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惜春却敛起了笑容,正色道:“说来这会子过来,一来时为了瞧瞧姐姐,与姐姐说一声儿恭喜与感谢,二来便是想向姐姐辞行得…”

“辞行?辞什么行?”一语未了,已被黛玉急急的打断,“如今妹妹仅剩的亲人,不过咱们姊妹几个罢了,二姐姐与三妹妹那里已经有了一干人了,妹妹要去自然不方便,倒是留在我这里的好。”

却见惜春只是淡淡一笑,道:“姐姐且听我把话儿说完。我知道二姐姐与三姐姐亦过的不容易,因此并未想过要去叨扰她们,至于我的去处,我早已想好了了,就是城外的静月庵。姐姐亦是知道我的,由来便喜欢理佛,去了那里,好比如鱼得水,因此姐姐很不必为我挂心。”

未料黛玉闻得这话儿,想着惜春素来便性子冷清,每常闲话儿间亦说过一辈子不愿嫁人,惟愿守着青灯古佛过一辈子的,情知她这会子既说出这话儿,必定是深思熟虑已久的,因越发变了颜色,道:“庵里虽清净,到底太清苦了,妹妹虽非那享惯福福的,到底是锦衣玉食长到这么大,我又如何忍心让妹妹去过那样儿的生活?果真要修行,我让人与你辟出一方净室,就让你在那里修行亦使得,只要心诚,佛祖必然感念的到,妹妹瞧着好是不好?”

偏惜春仍是摇头,“姐姐的好意,妹妹如何不明白?但只妹妹执意要离开,固然有一圆夙愿之意,二来亦不想让姐姐姐夫难做。虽则我是姐姐家当众买回来的,姐姐自然不会拿我当奴婢看,而如今姐夫又贵为太子之尊,朝中多少双眼睛注意着他呢。姐姐一心为妹妹好,难道妹妹就不能反过来为姐姐着想了?还请姐姐应了我吧。”

一席话说的黛玉找不出话儿来劝慰了,因示意王嬷嬷紫鹃雪雁等人说话儿,不想众人亦是劝她不转。又道:“姐姐也不必担心,妹妹去到静月庵,只是带发修行,明儿要还俗亦是极便宜的。便是姐姐想我了,亦可坐车去那里瞧瞧我,顺便散淡散淡。还请姐姐不要再劝妹妹了。”

黛玉见她心意已决,情知再也劝她不转,只得叹道:“所谓人各有志,妹妹既然已经决定了,姐姐也不便再劝你,但只一点,好歹我得打发几个妥当的丫头嬷嬷伺候着你,你可不能再推辞了。”

惜春见好容易劝转黛玉,自然再无不应了,忙不迭点头应了,不在话下。

正文 第一O七章 生男生女喜忧参半

却说惜春因着生性喜静,喜好礼佛,且不愿为太子府找来什么话柄儿,执意要去城外的静月庵修行,黛玉等人再死劝不住,又想着好歹只是带发修行,说不得应下了她。又因惜春打算明儿一早便动身,当下王嬷嬷便领着下人们百般为其行囊及挑选妥帖伺候之人忙活儿起来了。

一直忙活儿到晚间,终于打点得差不多了,王嬷嬷方过来正房回黛玉的话儿。其时黛玉正与惜春追忆往昔的快乐时光,二人皆是泪水涟涟的,王嬷嬷瞧了不由大急,因赶紧上前笑向惜春道:“如今福晋有了身孕,最是不能流泪哭泣的,还请四姑娘快快收了泪,再劝得福晋亦不要再流泪罢。”

闻言惜春忙不迭自襟前解了帕子在手,三两下儿拭了泪,方笑道:“都是我的错儿,还请嬷嬷不要与我见怪。”又向黛玉道:“才刚是我把姐姐弄哭的,这会子还求疼顾妹妹一些儿,不要再哭了,不然晚间姐夫来家,不定怎样儿生我的气儿呢。”

说的黛玉“嗤”的一声儿笑了出来,嗔道:“真真四妹妹这张嘴不说话儿则已,一说便厉害得紧,让人气也不是,喜欢也不是!”一语未了,只听外面儿一阵脚步声,旋即随着一声儿“爷吉祥!”的请安声,弘历已大踏步进来了。

瞧得惜春在场,他忙笑道:“我回来得不巧儿,打扰到你们姊妹说体己话儿了。”便忙忙要回避。

黛玉忙出声儿唤住,笑道:“都是一家子人,哪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说法儿?”又令惜春,“虽则已非第一次见面儿,好歹以姐夫小姨儿的身份还是头一次见面,倒是彼此先见过的好。”

惜春便上前向弘历福了一福,道:“奴婢见过太子爷,太子爷吉祥!”

慌得弘历忙令丫头搀起来,又和颜悦色道:“四妹妹不必客气,你姐姐才不亦说了,都是一家子人,很不必这般客气,就唤我作‘姐夫’罢,横竖我也爱听。”一面又靠过去挨着黛玉坐了,柔声儿问道:“今儿个白日都吃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黛玉见他当着惜春的面儿亦不避忌,惟恐惜春不好意思,因轻推了他一下,道:“劳累了一天,倒是先去洗把脸换件儿衣衫的好,说话间也该用晚膳了。”弘历知她必定害羞了,亦不强她,答应着便往内室去了。

这里黛玉方歉意的向惜春道:“你姐夫随性惯了的,你不要见怪才是。”

却见惜春抿嘴一笑,道:“先每常听的人说太子爷对福晋疼宠到了心窝子里去,我这心里还只是不完全相信,觉着这世上哪有那样儿的男子?如今敲了,才知他们所言非虚。这会子我心里满满的都是在为姐姐高兴,高兴姐姐终身有靠了,又岂会见怪呢?”

