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at the fcck?”

饶是注意素质的曲靖,也忍不住在大庭广众之下爆了一句脏话。

他请来的外国团队里的灯光师是个德国小伙,棕发碧眼,俊得令人发指,目瞪囗呆:“This is…ese Kungku?”

曲靖冷静下来之后,低声问攝影師:“刚才那幕拍下来了吗?”

“拍下来了导演。”

“嗯。”

他心里那个激动啊,早听许老说江妩有武术底子,但他没料到能亲眼看见所谓的轻功──留洋多年的曲靖虽然会说中文,但实际上,他对于华夏功夫的看法,和大部份老外是一样的。

萧宸见惯各种大场面。

什么特效他没见过,国内最顶尖的武术指导都跟他打过交道,虽然江妩突然秀了这么一手让他大吃一惊,但从未演崩剧的他应变能力可谓炉火纯情,稳稳当当不露一丝异色。

微风依旧。

摄影师反应也是快,立刻把镜头移到江妩身上。

她定定地看住萧宸。

眼神有戏有很多种,像大部份娱乐圈小说里的一个眼神能表达出五百字内涵的…想来作者很有可能是在凑字数,而其中夸张派代表可參考漫画《神之水滴》,男主角抿一囗红酒即可脑补跨页画面,嗅一下闭上眼就看见草泥马大草原,让人心想怪不得一瓶82年的拉菲可以卖得那么贵。

江妩轻轻拉起他的手,原本明亮活泼的眼眸倏地生出无边哀伤,她深深叹一囗气。

“余湛,你误我啊。”

眼泪啪嗒啪嗒地流下来。

哭戏吸睛这是不二法则,越是激烈的情绪波动,越能吸引观众的注意力,江妩拉住他的手,仰起小脸,泪水汹涌流出,这些哭戏是原本定好的,所以给她化的都是防水妆,哭得那叫一个优雅唯美,鼻尖通红,更是有P12出品的气场类技能加持,强行让全场动容。

首当其冲接受系统技能冲击的,就是离她最近的萧宸。

慌张失措从他俊脸上一闪而过一一幸好余湛这时候就该慌张的,不然观察力极强的曲靖不会容忍他在这环节出戏。

江妩攥紧他的衣袖,手都在发抖。

情绪激动的戏要看感染力,演员哭得假,观众就会知道这是在演戏,有些人哭得不好,用风油精刺激眼泪,泪水有了,嚎也有了,眼中无悲意,观众就会觉得哪里不对劲,没法融入到剧情当中。合格的演员,在大荧幕上会有感染力,但在拍摄过程中,人人知道是在演戏,是在工作,鲜有被感染到的。

举个例子,看爱情动作片时,气氛会很煽情,但拍的时候,最极限也只是觉得尴尬好笑,大多数都没什么感觉,始终是工作场地。

但这时江妩饰演的段飞飞,哭戏感染力之强,连负责拍摄、打灯,围观的工作人员都为之动容。

萧宸的感染力也很强,很霸道,但余湛这个角色太压抑,连带着他的表现手法都偏向压抑,在这一幕戏的前半部份,他表现得很好,但江妩也不差,整个画面就呈现一种互相拉扯的平衡感,观者目不遐给,曲靖也恨不得全拍下来。

江妩本人根本不会那么哭,也不曾哭得那么伤心。

这只是‘段飞飞’的人格模拟,面对‘余湛’时的真实表现,她闭了闭眼,风吹落叶,整个人都是空落落的悲伤,余湛负她,负得太多。

此处,余湛的台词萧宸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电影中长久的五秒沉默过去,在惟一保持冷静的曲靖“Cut!”声响起之时,众人一一连带着萧宸本人,才惊然发现,他NG了!

第87章

“…”

现场一片沉默。

号称从未因他而NG的影帝萧宸…被压戏了?

萧宸一时之间也回不过神来,怔怔地看着江妩,后者脸上泪迹斑斑,剪水瞳亮莹莹,但导演一喊Cut,那股汹涌得教人窒息的悲意就如潮退般消散无踪,只馀下斑驳水迹证明她曾经哭过。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江妩挑眉:“从来没有崩过戏,嗯?”

“…”

“第一次给了我,什么感觉?”

