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黛玉平躺在床上,一张本就才只巴掌大小,此时瞧着越发只有二指一般大了的脸上,正有晶莹的泪珠自她紧闭着的美目里,缓缓的滑出来。

弘历见了不由心中大恸,忙挥手示意众人都退下后,方上前坐到她身旁,轻轻握起她的柔荑,柔声道:“妹妹,没有了林伯父,你还有我,还有姨娘姨夫,还有大哥二哥,还有墨颖沁灵两位姐姐,还有我们大家呀!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开开心心过好往后的每一日,这样儿林伯父方能安息于九泉之下啊!”

黛玉却仍只是紧闭着双目流泪,弘历忙忙又说了一大车话儿,却犹不能劝得她好转起来,又恐他一离开她会越发伤心,说不得一直留下,一直到她哭累睡着后,方轻手轻脚行至外面儿,帮忙着傅恒,料理起如海的身后事儿来。

因着如海无子,唯一的女儿黛玉又已过继出去,以致竟连个披麻戴孝的人都没有,傅恒见了,遂全程以孝子之礼待之,一面又将丧事的大小细节都思虑的极为周全,于是林氏一族上下无不赞助他,黛玉心里亦是感激不尽,只心里忒过难过,以致每日里瞧了谁都不愿开口说一句话儿,自然亦未曾对傅恒表达过感激之情,幸得傅恒十分理解她,并无丝毫的见怪。

展眼已是钦天监择好的下葬的日期。

这日天明后不多一会儿,吉时已到,便有三十二名和尚请灵。傅恒披麻戴孝,捧了如海的灵位在前,一脸悲伤的行在送葬队伍的前面儿。送葬队伍的后面儿,则跟了乌压压一街的人,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都不住赞叹艳羡着林家的体统排场,却不知这些个人都是自发来对如海送葬的扬州城的老百姓们。

原来如海在扬州为官这些年,其清廉高洁的品德和爱民如子的行径,早已为他赢得了扬州城内一多半儿百姓的衷心爱戴,今既闻得他出殡,便自发的涌上了大街,来送他最后一程。

待送完灵寝到林氏祖坟安葬妥,又将如海灵位奉至林氏宗庙后,送殡大礼方算成了。回至林府后,又是好一番忙乱,不消细说。

当下诸事已毕,弘历与傅恒恐黛玉仍住在扬州触景伤情,便趁她趁早回京,不想黛玉却坚持要过完如海的“七七”方离去,二人无奈,少不得依了她。幸得弘历忆起如海生前曾向自己推荐过的继任扬州巡盐御史之人选,遂趁机去了衙门几次,明里暗里问了一下儿上下的官员,得知如海推荐那人确实品德上佳,遂亮明身份,命他暂代了御史一职,并说待回京后一定禀明皇上,下发正式的调令等等,不在话下。

第五十九章 返京途中险象环生

前文因说道如海宾天了,黛玉虽伤心欲绝,奈何已无力回天,说不得强忍着蚀骨的悲痛,为如海守灵七七四十九日,以略进一点子为人子女的心意罢了。

四十九日转瞬即逝。弘历与傅恒见黛玉仍如起初那般整日恹恹的,人更是瘦的似一片羽毛一般,只怕风稍微大一些儿便会吹走她,因隔三岔五在一旁催着她回京。黛玉一想,二人中傅恒还好说,原是奉了荣保之命护送她回来的,便是多耽误几日,亦不算得什么。而弘历就不同了,好歹他现在统领着户部,却这样儿一出门便是几个月,明儿回京后,还不定忙乱成什么样呢…至今她还不知道弘历是偷偷儿跑出来的,不然不用二人催请,只怕她反倒会催着弘历回去了。

再有一点,虽说如今林府仍由黛玉几个住着,毕竟已被如海拿出来充作了林氏一族的公产,而从名义上来讲,如今的黛玉与林家是再无一丝儿瓜葛了,如今仍住在林宅里,难免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嫌。因此黛玉终于点头同意了择日回京。

