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会不会?

她认真的再想,又觉得会。

毕竟这是有关男人尊严的问题,高高在上尊荣了一辈子的太子爷,习惯了女人都是男人的附庸,一个心里眼里只有他,为此不惜犯忌讳吃醋闹小气儿的妾。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这个妾其实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爱自己,肯定会受不了吧,肯定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尊严受到了挑战,观念受到了挑衅……

盘儿不想再想了,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可她突然就失去了想去笼络想去拉回的念头。

她开始去想,如果她失宠了,又该如何过接下来的日子。

她生了两个儿子,还有个女儿,宫里的时间看似难熬,其实也没那么难熬,很快孩子们就会长大了,她的孩子都是些有出息的,以后定能给她依靠。而现在太子妃也学聪明了,她应该不会来对付失宠了的自己,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失宠的人,还需要她纡尊降贵去对付?

下面的奴才肯定会人心惶惶,不过过阵子也就习惯了,可能少不了有些奴才会捧高踩低,但她有儿子,还有两个,下面的奴才难道不担心小主子们长大了,回头收拾他们?

盘儿觉得自己的境遇印证了宫里的一句老俗话,任你宠冠六宫,不如生儿子来的实际。

再说还有皇后娘娘,就凭着这么多年的笼络,她就不信娘娘能知道她失宠了不管她,当当靠山,撑撑虎皮还是能行的。

这么想想,盘儿又不慌了。

唯独就是三个孩子,平时习惯了在她这儿能看到父王,太子与他们相处的时间也很多,远超其他兄弟姐妹,突然见少了,肯定会不习惯。

而一个男人但凡对你不宠了,心肯定不偏了,既然不偏娘,自然也不会偏孩子,孩子们肯定不习惯,要给几个孩子提前做做心理准备才是。

所以当天晚上用了晚膳,已经连着几天没看见父王的两个大的,都感觉出了异常。唯独那个小的,还一脸傻乎乎的样儿,为晚膳中有他最喜欢吃的饼而高兴。

又听说娘要给他们讲话本子,宗钤更高兴了。

以前睡觉前,娘都会给他讲话本子,自打他长大后,娘就不讲了,父王也说他大了,不让讲了,说他该一个人睡。

盘儿拿出事先找好的话本子,翻了又翻,还是觉得里头的故事不太适合说明当下情况。

她怎么才能借着讲别人的故事,来隐晦的告知孩子们‘娘可能失宠,你们以后可能会受牵连’这件事,话本子都是讲才子佳人,公主糟糠男人享尽齐人之乐的故事,跟现实根本不搭边啊。

她把书又翻了一遍,没有发现两张大点的小脸已经越来越紧绷,还彼此交换着眼色。

盘儿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孩子们都大了,懂得也多,遮遮掩掩反而会让他们心里更不安。

她屏退了左右,才对三个孩子道:“娘惹了你们父王生气,可能要失宠了,这也是你们父王最近几天为何没来的原因。娘今天这么跟你们说,就是希望你们能习惯父王不来的日子。”

她故意说得很轻松:“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你们想想父王也不只有你们,还有其他儿女,父王在娘这里陪你们的时候,其他人就要受到冷落,风水轮流转,大家交替着来才公平……”

盘儿有些说不下去了,她到底在说什么?

婉婤的小脸很严肃:“很严重吗?”

盘儿看着女儿,点点头,“有些严重。”

“那婉婤去撒撒娇,父王能来看娘吗?”平时看着一副小大人似的婉婤,终究还是不过才五岁多大的孩子。

盘儿答不出来了,她觉得自己真混账,前世她就是这么过来的,为什么这世就非要作,低低头怎么了,男人不就是要靠哄。

就凭着她对他的了解,她有百八十种办法将他哄回来,犟什么?拿孩子犟什么?