一席话儿说得黛玉反倒垂首脸红起来,半日方抬首甜蜜一笑,以弘历昨儿夜里临睡前与她说的话儿回道:“必定是我上辈子做了许许多多的好事儿,这辈子上天才会这般厚爱与我的!”

正说着,又有弘昼同了沁灵,笑意盈腮的进来了,当下自然又是好一番厮见,那沁灵还叽叽咕咕的道:“三妹妹可真是坏,咱们姐妹两个才一街之隔,偏如此好消息,我竟是最后一个才知晓的!”又假意沉下脸子,道:“明儿待我也有了身孕时,必定亦最后一个告诉你。”

说的满屋子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黛玉又啐道:“二姐姐好不害臊,这样儿话儿亦是能当众说的?”又打趣儿弘昼,“五弟亦不知道管管她的?”

弘昼听说,故意长叹一声儿,道:“我哪里敢管她?除非今儿个夜里想睡书房了。”话虽如此,他英挺眉眼间那遮掩不住的笑意与宠溺,却是人人都瞧得见的,自然之道他不过是在胡乱说嘴罢了,因都越发笑个不住。

沁灵被众人笑得满脸通红,说不得把气儿都撒到了弘昼身上,因一把拉过他的手臂,低头便咬了一口以泄愤——当然力道如何,就只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说话间弘历已换好衣衫出来了,众人遂围坐着用起晚膳来。

一时饭毕,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子,弘历便以黛玉如今‘有了身孕,不宜晚睡’为由,命众人都散了,方亲自扶了黛玉回他们的卧室。

盥洗宽衣毕,弘历与黛玉双双躺到床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闲话儿来。

说着说着,便说到了明儿惜春要去静月庵带发修行之事,黛玉言谈间不由变得伤感起来,因幽幽叹道:“我本每个亲生的兄弟姊妹,虽则有两位姐姐,到底如今都有自个儿的一家人了,哪里能如先未出阁时那般时常聚在一块儿,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的?好容易这会子来了个四妹妹,原想着姐妹们能多相处些儿时日,略解解闷儿的,偏她又说走便要走了,真真是白让我欢喜一场了!”

听她说得哀怨,弘历满心不忍,忙揽了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柔声儿宽慰道:“果真妹妹舍不得她,千方百计留下她便是,咱们府里也不难再多一个人吃饭。”又道,“如今妹妹可不是一个人了,再要愁眉不展的,明儿生下一个丑宝宝来,我可不依的。”

说得黛玉啼笑皆非,半日方嗔道:“偏生丑宝宝,瞧你能怎么样儿!”

弘历扮了一个鬼脸,笑道:“还能怎么样儿,自然是一样儿的疼一样儿的爱了!”又正色道,“果真劝不转四妹妹,妹妹亦不必伤感,如今她还小呢,焉知再大一些儿后,便不会改变想法儿的?至于白日里妹妹在家里寂寞,原也怪我公事儿繁多,不能有多一点子的时间来陪你,就罚我与你找几个说话儿的人罢。”一面在心里忖度起明儿是不是该回过皇后,让和惠搬到他们府里来小住一段儿?亦或是让冯渊带着英莲住进来,这样儿一来英莲是生过孩子的人,知道该怎么照顾孕妇;二来亦可陪她说话解闷儿,倒是一举两得呢。

一席话儿说的黛玉容色稍霁,兼之近来她原亦有些儿嗜睡,因很快便沉沉睡过去了,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一身素色衣衫,头上钗环俱无的惜春便过来向黛玉辞行了,黛玉见了不免垂泪,奈何昨儿个原已是说好了的,说不得打发人好生送了她去静月庵,不提。

送罢惜春,黛玉正暗自伤感,却听得人报富察福晋与墨颖来了,她方转悲为喜,一叠声儿命人快请进来。

片刻过后,便见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富察福晋与墨颖婆媳进来了。彼时墨颖已怀孕将近六月,人也略微有些儿发福了,瞧着倒比先更多了几分少妇的韵味儿。

婆媳两个见了黛玉,倒头便要行礼,慌得黛玉忙命王嬷嬷紫鹃去搀,又嗔道:“都是自家娘儿们,额娘与姐姐这是想折杀我吗?”说着伸手亲自扶了她两个至软榻上坐好,又令丫头上了茶来,她自己方才坐下了。

浅酌了一口茶,富察福晋便一面念佛一住,一面眉飞色舞的说开了,“昨儿闻得你打发回家送信儿的人说了这个好消息,我与你嫂子便喜欢的什么似的,直恨不能立时坐车过来瞧你,偏你郭洛妈妈家打发人来请我家去一趟儿,我只得先去了,因此今儿个才得了空儿来瞧你。”又问王嬷嬷,“你主子这几日都吃了些什么东西?有么有害喜的症状?晚间可睡得好是不好?如今不比先前了,可以胡打海摔,凡事儿都须得经心些的好。”

王嬷嬷忙笑着一一回了,又道:“眼下还未有害喜的症状,尚能一直如此,福晋也可少受好多累呢。”

富察福晋一听,便忙忙摆手道:“常听老人儿们说,在肚子里闹腾的厉害的,一多半儿都是男孩儿,我倒是盼着他能闹腾得厉害些儿呢。”说完叹道,“虽则男孩儿女孩儿都是我的孙孙,我都一样儿喜欢,到底还有宫里皇上娘娘们在呢,若是玉儿此番能一举得男,明儿在宫里腰板儿也硬一些儿!”