当下自然又是好一番忙活。遵照如海的遗命,黛玉命老管家将办理完如海丧事后,林府账上十万银子中还剩下的七万余两,拿出了二万两来,按品级分与了林府现有的百来名下人,下人们虽都百般不舍,却亦知林府如今已没有主子,又何需下人?兼之黛玉与的银子亦够置上二亩地或是坐上一点儿小本生意了,遂都磕完头离去了。

又将余下的银子都与了老管家,命他在城内另置一所宅子,以颐养天年,同时兼顾着年节下去如海夫妇坟上祭奠等事儿。

老管家见黛玉竟与了自己这么多银子,当下自是百般推辞,然黛玉却是百般坚持,一面还饱含感情的说道:“老管家您伺候了咱们林家三代人,原是该在府里好生颐养天年的,如今却只能这样儿,已经是极大的委屈了,若再要推辞,岂非让黛玉无立足之地?”

老管家听说,方含泪领了黛玉手上那一叠儿银票,还再四保证:“姑娘放心,明儿老爷太太坟上的四时祭奠,老奴绝不少落下一次。如今姑娘与了老奴这么多银子,明儿老奴便拿这银子置上一处清幽的宅子,待姑娘那日回来时,好住的舒适一些儿。”说着已滚下了泪来。

黛玉见他落泪,不免亦跟着心酸起来,因幽幽叹道:“我还有回来的那一天吗?”这里已经算不得她的家,算不得她的故乡了,明儿她还能再有机会回来吗?!

翌日一早,黛玉便同了弘历傅恒,并王嬷嬷等人一道,登上了返回京城的客舟。

怅然的坐在临窗的竹椅上,无意识的瞧着船下飞速后退的滔滔江水,黛玉心里的酸楚,实在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表达的清楚的。想着两个月前回来时,她心里虽忐忑担忧不已,到底还是有几分期待和喜悦的,毕竟她终于可以回到自己家里,捡到自己日思夜想的父亲了,而她当时亦确信,只要父亲见到她,病情自然会很快好转起来的。

却不想,幸福竟是这么的转瞬即逝,快到她甚至来不及抓住它的尾巴,便彻底的与其失之交臂了!

弘历掀帘进来,看见的就是这副儿自出发这几日以来,每日都会瞧见的画面儿,心里不由微微钝痛了一下儿,什么时候,他才能再次捡到黛玉无忧无虑的展露笑颜呢?

假装才刚自己跑得有点子急,弘历一面气喘着一面叫道,“妹妹快救我一救吧。”

黛玉听说,嗖地回过神来,因强自绽开一抹笑颜,方缓缓转头过来,道:“什么事儿值当四哥哥慌成这样儿?”这些日子以来弘历与傅恒对她的担忧与关切,她都是瞧在眼里记在心里的,知道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逗她开心,若她再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倒辜负他二人的心了,因此这几日对着他们时,即便不能展露出发自内心的笑颜,她仍强迫自己要笑对他们。

却不知道她这强自挤出来的笑容,瞧在弘历眼里是多么的难过与心态!

弘历咋咋呼呼的说道:“才刚我与傅恒下棋,不想他竟通过悔棋转败为胜,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让我履行下棋前我们两个定下的赌约,真真不要脸。跳到江水中去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我泡上两个时辰…”

一语未了,傅恒掀开帘子撞了进来,截住他的话头儿,道:“分明是你先悔了几次棋,我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夺回原本便属于我的胜利罢了。”你还是乖乖的下水泡上两个时辰罢,趁此将前两日未洗的,一并补回来,省的熏坏了咱们一船的人。”说着便伸手来抓弘历。

慌得弘历忙忙将自己高大的身体缩到黛玉后面儿,口内犹委屈的道:“虽然我悔了好几次棋,算下来也没有你一次悔的多,咱们就算扯平了吧。如今已是四月中旬了,到底江水还凉得紧,好二哥,难道你就忍心瞧着我冻坏了身体?”