她摸了摸女儿的头。

前世没有婉婤,她为了不想被太子妃忌惮,也交代年幼的宗钺不要和父皇太亲近,所以前世宗钺长大后的性子才会那么冷硬。

父爱是什么,盘儿说不上来,但她却忆起幼年苏大田将她扛在肩头上,拿着刚到手并不多的工钱带她去买饴糖的场景。

人的一生总需要一些刻骨铭心却又足够温暖的场景,来支撑着自己在未来艰难的路上走下去。

已经这么难了。

盘儿能想象未来三个孩子的路有多么难走,婉婤也就罢,是个女孩,以后就是嫁人相夫教子,可宗钺和宗钤呢?

宗钺前世走得那么艰难,她一直觉得是自己这个做娘的拖后腿,因为她的出身,让他背负了属于他这个皇子不该有的屈辱。所以她逼着自己去揣摩,去讨好,去伪装,去迎合。

不过是继续再走一次老路而已!

盘儿皱着眉,却又故作轻松道:“好吧,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娘跟你们父王吵架了,心里有些担忧罢了。不过以前也不是没吵过,所以你们也不要太担心,大不了娘主动去跟你们父王认错。”

“认错就可以了?”

也许可以吧?其实盘儿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确定,但当着孩子肯定不能这么表现。

*

从正房里出来,宗钺和婉婤对视一眼:“很严重。”

两个声音几乎是异口同声。

婉婤急道:“我去找父王。”

宗钺一把拉住她,压低着声音道:“你别多生事,你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既然娘那么说,她肯定有主意的。”

“真的?”显然婉婤也很不确定,因为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娘这样。

宗钺道:“如果不行了,我们再想想办法。”

屋里,盘儿松了一口气,也没叫香蒲她们进来,自己去了里间,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想了会儿,她朝衣柜和箱笼的方向走去。

打开在里面一通翻找,翻出了一个锦盒和一条帕子。锦盒是装其他东西的,她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将帕子塞了进去。

盖上,放在那里。

想了想,又打开,将乱塞进去的帕子拿出来,叠好,又放了进去。

她转头又想拿出的东西放哪儿,也懒得多想,塞到柜子里,香蒲她们看到自会收拾。

她拿着锦盒坐了会儿,才走了出去,扬声叫人。

香蒲和青黛走了进来。

“把这东西拿给小德子,让他送到福禄手里,交给太子爷。”

香蒲的小脸一下子就亮了,忙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

静谷里的景致极美,但建筑并不太多,稍微大点的地方都为各位主子们占了。

本来太子是住在春耦斋,如今和盘儿闹了别扭,就挪到了翠竹林一侧的三间小室里住着。

这地方也就胜在一个环境清幽,实则有些简陋,还有些逼仄。福禄心里替太子那个委屈哟,可他又说不了什么,最近气氛不好,他和张来顺都是头扎在裤/裆里做人。

东间里灯火通明,太子正伏案看着奏章。

福禄悄摸摸走进来,在旁边站定了。

太子不出声,他也不敢吱声打扰,最后还是他坚持不住,小声说春耦斋让人送东西来了。

太子依旧看着奏章,福禄的头越垂越低,心想自己干吗要看小德子可怜,他这么可怜怎么没人看见。

突然,太子将手里的奏章扔到一旁,吓得福禄就是一个哆嗦。

太子静坐了一会儿,盘着腕上的手串,越盘越快。

“还不拿上来。”

福禄忙低头应是,匆匆出去了,很快就拿了个锦盒折了回来。

是一个很普通的大红色锦盒。

太子定定地看了几眼,眼中有些嫌弃,但还是打了开。

里面只放了一块儿白色的帕子,式样简单,连花样都没绣,却是她常用的。

她惯是喜欢用这种净面的棉帕子,还美曰其名说好用。

太子翻了翻,除了一块帕子再无其他,帕子上也什么都没有。这让他不禁想到以前她写歪诗的时候,曾经改过别人的一首情诗——

不写情词不写诗,

一方素帕寄相思。

郎君着意翻覆看,

横也思来竖也思①。

当时他拿了诗说她胡闹,她娇气又厚脸皮道:“既然写得不满意,那以后我就给殿下送素帕了,到时候殿下拿着帕子就能知道我的意思。”

