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丈夫一样,都预料到今晚儿子回家要说什么,她本是想着眼不见心不烦才匆匆吃了几口就窝到楼上去,由着他们父子去谈,省得丈夫又说她慈母多败儿。

可她又实在放心不下,父子两人的倔脾气没人比她更清楚,发作起来最后还是她来收拾烂摊子。

姜茂平气得够呛,手指隔空指着姜禹,“当初你说不结婚的时候我说过什么?慎重慎重再慎重,凡事三思而后行,婚姻不是儿戏!你怎么说的?你说你考虑的很清楚,结婚对象是谁都不能是柳家那丫头。现在倒好,婚不结了,你们也分手了,突然又说有了孩子。你知不知道这叫什么?这叫始乱终弃!咳咳…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专门来气我,咳咳…”

袁和扶着他做下,拍着胸口给他顺气,忍不住也回眸责备儿子两句,“你们也太胡闹了,要不是我听韩漱的姨妈提起,都不知陶然怀了孩子。你们都长大了不是小孩子,怎么闹都没关系,可是现在搞出这人命官司来不是作孽吗?”

姜禹低头,“陶然和孩子都没犯错,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姜茂平大手一挥,“那是你的事,结婚没得商量!我没几年就要退休,还要这张老脸安度晚年,丢不起那人!孩子的事你们自己处理,生也好不生也好,不能拿这个作结婚的借口。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儿,要真不合适趁早断干净,我不想看见到时候家务宁日,过不了两年你又跑来说要离婚!”

袁和也试着劝他,“陶然有什么想法?她想不想要这个孩子?其实你们都还年轻,没必要早早就被个孩子硬拴在一起,要负责也不是这么个方法。我看现在月份也不大,劝她拿掉也不会有太大伤害…”

“妈!”姜禹眼睛都泛着血丝,“现在是我要娶她,是我离不开她和孩子,不是她要强求什么。”

“你早干什么去了?”姜茂平余怒未消地拍桌子,“我今天就明告诉你,这门婚事你别想!我在这家当家一天,宁可看你一辈子不结婚,也不想再到柳家去丢一次人!”

言尽于此。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连父母都放弃,又怎么能怪全世界都孤立你?

姜禹在沙发上沉默地坐了许久,灯也不开,黑暗中只看得到他唇边那一点星火。最终他站起来,拿过外套要走,袁和挡在他面前,“如果你实在为难,我去跟陶然谈。她才20来岁,放弃这个孩子对她的人生只有好处,要是她执意要生下来,我们姜家也有足够的资源照顾好这个孩子,可以送回帝都去…”

“妈。”抽了太多的烟,姜禹的嗓子都有些沙哑粗粝,思索和反省也磨光了他的锐气,此时此刻他看起来更像个脆弱的孩子,“她不想要这个宝宝,一点都不想。是我放不下,非要她生下来。你们别去为难她,更不要想着把她和孩子分开。”

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生活在一起,陶然人生的前20几年几乎所有的梦想都寄托在这一件事上面,可惜没人能选择自己的父母家庭,他帮不了她。但现在她可以选择未来的人生,他想要参与,不仅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更是因为爱她。

是的,他爱她,不想她受委屈,愿意陪伴她、保护她,一生一世走下去也不会觉得厌烦和不可思议,这样的定义已经足够他确定他对她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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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婴用品商店,所有商品都太动人,粉嫩的白,粉嫩的红,粉嫩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只有巴掌大小的奶瓶,还配两个不同款式的奶嘴,以及一大一小两个奶瓶刷。

姜禹买了很多东西,一半是给孩子,一半给陶然。回到单位塞储物箱里,恰好被所长看到,走过来翻了翻,目光如炬,“先上车,后补票?”