话音刚落,傅恒便大笑着啐道:“谁是你二哥?真真好不要脸子!也罢,冲你这声‘二哥’,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与你再下一盘,倘若你这盘儿照旧输了,惩罚可得加倍。”说着便扬声命人将棋盘拿进来。

弘历听说,立马直起身子自黛玉身后绕出来,一面捋袖子一面撂狠话儿,“这一次,我可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说着忙又转身一脸期待的小小声向黛玉道,“妹妹会在旁边指点我一二罢?我可不想过会子要在冷水里泡上四个时辰。”

黛玉听说,不由好笑道:“四哥哥不是一向儿自诩棋力惊人的吗?怎么着这会子倒先涨二哥哥之气,灭了自己的威风了?”心里却为二人这般煞费苦心逗自己开心觉得温暖的紧。当下果真坐到放棋盘儿得小几前,单手托着腮,认真的看起二人下棋来。

少时外间王嬷嬷奉茶进来,瞧得黛玉连日来都紧蹙的眉头已于不知不觉中舒展开了几分,心里是又惊又喜,放下茶碗后,便掀帘出去忙着张罗过会子午饭的菜式去了,黛玉今儿个心情好了一些,午饭必定能多吃一些儿了。

这盘棋最终以弘历与傅恒的和棋而告终,原来他两个见黛玉连日来都这般愁眉不展,遂想出了这么个法子逗她一笑,如今看来效果虽然并不若二人所预料的那般好,好歹亦让她稍稍减轻了几分愁绪,二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黛玉在后面见了二人的眼神,忽然觉得不是那么悲伤了,她是失去了父亲的爱,可她却得到了更多的爱,只是她没有注意到罢了,想来父亲在天上也会希望她开开心心的过好每一天吧。

之后几日,二人又想了各种法子来逗黛玉开心,而黛玉自己心里亦想明白了,渐渐倒也真个重新绽放出了喜悦的笑容来。彼时已临近五月,离京城也只有不到十日光景儿得路程了。

这一日用罢晚饭后,天尚未黑透,弘历生恐黛玉这么早睡下积了食儿,遂拉了傅恒,至黛玉的内舱内,因人手不够,邀了王嬷嬷一道摸牌取乐。

正在大家得趣儿之时,忽然船身微微摇晃了几下儿,傅恒不由皱眉道:“未必撞上什么东西儿了?”说着一掀袍子,大步行至外面儿去了。

但仅仅就在一瞬之后,他又回来了,只是面色变的有些儿苍白,呼吸有些儿紊乱,步伐亦不再如才刚那般沉稳罢了。但见他大步行至弘历面前,附耳悄声与他耳语了一阵儿,后者的脸色儿亦变的凝重了起来,因沉声向黛玉道:“妹妹就好好儿待在舱里,过会子不论听到外面儿什么响动,都不要出去。”一面又吩咐王嬷嬷等人一定要照顾好儿她后,又重复了一遍,方与傅恒一前一后大步冲了出去。

余下黛玉主仆几个,都有些儿不知所措起来,说不得依言将黛玉团团围在了中央,惴惴不安的等候起弘历或傅恒回来与她们解惑。

不提舱内主仆的面面相觑,却说弘历碎傅恒火速到得船头儿上,借着江上淡淡的火光,就见离他们的船不足十丈开外对着他们船头儿的方向,正半圆形一字排开三艘虽及不上他们的船只大,却四周都站满了身着一色深黑色衣衫,并以黑巾蒙着脸与脑袋,只露出眼睛来的,手里正搭着弓箭的壮汉儿得船只,而他们的目标,无疑正是他们这艘船。

“命舵手全力往最近的岸边儿开船!”当下黛玉的安全才是弘历心中第一等的大事儿,他有预感,这些人都是冲着他来的,而幕后指使是谁,不言而喻,他相信只要有他和方野并随身的十几名侍卫拖住这些人,傅恒定能护得黛玉的安全。

沉声儿向傅恒说完这句话儿后,他便接过一旁方野手里的“千里眼”亦即望远镜,凝神往对面儿船只上张望起来,却见对岸那些个黑衣蒙面人只是直直的站立着,一动不动,像是在等什么人的命令;再往中间看,却又不见有瞧着像统领管事的人,当下心里是好生诧异,因又往下一艘船张望起来,却发现余下二艘船与第一艘船竟是一般情况!

