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年花岁很肯定的应道,“是叶大公子来的啊。”

他淡淡扫一眼,“但是,没说是这么多。”

夺命连环邀请函?

他记得自己明明告诉过叶重华七秀没兴趣参与名剑大会……

“我知道,帮公子回绝掉,对吗?”她们可是最称心的奉剑弟子,无微不至不是最终目标,要做到哪怕公子语气里一个抑扬就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然而莲漪却意外地没有赞成她们的意图,执起其中一封,随意看一看,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抹似笑非笑,“去也不错。”

她会去长安吧。

那个和苏小昭有什么地方些微相似的花楼密探。

花年花岁几乎立刻蹦起来,“公子要去长安吗?我们这就去准备!要带什么才好呢~~”

莲漪看她们一眼就知道她们在兴奋什么,一盆冷水泼过去,“你们不去。”

“啊~~?”

“你们两个去了,谁替我打理坊里的事呢?”

虽然对她们很抱歉,但他,又怎么能带让接触他最多的她们两人离开七秀坊呢。

忽而他唇边笑容一淡,看着手中信函叶大公子想见见“传说中的苏小昭”。

他把手中的信函一团,随手扔进池中。那个叶重华,不看他的笑话会死么?

他一面无视掉信函,吩咐花年花岁需要准备的行装,通知被点名随行的弟子,一面却微微迟疑,终于还是开口道:“去告诉如烟,带上小昭。”

带她去走走也好,何必管叶重华要说什么。

就算是唯一一个看穿了他心思的叶重华,也不会懂他远远看着苏小昭的心情。不会懂每次迎上苏小昭毫无掩饰的目光时,他心里的窒闷。

那是他的女孩,没有心机,不设防备,他却只能退却。

因为,她是他在七秀这个金丝笼里的一个寄托。而他却必须保护自己在金丝笼外的另一个寄托银霜踏月,邪莲九笙。

邪侠,莲九笙。

人的眼睛是会骗人的。

留在人心里太过强烈的印象,足可以否认一切。

莲漪深知这一点,所以长久以来世人所见到的七秀公子,永远是彼岸沙华红衣如火,比女子更美比女子更魅,模糊掉性别掩藏起男子气概,以此避人口舌之祸。他一身傲骨手段强硬不留情面,比女子更冷比女子更毒,以此断人妄想之念。

他为了七秀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完美的人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精致无缺,没有任何人可以否认七秀公子。

他知道众人投在他身上的是什么样的目光,如廖千良的迷恋,如这些凤翔赌庄打手和镖局弟子的惊艳。即使他走在车队的最后,那些目光也不时会偷偷地投过来。

他从来都不在乎,他目光所及的只有一处那个和小昭骑马并进的年轻小子,是谁。

“我倒不知小昭几时结识了这么一位少年俊才?”

一瞬间的鸦雀无声,仿佛是印证着某些不好的感觉,他浅浅悠然,知道旁边的弟子都在窥探着自己,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仿佛没有什么可让他在意。

直到有人缺神经的答道:“怕是小昭的缘分到了,那小子虽然没什么家世背景,但功夫却是不错,英雄不问出处,与小昭也登对的很……”

她后面说了什么,他已全然听不进,笑容像已经黏在了脸上的一层假壳子为什么每个人都在盯着他,让他在这张面具下连气也不能透?

其实应该有所准备,也许会有这一天。

他不能要求每一个七秀弟子终身不谈嫁娶,同样也不能要求小昭。只是他安于小昭毫不掩饰的目光,却忘记每一次都无视了小昭目光的人,是他。

“只怕公子还得多出点嫁妆,别让小昭吃苦才好。”

莲漪黑如琉璃的眼比彼岸的夜更深,谁也看不透。他沉默半响却是笑容一深,“也是,虽说七秀坊自来没有准备嫁妆这一说,但又怎么能让小昭嫁出去吃苦呢。”

目光所及之处英姿勃发的少年,乖巧和煦的少女,一、对、璧、人。

气氛渐渐又恢复生动起来,弟子们因为他毫不在意的态度终于释怀,他笑着,应着,脸上没有温度的笑容,黏腻得让他自己都厌恶。

十年前,是他将她从火海里救出,带回七秀。

把她视为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女孩,看着她一天天笨拙而努力的成长,注意到她的目光时时透过众多弟子落在他身上,平缓而坚定,柔软而执拗。

那不是件好事。明知道因为自己的秘密,他不能让任何人靠近,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威胁到七秀但他心里却是欢喜的,让他在她的目光中也有些喜欢起自己所伪装的这个壳子来了。

因为,那是被她所喜欢的,她喜欢,就好。

他会因此而时常勾起嘴角挂上笑意,这个华丽精致的人偶,仿佛也因此多了一份意义。不止为七秀。

只远远的看,不靠近,不碰触,就不算爱么?

