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头三尺有神明,到底是什么意思?

等等,举头三尺?他抬起头,看见一栋正在修建的居民楼,二楼的阳台上站了一个人,一个女人,长相很眼熟。

那个女人拿着一只弩,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想要跑,双腿却有些不听使唤,空中发出“呼”的一声轻响,他只觉得额头上一冷,缓缓地跪了下来。

周围的行人尖叫起来,看着这个额头上插了一根箭的男人,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任何生机了。

【7】

两个月后,戚鹏飞收到一封信,信上只有收信人地址。

他立刻猜到,寄信人,应该就是杀死老金的人。这两个月内,警方部署了相当大的警力搜寻他,但一无所获,那条街上人来人往,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见凶手,而建楼的工人们,因为很长时间没有拿到工钱,正在罢工,那栋楼里,一个人也没有。

有的时候,摆在眼前的东西,反而不会有人去注意。那个人,必定是穿着一身不起眼的衣服,提着一只不起眼的包,谁会相信,那个包里竟然放了一把杀人的弩。

信不长,但戚鹏飞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戚警官:

你好。

相信你已经猜到我是谁了。没错,是我杀了金法医,不仅如此,我还是杀死谷巍然、方怀、姜明辉的凶手。

你肯定要问,凶手不是小雪吗?不,不是,当年确实是她杀死了那两个抢匪,还伤了幕后主使人金法医一枪。她的父亲替她而死,她很痛苦,这么多年,我一直看在眼里,我是她的姐姐啊,虽然没有血缘关系。我的父亲是个混蛋,只知道喝酒打我,这十多年来,我和她相依为命,比亲姐妹还要亲。我曾经发誓,一定要替小雪杀了那些陷害她父亲的人,即使下地狱也在所不惜。

我的力气从小就很大,十三岁的时候父亲就不敢打我了,我买了仿真枪,自制了弩,天天在家里练习。

我发现,我越来越冷血,当我打算开始复仇的时候,我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杀手了。

谷巍然看见我的时候很吃惊,他到死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难以置信,第一次杀人竟然一点都没有犹豫,也不觉得可怕,杀了他之后,我将珠宝塞进他的嘴里,这些罪恶的东西,是当年小雪从那两个混蛋手里拿到的尾款。

方怀一直心怀愧疚,我原本想杀他,但表明身份之后,他忽然向我跪地求饶,希望我能够原谅他,我告诉他,除非他死了。他果然照做了,他拿了我的珠宝,从天台一跃而下。

苏岸清的枪,是我做的手脚,作为她的女朋友,这似乎是很简单的事情。当年,是他的父亲将小雪的父亲抓捕,送上了刑场。

最后一个是姜明辉,小雪一直反对我杀人,甚至想要阻止我,方怀死后,她从我这里将手枪抢走了,但天意弄人,她的包被盗墓贼抢走,我又夺回了枪。那天,她本来是到医院阻止我的,但来迟一步。她抢过枪,要我走,我怎么可能让她代替我受罪?但她以死相逼,如果我不走,她就自杀。我只有离开,你不知道,当我在楼下看到她跃下时是多么痛苦,如果我知道她要寻死,我一定不会走!

说什么都晚了,我拿了小雪的手表,我要戴着它,去找最后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你尊敬的金法医。

相信你已经猜到我是谁了,我的名字叫宋琪。

我会选择一个适合我的地方,结束一切,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义之士,只是自私地为了复仇罢了。

但我始终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

第九章 初夏的黑气球

〔曾经,她离幸福那么的近,近得仿佛触手可及,却最终失之交臂。〕

第一次看到那个卖气球的小女孩是在初夏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个时候阿钰正在看书。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独自一人坐在巴士站牌边看书,她喜欢那种阳光照在身上和书页上的感觉,身下的坐椅温暖而明亮。

阿钰的镇子是一个很小的小镇,几乎每个人都互相认识,车也少,人们总喜欢骑着自行车悠闲地来去,享受最暖和的阳光和最新鲜的空气。

那是一个陌生的小女孩,阿钰从没见过她。但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阿钰就被她独特的气质吸引住了。她站在街的对面,有一双很大很幽深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和漆黑的眸子混合在一起,闪着黑珍珠一般迷人的光芒。她的皮肤很白,身上穿着一条像睡衣般的白色裙子,迎风飘动的裙摆滚着色泽明丽的蕾丝,就像一个不小心落入凡间的天使。