姜禹也不避忌,他跟陶然的事,周围大多数人都知道,父母亲最担心的一点还包括这感情纠葛会影响他的前途。可他在乎的只有陶然和孩子的感受,如果有人能帮他挽回母子俩,他只有无上感激。

所长孩子也才刚上幼儿园大班,巾帼大多晚婚晚育,但育儿经验和热心肠不比他人少,立马指出姜禹买的东西很多不实用,孩子出生后很久也用不上。她带他去母婴店重新退换和挑选,又语重心长地告诉他,“这种时候女人更加敏感和情绪化,你关心孩子是好事,千万别让她以为你想重新开始只是因为这个孩子。”

“嗯。”不怪陶然态度冷漠坚决,连他自己爸妈都觉得他是动机可疑的犯浑。

其实他真的是爱屋及乌,先爱上妈妈,才爱妈妈肚子里的宝贝。

“她好像吐的很厉害,是不是要吃些酸的开胃的东西才能缓解?还有她的工作要常常接触电脑,现在不是有防辐射服,哪种最好?”

所长大姐在旁边点头,孺子可教。

姜禹把买来的东西放在车子后备箱里,他不敢贸然送上门去,怕一转身就在垃圾桶里发现它们。跟孩子有关的一切,他都不忍心看到被抛弃。

他想尽办法从燕华秋那里套话,没曾想女人的友谊有时比他想的更加牢不可破,最后还是辗转从韩漱那里下手,送他两张火爆音乐剧门票,才问到陶然的日常行程。

她已经没有上班,住在柳家大宅里,偶尔坐柳博延的车出去,只有司机和她两个人,目的地是书店或者电影院,更多时候作息非常规律,早上和下午都会出门到到公园里去散步。

他开车跟着她,在公园里也会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她身后走走。虽然肚子还不大看得出隆起,但她始终很小心地护着怀抱,也喜欢在游乐园边上看看玩耍的小朋友,温柔的笑意一如他那天在医院看到的一样。

姜禹的心稍稍放回原处。至少她是心疼孩子的,对宝宝充满保护欲和关爱,一点也不像她所说的那样狠绝,立马就能拿掉他。

江临的春季常常出其不意地落雨,陶然出门没有带雨具,只能随着避雨的人潮往屋檐亭台下走。路上湿滑,姜禹看得胆战心惊,上前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又为她撑伞,“小心脚下,慢慢走。”

陶然扭过头看他,“你跟踪我?”

“我来看看你,下雨太冷了,我先开车送你回去。”不等她开口拒绝,他又强势地继续,“也许你觉得你身体能扛得住,可孩子会受不了,前四个月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他跟她一样,也看了不少准爸妈书籍,懂得孩子一天天的成长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尽量避免给对方压力,也不随便拿孩子的事怄气,因为窝在羊水里的那一小团其实已经能感知到微妙的生物磁场和情绪。

他们都不希望宝宝不快乐。

姜禹送她到柳家大宅门口,“我就送你到这里。将来你要好好练练车,这样你就可以自己开车带孩子出门,不过现在还是不要勉强了,你的车技估计宝宝也不放心。”

陶然瞪他,带了丝嗔怪的眼神是他近来见过的她最有生气的表情。

他把后备箱里的东西交给跑来开门的潘小姐,话却是对陶然说的,“我知道你不缺这些东西,但都是我的一点心意,给你的,还有宝宝的。”

陶然别过脸去,把肩上的外套扯下来还给他,“都是烟味。”

“你给我的糖吃完了,最近就抽烟多一些,你跟宝宝不喜欢…我会戒。”

这样小心翼翼的姜禹,每一件事都试探着讨好着的姜禹,还是以前那个骄傲又意气的男人吗?

心口酸酸涩涩,她又忍不住刺他,“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上回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们分开了,是姜队你要分开的,你现在这样又是在做什么?又要上演一遍当年等着苏苡回来的痴情戏码么?”

姜禹笑的苦涩,“如果用一个四年可以挽回你,我不介意等。”

他惭愧,明明说好了处理好一切再来找她,可现在却情难自禁,明知她不肯接受,还是挣扎着想来看看她,更怕她伤害自己的身体和腹中的孩子。

外公去了国外旅行,他已经订好机票,只等老人家回来他就飞到帝都去,哪怕外公也再揍他一顿也好,他搞砸的事他会自己重新争取回来。

第66章 寻回

陶然每隔一两天就会看到姜禹,离的最近的时候是她坐在秋千上看小朋友们玩闹滑滑梯,旁边的秋千是空的,他走过来坐下,递给她一瓶温过的矿泉水。

“多喝点水比较好,尤其春天,风大干燥。”

她不理他,他也不再说别的,陪她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

她知道他是利用通宵值班后的休假时间来看她,回去换身衣服躺几个小时就又要回到岗位上去。

拧开水瓶喝了一口,暖暖的,回味甘甜。

他其实一直都是细心周到的男人,她见过他工作时的样子,细致、懂得体恤,是非分明又有大局观,用了心去做的事都是尽善尽美的完成,否则又怎么会在如今这平凡岗位获得众多赞誉?