为她毫不掩饰的心意心生欢喜,在她的目光中便平静和满足,就不算爱么?

但是是他十年来一直回避了苏小昭的目光,所以,她从不属于他。

十里红莲孽如骨,红颜如火骨如荼。

他站在暮色中,看黄昏的天空一片惨烈,一身红袍在黄昏的晚风中猎猎,华而不俗的金饰映着残阳最后的光,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七秀公子这个华丽的壳子之下,他却只能远远的站在红尘之外,连碰触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

“十里红莲孽如骨,江湖中这句话说的真是不错,都不知上天怎么就造出公子这般的人物。”

苏小昭怔怔听颜如烟说着,视线同其他人一样移不开,但是即使再多的目光中,莲漪也能感觉到她的存在,每一次,每一次,都可以毫不费力的找到她的视线目光一瞬交错,他片刻怔然,因为,苏小昭的目光没有变。

整个暮色鲜活起来,红衣猎猎黑发飞扬,他在残阳逆光中弯起琉璃黑瞳对她微笑她的心,没有变。

他不需要更多,他只知道一点苏小昭没有爱上那个少年。

因为她的眼里,没有别人。

看着颜如烟安排她替他整理帐篷,他虽知道自己该回避,但就算是失而复得的些许得意忘形,他站在门口,看她略嫌单薄的身影忙碌。他们很少可以距离这么近,好像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却知道自己绝不可能伸出手。

至少此刻,她还是属于他的女孩,却是不能他碰触的女孩。咫尺也可以是天涯。

“怎么是你来替我整理么。”

“公子……不中意么?”

“我怎会不中意,只是以为你该会多出去走走罢了。”例如,和那个姓莫的少年?

他在苏小昭脸上看见一瞬间的局促,那难以被辨别的慌乱,却让他的心安了下来。

因为她在乎。

他心中已完全消失了对莫小铩的介怀,那个孩子不会是他的威胁。

他该高兴吗?

继续把她放在眼前,不正视,不回应,只期望她和大多七秀弟子一样终身不嫁留在秀坊这样,他就高兴了吗。他的笑容淡去了温度,重又冰凉黏腻像粘在脸上的一层壳子。

“这里已经整理好了,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你去吧。”

一切在一瞬间便又平静得像什么都没有过,因为他只是个壳子为了保护七秀而存在,不能去爱不能被爱的人偶。

十里红莲孽如骨:碰触你,是个禁忌2

十六岁火烧无盐,接掌七秀,正少年意气风发鲜衣怒马那时的莲漪有多肆意耀眼,江湖就有多少流言蜚语。

他学会收敛学会虚伪,开始懂得如何不见血刃,将冲突减到最小来让他人收起口舌。

然而越是将七秀公子塑造得完美无缺越是感到重重枷锁,年少时的他,没有自制到可以完全放弃自我。

所以开始锦衣夜游,在一身迥然不同的银衫与银狐面具下,卸去了有关七秀公子的一切,没有顾忌没有束缚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越是高调越没有人会把他和七秀公子联系在一起。

即使年纪愈长明白这样的危险与隐患,却已经戒不掉。他需要一个地方来安放真正的自己,只能越发谨慎,哪怕因此而放弃更多东西。

他在很远的地方看着那个有着灼灼目光的少年肆无忌惮靠近小昭,带她坐在树上谈笑赏月,他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却看得到他眼中放出的光彩。

却快要忘记自己最后一次可以无所顾忌的碰触别人是多久以前是小昭吧,那个他亲手抱回七秀的女孩,所以,已经十年了么……

他该走了,他并不想看着苏小昭和这个少年坐在一起的模样,也许不能碰触就该放手,而他的小昭跟这孩子在一起看起来并不欢喜却也不讨厌。

他在告诉自己,还有别的事要去做他决定去长安,是因为暗夜之枭。所以,他现在就该转身。

可是,正要移开的目光却看到了他绝不会想看到的一幕。

所以他早该离开。

他的心静得出奇,无喜无悲,好像只是一片荒芜,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一个人坐在树上,那小子已经慌乱的跑了。

她看起来似乎只是有些困惑,却看不出对方才那一幕的排斥。

她为难的看着树下,因为,她个连舞都跳不好,更不要提学武功的小笨蛋。

那个小子,居然就这么把她丢在这里。他不知道自己是苦,还是笑。然而自己意识到时,人已经飞到她附近的树上。

苏小昭蓦然转头,惊讶和惶恐,满目戒备。

对了,他现在是莲九笙。

从来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无所顾忌没有束缚的莲九笙,在此时他却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

莲九笙和苏小昭注定没有交集。

感觉到苏小昭已经戒备几乎僵硬了,心里有些微的柔软,他并不想吓到她。轻轻一跃跳到她坐的树枝上,不等她有所反应便扶着她落向地面。短短一瞬,她的温度从手上传来,还没有真切他便已经放手退开。

“……谢谢!”