说是这么说,她却没有送过,还是改别人的歪诗给他送,让他啼笑皆非还苦笑不得。

如今倒是送来了。

他不禁又想起那日她说的话——

“……当你不吃醋了,你才能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去想想他喜欢你什么样,你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喜欢……”

所以明明南巡的时候,她醋得不行,回到宫里却越来越收敛,所以婉姈出生时,她还跟他闹了场小气儿,他以为宗铉出生,她肯定又要闹一场,心里还想着怎么哄她,谁知她却没有闹,原来是冷静了下来。

为什么会冷静下来?为什么能冷静下来?

若说刚开始还有怒火,现在早就没有了,太子就是心里特委屈,特不是滋味。

他对她还不够好?

他捏着帕子良久,最终还是站了起来。

☆、第92章

92

嘿!主子就是能行, 还真有用!

小德子和香蒲彼此交换着眼神,脸上带着很明显的高兴。

太子走了进来, 盘儿看到他有一瞬间的怔忪, 眼睛里浮起了什么,可还没等太子看清楚, 就褪了下去。

时候已经不早了, 这个点儿早就过了用晚膳的时候,太子爷这会儿来晚上肯定是不走了。奴才们又是备水, 又是备衣裳,像以前一样, 没有发现福禄一直站在角落不显的位置, 没有像以前那样笑眯眯的, 而是拼命低着头。

东西都备好了,太子就往浴间里走。

盘儿想了想,去了床沿上坐下。

她其实已经准备歇下了, 没想到太子这会儿会来。

他真来了?为何这么平静,为何什么也不说?

不多会儿, 太子就沐浴出来了。

一系青色的寝衣,还是出自盘儿之手,外表看着还行, 其实金玉其外,针脚稀疏得不行,可谁叫是主子专门给太子爷做的,所以香蒲她们就喜欢寻来给太子穿, 太子也就穿着,浑然不觉得埋汰。

奴才们都下去了,屋里一片寂静。

太子来到床前站定,就站在盘儿面前。

盘儿有点怂,心里想太子会不会打她?也许这是压抑下的平静,转念又想他从不打人,更别说妇人了,怎么说她也给他生了三个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要是真打了她,明儿她就去找皇后娘娘做主去。

这么想了想,盘儿胆儿又大了些,侧身想上榻用来掩饰自己的慌张。

谁知刚转过身,就被人一把拉住手腕,她诧异转头,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被人吻住了。

身体比脑子更诚实,盘儿觉得自己还是喜欢太子的,他除了有太子妃还有胡良娣她们,真的对她相当纵容了。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身体里住了两个人,一个对他的另眼相看诚恐诚惶,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的宠爱,总觉得这一切都太虚幻,一个又冷眼看着这一切,让自己冷静,再冷静一些。

就好像她不是重活回来,而是懿安皇太后占了苏盘儿的身体,她虽然是主导,但身体里还有一个人。

彼此已经相当熟悉了,知道对方的敏感之处,再加上也有好多天没有过了,似乎就像隔了很久似的,格外的贪。

一场事罢,两人都是精疲力尽,汗水浸湿了彼此的头发。

盘儿闭着眼睛喘气,突然感觉到一只大掌抚上她的后颈。

“孤现在有些看不透你了。”

“那你为何还要来?”话说出口,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闭上嘴,同时也闭上眼,就当一切从没发生过。

为何?

也许是习惯了,但又不可否认他其实一直在等着她的解释,他想他生气的姿态已经摆的这么明显了,她识趣点就该早早来解释清楚!