但她手中的气球却是黑色的,刺目的黑色,就像她黑夜般的眸子,和她长长的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长发融合在一起,葡萄般飘在她的身后,白色的线汇成一捆,被她紧紧握在手里。

阿钰愣愣地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感情,却像刀一样刺进她的心里,仿佛那一瞬间被剥光了衣服,看得彻彻底底,看尽了她心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秘密。

她突然想要逃离,手中的书被她握得扭曲,光洁的纸皱出一条条丑陋的折痕。

这个时候,一对母子从长街的尽头走来,那是一双漂亮的人儿,母亲束着长发,白衬衣明丽而朴质,孩子短发明眸,一张秀气的脸蛋纯洁而天真。

他们一边说笑一边缓缓地走过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每一个眼神,每一声清脆的嗓音,都仿佛洪流一般,感染着周围的每一个人,令温暖在每一张脸上晕染、蔓延。

待两人走得近了,卖气球的女孩突然开口,说,请问,要气球吗?

那是阿钰第一次听到女孩的嗓音,清澈而透明,就像夏日里的薄荷。

小男孩愣愣地看着她和那只伸过来的手,眸子里瞬间有一丝微光闪过,然后他笑了,笑得如先前一般纯,一般的甜,迫不及待地接过气球,向母亲撒娇道,妈妈,妈妈,买给我,买给我。

女子的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她拍拍男孩的头,说,好呀,妈妈买给你。

阿钰看着这再寻常不过的一幕,却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温暖和爱意,像在看一场木偶剧,演绎着别人的故事。

阿钰。一个温柔而充满朝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青然。

青然是个男孩,一个很英俊很帅气的男孩,喜欢穿“耐克”的运动衫“耐克”的球鞋背“耐克”的背包,眸子明亮而温暖,像初夏午后的阳光。在凝华学园里,只要他的眼光扫过,就会晕倒一大片女生,他在球场上的身影,永远是女生们追逐的对象,而阿钰忧郁略带幽雅的淡粉色身影,却是他追逐的对象。

青然喜欢阿钰,是整个凝华学园公开的秘密,从高一开始,青然几乎天天送阿钰回家,不管刮风还是下雨,烈日还是天阴,他总是站在她的身旁,和她并肩走在夕阳中,不管她是多么的冰冷多么的不耐。

因此阿钰几乎成了凝华学园高中部所有女生嫉妒和憎恨的对象,为她的冷漠,为他的痴。

阿钰没有回过头去看青然,当她再次集中精力望向街对面时,那对母子已经不在了,只剩下那卖气球的小女孩还站在原处,眼神依旧毫无表情,身后的黑气球微微涌动。

那一瞬间阿钰有些茫然,刚刚那一幕在她的记忆里变得好遥远,她不禁怀疑,方才真的有对母子从这里经过么?他们真的买过小女孩的气球么?

阿钰。青然站在她的身后,毫不介意她的冷漠,脸上依旧洋溢着开朗的笑,看书看累了吧?我送你回家。

阿钰再次见到那对母子是在第二天的上午,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天,她本打算仍然到站牌旁看书,但当她经过一栋临街的公寓时,看到了那充满了恐惧与鲜血的一幕。

当时她站在路边的人行道上,步子缓慢。突然之间,空中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她不禁抬头,看到一团黑色从公寓其中一个窗口跃了下来,在空中划下一道优美的平行于公寓的直线,最后重重地摔落在地上,绽开一朵妖娆而艳丽的红花。

那是阿钰第一次亲眼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逝去,摔下来的孩子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脸部肌肉扭曲成不可想象的形状,圆睁的眼,微张的嘴,发皱的鼻,都涌出了鲜红的血液,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道狰狞血痕。

阿钰愣在那里,良久不能回过神来,只能看着年轻慈祥的母亲从公寓大门跌跌撞撞地奔出,头发乱蓬蓬地披散在脑后,发疯似地扑到小男孩身上痛哭,哭声沙哑,已经不像人类的嗓音。在他们的身后,阿钰看到了那只黑色的气球,黑得像小女孩的眼睛,轻轻地往上飘,打着缓慢的旋,升入万里无云的晴空,消失不见。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说话声、议论声越来越大。阿钰想要尖叫,想要将心中所有恐惧和震惊都吐出来,但她却叫不出来,就像有团棉花塞在她的胸膛里,越来越大,越来越实,直到喘不过气来。

阿钰到站牌的时候青然已经等了很久了,他看着失魂落魄的她,说,你怎么了?