踏空而去时小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脚下未停,只想远远离开。今夜却再没有心思去等那个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女子。

“前面就是枫华谷,快马过谷!”

枫华谷百里枫华,四季枫色,连这里的土地都仿佛是血色染成。这里是土匪流寇的聚集之地,再适合下手不过。而莲漪等的人,这一路都还没有出现。

他不信她会放弃,不需要太多原因,只因为那双跟小昭一样执拗的眼枫华谷是个动手的好地方,他只是遗憾,若这丫青天白日里大大方方来劫镖,只怕他就没有机会和她好好“相处”一下。

一声尖哨,两旁山坡上顿时出现一群黑衣人向他们放箭“护镖!”

镖局众人正要力起抗敌,谁知一运功竟然全身一软,十分的力却只使得出五分他们被下了药!

莲漪见七秀弟子无恙旋身一跃上前帮忙,一身红衣在枫色中翩然翻飞,心思却不停在转是她来了?

不对,这些人的武功路数与她或花楼全然不同,但他却隐约觉得下药的人的确是她因为七秀弟子无恙,因为她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只是不解一路镖局如此谨慎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

莲漪边应付敌手边远离,以这些人乌合之众的身手还动不了七秀弟子。而他也该见见等了这么久的人了。

黑色的身影远远映进视线,仿佛填补了心里一些缺失的东西,一瞬间就亲切起来。

“多得姑娘相救。”

“既然救了你,便拿玉匣子来当谢礼吧,不用客气。”

她的确毫不客气的割开了金总管随身的包袱,里面的东西纷纷落下,她只一把接住一个玉雕的扁平盒子。

他知道,作弄她会成为习惯,这样不好,只是他的心情,更不好。

所以他在思考之前就已经出手,玉匣子在她手上还没有拿稳,便被白绫卷着落到了他的手上。

她抬头,微愠,“莲九笙!”

“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

“你也……不、嫌、可、耻。”

他却不自觉的笑了,郁结的心情就那么一扫而空,他抬了下玉匣子,“想要便来找我吧,在长安等你。”

她那想要扑上来咬他的眼神,真的不错。

他的确迫不及待再见她,说不定跟她好好打一场,他的心情会好一些。

月黑风高,他拦住她的去路。再见,的确如他所料,心情不错。

“玉匣子在哪里?”

“你猜,我会不会带在身上?”

她默默拔出短刃,举向他,“你觉得一个玉匣子在手可以压制我?杀了你,让玉匣子从世上消失,我一样可以交差。”

他依然笑,仿佛无论她怎么做自己都不会被触怒,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面对她时的底线在哪里“那好,反正我们要了解的还很多,今天便先看看你武功如何。”

面对她敏捷的身手,他手避开攻击,反捏住她的手扭向她身后,向自己一拉。

她蓦地贴向他,淡然的气息扑面而来竟让他莫名一滞,没有什么味道,就像夜风,不着痕迹。的确,就如同类。

她挣了几挣,“放手。”

她的挣扎与他无关,他只是低头,细细端量她的脸。

数次交手,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近的看清彼此倔强的眼,坚定而执拗。

她先别开了脸,放低声音轻轻重复,“放开。”

那忽然柔软的声音像戳中了心底,他的目光变得清浅,仿佛一湾池,微荡开涟漪。

他的手不自觉松了几分,却仍没有放开,“你的眼生得很好。少些冷冽,会更好看。”

低低的声音仿佛轻絮,带着若有若无的魅惑。

回应他的,起初是些微的疑惑。

然后那双眼里敛去锋芒,放缓了目光,仿佛在试探着。

“花楼的人,都像你这般机灵么。”莲漪轻笑,那原本三分的像,变作七分,果然会让他不忍心对着这样一双眼下手。他松了手,笑容始终在唇边,不曾褪去。

“你要什么时候才肯把玉匣子给我?”

“今晚我又没带来,不如先打过再说。”

“你这个人真心可恨。”

“那便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