黛玉见她叹气儿,忙笑道:“此事儿原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强求不来,倒是顺其自然的好。”以她的聪明,自然早已从平日里皇后与熹妃不止一次在她面前话里有话说起的话儿里,知道她们一心想着能尽快为皇家添一名皇孙;虽则她亦知道弘历十分想尽快有一名嫡子——即便他从未在她面前儿表现过一丝一毫儿出来,然在她看来,儿子女儿确实并无任何差别的,只要是她的孩子,她都会深爱之,因此心里并不若富察福晋那般念想,反倒是想要有个女儿来疼,一如当年贾敏与如海、荣保与富察福晋疼宠她一样儿!

一旁墨颖亦抿嘴笑道:“额娘亦忒过小心了,依我说即便此番三妹妹生了女儿,宫里娘娘们会有微词又怎么样儿,难道她们就不疼她了?不过失落一会子,依旧拿她心肝宝贝儿一样来疼,一如娘娘们疼五哥府上的小哥哥一样儿。况与妹妹朝夕相处的又不是娘娘们,而是表哥,难道表哥还敢、还舍得给妹妹脸子瞧不成?”

一席插科打诨的话儿,并未能说的富察福晋容颜稍霁,仍是忧心忡忡,“你小人家家的,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如今你表哥已是太子之尊,偏膝下仍无所出,这就意味着皇室正统还未得以传承,朝中大臣会怎么想?天下百姓又会怎么想?也怪不得宫里娘娘们着急了!”

说着见黛玉蹙起了眉头,大有担忧之态,她忙又笑道:“玉儿亦不必悬心,额娘不过白说几句闲话而罢了,如今你呀,也不要有什么压力与负担,只管放心养好身子,将来与额娘平平安安生下一个小孙孙即可。明儿若想什么吃的玩的,千万打发人家与我说,可不要以为自己是‘嫁出去的女儿’,便是那‘泼出去的水’了,就与额娘生分了才是。”

到底说得黛玉笑了起来,因点头道:“额娘只管等着,明儿必定一日三次的打法人家去要东西,管保让额娘与大姐姐都暗地里心疼,到时再要后悔今儿个的话儿可就迟了。”

娘儿几个又说了一会话儿,及至一道用了午膳,又闲话儿了大半日,富察福晋方携没有家去了。

送罢她婆媳,黛玉回退众伺候之人,只留了紫鹃伺候在侧,便歪到榻上,闭着一双美目开始暗自为先前富察福晋那番话儿烦恼起来,她早已知道皇家不比寻常人家,做皇家的媳妇儿亦比寻常人家的媳妇儿要难得多,只之前一直有红利的百般维护,让她并未有过诸如此类的烦恼,因此他并未想过这些,或是说压根儿就有意回避了这些,却不想,该面对的,迟早还是要面对的!只不知她这一胎若是真生个女孩儿,宫里会怎么样儿呢?

正想的出神儿,却听得紫鹃忽然道:“爷儿吉祥!”

黛玉因忙睁开眼睛,果见弘历正满面含笑的立于榻前,道:“怎不屋里去睡?在这里睡要着凉了可怎么样儿?”便要伸手抱她回屋里。

“何曾睡的,不过闭着眼睛在想事情罢了。”说着就着他的手坐起身来,一旁紫鹃忙上前与她整理了一下衣衫,又与她穿好了鞋子,便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这里弘历方笑道:“想什么事情呢,这么出神儿!”又道,“今儿个皇阿玛专意把我叫到养心殿,说‘昨儿个听得皇后说你媳妇儿有了身孕,这是咱们皇家如今头等大事儿,你可不许累着她,千万要让她身心愉悦的诞下朕的皇太孙!’妹妹是知道皇阿玛性子的,最是那情绪内敛,喜怒不惜与色之人,偏今儿个竟一脸喜色的玉我说这番话儿,可见是十分重视妹妹这一胎的,只怕明儿果真生下他时,连咱们所有人的次序都要被他给灭过去了。”

说的黛玉怔了一下儿,方强笑着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那万一这胎是个女孩儿呢?是不是到时皇阿玛与娘娘们,还有哥哥都不喜欢她了?”

彼时弘历方意识到黛玉低落的情绪,深悔自己失言了,因忙笑道:“瞧妹妹说的什么话儿,不管是男是女,所有人都是一样儿的疼。况如今咱们都还年轻,既然能有一,自然能有二。”又轻轻抬起她的下颚,定定的看着她,道“妹妹可不许胡思乱想。”

见他动了疑,黛玉忙笑道:“不过白说两句罢了,瞧你急的。倒是先回房换了衣衫的好。”打发了他去内室,她方继续沉思起自己的来…

不提这边儿黛玉的暗自烦恼,如今且宕开一笔,说说官卖那日被探春买走,立意要好好儿“孝敬”其一番的王夫人。

自那日被探春带回忠顺王府后,王夫人的噩梦便真正开始了。她被以为之前在贾府被贾母和元春关到荣喜堂,一辈子不能得见天日已属噩梦;她还以为之前在性不大老里拿非人的几日已属噩梦,却不想,真正的噩梦,之前她的‘以为’,实在都太肤浅了!

