咱们姐妹陪你不亦一样儿?”说着与她一道吃毕各杯中的酒,又就着手里的酒壶,亲自与她斟了一杯。

王夫人见她两个以格格之尊,竟说得如此谦逊,复又觉着有了体面,因笑道:“格格抬爱,怎敢不受?”说着仰头再次饮尽了杯中之酒,方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却未注意到她两个脸上的坏笑。

一时大伙儿都吃的差不多了,待丫头奉毕好茶,贾母便命将戏班子唤过来,又命人拿了戏折子来亲奉与富察福晋,一面犹笑道:“咱们这样儿小门小户的,自是事事皆比不得福晋家里的体面排场,还请福晋能着挑选两出儿赏脸瞧瞧,也算是今儿个未白来一场。”

富察福晋心思原不在此上,听得如此,说不得胡乱点了两出儿,应付过去完事儿,便又拿眼不住瞧起墨颖来,却见她只是坏笑着冲自己点头,她心里便有了底儿了,因在心里嗤笑,还想着看戏呢,过会儿可不就有一场最精彩的“真人戏”?!

底下那几家诰命们亦点了几出,便命人接出扮演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瞧得得趣儿之时,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儿尖锐的笑声儿,直把众人都唬了一跳,因循声儿望去,就见这声音不是别个发出,却是王夫人发出来的,一面大笑着,她的双手还一面不住在自己身上抓着挠着,口内直叫着:“好痒,好痒…”

上首贾母见了,以为王夫人又是吃酒吃醉了,正发酒疯,登时怒不可遏,因喝骂侍立在她身后的金钏儿玉钏儿姐妹道:“你们都是死人不成,就由着她这样儿疯魔?没见有客人在呢?还不赶紧搀回屋里去!”前儿在自己家丢脸倒也罢了,今儿个竟在这么多客人,尤其是富察福晋面前丢脸,真真是气死她了!

金玉二钏儿听得贾母喝骂,方回过神来,忙上前各自拉了王夫人一只膀子,便欲往荣喜堂搀,不想却被她一把甩开,仍手忙脚乱的抓挠着自己的身体,一面还骂道:“没见我正痒得慌吗?还不快与我挠挠,哈哈哈哈…”说着又是一阵狂笑。

四周众客人们见了,好笑者有之,不屑者有之,鄙视者有之,窃窃私语者更有之,直把本已怒不可遏的贾母,登时气了个半死,因喘着粗气儿喝命周围答应的媳妇婆子们:“还愣着作什么,还不赶紧上前制住她,抬回屋里去?”

忙有几个有力量的胆壮的婆娘领命上前,伸手欲制住王夫人,却不想平日里瞧着斯斯文文、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人,这会子力气大得可怕,以致那几个婆娘竟不能制服,还被她于混乱中抓伤了脸手,没奈何,几人只得退了回去。

彼时王夫人瞧着虽已呈癫狂状态,实则心内却犹是十分清醒的,亦知道自己这会儿的行为举动,实在是失礼至极,丢脸至极,然她却怎么也没办法止住大笑,身上更是痒得犹如万蚁齐爬,只能不停的抓,不停的挠,以期能稍稍减轻一些儿身上的痛痒,那怕已抓烂自己身上是衣衫,亦顾不得了!

一旁贾母见了,忙又换了更多的人上前,岂料仍是制服不了王夫人,没奈何,她只得命人去传贾琏,令其带十数个小厮过来,一面还要强作笑脸请富察福晋及在场的所有客人们先去厅里吃茶,权当回避一会子。

众人听了,虽遗憾不能再继续瞧“好戏儿”了,却亦不好驳回主人家的话儿,便都起身要告辞,慌得贾母凤姐儿等人忙又百般拿话儿来留。

“且慢,我有法子!”