“瞧得出这些人的来路吗?”一面将千里眼递给方野,弘历一面沉声问道。不想话音刚落,他的脚下便不由一个踉跄,几乎不曾摔倒在地,还是方野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他方不至于跌倒在地。稳住了身子,他方意识到原来是船忽然开始加速了,才会使得他跌倒的,才刚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一些儿下来。

因又重复了一遍才刚的话儿,“瞧得出这些人的来路吗?”

方野一脸波澜不惊的道,“瞧不出。”倒像是压根儿未将那三艘船上的黑衣人们放在眼里一般,然弘历与之自小一块儿长大,自然知道他在遇到越凶险的情况时,反倒越冷静越不动声色的性子,当下心里才刚放下了一些儿的心,复又高悬了起来。

弘历正欲再说,却见后面儿那三艘船亦卯足了劲儿,箭一般的撵了上来,且瞧着速度还远远超过他们自己的船,不过转眼之间,已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你追我赶之间,弘历他们乘坐的船,已在靠近一座黑压压的大山前的浅滩上被迫搁了浅,被迫停了下来,旋即密密的箭雨亦接踵而至,瞬时将他们的船射成了一个巨大的刺猬!

“方野,你去告诉傅恒,让他赶紧护送着林姑娘下船,找一处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你也不必回来了,就与他们一道儿走!”半蹲下身子藏至船舷里面儿,弘历已急的连声音都变了调儿,急急向方野下命令道。

方野听说,并不起身,而是转头有样儿学样儿以他的这一番话儿打发了旁边的一名侍卫去。

弘历见状,不由怒道:“爷是让你去!”现在除了方野,他不相信穿上任何一人能护得黛玉的周全。

“属下是您的侍卫,并不是林姑娘的侍卫!”方野并不将他的怒气放在眼里,仍是一脸波澜不惊的道。当然并不是说他不愿意去保护黛玉,是在是他心里深知,眼下真正面临着巨大危险的,不是别人,正是弘历!

主仆二人正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却见已有几名黑衣人跳上了他们的船板,当下方野亦不再多说,只是扔下一句:“留四个人保护着爷离开。”说完便拔出手里的剑,率领着余下的十来名侍卫,冲上前与越来越多的黑衣人们厮杀起来。

幸得方野素来擅长以一敌多,以快打快,习得武功都是些杀人的技法,就算手中无兵器,也都是向要害下手,只要力度足够就足以要人性命;而那十多名侍卫又是雍正帝暗中命荣保专一与弘历挑选的大内高手,因此片刻过去,船板上已横七竖八躺满了黑衣人的尸体,而方野一方却并无大的人员伤亡。这亦未弘历逃向船尾,逃到陆地上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然而就在他要顺着先前傅恒护送黛玉离去时搭在船舷上的软梯,一举滑到地上时,他的动作却忽然僵住了。

就着船尾悬挂着的灯笼微热的光,他赫然看见几丈开外的地上,他原本以为已经离去了的黛玉与傅恒一行,此时正被十数个黑衣人,以刀驾着脖子一步步的朝着船的方向逼近!

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来,弘历亦不再顺着软梯往下滑,而是一翻身,便直接利落的跳了下去,又飞一般冲至那个正以刀驾着黛玉纤细脖子的那个黑衣人面前,以似被冰水浸泡过的声音道,“放开她!”

黑衣人似未听到他的话儿一般,仍旧保持着以刀驾着黛玉脖子的动作,只是脚下听了下来。

“我说让你放开她!”弘历的声音在瞧得黛玉煞白着一张小脸,恐惧得全身都止不住直发颤了,仍咬着自己的樱唇强撑着时,比方才更冰冷了几分,然那些黑衣人全不理睬他。

倒是一旁傅恒忽然无奈一笑,道:“先前曾听人说过,他们这些江湖人出来办差时,从来都是不带‘眼睛’和‘耳朵’的,你说了也是白说。倒是省点子自个儿的口水儿吧。”

话音刚落,就见后面儿方野已率领着余下的那十余名侍卫,且战且退的跟了上来,在瞧得眼前的场面儿后,他们都不由怔了一下,但旋即便回过神来,急掠上前团团将弘历圈在了最中央。

“方野,你该死!”一面低吼着,一面向方野的肚子上狠狠挥了一拳,弘历方深吸了一口气儿,压低声音向他道,“趁着眼下后面儿的追兵还未至,我带一半的人上去与那些黑衣人战斗,你则带着另一半儿上去救林姑娘,切记,一定要毫发无伤的将林姑娘救回来!”