原来如今探春已是忠顺王最宠爱的妾室之一,自然有了一座属于自己的小院儿,要安排赵姨娘贾环与贾兰住下并非什么难事儿。又趁着忠顺王晚间来歇下时,一番软语娇言说得其答应了与贾环贾兰请个饱学的夫子来家,指点二人的功课。忠顺王被她哄得十分受用,不独答应了请夫子,又承诺明儿便另辟一方净室,让人二人住进去,免得被人打扰。探春自是心中称愿,次日便亲自瞧着人收拾了,又见过了那夫子,心中满意,命贾环贾兰住了进去,每日里刻苦习学,只等将来大比之时得以高中,暂不多表。

安排好了贾环贾兰,探春终于彻底腾出了空儿来整治王夫人。因想着先前赵姨娘十几年来受了她诸多磨搓,遂命其日夜伺候在赵姨娘身侧,好让她先出一口儿昔日的恶气儿,待她出罢气儿,再由她来继续整治。

那赵姨娘原是深恨王夫人的,如今得了这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如何不摩拳擦掌、兴奋难耐?遂将昔日里想着明儿一旦得了势,一定要如何如何折磨王夫人的法子,诸如扇耳光、扎针眼儿、用蜡油烫、顶盛满水的水盆儿——还不许洒出一滴水来、跪棱子等等,一一试验了个遍,且稍有不顺心,便是一阵污言秽语、拳打脚踢。

直将王夫人弄个了个求生不得、求死不得。待要一死了之,偏又实在下不了那个狠心,说不得日复一日的苦熬,惟愿那日能有个神灵降临,救她脱离苦海罢了。却未想过自己往昔的行为,便是真有神灵,亦是不可能会来救她的!

第一O八章 沦为乞丐咎由自取

且说王夫人被赵姨娘弄了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每日里如同生活在炼狱里一般,苦不堪言。却不知道相较于她还能有个容身之所栖身、一日还能有两顿饭食果腹的悲惨生活-------虽然那个“容身之所”,只是探春院儿里茅厕的一角;虽然那两顿饭食亦只是赵姨娘为了不饿死她,免得折磨起来没劲儿而命人专意准备的馊饭剩菜,还有一个人的遭遇,比她更凄惶悲苦了十倍百倍,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宝钗!

原来因着被王夫人与元春母女毁了容貌,官卖会那日,宝钗一直有意捂着脸子,不希望被人瞧见自己已无法见人的脸,却不想因着这一点,一直都官卖会结束,都没有一个人表现出要买她的意向来。最后还是官兵们不耐烦,硬拉了她的手下来,于是她那道因着未得及时得到医治,如今瞧着血肉翻飞的狰狞伤口儿,便彻底暴露在了众人的眼皮儿地下。

当下围观之人便都被狠狠的吓住了,半日方或鄙视或厌弃的大声儿议论起来‘这样儿丑八怪,难怪要一直捂着脸子’、‘果真买回家去,半夜都不敢起夜上茅厕了’、‘那荣国府也算是数得着的大户人家了,怎么这样儿人亦能进门?’、‘你老兄就不知道了罢,据说这个女人就是先前荣府那位衔玉而生的哥儿娶回去的那只破鞋儿,指不定就是嫌弃她,才把脸子与她毁了也不定,不然她凭什么进荣府的门?你瞧她那身段儿,便知是个风流的。’‘就她那上下一样儿粗的样儿,还身段儿风流?倒不想你老兄原来好这一口儿?’…云云,直把宝钗气怒得恨不能并未来过世上这一遭儿。

结果自然是没人肯买了她回去,即使官府一再降价,甚至不要银子白送,亦没有哪一家愿意要了她回去‘白吓坏自家人’,没奈何,官府只得暂且留下她,打算让她与两府最后同样儿未卖出去的几个糟老婆子一块儿扫大街去。

偏那几个糟老婆子又不依了,道:“虽则那个丑八怪已沦落到与咱们一样儿境地,到底是娇生惯养长到这么大的,如何能在短时间内便将那些个粗活儿做得又快又好?让她跟了咱们一块儿,岂不是要带累咱们多干活儿?”

刑部官吏一想,倒也有几分道理,又听得底下人道:“横竖留下她也做不了多少活儿,反倒还添一份儿嚼用,倒是撵了她,让她在外面儿去自生自灭的好。”遂毫不留情的命人赶了她出去,丝毫儿不理会她一旁凄厉哭诉自己‘若被赶出去,便会无家可归,以致活活儿饿死’的哀求声儿。

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走了大半日,原来这几日在牢里就未吃过什么东西,又身心受挫的宝钗便有些儿眼冒金星、头昏眼花了,好容易趔趄着行至一座废弃已久的破庙前,她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栽倒在了破庙坚硬肮脏的地面儿上。

很快她又醒过来了,却不是自发醒过来,而是被身上一阵阵儿火辣辣的疼痛所痛醒的。就见一众衣衫褴褛、乌眉黑嘴、浑身散发着股股恶臭的男男女女十数个,正围着她拳打脚踢,嘴里犹骂着:“小妇养的,倒敢随意闯进咱们的地盘儿来了”、“打死他算了,也让他尝尝咱们董二爷一派的厉害”之类话儿。

宝钗被打得惨叫连连,先还有力气儿骂:“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明儿必家让我家的下人把你们统统打死…”,及至到后来,她便只知道出气儿,不知道进气儿了。

想是见她已奄奄一息,自己亦打累了,众乞丐终于停住了。其中一个瞧着像头目的人便命:“抬出去扔了,免得白占了咱们睡觉的地儿。”

便有两个男乞丐双又上前,一人拖了宝钗一只手腕儿,便要拉出去。不想还未拉过去,其中一个却忽然怪笑道:“老大,这女人皮肤可白腻了,何不留下让弟兄们乐和乐和?”