那么,她现在是不是也被他放在心上?陶然自嘲地摇摇头,不作奢望才不会有失望。

孕吐还没过去,胃口一直不是很好,可是家里营养品已经堆满。柳建业自从林淑言去世之后一下子苍老很多,公事完全撒手不理,家里的事业很少问。但得知陶然怀孕还是大大震动了一下,就像所有长辈都会做的那样,语重心长地让她考虑清楚再做决定,然后就是从父母的角度出发,关心她的身体健康和宝宝发育情况,每天都让刘嫂和司机去买新鲜的蔬果和生肉,又托熟人从国外带孕妇奶粉、保健品和各种进口零食,决意不让她有半刻停嘴的机会。

柳博延就不用说了,几乎每天回来车子后备箱里都有为她准备的吃食,还不在意地告诉她,“都是别人送的,我也不想全都搬回来,盛情难却。”

他们的心意陶然都心领了,可眼下哪吃得下那么多东西,进口食物不含添加剂,保质期都极短,一不小心就过期了,只能扔掉,实在太浪费。

陶然想起上回弟弟陶峻到柳家来的情形,跟在父亲身后,陶建军本就不高,向女儿要钱自然还要放低姿态点头哈腰的,就更显得矮,而正值青春期长身体的弟弟却比他还要矮半头,身形瘦削,竹竿似的,套着宽大的校服运动衫都撑不起个衣服样子。看到她吃蛋糕和冲好的奶粉,就偏过头去,掩饰所有的羡慕和渴望。

到底还只是一个小孩子。

父亲一生已经是这样了,滥赌穷困,妻离子散,反正他也不在乎。可是弟弟还小,虽然不是从小在身边一块儿长大的姐弟情分,血缘还是在的。

她永远忘不了第一次去干洗店的时候就认出阿峻是父亲的孩子,是她同父异母的兄弟。他倔强的侧脸和偶尔撒娇的腔调真的跟她这个作姐姐的有七分相似。

林淑言临走的时候也特别嘱咐她,不要忘记阿峻也是她的亲人。

陶然拿个大袋子,装了些进口的阿华田、糖果和饼干之类的东西,请司机拿到车上去,往陶峻的学校开。

给弟弟的东西还是直接送到他手上比较放心,送到家里去,又要激起父亲更多的贪念。

陶峻上的学校就是街区对应的中学,师资、管理都很一般,学生数量却不少,老师兼顾不暇。听陶然说是陶峻的家人,焦头烂额的班主任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历数他在学校成绩落后还不思进取只知贪玩捣蛋的劣迹,而他父母似乎也对这孩子放任自流了,许久都不见家人露面。

老师最后才愤愤不平又习以为常道,“昨天说是请假今天又没来学校,打电话给他妈妈,说昨天早上就跑出去晚上也不知回家睡觉没有,肯定又是去了网吧或者游戏厅!”

今天不来这一趟,陶然还不知道弟弟是这样一个状况。

她请司机跟她一起去周边找人,司机老陈也是柳家的老人了,对她客客气气没有半分不敬,但还是实话实说,“这周围都是居民区和学校,网吧数不胜数,而且孩子贪玩也不一定就在这附近的网吧,这要找起来可真就是大海捞针了。”

耗时间都不打紧,关键是大小姐还怀着孩子,柳博延千叮万嘱让家里人都小心照看她,万一出什么状况他可担待不起啊!

陶然仔细想想觉得有道理,可是陶峻这样荒废学业泡在网吧的日子,多一天就多一分风险,熬坏了身体事小,万一交到狐朋狗友被带坏了,那就一辈子都毁了。

她想到请人帮忙,找人这种事民警比她这样的普通人要擅长的多。她打电话给小燕,希望她或者她的同事能帮帮手,小燕心情很好的样子,一口就答应下来,“没问题!”

