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崇鸿指了指上方,眨眨眼:“是上面派的人,大半年了,什么都不干,就盯着乐仙居里的一个博头,现在人突然被打成这样,我还在发愁该怎么跟上面交代呢。”

“为何要盯着那人?那人有何特别之处?”万荃荆追问。

黎崇鸿叹气,然后对万荃荆拱了拱手:“此乃司内机要,恕小弟不能透漏。”他的话顿了顿,又小声道,“小弟记得万兄曾打听从西南凌霄阁林江月之事,不知道万兄与此女的关系如何,小弟在此多言一句,万兄最好爱惜羽毛,莫要跟此女有任何瓜葛。”

万荃荆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丝毫,假装不解道:“这是为何?莫非一个小丫头也能惹出什么大祸来?”

“能不能小弟就不知道了。”黎崇鸿神秘道,“但此人已经在上面挂了名了。”

“挂了名是指……”

“说不得,说不得。”黎崇鸿晃了晃脑袋。

林江月和招抚的指挥使……也就是隐王之间有什么恩怨?万荃荆心思百转,想到林江月要看文渊阁的典籍,又跟璇玑楼有所牵扯,只怕背后有什么阴谋,他打定决心,要将郑凖严加管束,不能让他再去找那个林江月了。

而被万荃荆念叨的林江月此时正表情不忿地跪在地上,平香和沉香跟着跪在她身后,而吴隐沉着脸坐在她面前。

“姑娘下山才几个月,别的不说,胆子倒是越发见长了。”吴隐冷哼一声,“先前设计万荃荆,才惊五槐社,叫板国子监,大闹璇玑楼,现在更威风了,居然还端了招抚司指挥使的眼线…明天就能闯皇宫了吧?这天下,还有你不敢做的事吗?”

“有!”林江月斩钉截铁道。

“哦?”吴隐挑眉:“说说看。”

“不敢打你!”林江月咬牙切齿道,她要是真的那么无法无天,胆大妄为,哪里还用可怜兮兮地跪在这里?明明她才是二把手,他只是三把手…可这世道,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她技不如人,认了。

吴隐:……

“反正我是忍不下这口气的!这一年来,师父过世了,师姐有家归不得,而我处处被算计,更气人的是,我明知道是谁在算计我,我却无可奈何!”林江月绷着脸异常严肃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与其这样一步一步被人玩死,不如奋力一博,没准真能把那条吃人的蛇给扯出来。”

“那你也不能以身犯险!”吴隐丝毫不妥协道,“你是凌霄阁第六代阁主,怎么能自己去做这种事?你的身手如何还用我跟你说?”

“可我事成了…”林江月被抓住了软肋,语气就弱下来了。

“哼!那是对方太弱!”吴隐脸上完全就是一脸鄙视,“真遇上硬茬,你只怕早就去跟投奔老阁主了。”

林江月:……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啊喂!

“至于昨晚那个王芝兰…”吴隐顿了顿,林江月神色一震,欲要蹦起来,他冷淡一瞥,他撇撇嘴,无奈地又跪了回去,他才缓缓道:“昨夜,我将她追至正阳门附近的一座民宅里,后将她与宅中一老者擒获,费了点劲,从他二人的口中得到了些消息。”

“什么消息?”林江月迫不及待地问道。

吴隐眉头一皱,觉得林江月这说急就急的性子得好生磨练磨练,然后将那二人的话转述一遍。

这二人是一对父女,原是鄱阳城人,后得了上头的命令,尾随林江月一行从饶州来到了京城,后又假借着袁氏远房外甥女王芝兰的名头进了顾家,上头的命令起初是让她与林江月交好,再等候新的指令,岂料林江月进了顾家后对顾家人完全没有结交的意思,她始终找不到机会。