另一个闻言,忙低头细看了一下儿宝钗露在外面儿的一截膀子,又猥亵的摸了一把,亦附和道:“三狗说得不错,这女人瞧着虽然脏兮兮的,这身皮肉可不赖,不如留下来咱们兄弟乐和几日,待腻了再扔出去罢?”

那个老大董二爷闻得两个手下都这般推崇宝钗的身子,来了兴趣儿,遂低下头亲自瞧了一下儿,方点头道:“倒果真生得好皮肉儿,只不知脸怎么样儿?”说着上前一步,伸手捋开了她披散下来而遮住了大半张脸子的头发。

登时他便吓得站立不稳,上屁股坐倒在了地上,半日方抚着胸口骂道:“他好的,也不先看看她这张脸子,就说要留下来,当心今儿个夜里作噩梦!”一面就着身后赶上来的两个女乞丐之手起得手来,方继续骂道:“还不赶紧儿的扔出去?二爷我晚上要是作噩梦,一定饶不了你们两个。”又反手摸了两个女乞丐的脸一下儿,道:“还是你们两个瞧着好。”

仍猥亵的摸着宝钗手臂与胸部的三狗与另一个乞丐然唤“五宝”的闻得这话儿,忙都上前瞧了瞧宝钗的脸子,自然亦被骇住了,一如方才那董二爷一般。

只是惊惧过后,三狗与五宝仍不愿意就此将宝钗扔出去,因上前馋着脸赔笑着与董二爷道:“小的们哪里及得上二爷,成日价都有女人作陪?每日里只能‘指头告了消乏’,好容易如今来了一个新人,偏又未能入了二爷的眼,不如就赏给小的们玩玩儿罢。”一面又讪笑道,“虽说这女人丑了一些儿,到底一身皮肉还白,况女人不是天黑了都一样儿?二爷就行行好儿,让小的们留下解解馋罢。”

原来大清虽在当今雍正帝的治理下,国富民强、四海升平,到底还是有那一等好吃懒做、不务正业之人,不说好好儿劳动,以图生计,反而走了一条“捷径”,亦即当街装可怜行乞。京城原为天子脚下,自然富庶居全大清之冠,人们自己丰衣足食了,见着其他可怜之人,便觉着十分不忍,每每见了他们这些所谓的“乞丐”,多少都要施舍一些儿,于是这些乞丐顺理成章的混了个人肥肚圆,其中就包括这董二爷一伙儿。

这董二爷姓甚名甚、家居何处等事儿,已无从考矣,人们只知道他自小便混迹于京城的大街小巷,成日价做些儿偷鸡摸狗之事以果腹。却不想及至他一日大似一日后,倒在“圈儿”(自然是乞丐圈儿了)混出了个名堂来,渐渐身边儿亦有了一群拥趸,其中自然包括一些儿流落到他们圈子里的女人,虽则在外人看来以为其可怜无比,实则却是有吃有喝有住有女人陪,日子颇为过得的,因此才会在瞧过了宝钗那一身皮肉儿的白腻细滑后,仍不想留下她来。

一席话儿说得董二爷松动了一些儿,那三狗与五宝忙又说了一大通儿奉承话儿,到底说得他点了头,“也罢,既是你们执意要留下,就且先留下好罢,但只一点,她的嚼用要你们两个自己负责,平日里大伙儿都有的分例,爷可不会分给她!”

三狗与五宝听说,忙忙点头道:“这个自然的,这个自然的。”便上前抬起宝钗,往破庙后面儿一间“专属”于他二人的破房间里去了。

被丝毫不知要怜香惜玉重重摔到铺着稻草的地上,方才还被众人打得奄奄一息的宝钗倒清醒了过来,却见自己又到了另一个陌生的破地方,面前还有两个一身污秽的男子正解着衣衫,心里便不由突突的跳了起来,只想快点离开眼前这个地方儿。

不想二人中的三狗见她醒了过来,便淫邪一笑,道:“自今儿个起,你便跟着爷儿两个罢,爷儿保证你明儿吃香的喝辣的,享福不尽。”一面脱净了上衣,便上前搂过了宝钗要求欢。

男女之事,宝钗早已是惯熟的,但却仅限于与弘时与宝玉罢了,而他二人前者是皇子贵胄、后者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又都生得相貌堂堂,如何是眼前这两人能及得上一丝半点儿的?当下便在恶心惊惧的驱使下,抬后重重与了三狗一个响亮的耳光。

三狗被打了一巴掌,又气又怒,因冷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肮脏的丑八怪罢了,爷儿要你伺候,是抬举你看得起你,你倒敢如此不识抬举起来!”说完便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末了还是在五宝‘罢了,果真打死了,还玩儿什么?好歹玩儿尽兴了再打死不迟。’的劝止下,终于止住了。