阿钰没有回答,坐在长木椅上,像丢了魂,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和她惨白的脸映在一起,更显如云似雪。

青然着急了,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阿钰依然无语,眼神空洞。

青然沉默,良久,他突然抓住阿钰的手,拉着她便向大路的尽头跑去。

阿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看着一头碎大随风飞舞的青然,说,你要干什么?你要带我到哪儿去?

带你去看件东西!青然转过头,脸上是盎然的笑意,从他的嘴角激荡开来,蔓进阿钰的心里,让她感到一丝融融的暖意。

小镇的尽头是整片整片的农田,山青水秀,晴空万里。

阿钰一直认为油菜花是世上最俗气最平凡的花种,不仅名字俗气,连果实做成的东西也俗不可耐。但当她看到那片油菜花田的时候,却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感动,明亮的黄色从他脚下开始,一直蔓延到山的尽头,然后再继续蔓延下去。初夏的阳光照在花田上,明黄的花朵异样的耀眼,随着微风翻起一道一道的波浪,从山的一边蔓延到山的那一边,周而复始。

青然大声地吆喝着,紧紧握着阿钰的手,拉着她在花田里飞奔。他爽朗的笑声激荡在浩瀚的山原,每一声都敲在阿钰的心里。

他们跑了很久,直到没有一点力气,筋疲力尽地倒在花丛里,周围是混合着泥土的花香,清淡,纯雅,充满了农村质朴的气息。

青然说,怎么样?现在开心了吧?

阿钰没有回答,轻松地闭着眼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酡红,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滴,嘴角带起一丝温柔的笑。

好久了呢?她有多久没有这样畅快地跑过了呢?她已经不记得了,过去所经历过的种种,都像是一场梦,那么那么遥远的梦,遥远得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过了几生几世。

如果她可以爱青然,该有多好啊。

那一瞬间她突然有想哭的冲动,耳边青然的唠叨变得好遥远,却那么亲切。她努力挣开眼,想要压制住即将汹涌而出的泪水,却看见了一团刺目的黑色。

阿钰一惊,双眼圆睁,看着那只纯黑色的气球缓缓地从花田中升起来,摇摇晃晃地往上升,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气球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如同无数双圆睁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一直穿过她的衣服,穿过她的肌肤,盯进她的心里。

顷刻之间黑气球已经铺天盖地,将蔚蓝的天空遮成了一道黑暗的天幕,向她压来。

阿钰尖叫一声,像受了炮烙一般从地上跳起来,没命地一阵猛跑。不要!不要!不要追我!不要追我!她尖声呼喊,恐惧像藤蔓植物一般在她的身体里疯狂地蔓延,每一个毛孔,每一个指尖,每一根头发都仿佛在颤抖。她又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那个天昏地暗的晚上,在那个没有一丝星光的夜里,她第一次那么地接近死亡。

恍惚之间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上了她的腰,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她惊慌失措地乱踢乱蹬,嘶哑地狂叫,头发随着剧烈的震动狂乱地舞,重重扫在抱她的人脸上。

阿钰!睁开眼睛!快睁开眼睛!看着我!是我!熟悉的嗓音,温柔的语调,让阿钰充满恐惧和疯狂的心刹那之间安静下来。睁开眼,阿钰看到了那张俊美满是阳光的脸,那么的那么的暖和。气球的阴影在一瞬间散开了,阿钰哭着扑进他的怀里,和他紧紧相拥。他的手很温暖,身上有阳光的味道,每一句安慰的话语都让他感动不已。她真的很想对他说,为什么十年前,我没有遇到你?