“内个,不要告诉姜禹。”

小燕好像在吃东西,唔唔两声算是回答,就把电话挂了。

结果是小燕亲自来的,身旁还跟着…姜禹。

“我一个人肯定搞不定的嘛,同事里只有姜队有空,所以…”小燕欲盖弥彰的解释,吃了那么多回下午茶,都是姜队请客,当然该帮的时候就要帮。

姜禹目光恳切,“是我让小燕带我来,前不久我们刚清查黑网吧,遇到过你弟弟一次,我大致清楚他的活动范围,找起来会快一点。”

关键时候陶然也不跟他计较那么多了,“那麻烦你们了,我听老师说,他已经两天没回家了。”

“你放心,我一定尽快把他找出来。”

居然还是得他一句话,她的心才落回肚子里。她也想跟他们一起去,被姜禹拦下,手不知怎么的就被他握住,“那些地方又嘈杂又有辐射,空气也不好,你怀着宝宝不方便,先找个地方休息,找到了我就带他来见你。”

他的保证温柔又有力,陶然怕自己一个晃神又被溺毙在这种假象之中,挣出手道,“我到前面找个地方等你们。”

“嗯。”她终究不再像过去那样信任和依赖他,姜禹掩饰住眼中的失落和黯然,转身跟小燕去找人。

前面不远处就是白鹭餐厅,她找了一个雅座,即使是晚市喧哗的人声也都隔绝在外。

柳博延打电话给她,“去哪了,怎么不在家吃晚饭?”

“我到阿峻的学校看看他,结果他逃课跑出去玩,两天没回家,所以我想在这儿等找到他再说。”

“谁帮你去找,老陈?”

陶然顿了顿,“姜禹,还有小燕,我请他们帮忙。”

柳博延静默半晌,她几乎能听到他加速的呼吸声。

“大哥?”

“你在哪儿?具体位置。”

“白鹭餐厅。”陶然报上酒楼的名字。

“你就在那儿待着,天要下雨了,别到处乱跑,我马上过来。也别傻傻地饿着肚子等,自己先点东西吃。”柳博延不等她多说就把电话挂了。

陶然轻轻叹气,大哥现在越来越强势,担当起柳家大家长的责任,尤其是在她发现怀孕之后更是牢牢看住她,似乎怕她随时会做什么傻事伤害自己。

其实她能做什么,她也从没想过要伤害自己和宝宝。

她胃口不是很好,柳博延赶到的时候,刚刚吃掉一个烧麦和小半碗粥。他一看到她这样猫吃食似的吃东西就皱眉头,“怎么就吃这么一点?”

“吃不下。我给你点了你爱吃的翡翠蒸饺和例汤,你刚从公司过来吧?多少吃一点。”

柳博延面色一下就和缓很多,筷子拨弄两下蒸笼里热腾腾的饺子,“又没家里做的好吃。”

陶然知道他不满她在外面吃饭,“偶尔一两次不要紧的,这家店用料还算讲究,老字号吃了很多年了,我小时候就跟妈妈常来。”

她喜欢这里,怀念妈妈的时候来坐一坐,心里就很满足。

提到林淑言,柳博延不再多言,把菜单又翻到她面前,“那有什么招牌的菜和点心你应该很熟了?再多点一些,这么点儿怎么够吃!”

“我想等阿峻来了再点他爱吃的…”

“谁知道今晚能不能找到他,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他来了再重新加就是了。”他斜睨她一眼,“不会是心疼姜禹,还等着他来共进晚餐吧?”

“唔,大哥,这里红烧肉很好吃的,咱们尝尝?还有芙蓉鸡片,主厨色拉…”陶然立刻狗腿地把菜单挪过去,她现在已经了解柳博延看起来强势刻薄,其实都是伪装。嘴坏心好的真好人,再没人比他典型。

他对她好,无条件地关心她支撑着她,有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以及亲生父亲今生都再无法给予的包容宽待,她当他是真正的兄长家人。

直到晚上八点钟,陶峻才被姜禹提溜着出现在雅座门口。陶然迎上去,“没事吧?在哪找到的,就你们两个,小燕呢?”