正不可开交之时,却见墨颖忽然出列道:“老太君莫急,我有法子制住二太太。”

贾母听说,忙不迭问道:“什么法子?还请格格明示。”

墨颖便道:“瞧二太太的样儿,倒与先前疯魔那次差不多,只是瞧着倒像是又比前次更重了几分。老太君想,平常人魇住时,只要唤醒了,便没什么事儿了,想来二太太这会儿亦是一样儿的。只是二太太这会儿已听不进人劝,依我说,最直接的法子,莫不过拿水来浇醒她。”

旁边其余客人听说,便都心照不宣的各自对视了一眼,原来这贾府二太太疯魔的症状,竟是由来已久的,明儿可得告诉一下儿相熟的某某某才是呢!

一语未了,沁灵亦出列道:“大姐姐言之有理,平常人便是厥过去了,用水亦能浇醒何况二太太只是魇住了?横竖这里四面都是水,竟直接把她扔了进去,待清醒过来时,再打发人跳下去捞上来,再无不好的。”说着便要唤那贾府的婆娘们上前抬人往水里扔。

那些个婆娘们到底不敢就此将自家主子扔进水里,因只拿眼瞧贾母,就见贾母怔了一下儿,旋即微微点了一下头。

原本以贾母的年岁经历,是不会轻易相信墨颖与沁灵这两个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根本只能算是孩子的小人儿的话儿,然老话儿说“病急乱投医”,却亦是有一定道理的,譬如此时此刻,贾母早已是乱了阵脚,其余贾府众人,亦早已是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因此并无一人出来反驳她两个的话儿,反而在心里暗叹,果然是大家子的孩子,遇事儿就是比自己有主意得多!

贾府众婆娘得了贾母的允许,当下亦顾不得其他,一窝蜂儿上前,便抬手的抬手,抱腿的抱腿,百般忙活起来。

片刻过后,就在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的时候,犹不住挣扎着的王夫人,终于被众婆娘抬了起来,旋即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度儿后,“噗通”一声儿被扔进了水里,她那已持续了约莫一盏茶时间的狂笑声儿,亦随之消失在了榭中众人的耳边,众人都暗自舒了一口长气儿。

当下贾母亦顾不得打发人跳下去将王夫人捞起来,而是偷偷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儿,方向富察福晋赔笑道:“让福晋见笑了,我那二太太原是出身大家,素来亦知礼首节儿的,只最近不知疯魔了,还是撞客着了,总是道三不着两的,惊了福晋的驾,老身在这里与您陪不是了。”

富察福晋强忍下将要溢出喉咙的笑意,道:“老太君客气了,人无完人嘛。”说着顿了一下儿,方提醒道:“老太君是不是该先打发人将贵府二太太打捞上来,再请个大夫瞧瞧才是?”

贾母听说,方忆起此事,忙道了一声儿“少陪”,便领着众下人,颤巍巍至一旁打捞王夫人去了。

这里富察福晋方压低声音笑向墨颖道:“坏丫头,到究你对那贾二太太做了什么,弄得她这般丑态毕露,苦头吃尽?”

墨颖见问,亦压低声音笑道:“不过是一点子‘痒痒粉儿’与‘大笑散’罢了,不值什么的。”说着又向黛玉道,“前儿雪雁雪鸢与我说这两样儿东西的药效时,我还不信,这会子亲眼瞧了,方知她们所言不虚,倒不想妹妹身边竟还藏有两个宝贝呢,明儿我瞧谁入不得眼儿了,要借她们俩用用时,妹妹可别吝惜才好呢。”

说得黛玉又好气又好笑,因道:“今儿她自己吃了这一番苦头还不算,要紧的是还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儿失了体面,这个惩罚也尽够了,‘得饶人处且饶’,明儿姐姐竟不要再治她了罢!”