亦不再与宝钗多废话儿,上前便三把两把扯下宝钗本已破烂不堪的衣衫,一把将其翻过身脸朝下去,---------怕的是见了她的脸败兴儿,便压上去狠狠的动作了起来。宝钗自是百般挣扎,但毕竟系闺阁弱女,且又饿又病又伤的,如何挣得脱?说不得哭叫着任其发泄长期以来累计的兽性罢了。

好容易事毕,宝钗已死了大半个了,正暗自饮泣终于可以暂时解脱了。却不想一旁五宝早已流着口水儿等候了多时,又岂会轻易放过于她?当下便腆着早已脱得寸缕皆无的身子,饿狼扑羊一般,扑到她身上又搓又咬的大力动作起来。其时宝钗终于承受不住屈辱与身心的折磨,再次晕了过去。然三狗与五宝却不愿就此放过于她,又交替着乐和了儿次,直至将近天明时,方因累极而躺到一地的稻草上,胡乱睡着了…

宝钗再次醒转过来之时,已是两日后的午时了。

仰头瞧了瞧四下里的破败景象,脑中又闪现过当日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一切,宝钗终于意识到自己犹在人世,不由自嘲的扯唇笑了起来,再想不到在经过了连日来非人的折磨,自己竟然还是未能死掉,看来老天倒是待她特别“厚爱”啊!也罢,好死不如赖活着,既然老天不收她这条命,她就好好儿的活下去吧,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指不定经此磨难后,她以后的日子便顺畅无阻了呢?

当下计议已定,她便试图先起得身来,以便尽快逃离这个肮脏可怕的地方。却不想才试着一翻身,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直让她儿科不曾立时痛死过去。

强压下想一把火烧了这里的冲动,宝钗咬牙加快速度往外挪去,她一定得赶在他们回来之前逃离这个地方,不然她亦不会因着怕浪费时间,而连放一把火来为自己报仇都不愿去做了。

然就在她好容易才咬着牙挪到破庙外,正欲强撑着逃走时,因惦记着她这么久都未醒过来,别是再醒不过来,以致自己以后都不能再乐和了的三狗与五宝却趁他们乞讨的空当儿,偷溜了回来,却不想竟整好儿看到了她东倒西歪着,欲逃离他们“大本营”的背影儿。

当下二人便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前一人拧了她一只手,腾空驾起,将她提回了他们的破屋子,方冷笑道:“就你这副鬼样子,除了爷们儿两个可怜你,赏你一口饭吃,赏你一个容身之所,难道你还能自己活下去?还是乖乖的呆着罢,爷们儿一定打折了你的腿,让你以后都别想再直立行走!”

说完重重将一包东西扔在了宝钗脚下,继续恶声恶气道:“快吃了罢,别饿死了,免得爷们儿晚上回来,没有玩儿的了。”

宝钗原就对二人恨之入骨的,又岂会轻易领他们的情?当下便将头重重偏向了一边,压根儿不理会他们。二人见状,亦不生气,只是慢慢儿的将那个油纸包打开了,登时一股烤鸭的香味儿,便弥漫到了整间破屋子的个个儿角落。

“咕噜”一声儿,宝钗一个忍不住,便重重的吞了一口口水儿。她本就饿了这么久,这会子便是有个馒头窝头在她眼前,亦算得上是珍馐佳肴了,何况是她自荣府被抄查之后,便再未吃到过的荤食?然要让接受两个乞丐都高高在上的“施舍”,她又实在心有不甘,因咬紧嘴唇,暗自挣扎踌躇起来。

“不吃是吗?那爷们儿自己吃了!”三狗自然瞧出了她的挣扎,因冷笑着反问道,一面便要伸手将烤鸭拿到自己手里。

慌得宝钗忙一把抢过,狠狠扯下一只鸭腿儿,便狼吞虎咽的啃了起来,一面又在心里安慰自己,她都快饿死了,何必要硬撑着那口说穿了什么都不值的气儿,与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呢?横竖自己亦是付出了肉体的,便是吃他们一只鸭子,又怎么样儿?那原是该的!至于以后,何苦想那么长远?倒是先解决了眼前的问题是正经。

不多一会儿,宝钗便将整只鸭子都吃完了,又就着五宝手里的脏碗,吃了一盏不知道隔了几夜的茶,方打了一个饱嗝儿,而饥饿了这么些儿时日的肚子,亦终于第一次觉着有饱的感觉了。一面拿自己肮脏的袖子擦着嘴,她又一面忍不住在心里厌弃了自己来,好歹自己亦是一个大家闺秀,便是再怎么落难,亦不该与两个如此粗鄙肮脏的乞丐混在一块儿才是呀!

还未自厌自弃完,忽然又见五宝伸手狠狠在她胸上捏了一把,旋即淫笑一声儿,道:“好好儿在家等着爷们儿啊,晚间回来,一定再与你带好吃好喝的。”便拉了三狗要出门子。

不想还未行至门边儿,那三狗又折了回来,道:“你最好儿彻底打消想要逃走的念头儿,不然凭你那张丑脸这个显著的特征,爷们儿是很容易找到你的,到时候可就没有肥鸭子给你吃,而是一顿结结实实的拳头了!”方与五宝相跟着去了。

余下宝钗颓丧的坐在稻草上,想走又不敢走,想留又着实不愿,再一思及自己不到二十年的人生里,竟然吃了这么多的苦,自小丧父不说,哥哥又是混球一个,母亲又一味想着让她去巴结权贵,结果让她落了个今时今日的下场,端的是苦不堪言,因不由悲从中来,反身伏在稻草堆上,便嚎啕大哭了起来。却未想过自己之所以会落到今日的下场,全是咎由自取的,又如何怨得老天?!