江妩戏谑地看住他。

萧宸这时反应过来了,自己这是被调戏了啊──他摸摸鼻子:“挺不错的,妹子你很有一套啊。”

这时,他才算是真正正视江妩。

混社会,人脉很重要,很多人以为手机里很多牛逼大佬的联络人就是人脉广,但如果你没到那个层次,人家跟你也交流不来,最多只是朋友圈互相点赞的关系而已,勉强无幸福,交朋友如是,当你达到一个层次,横向同水平的人自然会与你结交。

想起跟萧宸攀关系,炒作的人很多,但不同层次的演员贴上去,只会被他耿直打脸。

想与他结交,就要在同一个层次里,这是不分领域的,就像一个节目上,马云和周星驰曾经同台对话,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都达至巅峰,能够进行平等而有营养的交流。

“那可不。”

江妩抿唇,笑得意味深长,半点没有段飞飞的天真清冽。

没有人知道她费了多大功夫忍住脑子里被撕扯裂开一样的疼痛,表面上谈笑风生,压了影帝的戏,这逼装得痛快淋漓,但内心有一部份亦在疯狂吐糟N你大爷G能不能一次过解决所有问题,不知道入戏很折腾人的吗!?

江妩委屈,难过,心里苦。

就在二人交谈的时候,曲靖走过来,盯着萧宸,直把他看得冷汗刷地要下来了,他才慢条斯理,每个字都带着浓重冷笑意味地开囗:“你刚刚…忘词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啊靖哥!”

“不要跟我咬文嚼字。”

“都学会用咬文嚼字了,不错啊靖哥,你的语文程度有了飞跃一样的进步了!”

见曲靖临近爆发,萧宸才连忙收拾脸上乱飞的笑意,夹着尾巴认怂:“刚才我不是被江妹子爆发的演技给震住了么?下次不会了,我一定能接住,妥妥儿的,别说哭戏了,就算她是孟姜女,我也能做个拔吊无情的陈世美!”

江妩觉得,曲靖不打死他真是兄弟情深。

曲靖显然不知道孟姜女与陈世美是何许人也,只知道萧宸又在满嘴跑火车了,他冷笑一声:“从来没有演崩过戏?无NG纪录?”

“…”

萧宸摸了摸脸:“靖哥给我留点脸呗。”

曲靖斜瞥他一眼,转头对江妩就恢复了平常的语气:“就着你刚才的哭戏重拍,擦擦眼泪,平复一下心情。”

“嗯,好的。”

江妩强忍头疼,点点头。

等眼眶的微红褪去之后,各就各位准备第二Take,二人对视。

萧宸深呼吸,擦了擦鼻子,他出道已久,虽然人尚年轻貌美,但拍过大片无数,享誉国际。他多久没感受过这种紧张感了?在他还没成名之前,遇上一些老戏骨时,才有的悸动感。

太有意思了。

这是每个导演都想看到的场景──两个优秀的演员在对手戏中擦出火花,斗志高昂,产生良好的化学反应,连旁观者曲靖都感觉得到两人之间的气势拉扯。

萧宸敬她是个好演员,她却是在燃烧灵魂一样动用金手指帮自己装好这个逼。

“A!”

江妩抬头,泪水再一次盈满了她的眼眸,美目碧空如洗,汹涌流出,这份悲意真实之极,完全无法想象得到,前一秒她其实还在与人谈笑风生。她攥住萧宸的衣袖,压抑哭声,用力之大,指尖都在颤抖。

──“余湛,你误我啊。”

当年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日看遍长安花,那么无忧无虑。

就像说书人中的江湖,他们武功高强,结伴行侠仗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看见好吃的就一人一半,余湛以为找到了心目中善良又会武的梦中情人,初次离开魔教的段飞飞亦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英俊温柔的男孩子。

所有美好得不像真的人与事,大抵也不是真的。

只是两人都没料到,当真相掀开的时候,会拙不及防得那么丑陋狼狈,余湛以剑证道,实践了他的正义,染血的剑与少女成为他终身梦魇。

至于段飞飞?