“外面下雨了,我让她先回去。”姜禹手搭在陶峻肩上,似乎有些语重心长,“看到了?我说过你姐姐是真的关心你。”

陶峻一反常态地没有呛声,也没昂头不理不睬,怯生生地看了陶然和柳博延一眼,又耷拉下脑袋。

“别说那么多了,肚子饿不饿?先坐下吃东西吧!”陶然拉开椅子让陶峻坐下。

小孩子没什么顾忌,一屁股坐下了,又回头看看身后的姜禹,“姐夫,你不坐吗?”

陶然不知他俩什么时候这么熟稔了,但此时此刻这声姐夫着实让他们有些不自在。

姜禹的目光落在陶然身上,不说话,等着她开口。她留他也不是,不留也不是,最后还是柳博延冷冷清清替她说,“谢谢姜队帮忙把人送回来,我想陶然应该有话要对阿峻说,就不款待姜队了。”

姜禹还是没吭声,仍然怀着一丝希望看向陶然,她却没看他,从进门到现在,她的注意力几乎全在幼弟身上,没有给他一个关切的眼神。

“我明白了。让阿峻赶紧吃东西吧,我先回去。该说的我都跟他说了不少,他很聪明,应该都听进去了,你再耐心跟他好好说说。”

姜禹没有强求什么,目光恋恋不舍地从陶然身上收回来,又拍了拍陶峻的肩膀,才转身离开。

陶然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坐下,弟弟却很不满地抬眼看她,“你就这么把姐夫赶走了,你们女人是不是都这么狠心啊?”

陶然耐心纠正他,“他不是你姐夫,以后别乱叫了。”

“我不管,我觉得他挺好的,而且他也喜欢你,为什么不能做姐夫啊?今天我在网吧钱被偷了,还差点被人揍,幸亏他找来了…你现在一句话不说就把他赶走,他让那个警察姐姐把车开走了,这会儿外面还下着大雨呢!”

第67章 抉择

陶然看向窗外,果然雨势不小,大颗大颗的雨滴落在玻璃上,汇成涓流顺势而下,像离人的眼泪。

姜禹刚刚看她的眼神,明明带着渴望,却又小心压抑着,让她想到曾经的自己。

她拿起柳博延摆靠在桌边的伞,站起身追到门口。姜禹站在门檐下,外头雨水连成雨幕,雨点偶尔飘进来,沾湿了他的肩膀。

陶然把伞递过去,“雨下太大了,这伞你拿着。”

姜禹目光灼灼地看她,“谢谢,用完了过两天我拿来还你。”

“不用了,家里伞多的是。”

陶然垂着眸就是不肯看他的眼睛,他也不走,两人就这么胶着着,气氛难得的没有那么尴尬,仿佛雨不停,两人就这么一直面对面待着也没有关系。

“阿峻那边我已经跟他谈过,他本质一点都不坏,就是缺少家人关怀。学校能力有限大概也管不住他,我会给他联系一所寄宿制的中学,口碑不错,校风也很严,他到那边去读书,情况应该会改观很多。你今天做的很好,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也要记得联系我来帮你,不要自己贸然行动。”姜禹目光从她腹部掠过,又更柔软几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凡事更要多注意,知道吗?”

她有些诧异于他这样帮她,“我以后会督促他的,但是换学校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姜禹眼中有几分黯然,“我希望你能明白,当初我是真的想跟你结婚,你的家人我也当做自己家人来看待。你妈妈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陶然一哂,“现在还说那些干什么,妈妈都不在了。”

逝者已矣,生活仍要继续,甚至还有新的生命将要降临,她不想在怨怼中过日子,妈妈也不会希望她这样。

柳博延不知几时从楼上下来,这家白鹭分号没有电梯,他腿脚不方便,从楼上下来已是很吃力,也不上前,只斜倚在扶手楼梯边默默看着他们。

陶然回身看了一眼,对姜禹道,“我走了,今天谢谢你,也替我谢谢小燕。”

姜禹拉住她,把一本小册子塞到她手里,“这个你有兴趣就去看看,每周两堂课,专为准妈妈和准爸爸设置的,有胎教也有孕妇瑜伽,主要是帮助准妈妈孕期保健和放松身心的。我已经报了名,你愿意去的话,我会陪你。”