天色已经晚了,青然什么也没说,背着阿钰往回走。他们走的路上有紫色和白色的小花,三三两两的榕树绰绰约约,长街的尽头是一片林立的高楼。

阿钰靠在青然的背上,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像小时候妈妈晒过的被子。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青然的头发在傍晚的阳光下变成了好看的栗色,晃亮了阿钰的眼。那是她第一次那么强烈地希望这条回家的路,能够就这样永远永远地走下去…

再次见到卖气球的女孩是在两天之后的清晨,阿钰捧着厚得像砖块一样的《莎士比亚全集》到城西公园里看书。那里有一座很美的喷水池,每天早晚七点,汩汩的泉水便会从安装在池底的圆筒里喷出,在空中漫起一层淡淡的水雾。

阿钰看到她的时候她正把一只黑色的气球卖给一个落魄的青年。那青年穿着十年前流行过的皮夹克,一双黑皮鞋像是好几年没擦过,上面粘满了污秽的泥土。

落魄青年从女孩手中接过长长的白线,目光呆滞地往树林走去,渐渐隐入茂密的树林里,黑色的气球也不知所踪。

阿钰想要冲过去告诉他那是会把人带向死亡的气球,想要从他手中抢过白线,扔回给那个穿白衣像天使一样的女孩。但她无法挪动脚步,两条腿仿佛灌满了铅。

小女孩抱着气球,眼神冰冷,两人就这样对恃着,落魄青年消失的森林腾起几只雪白的飞鸟,扑愣愣地冲上天空,在水兰色的苍穹下划出刺目的伤口。

冷汗顺着阿钰光滑而洁白的脸颊落下,在她粉红色的领口晕开一朵朵淡淡的小花。

她说,你是谁?

我是天使。女孩轻启朱唇,露出一排白得像骨头一般的贝齿,我的职责,是散播不幸与绝望。

她转过身,抱着气球一步一步向草坪的尽头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里,轻轻盈盈,没有一丝重量。

人们在公园的枫树林里发现了落魄青年的尸体,那个时候他挂在一根枯黄破败的树枝上,一头又脏又乱的长发遮盖着他丑陋的满是胡渣的脸。他的手上紧紧握着一根白色的长线,白线的那一头,是那只黑色的气球,隐在枯树的枝桠里,宛如树怪凶残的眼睛。

阿钰还是喜欢在站牌旁的长椅上看书,每天有无数的行人从这里走过,有的上车,有的下车,脸上总是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初夏的阳光略微有些刺眼,却无比美好,小镇的生活还是和以前一样平静。但是阿钰知道,这个城市已经被种下了不安因子,黑色的气球是它永远的噩梦。

阿钰希望这场梦能够快点醒来,虽然从十年前开始,她就不曾有过色彩斑斓的美梦。

青然不是个懂得烂漫的男孩,他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送阿钰一束俗不可耐的油菜花,黄色的花瓣很温暖,有阳光的味道,就像他的脸。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如流水。小镇上的人们总会看到镇西的车站前坐着一对怀抱油菜花的大孩子,他们那么漂亮,身上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和身后开满蔷薇的花丛映在一起,像一幅画。

凝华学园里开始流传两人的故事,阿钰用淡然的眼神迎来送往,她的身上堆积着女生们嫉妒的目光和越来越恶毒的流言。

装什么清纯,她们说,早就知道你以前拒绝青然是欲擒故纵的伎俩了。

阿钰一笑置之,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永远都不可能和青然在一起,他的肩膀再宽广,也托不起她沉重的人生。

她终于又见到了那个卖气球的女孩,就像第一次见她那样,抱着长长的白线,站在街的另一边。

青然坐在阿钰的身旁,天南地北地瞎侃,仿佛在他的眼中,那个小女孩不过是一团虚无的幻影。然后,她看到了一个六十岁左右男人,提着一只黑色的公文包从长街尽头走来,他的脸上和身上布满了厚厚的脂肪,眼睛小得成了一根线,镶嵌在鼻子和眉毛之间。

这是我们新来的老师。青然说,教我们数学,听说是从省城调来的,还是高级教师呢。

阿钰默然,冷冷地看着那个男人越走越近,那张肥厚的脸上渐渐堆满和蔼的笑容。

在看书呐?他望了望阿钰手中的莎士比亚全集,笑得像朵花,看书好啊,年轻人就是该多看看书。

他唠叨着从两人身边走了过去,手上拿着一根白线,线的另一头,是黑色的气球。

阿钰知道,该来的始终要来。

然后他死了,死在自己的办公室,被人捅了二十多刀,鲜血染红了他肥胖的身体和办公室洁白的瓷砖地板。听人说,那场景就像是地狱,血的地狱。

凶手真是残忍。青然义愤填膺地坐在长椅上,握着拳头说,那么好的老师他居然也会忍心杀。如果让我碰到那个万恶的匪徒,我一定…

阿钰抬头看着蔚蓝的苍穹,天空真的很美,美得像传说中的大海,海水清澈,在阳光下泛起点点银色的荧光。偶尔有一两只飞鸟划过,洁白的翅膀刺痛她的眼睛。

阿钰,你倒是说话啊!旁边的青然不满地说,你也觉得那个凶手很可恶吧?