方野听说,终于维持不住脸上的波澜不惊了,“爷就不怕咱们的过激行为反而惹怒了他们,继而对林姑娘他们不利吗?况属下说什么亦不能拿爷的安危来开玩笑…”

一语未了,弘历已忍不住怒吼着打断了他,“那你以为,我能拿林姑娘的安危来开玩笑?我告诉你,在我的心里,林姑娘的安危,远远比我自己的更重要一百倍一千倍!”

“啪啪啪…”

只见他们才逃离了的船头上,正立着一个一身黑色劲装,衣领袖口下摆处却绣着火红色腾纹,却并未以黑纱覆面,而是带着一个半面鬼头的男子,才刚那阵巴掌声,正是他发出来的。在他身后,则是一群举着火把的黑衣人。

只听他冷笑着道:“倒不想当今的四贝勒爷,竟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情种”说着翻身跃下了船头,缓缓行至了弘历面前儿。

“爷想知道,此番那个下令让你来杀爷的人,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便是这些个黑衣人的头领了,弘历不由撇嘴冷笑道。

鬼面男子闻言,不由仰天哈哈大笑了几声,方点头道:“四贝勒果然是聪明人!横竖你也不能活着见到明儿的太阳了,倒也不是告诉不得你。”接着顿了一下,他方接道,“五万两黄金!”

弘历听说,不由亦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毕方道:“他们倒真舍得出价,爷活了这么大,也是到今儿个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人头,竟然还可以值这么多银子!”

五万两黄金,折合成银子便是五百万两,几乎相当于眼下大清国库存银的一半儿了!以弘时的财力,自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那么就只剩下唯一的一种可能了,那便是廉亲王与先帝的九贝子在暗中支持着他,而九贝子的富有,在大清是他敢称第二,便绝对没有人再敢称第一的!

说完弘历忽然冷下了脸子,向那鬼面男子道:“既然他们买的只是爷的人头,那么其余不相干的人,你最好马上放了他们安然离开!”说到“安然离开”四字时,他还有意将其咬的极重。

不想那鬼面男子听罢,却只是冷哼了一声,道:“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

“爷是没有资格与你谈条件。”赞同的点了点头,弘历仍是一脸的森然,“但爷相信凭爷这些个手下的实力,今日拼上一死,要护得爷离开这里赶回京城,却并非不可能的事,到时只要爷还能有一口气儿在,别说你五万两金子到不了手,便是你的老巢,野亦能一并查出来,并杀你个血流成河,片甲不留!”

许是被他说这番话儿时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王者气度与腾腾的杀气震慑住了,那鬼面男子 不由暗自掂量了一下儿,觉得若果真弘历背水一战,凭方野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自己的人还真不一定能抵挡的住,遂软了几分下来,道:“要我放了他们,可以!但你得束手就擒!”

“不可以!”

“不要啊,四哥哥…

鬼面男子话音刚落,傅恒与黛玉的叫声儿便几乎在同一刻响了起来,显然对这个以弘历性命来换得自己性命的决议,二人皆是十分的不赞同。

然弘历却只是冲傅恒淡淡笑了一下儿,又深情的看了黛玉片刻,便向那鬼面男子道:“爷答应你!但只你得先放了他们离开!”

鬼面男子听说,忙向那挟持着黛玉一行人的黑衣人们说了一句,“放他们走。”那些黑衣人便动作一致的拿下了放在他们肩膀上已有好一会儿的钢刀,齐齐的后退至了一丈开外去。

弘历见鬼面男子果真守信,忙又吩咐方野道:“你赶紧上去护送着林姑娘与傅二爷一块儿走。”

“爷在哪里,属下便是哪里!”坚定的说完这句话后,方野忙小声儿向身侧那十余名侍卫快速布置了一下护送黛玉等人的路线,便打发他们去了。

却不想黛玉却是说什么都不走,一面强忍着泪水儿道:“若咱们就这样儿抛下四哥哥走了,都成什么人了?”