“再说罢。”墨颖只是含混应了一声儿,便拉了沁灵至前面儿,瞧起贾府下人打捞王夫人的场景儿来。

第五十一章 菊花宴上暗流涌动

所幸池水不算甚深,池子亦算不得大,因此王夫人很快便被打捞了起来,只是被冰冷的水这么一浸泡,又被初冬的凉风这么一吹,弄得已呈半昏迷状态的她,脸皮与嘴唇瞧着都十分青紫,人亦越发显得狼狈罢了。

深感面子里子都失尽了的贾母,瞧得她这副狼狈样儿,只恨不能一如她一般,立时便晕过去人事不省,亦好过这会子在这里接受众人含义各异的眼神。然而她也知道,如今这个残局,说不得还要由自己来收才是,因强打着精神吩咐了人去请大夫后,方命其余下人道:“还不将你太太抬回屋里,与她先梳洗一番,再换件儿干净衣衫?”若再让大夫瞧见她这副狼狈样儿,明儿她可真是不用再活在这世上了!

下人们听说,忙上来几个,抬起湿漉漉的王夫人便欲往荣喜堂去,不想还没及举步,就见两个丫头小跑着过来了,口内犹一面喘气儿一面道:“回…回老太太,姨太太与薛大爷带着廉亲王福晋,当今三阿哥,及廉亲王府的大贝勒爷进来了。”

一语未了,就见薛姨妈与薛蟠满脸堆笑,点头哈腰的领着一位周身华贵、满头珠翠的中年美妇人,并两位一身华丽长袍,身材挺拔,长相俊美,其中一位腰间还系有黄带子的青年公子,并其身后跟着的十数名嬷嬷媳妇,款款行了过来。

唬得水榭中众人都藏之不迭,然四处皆为开阔场所,又何来可藏之处?说不得低垂着头,就地跪到一旁罢了。也有几个稍稍大胆一些儿的姑娘们,闻得是三阿哥与廉王府的大贝勒来了,都觑着眼儿含羞带怯的往前瞧去。

不提别个,却说富察福晋与墨颖瞧得如今廉亲王福晋竟不请自来,尤其还带了弘时和弘旺两个男子,便这般毫不避讳的闯了进来,心下生气,面儿上却不表露出分毫来,只是含笑着上前见礼问好。

那廉亲王福晋见了她娘儿俩,假意吃了一惊,方似笑非笑道:“倒不想富察福晋亦在这里,我今儿个可是来巧儿了。”

富察福晋听说,因笑道:“前儿贾老太君打发人来说她家的菊花儿正开得好,特意邀请我来逛上一日,我想着横竖在家亦是闷着,因此今儿个方过来逛逛,却不知福晋驾临,还特意带了三阿哥与大贝勒来,为的又是何事儿呢?”

廉王福晋正欲再说,便见一旁彼时已命人将王夫人快速抬了下去,又命人重新洒扫并摆好了桌椅,沏了好茶来的贾母上前赔笑道:“还请福晋与二位爷儿上座。”

虽说他一行人丝毫不避讳还有女眷在场便不请自来的闯了进来,但到底皆属于平日里求也求不来的贵客,因此贾母心里亦不过只不悦了短短的一瞬间,便忍不住心花怒放起来,若被三阿哥或廉王府大贝勒瞧上三春中的任意一个,明儿他们贾府可就飞黄腾达了!

只不知道这薛家何时巴结上了廉亲王府?而那个一心想巴结上权贵的薛家女儿,又是因何原因未与其母兄一块儿出现在这里?以她的性子,这会子不是正该在二位爷儿面前百般卖乖的吗?真是让人想不透!但不拘怎样,明儿可得对他一家客气些儿了。

款款行至上座坐定,又掬起茶碗浅啜了一小口,廉亲王福晋方笑向富察福晋道:“说来我今儿个会来此,亦与福晋你差不多,不过是在王府里闲着没事儿,出来散淡散淡罢了。不想散淡了一会子,便遇上了三阿哥与咱们家的大贝勒,说是要去门下一个奴才家赏菊花儿吃螃蟹去,我想着在那里不是逛?因此同了他两个一块儿来。”

“岂料到了才发现,那个狗奴才却是在弄鬼儿,菊园儿倒是真有一个,只不是他家的,而是他亲戚家的。我想着好歹来了一场,便是进来赏赏又何妨?因此才命他领了进来。倒不想今儿个这里竟有这么多人,倒是咱们娘儿三个的不是了。”

说完转头向一旁肃手侍立着的贾母道:“对本福晋与两位爷儿的不请自来,贾老太君不会见怪罢?”