后来上头又改了命令,让她想办法把这药栽到林江月头上,恰好袁氏跟她透漏过想借陈氏拿捏小宋氏的意思,她就穿针引线,推波助澜了一番。

她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暗示袁氏将晴菊拉进来,晴菊自然不会轻率答应,所以她将顾宗璞也扯了进来,唆使顾宗璞将私己物品埋在清风院中,哄得他相信,晴菊呈药,林江月定然会动怒,只要引得顾宗珵看到林江月打伤晴菊,二人必生隔阂,到时候他只需引得长辈搜查林江月的院子,那他与林江月的“私情”就暴露了,即使他娶不成林江月,也必让顾宗珵娶不到。

此女子深谙人性,利用晴菊和顾宗璞想破坏林江月与顾宗珵亲事之心,将他二人拉进袁氏对付小宋氏的谋划中,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最关键的药……将整个顾家和林江月一网打尽。

事实上顾宗璞和晴菊都曾怀疑过她的居心,但她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借口——因为她是袁氏接进来提点小宋氏的,外人都以为她是给顾宗琅当二房来了,她只消说不想做小,看上了更有前程的顾宗瑾,想请二人帮忙成事…他们就相信了,或许他们仍有怀疑,可这事对他们有利,他们便懒得怀疑罢了。

林江月此时此刻只有痛恨自己的份了,顾宗璞对她一直有非份之想,她知道,晴菊对她抱有敌意,她知道,晴梅进了小花园当差,她知道,可这些事情她全都没当回事,结果就被当回事的人加以利用,差点让她折了。

在这之前,林江月做为一个穿越者,尽管一而再被陷害,被刁难,可她对这些古代人始终有一种无法克制的优越感,总觉得自己是从后世而来,智慧与见识绝非大安朝土著能够比的得上的,然而现在,一个此前毫无存在感,她甚至都没正眼瞧过的王芝兰,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设计了这么一个大阴谋,这种审时度势、因势利导的心机,她未必能做到。

她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意识到穿越者并不是先知者,而是跟其他人一样,都是这个时代芸芸众生的一人,同样要受到时间洪流的安排……

她忽然打了一个寒战,抿了抿嘴,问道:“师兄,她有没有说她是哪一边的人?隐王的,还是璇玑楼的?”

“隐王。”

“可确定?”

“她若一个人,或许我们就问不出来了,可她还有一个老父…”

林江月尽量不去探究吴隐究竟如何让王芝兰开口,而是将自己从凌霄阁下山后所有的事仔细过了一遍:坐船遇到张三,鄱阳淮南王府被诬陷然后被刺杀,定婚事后去找林惜彤被刺杀,借助方旃阳和元宵灯会引来了师姐,璇玑楼会师姐后觉得璇玑楼有问题,怀疑苏皇后是穿越者,试探璇玑楼反被要挟,写信回阁吴隐到来,找师姐确认莽盟大会的事,算清苏皇后的宝藏,然后就到了顾家这档事……

“我觉得…是师姐出事了。”林江月开口道。

吴隐掀起眼皮:“理由?”

“我突然就想通了一些事……师姐她一直在回避我们,你觉得真的是因为隐王或者璇玑楼盯上她的原因吗?她是我们凌霄阁的阁主,只须拿捏我们就足以把师姐逼出来了,可对方并没有这样做,为什么?是怕天下悠悠众口么?”林江月顿了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招抚司随便拿捏一个罪名,我们根本毫无办法…所以,必定有什么比我们整个凌霄阁还要重要。”

吴隐似乎是认同了林江月的说法:“继续说。”

“不管是隐王,璇玑楼还是寻幽谷最终的目的应该都是苏皇后的半部《治世天书》宝藏,如果你是苏皇后…你会把它们留给谁?”

“自然是我们的祖师爷周章公主。”吴隐答道,“但苏皇后被南山叛军斩首阵前,那天书被霍同和带入寻幽谷,后来被别路将军徐茂同抢回了上部,不是么?”

“若是被斩首阵前的不是苏皇后呢?”林江月缓缓道。

吴隐神色一惊,正色道:“何出此言!”

“因为苏皇后活着去了寻幽谷。”林江月肯定道。

84、临危终定意 ...