可她一天没来,两天还是没来,三天还是没来。

所以看到她送的帕子,他就来了。

来了就后悔了,他来了就是代表原谅了她,可她还没跟他解释清楚那话是什么意思。奴才们又太自作聪明,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如果他来了又走了,这消息大抵是藏不住,明天就会传遍整个静谷。

是时,她怎么出去见人,三个孩子又怎么出去见人?

若是太子妃又故态复萌,若是……

所以他留了下来,已经打定主意要冷她几天,让她知道自己很生气,可当从浴间出来,看着她坐在床榻上,穿着绣鞋的脚在脚踏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她大概不知道她有个不好的习惯,一旦紧张了脚就会动来动去,他想她也许是在跟他赌气,才没有找他解释。

“你不是给孤送了素帕?”

盘儿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眼睛里冒出来了,她也想到当初她给他送歪诗那一阵,曾经因为那首歪诗说过的笑语。

就是知道彼此都知道,她才会送了那帕子,就想着攻心为上。

然后他就来了,还什么也没说。

她把脸在太子肩膀上揉了揉,小声说:“我以为我要失宠了来着。”

太子无声地叹了口气,良久才道:“不会让你失宠的。”

再之后就没有话了,明明两个人都是浑身黏腻,却没有一个人提出要去沐浴洗洗什么的,就这么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起来,是太子先醒的,他一动盘儿就醒了。

盘儿没睁眼,感觉到他起来了,又感觉到他去了浴间,她想了想,也起了来。

她比太子先从浴间里出来,等太子出来时,她正坐在妆台前让人梳妆。从镜子里看见他走了出来,盘儿站了起来,来到他面前,从太监们手里接过衣裳,替他更衣,整理衣襟腰带盘扣,就像以前那样。

似乎一切都过去了,两人还一起用了早膳。

用早膳的时候,婉婤他们来了,父王父王叫得格外响亮。

膳桌上充斥着几个孩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其实主要还是婉婤话多,似乎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可到底有没有什么区别,从彼此都突然变得小心翼翼的态度,也许就能看出些端倪。

*

盘儿去瀛台给傅皇后请安。

听了念秋说,才知道快到傅皇后的寿辰了。

平时傅皇后是不办的,除非整日子,她总说岁月已老,红颜不在,办一次就代表自己老了一岁。

可这次却是五十大寿,不办不行。

内务府拿了几个章程出来,傅皇后看过了删删减减,才定下就在西苑里头办,也免得回紫禁城办,规矩太繁琐,也太兴师动众。

还有十天就是正日子了,盘儿回去后就开始发愁自己要送什么。按常理说她是太子的妾室,东宫送一份礼就可以了,可傅皇后到底是自己的靠山,之前盘儿觉得自己要失宠了,也把傅皇后算在计划中的靠山之内。

说她趋炎附势也好,说她太过势力也罢,就当尽一份孝心。

为了此事,她愁得不行,专门命人回东宫把自己库房的册子拿过来看,总觉得还是不满意。

太子回来就看见她为了这事折腾,也不说什么,就看着她折腾。一直到临近前夕的两日,太子才善心大发告诉她傅皇后喜欢名琴,那次南巡有人送了盘儿一把叫‘海月清辉’的琴,盘儿没那个闲情逸致去抚琴,一直压箱底,就送那个便是。

盘儿这才反应过来,合则他就是故意看着她发愁?若是换做以前,她肯定就埋怨上了,这次却没有。

太子目光暗了暗,却什么也没说。

孩子们从外头回来了,自打来到西苑,婉婤和宗钤就像鱼儿进了大海,格外如鱼得水,成天都和越王府的两个孩子约着到处去玩,宗钺本来还想用用功,又觉得大姐和小弟太会闯祸,只能跟着。

本来盘儿还怕他们出去遇到什么意外,谁知太子早就安排好了,不光安排了几个高壮的太监跟着,随行还有护卫。

没几天下来几个孩子就晒黑了一圈,却又格外高兴,跟在宫里时那副老成的样子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