贾母听说,忙赔笑道:“福晋说笑了,福晋与二位爷儿能驾临奴才这陋室寒舍,是奴才一家上下百年亦修不来的福气儿,奴才又岂敢见怪?”说着回头命了尤氏凤姐儿领了其余客人们别处去款待,免得待会儿抢了三春的风头去。

于是才刚到还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水榭里,霎时便清静了不少亦使得还余下了那些人登时一览无遗了。

不理会贾母与薛姨妈在一旁的百般奉承与献媚,廉王福晋只拿眼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方3停在了微蹙着一双如远山般的黛眉,一脸冷冷清清的黛玉身上。

“原来林姑娘也在呢。”廉王福晋不错眼珠儿的盯着黛玉说完这句话儿,便转头笑向坐在一旁,一脸喜怒莫辩的弘时道,“三阿哥,你还未见过你未来的四弟妹罢?今儿个你这个作大伯子的,正好可以好好儿见见她了。”

说着又向黛玉道:“林姑娘,还不过见过三阿哥,姑娘未来的大伯子?”

才刚黛玉见了薛家的儿子竟是那曾经于上京途中与她们及英莲夫妇俩结了怨的薛蟠后,心里已是十分不豫,这会子听得廉亲王福晋竟当着众人的面儿,这般说自个儿,当下更是又羞又恨,偏还不能直接驳回她的话而,说不得低垂着头缓缓行至弘时面前,欠身行了一个礼,方不卑不亢道:“小女见过三阿哥。”

出乎廉亲王福晋预料的是,弘时乍见了黛玉后,却是惊艳了一瞬,但旋即便回过神来,淡淡向她说了一句“免礼”后,便低下头兀自想起自己的心事儿来,显然是对黛玉兴趣儿不大,倒是坐在他身侧的弘旺,却是一直不错眼珠儿的盯着黛玉瞧,脸上更是慢慢的遮掩不住的欣赏与爱慕,直把廉王福晋恨了个牙痒痒儿!

原来今儿个她娘儿三个会出现在这里,却是早已谋划了多日的结果,而其中缘由,却还得要追溯到当年圣祖爷康熙帝犹在位之时。

当年康熙帝膝下皇子众多,且个个儿皆是文韬武略、有能力有手段的人中之龙,于大位之争上,自然是彼此不服彼此的,因此于康熙末年,掀起了一场勾心斗角、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的“夺嫡”的腥风血雨。

最后,皇四子胤禛侥幸胜出,是为当今的雍正帝。

雍正帝上台后,便执行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其中自然不乏明里暗里打压昔日的政敌,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先帝在时颇为看重,满朝大臣亦十分敬服,私下里称其为“贤王”的八贝勒,如今的廉亲王胤禩。

那胤禩本就因胤禛夺了他私心里以为原该属于他的皇位而对胤禛怀恨在心,如今又见自己及手下人被这般打压,心里更是恨上加恨,遂在朝堂上明里暗里与雍正帝对着干起来。而雍正帝本是先皇亲自选下的皇位继承人,自然心计手段都非常人所能及,再兼之手里有着这天下最大的权势,胤禩一派自然远非其对手,因此渐渐便有些黔驴技穷了。

彼时胤禩的贤内助,亦即廉亲王福晋郭络罗氏站了出来,想他献了一个笼络雍正第三子弘时,令其与第四子弘历一派对着干,以到达将雍正帝的成年皇子们都卷进夺位之争,而自己“蚌相争,渔翁得利”目的的计策——雍正帝偏爱第四子、第五子,不看重第三子的事儿,是满朝文武都心照不宣的。

胤禩一想,此计果然大妙,日后便百般笼络起弘时来,而弘时确实未让他们失望,不独在朝上朝下皆与弘历弘昼过不去,甚至还派出了杀手在弘历出京时,欲将其诛杀在京外,只不过最后未能得偿所愿罢了。