傅恒亦大声儿向弘历道:“四爷您快走啊,您的命可比咱们所有人的都金贵!”

闻言弘历不由淡淡一笑,道:“ 是牺牲我一个,换得你们的平安划算,还是咱们大家一块儿死划算,你自己掂量掂量吧。”说着他脸色攸地严肃起来,“林妹妹的安全,今儿个我就交给你了,请你千万不要再像刚才那样儿,辜负我的信任了!”

见他已将话儿说道这个地步了,傅恒在说不出推辞的话来了,因冲他重重的的点了点头,便上前拉了黛玉,欲一块儿离去。先黛玉还不愿离去,只说是定要与弘历共存亡,后来实在架不住傅恒与王嬷嬷等人的劝解,她终于松了口儿,却说要先与弘历说上两句体己话儿再走。

那鬼面男子见此虽十分不悦,然想着横竖如今弘历已是囊中之物,活不过今晚了,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二人靠近说起体己话儿来。

黛玉知道这个机会得来不易,忙趁人不备,将方才下的船来,往陆地上逃跑过程中摘下的两截儿芦蒿杆,塞进了弘历的手里,一面以只有二人方能听得到的声音道:“过会子待我们离开后,你们便往水里跳,有这个东西儿,你们尽可往深水区游,他们找不着你们的。待天明后,你们再到离这里最近的府衙找我们,我相信有官兵在,他们不敢乱来的!”

弘历听说,不由感激且叹服的瞧了黛玉一眼,正欲开口说话儿,却忽然听得那鬼面男子不住在一旁催促,“到底有完没完了?有什么话儿,待明儿你们在梦里相会时再说吧!”只得重重向她点了一下儿头,催促着她同傅恒等人一道儿离去了。

目送他一行人走远了,弘历方笑向那鬼面男子道:“爷想知道,你要怎么处死爷?”鬼面男子并未答言,只是自袖里掏出了一件什么东西,一把扔到了他手里。

他忙拿到眼前一看,却诧异的发现,竟然是一把尺余长,剑身却如鱼肠一般细的短剑。

他不由冷笑起来,“看来他是算定爷儿今日必定没活路了,竟然连从不离身,见了剑便如同见了他人的‘鱼肠剑’都拿给你了!”

原来这柄短剑正是当年专诸刺杀吴王燎时,特意请名家欧冶子打造的不世宝剑“鱼肠剑”。经过了两千年,于机缘巧合之下,到了年轻时的雍正帝手里。当时雍正帝膝下仅弘时弘历弘昼是三位皇子,而只有弘时年纪大些儿,瞧着又聪明伶俐的紧,他自然十分喜欢,便于其十岁生日时,将自己从不离身的宝剑赐予了弘时,自此弘时便爱若珍宝,除非沐浴睡觉,从未轻易将其取下过。

如今鱼肠剑现,便是傻子亦猜得出此番弘历遇险一事,于弘时是脱不了干系了!

细细将宝剑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弘历继续冷笑,“他难道就不怕今儿个我侥幸逃脱了,回去后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鬼面男子倨傲一笑,道:“你认为你现在还逃得了吗?哼!”

弘历听说,不由叹道:“你说对了,爷是逃不了了。也罢,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就让爷用这把宝剑,自个儿了断了吧,也好过让你杀的身首异处,失了体面,明儿无颜去面见我爱新觉罗家的列祖列宗们。”

“哼,果然是皇室贵胄呢,临死前还不忘注意体面。”鬼面男子冷哼一声,却也点了点头,“好吧,反正不拘你怎么个死法,只要你死,我都能拿到银子,我就满足了你最后一个心愿吧。”

“多谢了!”弘历淡淡笑道,心里却在忖度,都过了这么会子功夫了,黛玉傅恒他们已经逃到了安全的所在了吧?!当下也不再拖延时间,又向鬼面男子道,“爷生来爱干净,刚跑了这一阵儿,早已出了一身大汗,觉得肮脏不堪了,因此临行前,爷要就着江水,好生梳洗一番,便是死,爷也要做个干净鬼儿。”

鬼面男子闻言,怔了一下,方骂骂咧咧道:“真真忘记自己是阶下囚了,还拿自己当皇子贝勒呢!”