老师…是我杀的。

阿钰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在谈论天气,青然愣愣地看着阳光下无比圣洁的她,哈哈大笑,说,你真爱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阿钰看向自己的左手,食指上缠着一根白色的线,顺着那根线一直看上去,另一头连着的是一只黑色的气球。

人,真的是我杀的。

阿钰站起身子,她看见卖气球的小女孩正站在街的另一边,幽深漆黑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她拿着气球向女孩走去,缓缓的步子轻轻踏在水泥地面上。在那一瞬间,她的意识有些模糊,眼前的风景扭曲、重组,变成一道漆黑的梦。

十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天空中没有一丝星光,九岁的阿钰在街边的小摊买了一只黑色的气球,像得到了世上最美好的宝贝,将它紧紧缠在食指上,在小区里快乐地奔跑,直到一个行人也没有,昏黄的路灯闪动森然诡异的光。

她记得,那个时候她有一双很大很幽深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和漆黑的眸子混合在一起,闪着黑珍珠一般迷人的光芒。她的皮肤很白,穿着一件漂亮的睡衣般的白色裙子,裙摆处镶嵌着色泽明丽的蕾丝,像一个不小心落入凡间的天使。

突然,从路灯的阴影里闪出一个面目邪恶的中年男人,脸上和肚子上布满厚厚的脂肪,眼睛小得成了一根线,镶嵌在眉毛和鼻子之间。

他看着她诡异地笑,粗粗的手臂上满是丑陋的黄毛。他向她伸出了手,环上她的腰,将她抱起来,拖入路灯的阴影里。

她想挣扎,想反抗,但幼小得没有一丝力气的她只能看着自己的裙子被撕成碎片,连同她纯洁无垢的心。

气球的线断开了,黑色的气球打着旋向天空升去,直到消失在漆黑的夜空里。

那是她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景象。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笑,再也不穿白色的裙子,再也不会和任何一个男孩在一起。

然后她听到一声刺耳的汽车刹车声和青然撕心裂肺的惨叫。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身体轻盈,没有一丝重量。

她知道生命已经开始从她这个千创百孔的身体里渐渐剥离,在最后的意识里她看到了青然的脸,满是眼泪的脸,呼喊着她的名字。他说,你不要死呀,不要死呀,我还要带你去看油菜花田呢,我要每天都送你油菜花。

他还是这么不浪漫。阿钰笑着想,她真的很想告诉他,她已经渐渐喜欢上了那片明黄色的花田,喜欢上了他身上淡淡的阳光味道,像小时候妈妈晒过的被子。那个他背她回家的黄昏,是她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美好。她几乎要以为自己也和别的女孩子一样纯洁了,几乎就要相信自己也能得到幸福。

曾经,她离幸福那么的近,近得仿佛触手可及,却最终失之交臂。

但是她又看到了那个男人,当年她离开省城,以为再也不会见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是他还是出现在她的面前,带着同样委琐的笑容,和同样令人恶心的老师面具。

她不能原谅他,从她拿着锋利的水果刀刺那只猪第一刀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永远也不能回到那片油菜花田了。

那个美丽的黄昏,终于成了十年来她所做过的唯一一个色彩斑斓的梦。

青然的呼唤声越来越遥远,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天空好蓝好蓝,她又看到了那个卖气球的小女孩,那张脸那么熟悉,熟悉得仿佛就是十年前的噩梦。

她放开了手,无数黑色的气球成群结队地向空中升去,散成无数个黑点,再慢慢蔓延,将天空遮开一道漆黑的天幕。

青然,那个站牌是你每天上学一定要经过的地方,所以我喜欢坐在那里,一边看书一边享受阳光。

青然,我喜欢…

第十章 樱花杀

〔也许,一切自有天意。〕

从张家坝二手市场里出来,杨琪觉得连天空都是蓝色的。

她得意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黑色手机,26万色TFT屏,功能强大,可以拍照和摄影,九成新,这样的东西,价格竟然超乎寻常的便宜,让杨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也许是上天怜悯吧,毕竟她才刚刚丢了一个手机和一个小灵通啊。