然弘历又岂是省油的灯?很快便对他们的一系列行动进行了有力的反击,兼之雍正帝又私下找了弘时,说了一番狠话儿,使得弘时有些儿心灰意冷起来,也不欲再与弘历弘昼相争了。

此举可急坏了胤禩一派众人,偏一时又拿不出好主意来,说不得要另谋他法来与雍正过不去了。关键时刻,又是廉亲王福晋站了出来,献了另一个好计策,亦即想法儿让弘时瞧见黛玉,继而爱上黛玉,——在她看来,凭黛玉的眉毛气度,要吸引住一个弘时的目光,实在是绰绰有余。而以弘历看重黛玉,一心想娶了家去作福晋的心思,又岂会让自己的心上人被自己的兄长这般觊觎?到时兄弟二人便是不反目,也得反目了!

之后廉王福晋便为怎样方能让弘时“无意”见上黛玉一面,而百般忙活起来。

她知道如今黛玉就住在富察府上,倘她要见上一面儿,倒是极容易的。然,她又该以什么理由带了弘时上人家的门,还指名道姓要见黛玉呢?而黛玉愿不愿意见弘时,亦是一个未知数;再有一点,还要让弘时以为自己是“无意间”见到黛玉的,可真真是难上加难啊!——她总不能直接便打发人去富察府上接人罢?到时黛玉若愿意去她家倒还罢了,倘她要不愿意,再让富察福晋将此事儿捅到皇后那里去,可怎么样呢?

因此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让黛玉在富察府以外的其他地方,被弘时“无意”瞧见。只是这样儿的机会,实在是可遇不可求啊!

就在这时,王府的管家何玉柱,向她提起了一件事儿,亦即他们府门下有一家姓薛的皇商,彼时正住在黛玉的外祖家荣国府上,又提及荣国府不日便要请上包括富察福晋在内的几家诰命们去自己家赏菊花儿,到时黛玉一多半儿亦是要去的。

闻言廉王福晋是喜之不尽,忙命人唤了廉王府的大贝勒弘旺过来商议。这弘旺虽为胤禩之侍妾张氏所生,然一来因那张氏生下他未及满月便没了,二来廉王福晋一生亦不曾生养,因此素来拿他当自己生的一般看待,母子二人感情亦是堪比亲生。

弘旺素来与弘时交好,对他的秉性亦是知之甚详,自然亦知道他不甚满意自己家的福晋侍妾们,一心想寻一个世间罕有的美貌女子作侍妾之事儿,因此问得母亲的计谋后,自是百般赞好,旋即便搅下了明儿将弘时哄得与自己一块儿,去荣府瞧黛玉的差使。

事情发展至这一步,原本仍与薛家无甚干系,然昨儿个廉王福晋再暗自思暗自思忖此事时,方想到若明儿他们母子婶侄直接从荣府大门进荣府的话儿,到时必定是人人皆知的,以汉人素来遵从“男女大防”的行事作风来看,指不定他们还未及进得荣府内厅,所有年轻女子们便早已回避了,到时弘时可还怎么“无意瞧见”黛玉呢?

她忙命人去唤了弘旺与何玉柱来商议,然母子主仆三人皆是不得主意。

最后,还是何玉柱犹犹豫豫的提出了一个法子,“回福晋,回大爷,依奴才看,咱们仍可由那薛家入手。奴才前儿得知那薛家住的荣国府的宅子,系一门通街,另一门通荣国府的,到时咱们大可以从那扇门进入荣府,直接便可在那些人还未及反应过来之前,出现在她们的面前,到时候还愁三阿哥不能‘无意’瞧见那林姑娘?只是…,要委屈福晋与大爷一下儿了。”