说归说,他仍挥手让团团将弘历与方野围住的人退开了,容二人缓缓行到了就近的江边。

二人到得江边,“噗通”两声儿双双跳进了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波涛汹涌的江水里!

怔了好半晌,他方反应过来,忙嘶哑着声音怒吼道,“一拨儿下水去追,一拨儿往岸上追刚那群人去。”可恶,他绝不会让到嘴的鸭子这么飞了!

旋即便是一声接一声儿像下饺子似的他的手下们的落水声儿,并一队人整齐划一往前的奔跑声。

此时东方已经渐渐现出几分鱼肚白了…

第六十章 多方辗转终致返京

应天府府衙内。

此时此刻,今儿个一大早便被人敲开了自己府衙后堂大门的应天府府尹贾雨村,正满头大汗的站在府衙的大门口,不住的来回踱着步,不时还踮起脚尖儿往前面儿张望着,却每每皆是徒劳的放平脚掌,然后复又踮起。

今儿个早上天还未亮,当贾雨村正搂着自己的第五房小妾呼呼大睡的时候,忽然被一阵大力的敲门声儿惊醒,随之传来的,还有他的管家刻意压低了的声音:“老爷,奴才有十万火急之事要向您禀报,请您先出来一下儿。”

当下他便没好气儿的骂道:“去去去,什么事儿及得上老爷我睡觉来得重要?过会儿再说!”便翻了个身,欲继续再睡。

不想管家仍在外面儿不停的敲着门儿,没奈何,他只得怒气冲冲的去开了门,抬脚便欲向管家踹去,却见他举过头顶的双手,正捧着一块儿金光闪闪、巴掌大小的物件儿,一面犹嗫嚅道:“实在是事出紧急,不然奴才亦不敢来打扰老爷的清梦。”

他忙接过一瞧,登时唬了一大跳,忙忙便骂管家:“蠢材,怎不早点来唤老爷我起来呢?”说着转身进屋,手忙脚乱的穿好衣衫,便领着管家,小跑儿着往外面儿去了。

——原来才刚那件儿物事,正是刻有傅恒名字的他的御前三品带刀侍卫的腰牌。

忙忙的奔至大厅,就见那里早已站得满满当当,唯独正上方的首座上,正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而那个女子不是别个,正是一年多以前,还曾与他有过交集的他的曾经的学生林黛玉。只是此时此刻,他们瞧着都有几分狼狈与疲倦罢了,但却丝毫不影响他二人那一身的高贵之气。

贾雨村忙上前冲傅恒见了礼,口称:“奴才见过傅二爷。”

傅恒并不唤他起来,只是沉声吩咐道:“赶紧命人去准备客房热水漱洗之物与早饭。”

他忙挥手令管家去了,方赔笑道:“未知傅二爷一早驾临奴才这应天府,有何吩咐?”

勾了勾手指头示意贾雨村靠上来了后,傅恒直言不讳的将他们遇刺之事大略说了一遍,——毕竟不让他知道事情真相,到时倘与他下了什么奇怪的命令,反倒叫他动疑,又命他赶紧去准备客房热水干净衣衫及饭菜等。

闻言贾雨村虽心中十分惊恐,生怕他们的到来,会将那些刺客引过来,为自己带来无妄之灾,却一来自己身份本低于人家,岂有不从命之礼?二来又想着若此番能拼死护得四贝勒周全,明儿要飞黄腾达,端的是指日可待。当下便不再犹豫,忙忙命人去唤了自己的正室夫人来,命她亲自领着几个可靠沉稳的大丫头,引着黛玉一行去内室梳洗后,方亲自迎至了府衙大门外。