说起这件事情,杨琪就觉得胸口里积了一团闷气,无处发泄。因为上学期成绩优异,她拿到了奖学金,寒假时买了一个新款手机和小灵通,谁知道刚刚开学,还没在手里捂热,就被人偷了,气得她三天都没吃下饭,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在阳台上狼嚎几声,恨不得将那小偷千刀万剐。

话虽如此,但日子始终是要过的,奖学金已经所剩无几,她只得灰溜溜地跑到学校附近的二手市场。原本她已经做好了买破烂机的打算,就在最绝望的时候,她走进了一家奇怪的店铺。

一直到现在她都觉得那间铺子有些可疑,那是二手市场最偏僻的小巷,平时几乎没什么人光顾,她心情极差,不知怎么就走了进去,里面有几间已经关门的小店铺,卷帘门上布满了灰尘,班驳的招牌靠在门边,阳光打下来,可以清晰地看到门与招牌之间白色的丝线。

就在这样的一个小巷子里,杨琪意外地发现了一间小店铺,店主是个奇怪的瘦高老头,听到她的来意后就从柜台里拿出一个看上去非常新的手机来,对着她阴恻恻地笑,说:“小姐,这个不错,买下吧。”

他的声音就像有一种魔力,让杨琪的脑子里一阵晕眩,再加上手机本身很便宜,她就晕乎乎地捧着手机从店里出来了。

她一边摆弄着手机一边往学校走,手机的游戏功能非常强健,有她十分喜欢的游戏,她对着屏幕打得不亦乐乎。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忽然闻到了一股香味,像是某种花的味道。她奇怪地抬起头,街上人头涌动,周围似乎也没有花店。她奇怪地挠了挠脑袋,难道是她闻错了?

游戏又开始了,她按动手机按纽,那香味却越来越浓,浓得令她微微有些窒息。她扇动鼻翼,仔细闻了闻,却发现香味是从自己手上传来的。她的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拿起手机,凑到鼻下使劲吸了口气,一股异香直入喉头,浪潮般冲进她的肺部,她全身一震,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咳得两颊绯红,不由自主地弯下腰去。

就在弯腰的一刹那,她恍惚之间似乎看到一个人影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那是一个身材非常好的女孩子,穿着一件粉红色的长裙,裙子上面印着一团团锦簇的樱花,开得如火如荼。

她被那条漂亮的裙子吸引,抬起身来,却发现四周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什么穿裙子的女孩。她疑惑地看了看周围的人群,都没有发现那道倩影,只得将目光又移回了手机上,难道是她看错了?

她细细地摸着它,觉得指尖的触觉有些异样,连忙翻过来,却见手机背面的机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刻了一朵樱花。

杨琪奇怪地吸了口气,这手机竟然被人刻了花,之前在店铺里她怎么没发现?

回到寝室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室友们还在自习室里上自习,杨琪坐在床上,百无聊奈,又开始把玩那只手机。她深深地看着那朵樱花,刻得惟妙惟肖,非常逼真,真像是手机上长出了一朵樱花来一般。

看这手机的机型,是适合男孩子用的,它的上一个主人应该是个男人,那么这朵樱花,应该象征着他的恋人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还要卖掉这部手机呢?这手机还很新,应该刚买不久,为什么他还要卖掉它?莫非,他失恋了?

杨琪苦笑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

她开始一项一项地检查手机的各种功能,就在她打开“我的文档”时,一个粉红色的文件夹映入了她的眼帘。她有些惊喜,粉红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不过一般的文件夹都是黄色的,粉红色的倒是第一次见到。

她带着玩味的神情打开了那个文件夹,一张照片立刻跳了出来,充满了整个手机屏幕。

她一下子愣住了。

那是一张奇怪的照片,看样子应该是用这款手机拍摄的,像素不高,画面有些模糊,背景是一棵挺拔的樱花树,上面开满了粉红色的樱花,压满了枝头,几乎将树枝压得垂下来。树下站着两个女孩,其中一个穿着蕾丝花边的白色衬衣,留着一头剪得很清爽的短发,很漂亮。另外一个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裙子,上面印满了樱花,她的身材很好,只是脸却照花了,似乎是拍照时手抖了一下,只是各种颜色混合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