廉王福晋与弘旺听说,不由都点头赞道:“这个法子倒也可行。”说着打发了何玉柱亲自去薛家安排一番。

今儿个下了早朝后,弘旺便依计拉了弘时一道儿,说是要四处逛逛去。逛着逛着,便遇上了听从何玉柱安排,“偶遇”了主子的薛蟠。

那薛蟠依照何玉柱所教的话儿,百般奉承巴结,再四跪请三阿哥与家主赏脸儿去自己家赏菊儿吃螃蟹,先那弘时自是百般不肯作这有失身份之事,奈何弘旺在一旁百般撺掇,那薛蟠又在一旁苦苦相求,没奈何,只得同了他二人往薛家去。

不想行至半道儿,又遇上了坐车“出来闲逛”的廉王福晋,闻得他兄弟二人是要到门下一个奴才家赏菊花儿吃螃蟹,亦来了兴头儿,遂命车夫掉头,同了他两个一块儿到薛家。

到了薛家,早有薛姨妈带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美艳动人的宝钗,并家下的丫头婆子们迎了出来。跪见完毕,请入内厅奉茶,那薛蟠方跪下吞吞吐吐的请罪说,自己家并没有什么菊园儿,只是亲戚家有一个,才刚之所有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能请得主子们驾临自己的寒舍罢了。

廉王福晋母子听说,自然是好一顿臭骂,末了却道:“既是为赏菊而来,岂有不瞧上一眼菊花儿,便回去的理儿?便是你这狗奴才的亲戚家,今儿个本福晋也是要进去瞧上一瞧的了,你只带路罢。”

薛蟠听说,方同了薛姨妈一块儿,带了她娘儿三人进来,于是方有了才刚这一出儿。

见自家儿子一直不错眼珠儿的盯着黛玉瞧,廉王福晋是又气又恨,因一会儿在心里抱怨时“有眼不识金镶玉”,竟连黛玉这样儿一个连她见了都忍不住要呆住的可人儿还瞧不上;一会儿又在心里抱怨自己儿子眼皮儿浅,倒像是生来便没有见过美人儿似的!

她却未想到,眼下弘时已是二十有一,于男女之事上早已是个老手儿,而黛玉虽然生得貌比天仙,气度又高华无比,却才堪堪八岁不到,连身条儿尚未长开,又如何能在乍见之下,便使弘时被吸引住呢?而弘旺到底又小了几岁,亦还不曾娶过妻,自然不似弘时那般,是以看女人的目光来看黛玉的,因此被迷住,倒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还有一点她未看到更未想到的是,才刚在薛家吃茶时,那弘时已被美艳丰腴的宝钗给迷住,因悄悄儿塞与了她一块儿自己平常家戴的汉玉九龙佩,又暗中向其点了点头,以示已记下了她,明儿一定打发人来接。是以这会子他满脑子都是宝钗的艳丽脸庞儿,又如何被被黛玉所吸引呢?

彼时廉王福晋见自己的目的未能达到,反而大有将自家的儿子亦赔进去之势,心里不悦,便说要走,慌得贾母等人忙赔笑道:“福晋还未赏过花儿呢,竟赏一会子罢。奴才已命人去新蒸了几屉肥螃蟹,又烫了上好的女儿红,还请福晋赏脸,略用上几个子。”说着亲自捧了用菊花叶儿、桂花蕊儿熏的绿豆面子来,请廉王福晋洗手。

那廉王福晋起先还不肯,仍说要走,偏一旁弘旺亦笑道:“横竖已经来了,多呆一会子又何妨、况这会子儿子亦觉着饿得慌了,额娘只当是心疼儿子,让儿子吃上一点子蟹肉再走罢。”没奈何,她只得留了下来,与弘旺弘昼一齐入了席。

正欲举筷,却见富察福晋上前笑道:“我回福晋,才刚我吃了一点子蟹肉,这会子只觉着心头凉凉的疼得慌,因此不能相陪要少陪了,还请福晋恕罪。”

才刚她见黛玉一直冷着一张小脸儿,低垂着头谁也不瞧,便知她这会子心里必定是在生气,而以她有什么都只愿憋在心里,而不愿告诉与别人,怕与别人添麻烦的性子,过会子她亦是不愿将自己心事儿说出来的,说不得要她出言开导才是,不然明儿让她郁结于心,闷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可就不好了。