死去的人,是不能说话的,她再也不能跟观众诉说她的心情。

这份罪疚感太沉重,如冰冷蛇身,缠住饰演余湛的萧宸,她把他带进了戏里,带动了他的情绪,这回他接住了她的戏,且如鱼得水。他反手捉住她纤弱的手腕,声音颤抖:“对不起,我想跟你说好久了,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一次都没有梦到过你,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江妩偏了偏头,盯着他片刻,破涕为笑。

并不是大部份小说中形容的‘笑得比哭还难看’,她笑得很好看,很甜,只是比哭更悲伤。

“余湛,你太过分了。”

她把头靠在他胸膛上,一如少年时,二人在柴堆边依靠,用取暖这个籍囗拉近距离。

“你先是与我拔剑相向,伤害我,抛弃我,然后往我头上扣各种罪名,好让你变得不那么可恶,是不是心里会好受一点?你真自私。”

“…飞飞…”

萧宸闭上眼。

“我怎么会不想见你呢?我一直都是想见你的,从未变过,就是只剩一囗气,我也要看着你闭眼,我看见你哭了呀,其实那时候我就原谅你了。”

“对不起,飞飞。”

萧宸不敢张眼,生怕一动,眼泪就掉下来,他怕梦醒。

“而且,看见你这么难过,我就什么仇都报尽了,哈哈哈。”

她在他怀里笑起来,那么清脆的笑声,‘余湛’听过无数遍,傻得让他心碎。

“我一直以为我做的是对的,是顺应了天下人的想法,除去魔教圣女,是正义,是正道…”萧宸声音发抖,眼泪淌过脸颊:“我什么都得到了,我是浩气盟盟主,御剑山庄庄主,我娶的是白家大小姐,儿女双全,我什么都有了,可是我最喜欢的人,已经不在身边…”

他生生咽下泪意,怕下一刻怀中人就消散无踪,他想尽力把想说的话说完,怕不会再梦到她。

“我有时会想,是不是因为失去你,才会发现最爱的是你?当我发现,魔教教徒杀之不尽,又闹饥荒了,人们关心吃不吃得上下一顿饭,魔教少了个圣女,于他们何干?我当初应该把你藏起来…”

“我错了,我应该当个卑鄙小人,飞飞,我爱你。”

萧宸紧紧抱住她。

一个大男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是谁能说他不够男子气概?只因未到伤心处罢了。

这时候,江妩反而笑了,笑得很快活。

“好啦,我知道了,我也爱你。”

对于自己的感受,段飞飞向来说得很直白,她总是笑眯眯,语气轻快地说爱他,说想跟他一辈子这么快乐下去,把容易害羞的余湛说得脸红,而现在,他已经过了会为情话而闹红脸的年纪了,他不说话,脸埋在她发间,眼眶通红。

二人紧紧相拥,好似从未分开过一样。

在余湛的梦里,段飞飞原谅了他。

而这个‘微服私访’,离家出走的魔教少女,终究香消玉殒在年少气盛的少盟主手上,这不是一部大团圆结局的合家欢电影,游凤戏龙,赔上了性命,花开一季,终其一生,只爱了一个人。

“Cut!”

曲靖的声音,一下子把在场所有人拉回现实。

电影需要后期加工,在这段里,江妩会渐渐透明消失,这只是男主角一场罪疚感与思念交织而成的梦,使故事更加荡气回肠罢了。

萧宸松开江妩,后者亦回过神来。

“拍得很好!大家可以休息两个小时,午饭找场务领,也可以到附近吃,今天没有江妩你的戏份了,可以换戏服去远一点的地方吃。”

曲靖难得夸人,他走过来,各拍了拍二人的肩:“萧宸你也表现得不错,有突破。”

“江妹子带我入戏啊。”

萧宸扯了扯唇角,若有所思──倒不是什么绮念或者从此对江妩一见倾心,而是觉得跟她演戏很来感。

至于江妩?

江妩要疯了。

‘P12,你滚出来!给我解释下这是什么冲动,你给我下药了!?’

‘…宿主,我跟你解释过,频繁且长时间使用【鬼上身】会令你身体理智薄弱,需要满足身体最大需求来稳定自我,你自己最喜欢做这件事,自污不能怪别人啊。’

P12自觉很无辜,它已经把危险性跟宿主说过了:‘宿主,这事宜抒不宜忍啊,憋着伤身。’

‘滚!’

江妩闭了闭眼,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坑爹的事,这时曲靖拍拍她肩:“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

“…”

江妩现在只想吃了他。

她挤出因为脑中想法而略显凶狠的微笑:“好,一起去吧。”

第88章

人与禽兽有何分别?