第一O九章 垂死挣扎恶言相向(上)

前文因说到宝钗想到自己自小美艳,素来拿牡丹花儿自比,却不想如今竟要沦落在与乞丐为伍,尤其将来还极有可能会生下小乞丐,-----彼时她犹不知道自己已不孕了之事儿,不由悲从中来,因反身俯在稻草堆上,便嚎啕大哭起来,嘴里犹含混的说着一些儿“上天不公、枉自为天”之类话儿。好男女平等一哭,就哭了大半日,直将自己哭了个声嘶力竭,方在疲惫至极的情况儿下,就地啳缩成一团儿,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已将黑。因着中午吃了一整只烤鸭,彼时宝钗的肚子并不觉着十分饿,而三狗五宝尚未回来,她不由又动起想离开的念头儿来。

不想还未待她行至破庙的大门口儿,就见董二爷领着手下男男女女数十个乞丐,高声大气儿的回来了,三狗与五宝自然亦在列,只不过他们离董二爷的距离是众乞丐中最远的罢了。宝钗只瞧了一眼,心里便已有了数,看来自己想要在这个乞丐圈儿里混得好一点子,最该要巴结的人,无异是打头儿的董二爷了。

正想着该怎么与董二爷搭话儿,却见他在瞧得自己站在门口后,登时神色大变,旋即高声儿唤:“三狗五宝,他妈的你们两个找死吗?说了不要让这个丑八怪出现在二爷面前,你们还让她出现,是不是二爷说的话儿已经不管用了,嗯?”

慌得三狗五宝忙不迭自队伍里窜出来,行至宝钗面前,抬手便与了她一个耳光,方骂道:“爷们儿不是让你好好呆在屋里,不要出来吓人的吗?还不快滚进去!”

宝钗挨了打,心里直将三狗五宝恨了个臭死,却一声儿不敢吭,只得扭身,默默的往二人那间破屋子退去。余下众乞丐瞧着她的背影儿,都怪笑道:“这样儿一个丑八怪,多瞧一眼便能连隔夜的饭都哎出来,三狗与五宝到底瞧上她什么了?难道是她那方面儿功夫十分了得?”

“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都为今日的所无所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去!”宝钗彼时犹未走远,自然将众人的猥亵话儿听了个分明,心里自是又气又恨,因暗自自我催眠式的安慰了一会子自个儿,心里方稍稍好受了几分。

不多一会儿,三狗与五宝亦亦回来了,见了宝钗,劈头便大骂,“你是想害死爷们儿吗?告诉你,害死了爷们儿,你也活不了!”云云,直至宝钗幽幽的软软的说了一句,“人家也是担心你们,想去外面儿瞧瞧你们到究什么时候回来嘛。”二人方止住了,旋即亦跟着满脸不自然起来,因喃喃道:“原来是我们错怪你了。”一面又彼此咬耳朵,“原来被女人关怀,竟是这么美妙的一件事儿。”

那五宝又感叹,“要是她那张脸不那么丑,咱们哥儿两个真真是太幸福了。”三狗听说,立马反驳他,“要是她脸子不那么丑,又岂会轮得到你我两个?”

一旁宝钗瞧得二人这样儿,心里是冷笑不已,她是打不过他们,逃也逃不脱,但她一样儿有法子会让他们为今时今日的行为付出百十倍的代价来的,不信他们就走着瞧!

自此,宝钗便跟着三狗五宝过活儿起来。以她的心计和手段,自然轻而易举便将二人玩弄在了鼓掌之间,以致二人成日里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舍不得自己留下,必定拿回来献予她,因此她的日子虽远远儿及不上以前那十几年锦衣玉食,倒亦比先在牢房与初来时,过得了百十倍。然她并不因此就满足了,而是满心想着要让三狗五宝在董二爷面前引荐自己,继而取得他的信任,最后再将他们这一窝子人都弄死了为自己昔日所受的耻辱与磨搓报仇,这些皆为后话儿了,暂且不表。

如今且说弘历因恐黛玉长天白日的一个人在家,心里觉着寂寞,遂于次日便命了冯渊与英莲暂且搬到太子府来小住,以便黛玉就近与英莲说话儿。又再四叮嘱了沁灵,每常得了空儿,一定要过来陪黛玉说话解闷儿渐渐亦不再为惜春的离去而伤感了。

这一日,黛玉正同了沁灵英莲在小花厅内说笑,就有一个丫头进来道:“回福晋,外面儿有一位自称是福晋三妹妹的奶奶求见。”

黛玉听说,不由吃了一惊,半日方回神儿问道:“她真这么说的?”虽则探春如今在忠顺王府已是如鱼得水,十分有体面了,然正儿八经的登门来拜访,却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儿,因此黛玉才会有此一问。

那丫头见问,道:“回福晋,那位奶奶确确是这么说的,又说她们家门禁森严,出来一趟原不容易,且还不能呆多少时间,求福晋一定要尽快接见她。”

闻言黛玉便知必定是探春无疑了,因忙点头道:“快快请进来罢。”小丫头子忙答应着去了。

这里黛玉遂请沁灵与英莲暂时回避了,方与紫鹃雪雁等道:“倒不知三妹妹今儿个亲自上门来,却是所为何事儿?”