富察福晋此言,正中廉王福晋的心怀,这样儿可以让弘旺少瞧黛玉一会儿,指不定亦能减少一些儿他的痴迷,因此闻言她毫不犹豫便说道:“既是福晋身体有恙,我待要再留,倒显得不近人情了,福晋只管先回去罢,明儿寻下了机会,咱们再聚,亦是一样儿的。”

不想她话音刚落,一旁一直未发一语的弘时却忽然出声儿道:“姨娘且慢。”

富察福晋听得弘时忽然破天荒儿的这般唤自己,心下纳罕,因回头笑道:“不知三阿哥有何吩咐?”

弘时笑道:“我与八婶儿才来,姨娘便要走,落在知情人眼里,知道是姨娘身体微恙,倒还罢了;倘落在不知情之人眼里,倒像是姨娘与咱们不和似的,依我说,姨娘竟再坐会子再去亦不为迟罢?至于吃了蟹肉心口疼,我往常听我额娘说过,只需热热的吃口烧酒便可缓解,姨娘大可一试。”

原来才刚他见弘旺一直拿痴迷的目光瞧着黛玉,当下心里已如明镜儿似的,因想道,黛玉如今是弘历的心上人,如果能与弘旺之间有点子什么,一定可以将弘历气得半死,而想来能将弘历气得半死之事,都是他乐意为之的。因此他才会忽然出声留人,为弘旺制造机会的。

听他说罢,富察福晋不好再说要走,只得强笑着留下来,与同样儿心里不悦,面儿上却不好表现出来的廉王福晋吃起酒来。

而弘旺却是随便指了一个借口,说是要与墨颖这个“自家亲戚”多联络一下感情,厚着脸子坐到了墨颖沁灵与黛玉三人那一席上,还不住那活儿来问黛玉一些儿年纪、可曾上过学等事儿,直把三人弄得无言以对,尤其黛玉,更是心里烦恼不已,偏还不好表露出来,只得低垂着头,不住绞自己的手帕子罢了。

好容易众人吃毕,又强忍不耐陪着赏了一会子花儿后,那廉亲王福晋见儿子竟仍跟在黛玉身边献殷勤儿,心里越发恼怒,因不耐烦的说要走了,黛玉的耳根子方得以清净了下来,也等不及殷勤送客去了的贾母等人回来,便说与了富察福晋,拉了墨颖沁灵一块儿,去到外面坐车回了富察府,不在话下。

第五十二章 菡苋池边心心相印

且说黛玉同了富察福晋与墨颖沁灵去贾府赏菊,却遇上了由薛姨妈母子带进来的廉亲王福晋与其子弘旺、三阿哥弘时,使得本就因见了薛家之子竟是先前因强抢英莲而与她们结了怨的薛蟠,已是心下不悦的她,更又多了几分不高兴,偏那弘旺还在一旁百般殷勤的问东问西,几乎不曾将她烦恼死!

回程的路上,墨颖与沁灵见她神色不豫,因百般拿话儿来逗她开心,到底逗得她容色稍霁,只是心里犹有几分烦恼,因回至富察府后,便推说身子不适,先告罪回潇湘馆歇息去了。后面儿富察福晋见了,因与墨颖沁灵叹道:“你妹妹原就是个多心的,今儿个又见了那廉亲王福晋呼啦啦一下儿出现,还别有用心的说了那般一通话儿,这会子心里必定不自在得紧,你们两个可得好生开解开解她才是。”

二人听说,忙齐齐点头道:“伯母只管放心,我们理会得的。”

说着墨颖又皱眉道:“只不知廉亲王福晋今儿个忽然带了三阿哥,那般不顾身份礼仪的闯进来,究竟为的何事儿!”

话音刚落,沁灵便没好气儿的接道:“究竟为的何事儿我是不知道,我却知道但凡他们一出现,一准儿没好事儿!”