陶然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东西,没有回答就转身快步走到柳博延身边去扶住他,他又眸色如霜地看了姜禹两眼才跟陶然上楼去。

姜禹心中酸涩,拼命压抑住想要上前将她从另一个男人身边拉入自己怀中的冲动,只得自我安慰——最起码谈起宝宝,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排斥地说出不要他的气话,塞给她的课程手册,她也没有立马不屑地撕碎丢弃。

她心里不是完全没有他的,否则她也不会对这个孩子珍之重之。

陶然打听到这个胎教班十分有名气,课程设置科学合理,不仅对肚子里的宝宝有好处,对孩子父母双方也有启发。

她跟姜禹已经走到这一步,还能有什么启发吗?

她还是决定去看一看,怀孕是个漫长而寂寞的过程,她辞了工作,没有既定的任务和目标,电脑手机等有辐射的东西都尽量不去碰,睡的晚一点或者在外面吃饭柳博延都要教育她一通,每天除了看看书和出门散步,就只有吃和睡了。

身边没有孕妇,她想着即使有同时怀孕的准妈妈聊聊天也好,上课什么的倒是其次。

浅黄色的色调和可爱的logo占掉新派大厦里的一整层,陶然在路上堵车迟到了一会儿,到那儿的时候刚准备开课。一扇门把教学区和外面的接待区隔成两个区域,有点像医院的诊区和候诊室。

陶然走到那扇门的门口时,一眼看到了坐在教室门外等待的姜禹。

她并没有告诉他今天会来,甚至她觉得自己传递给他的信息更多的是她可能压根就不会在这个地方出现。可他却按时来这里等,不管他工作有多忙碌辛苦,他还是想办法抽出这一个小时的时间来给她,给肚子里的孩子。

所以她不知道他来了多久,等了多久,还会等多久。是不是她不出现,他也打算这样一直等下去?

教学的环境很宽松,教室门仍旧开着,来上课的准妈妈和准爸爸们听到开课的音乐铃声陆陆续续走进去,没有单独前来的,几乎全是成双成对的夫妻。有的妈妈肚子已经隆起很大了,有的还跟她一样,几乎看不大出来,但无一例外都有丈夫在身旁小心呵护着。

姜禹形单影只,显得跟这里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他一直是硬朗英挺的形象,跟现时的温暖柔软融合还需要一个过程。他也在学,不动声色地观察那些和睦恩爱的夫妻,想象自己和陶然也像他们一样并肩走在一起,他撑着她的腰,孕妇后期似乎都是腰部以下承力辛苦;陶然肚子是不是也会变得这么大,腿脚是不是也会浮肿…

他没有不耐,手边有一本类似教科书的育婴杂志,他也翻看得津津有味,直到教室里的导师出来跟他说了句什么,他才最后一次抬腕看表。

陶然机敏地贴在墙边,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她不想让他看到她,或者就这样推门进去,跟他手牵手走进教室,像一对寻常的夫妻。

她闭眼稳住气息,再看向里面的时候,发现姜禹已经不在位置上了。导师邀请他直接进入教室坐下,她恰好看到他的侧脸,带着一点孩子气的腼腆。

也许常见准妈妈一个人挺着肚子来参加课程的,男人们总是很忙,有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和理由不来,反正孩子没有孕育在他们体内。只有准爸爸独自等候,大概实在少见,连导师都被感动了,甚至请在座的各位先给他一点掌声。

陶然红了眼眶,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不敢推门进去。他能感动和说服陌生人就总是能说服她,她怕自己心软妥协。

课时结束之后,姜禹给她发短信:今天上第一课,你没来,我更像一个旁听生。课程很有意思,受益匪浅。晚上我值班,想你。

陶然的眼泪涌出来,她知道他情深意重,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把深情放在她身上。

她曾在梦里都哭着跟他讲,姜禹,我们这样是不对的,你跟苏苡之间出了问题就又来找我,这样是不对的,你对我不公平。他面目模糊,不辩解也不否认,只是拉着她的手不肯放,然后她就从梦中哭醒。

她更愿意是他在曙色微明时将她唤醒,抹掉她的眼泪,亲口告诉她,他爱她,只爱她。

他没有说过这样想你爱你的情话,第一次,或许是为了孩子,或许是为了别的…她不知道,亦无法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