正暗自揪心四贝勒别是遇险了,继而连累到自己之时,忽然听得管家在一旁急急道:“老爷您快瞧,那边儿来了两个人。”

贾雨村忙抬眼望去,果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正迈着虚弱摇晃的脚步渐行渐近,倒与傅恒描述得差不多。

他忙迎了上去,果见来人正是一年多以前曾让他吃过“哑巴亏”的弘历与方野主仆二人,只是二人较之才刚的傅恒黛玉一行,更又狼狈到了十分去,不独衣衫似是被泥水浸泡过了一般,脏脏黏黏的紧贴着身子,更有几处已被撕扯了,露出了里面儿被泥水弄脏的皮肉儿来。

然就是这样儿一身打扮,却丝毫儿未能有损弘历那一身的尊贵气度,倒是贾雨村乍见了便腿脚发软,倒头便拜了下去。

弘历并不唤他起来,只是在问得了傅恒与黛玉果真已在这里之后,暗自舒了一口气儿,抬脚便行了进去。那贾雨村见了,忙忙起得身来,又打发了管家去向傅恒等人报信儿,方躬着身子撵了上去。

一时行至内堂,见傅恒与黛玉等人还未出来,贾雨村便向弘历赔笑道:“贝勒爷长途跋涉,一路辛苦,依奴才看,竟先至内室梳洗一会子罢,不然过会子受了风着了凉,奴才可怎么担待得起?”

“爷的事儿,几时轮到你插嘴了?”掬起桌上的茶大口饮尽,弘历方冷哼道。眼下别说是一身泥水儿,便是再狼狈几分,只要未亲眼瞧得黛玉平安无事的站在自己面前,他都不会先去梳洗的。

“是是是,是奴才多嘴了......”贾雨村见自己“马屁拍在了马腿儿”上愣了一下,便又讪笑着退至一旁,命人去准备细巧的点心茶果去了。

少时,就见得了信儿的傅恒与黛玉一行,小跑儿着到得了厅里,瞧得弘历与方野皆平安的坐在那里,不由都喜之不禁,黛玉的一双美目,更是霎时便被喜悦的泪水儿所盈满了。

打发掉贾雨村及其家下人等,黛玉方含泪上前细细瞧了弘历一遍,又问道:“可有受伤不曾?”

弘历并不答言,反是起身将她前后都瞧了一回,心里一块儿大石方算是彻底落了下去,乃笑道:“亏得妹妹那两枝芦蒿杆儿,我与方野方能有惊无险。”一面又由衷叹道,“倒不想在当时的情况下,妹妹竟还能那般冷静的想出这样儿好法子来,真真不愧为‘才女’之名啊!”

一面见傅恒等人皆是一脸的诧异,他忙又将昨儿个夜里黛玉临离去时,借着与他说“体己话儿”的当口,与他交代的话儿和脱险后该往哪里会和而所作的那番安排细细说了一遍。

听他说罢,傅恒不由一脸恍然的道:“怪道昨儿个在商议下一步该行往哪里时,妹妹要说竟去往最近的衙门呢,敢情儿是早已掐算好了的。”说着又赞黛玉道,“妹妹小小年纪,竟能周全至厮,实在是让我这个做哥哥的汗颜啊。”

黛玉听说,不由莞尔一笑,道:“不过是急中生智罢了,哪里值当你们夸成这样儿?”原来她自小便生长在一衣带水的扬州城内,虽则因着身娇体弱,又系大家小姐,不曾像寻常人家的女儿那般有机会背着大人下水去玩耍,却亦曾听家里丫头们私下里提过她们玩儿“憋气儿”这个游戏的,自然,知道倘有一只什么管子用来与水面儿上通气儿,是可以长时间凫水而不会被溺毙的。

因此昨儿夜里在第一次被傅恒护送着逃离了他们的大船,往岸上逃去时,她无意瞧见岸边竟有一小片芦蒿,便暗自留了心,因悄悄儿折了几截儿在手里,用以预防呆会儿若运气不佳,被歹人抓回去后,好以此来逃命。却不曾想,倒果真派上了大用场。

正说着,就闻得贾雨村在外面儿恭声说饭菜已准备好了,请示摆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