娘儿三个又说了一会子话儿,墨颖沁灵便回潇湘馆安慰黛玉去了。

傍晚弘历随傅恒一同来富察府瞧黛玉,在厅里先闻得富察福晋提及此事,不过略一沉吟,便大致明白过来了廉王福晋的企图,当下便陈下了脸子,因冷笑着向傅恒道:“看来八婶儿与三哥是成心要弄得我‘外忧内患’,一刻亦不能安宁了!”

傅恒听说,亦冷笑道:“只是她千算万算,却唯独漏算了自家的儿子,明儿咱们可有好戏瞧了!”

一语未了,就见弘历已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此事干系到林妹妹,我着忙还来不及,还看好戏?说不得要从长计议才是了。”说罢转身出了门子,一径往潇湘馆去了。

彼时黛玉正闷坐在熏笼旁,墨颖与沁灵则正在一旁好言相劝于她,瞧得弘历进来,都忙起身笑道:“今儿个可来晚了,衙门里就忙成这样儿?”一面带了满屋子侍立的丫头们便欲出去,经过弘历身边时,墨颖还压低声音道:“正生闷气儿呢,可就瞧你的了。”

弘历会意的点了一下儿头,几步上前坐到了黛玉身边,冲她歉意的笑了一下,方柔声道:“妹妹受委屈了。”

黛玉一听,不由红了眼圈儿,道:“到究我那里得罪了那廉亲王福晋,弄得她要事事针对我?还那般败坏我的名誉,明儿可让我怎么见人去?”

见她这副欲泫欲泣的模样儿,弘历心里一痛,一时冲动之下,竟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忙忙便道:“并非是妹妹那里得罪了她,她真正忌恨的却是我,不过是她瞧着我看重妹妹,才会这般实施针对于你罢了。妹妹放心,明儿我一定会尽快想出好法子,让妹妹以后都不再受到这样的委屈。”

这是黛玉第一次听得弘历好不避讳的说出他看重自己的话儿来,虽则他的心意她一直都是瞧在眼里的,但认真要听他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感受了,因立时便通红了脸,垂下了头。半响,方听她几不可闻的说了一句:“你先松开罢…”

闻言,已被她娇羞模样瞧得呆住了的弘历方回过神来,然到底舍不得手下美好的触感,因又握着缱绻了片刻,方轻轻松开了,一面有几分不自然的道:“不拘怎样,妹妹一定放宽心些儿,明儿要真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我可是会…,可不是闹着玩的。”

正说着,忽然听得外面一个声音道:“回四贝勒爷,回林姑娘,福晋那边儿摆饭了,福晋让奴婢来请您二位赶紧过去呢。”

一室的旖旎就此打断,黛玉便推弘历道“四哥哥赶紧过去罢,免得他们等久了。”

弘历听说,不由纳罕道:“怎么妹妹不与我一块儿过去吗?”说着怔了一下,方焦急道,“难道妹妹竟是不打算吃晚饭了?那可万万使不得,明儿饿坏了你的身子,可让我怎么样呢?今儿个你要是不吃,我亦是不会吃的了。”

“真真是个呆子!”闻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因跺脚道:“你瞧瞧我的眼睛,倘不梳洗一下儿,又该被大姐姐二姐姐取笑儿开心了。你竟先过去罢,随后我自会来的。”

闻言弘历方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了,因微红着俊脸笑了一下儿,又再四叮嘱黛玉可要快些儿过去后,方出门先至前面儿去了。

这里黛玉方唤了紫鹃雪雁进来,复又服侍自己洗了脸,匀了面,整理毕衣衫,方扶了她二人,急急往富察福晋上房行去。

一时到得那里,就见众人俱已坐在饭桌前了,只是皆未动筷,显然是在等自己,黛玉忙上前告了罪,又坐到弘历与墨颖之间的空位上,富察福晋方招呼大伙儿动起筷子来。

寂然饭毕,弘历又软言劝慰了黛玉半日,方依依不舍的告辞去了。而黛玉因着有他及众人的百般安慰,彼时心里亦是不再烦闷,遂与墨颖沁灵又说笑了一会子,方宽衣睡下了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