二人笑道:“待三姑娘来了,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正说着,就见方才那小丫头子,已领着一身简约妆扮的探春,款款行了进来。

见了黛玉,探春忙要行跪拜大礼,雪雁伶俐,不待黛玉吩咐,便上前搀住了她,扶至一旁坐了,又沏了茶来,便领着满屋子下人,逶着退了出去。

这里黛玉方笑向探春道:“三妹妹一向儿身上好?我心里好生记挂。”又正色问,“知道三妹妹如今出来不容易,今儿个忽然登门,必定有要事儿,妹妹但说无妨。”

探春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一笑,方道:“实不相瞒姐姐,今儿个来确确有一事儿相求,只是此事儿说来有些儿可笑,姐姐听了,不要笑话儿我才是。”旋即便娓娓说开了。原来自自己被贾母和元春卖给忠顺王作妾后,探春心里便深恨起二人来,不独再无一丝儿骨肉亲的情分,反倒恨不得食二人的肉,饮二人的血,因此此番二人沦为死囚,头一个欢欣雀跃的,莫过于她了,亦暗自决议要在二人临死前去羞辱她们一番。

未料今儿个她好容易求得了忠顺亲王福晋,放了她出来去到天牢时,却被告知不能进去探望她二人,任她搬出忠顺王的名号和拿出大把的银子在衙差们面前晃,亦是未能如愿,没奈何,她只得先离了那里。

然要让她就此放弃,到底心有不甘,毕竟自己出来一趟委实不易,且如今还有赵姨娘母子与贾兰在,她实在不想惹得忠顺王福晋在丝毫儿的不悦,继而让他们的日子难过,因命人驾了马车在街上饶起圈儿来,到底让她想出了一个主意,亦即来求求黛玉,想来以黛玉如今太子福晋之尊的尊贵身份,此事再无不成的,趁便儿自己姐妹亦可叙叙寒温,倒一举两得的美事儿,遂命车夫调了头儿,一径来了太子府,于是方有了才刚那一出儿。

听探春把话儿说完,黛玉并未很快接话儿,而是沉吟了半晌,方问她:“果真去羞辱了她们一番,是否今时今日的局面,便可以得到改变呢?况正是因着她们的行径,今日妹妹你才能得以保住性命,并让姨娘和环儿兰儿不至于沦落到别家为奴,算来她们倒是无意帮了妹妹的大忙呢。依我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就不要再去牢里羞辱她们了罢,横竖即便羞辱了她们,妹妹心里亦不见得会痛快,何苦来呢?”

一席话说得探春愣了一下,方咬牙道:“我固然是因着她们才能得以逃脱此番的劫难,但谁又知道我在忠顺王府过的日子,却是另一种劫难呢?如今外人瞧着我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又有谁知道我是拿什么去交换才得来的呢?熬煎了这么多个将计就计日夜夜,却不能一出心底的恶气,长此以往,我必定会抑郁死的,还求姐姐成全我罢。”一面说着,眼眶儿里已有泪花儿在闪动,只是她却倔强的忍着,不让它们掉落下来,一面又要与黛玉跪下。

黛玉听说,情知劝不转她了,又想着横竖此事亦无伤大雅,没有徇私枉法之嫌,遂长叹一口气,点头道:“罢了,你既坚持要去,我也不再劝你,但只一点,此番去过之后,你可就不要再为此事儿而烦恼了,正经过好自己的每一天,便是对以往那些对你不起或是不想你过得好的人最好的反击了!”说着命人取文房四宝来。

探春见好容易说得黛玉点头同意帮自己,忙感激一笑,道:“多谢姐姐。”

一时文房四宝来了,黛玉便就着榻上的矮几,亲笔写了一封简单的书信,又命紫鹃取了自己太子福晋专用金章来盖上名号儿,递与探春,道:“刑部的人瞧了这个,当不会再为难妹妹。”然到底不甚放心,因命雪雁雪鸢一块儿跟了去,毕竟太子福晋跟前儿有一对儿双生侍女之事,是京城里很多人都知晓的。

雪雁雪鸢这一去,就直至快要掌灯了方回来,却双双都是气鼓鼓的样儿,活像是在那里受了天大的气儿一般,黛玉见了,不由笑道:“瞧你们两个嘴巴嘟得都可以栓一头驴儿了,谁惹你们了?”

姊妹两个见问,动了动嘴唇,都未答话儿,半晌,还是雪雁强笑道回道:“这京城里又有谁敢给咱们姐妹气儿受的?福晋瞧错了。”又道,“不知道今儿个晚上吃什么,奴婢们先厨房瞧瞧去。”便拉了雪鸢一径去了,余下黛玉与紫鹃道:“瞧她两人的样儿,必定是发生了什么,雪鸢藏不住话儿,晚点你有意问问她去。”

紫鹃忙点头应了,又扶着黛玉去外面儿小花园子里转了一圈儿,弘历便来家了,当下二人便命人请了冯渊英莲过来,一块儿用毕晚膳,又说了会子话儿,方散了各自回房歇下,一宿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