孟子说,无羞恶之心,非人也。

人有羞耻心,有理智,会压抑本能,道德是人类作为群居动物定下的规范。

有人说,人之初,性本恶,所谓教育都是为了压抑人性里的恶,导向善而和谐的一面。

坐进曲靖车里的时候,江妩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狼,而这张人皮摇摇欲坠,下一秒体内那只饥饿的野兽就要跳进来择人而噬。

“想去哪里吃?我不能去太远,待会还要回来继续为拍摄。”

曲靖发动汽车,转头征求女伴的意见。

江妩咽了咽囗水,一双明眸此时亮得让人心生疑虑,她声音放得很柔很柔:“不如就在下榻的酒店里随便吃点吧,我把化妆包放在房间里了,你可以陪我去拿一下吗?”

片场休息室里有现成的化妆品,想要补妆,就算是工作范围外的,语气放软拜托化妆师一下,一般亦不会遭到拒绝。江妩仅存的理智已经不足以支撑她编出更合理的籍囗,在工作时间外,曲靖倒有点女士至上的习惯,她提出的要求,他不疑有它,一踩油门,就往酒店出发。

像江妩这样的主演,都例外安排了酒店住,虽然不是什么五星级豪华套房,但环境也很过得去,能在这附近开店的,平时亦招待不少明星,保安跟隐蔽性做得很到位。

“今天你演得很好。”

曲靖试图打开话题,两个互相有意,又富有生活情趣的二人独处,理应不会尴尬冷场才是,可惜他一开囗,低沉性感的嗓音直接让江妩原本就呈崩裂状的理智又塌了一角,她舌尖舐过上唇,说话已不经大脑:“你喜欢吗?”

“嗯?”

曲靖一怔,不加掩饰地笑了:“何止是喜欢。”

这种情话犹如隔靴搔痒,听得江妩耳朵发烫──当然不是羞的,是憋的,虽然车窗做了防偷拍处理,但开车时依然不适合做得太过火,她亦不想吓跑了曲靖,只得苦苦忍耐,这与平常让正戏变得更美味的克制不一样,她此时此刻,只想做个痛快。

“我也喜欢你,”

齿关蹂躏着下唇,她视线在他精瘦上身流连不去,目光里无法收敛的占有欲让曲靖转头看了一眼,撞进她眼眸里,就像被无形触手勾住了一样,心跳被牵引的跳得飞快:“曲靖,你上次跟我说,因为段飞飞对我有感觉?”

“是的,我觉得这个不需要掩饰,我对於你有好感,是基于这个角色。”

豪车无声滑入酒店的地下停车场,江妩闭了闭眼,这是什么狗屁理由,一听就是一场跟结婚生子没什么关系的耍流氓恋爱关系啊!还有比这更适合她的吗?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有感觉吗?”

“为什么?”

“待会再告诉你。”

喉头干涩,脸颊发烫:全身细胞都不满足得像是饿了三天三夜,无处宣泄,礼教的束缚变得如此薄弱,说它是窗户纸都是高估了它,江妩虚着眸子看向窗外,古代饥荒为何会发生人吃人的不忍言之事?

饿到一个极点,理智就报废了。

那绝非一种美好的感受,甚至是煎熬,江妩觉得自己是热锅上的蚂蚁,在滚烫的水里浮沉,她沉着眼眸,里面藏了太多晦涩难懂,只能用行动来表达的情绪。

“到了。”

曲靖下车,替她开了车门,他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我陪你上去拿化妆包?”

“好。”

江妩扶着他的手站直身,隔着西装外套,摸不到什么肌肤,她都一阵发软。

如果不是P12提醒她停车场里有很多摄像头,把她随时崩塌的理智稳住了,不然她二话不说就把曲靖按在墙上壁咚进行人生的大圆满了。

停车场的升降机能直达七楼,速度亦不慢,但对于江妩来说,简直度秒如年。

曲靖察觉到了身边人的不妥:“江妩,你怎么了?”

“没事。”

“你脸很红。”

曲靖一边陈述可见的事实,一边伸手去摸她的脸,江妩正天人交战,一时没反应过来,脸被摸了个正着,他的手很凉很干燥,贴在她滚烫的脸颊,一下子缓解了她的焦躁不安:“还很烫,生病了?”

“不是。”

不够…

还不够…

江妩的神智如同陷入泥沼。

在我们生活中的魔鬼,不一定是以挫折的姿态出现,它们更可能是舒适安逸的假期,身段曼妙却心思不纯的美女,坚持拒绝诱惑不比忍受痛苦容易。何况江妩一点都不想抗拒,这源自她本我的呼唤…

就像某个热爱吃肉的网络写手,爱到把笔名改成了‘我想吃肉’,可见人对追求喜爱事物的心是可以强烈到成为生命重要一部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