当初见到拉链的时候,她就曾怀疑太/祖或苏皇后其中一人是穿越者,后来张三回话说拉链是从寻幽谷来的,可以推断苏皇后是穿越者的可能性更大,毕竟一个东海渔家孤女,既无名门家世,又无名贤垂青,何来辅佐太/祖定江山之大才?即便是在后代被调侃为穿越者的王莽,其所作所为都可从其家世、经历与学识当中寻到脉络,可苏慕青真的是横空出世,遇到郑铎之前的十几年完全是一片空白,不管是父系还是母系的亲人,都找不到任何一个人了,史书上也仅有“生于东海,渔夫之女,父架船出海,遇风浪,未归。母以洗贝为生,鸡鸣则起,日落才归,后东海之匪犯乱,为躲战乱,与流民北上,后遇流寇,仓皇与母失散”寥寥数语,虚实无从考究。

俗话说,贫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苏慕青当了皇后,大告天下,当年战火走失了的亲人、族人总该知道了吧?居然也没人跳出来当国戚,这完全不符合人性嘛。

天赋异禀、孑然一身、超乎寻常的治世之才、先于时代的发明、嫡庶分明的态度……这不是穿越女的标配是什么?

“我在万荃荆从文渊阁里带出来的书籍中发现一件小事,苏皇后帮太/祖裁剪新衣时曾提到扣链之事,当时只是随口一提,尚未做出来”因为无法向他人提及穿越者的事,林江月便从扣链这件事找切入点,“但最后这个扣链,居然是从寻幽谷传出来了。”

这并不足证明苏皇后活着去了寻幽谷。”吴隐质疑,“当初苏皇后在别宫时被挟持时,身边伺候之人或许也一同跟着被挟持了也不一定。”

“苏皇后当时只是随口一提,那旁人怎就能将她所想之物做出来?”林江月反驳道,“再说了,师兄不觉得苏皇后被霍同和劫持这件事,本身就说不过去吗?”

霍同和挟持苏皇后的目的是为何?史书只写着霍同和是郑铎在东海时就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郑铎登基后,重赏旧时部下,霍同和被提拔为五千营指挥使,可谓荣宠一身,若要真有不满,为何分封之初不提,反而是三年后才突然发难?可纵然是真的对皇帝不满,挟持苏皇后又有何用?皇后没了,可以另立,郑铎怎么看也不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痴情汉,否则怎么会在登基第三年广开后宫?霍同和跟了郑铎这么多年,不可能不了解郑铎这个人,怎么会做这种没意义的事?

吴隐并不是笨蛋,立刻就明白林江月的话中之意,边催促道:“继续说。”

“腿好麻,不想说!”林江月趁机谈条件,大有吴隐不让她起来,她就吊他胃口的打算,吴隐冷冷地瞥了一眼过来,哼了一声,林江月表情一震,她多会察言观色,立刻招呼沉香和平香站起来,赶紧找凳子坐下,使劲揉腿,多少年没挨跪了,吴隐突然给她来了这么一下,真是要了她的老命。

事关重大,吴隐立刻将平香和沉香打发出去,然后盯着林江月:“还不快说!”

“说说说,说到哪儿了?对,师兄你想嘛,苏皇后什么人,可佐治军后,可筹谋军饷,可朝堂献策,若她是男子,今日这天下还姓不姓郑真的难说,不要忘了她还私下藏了一座宝库……”林江月将自己心底的大胆推论缓缓说出来,“你看佩兰书院最初的文训就足以窥探她心目中女子该有之态,出可与男子共达天下,入可安家齐户,坚韧果敢,不做蒲柳女儿,且心志高昂,不委身做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安心居于后宫,跟其他女子共伺一夫?”

吴隐立刻就想到了关键之处:“霍同和逆反是永顺三年,而永顺三年正是……太/祖选妃的那一年。”

“对,我认为苏皇后无法忍受的一点,才决议跟太、祖分道扬镳,故意跟太、祖闹别扭,移居别宫,霍同和挟持苏皇后的说法其实只是掩盖苏皇后离开后宫这件事,不然怎么解释皇后都被人挟持,涉及皇家脸面,太、祖却任之由之,任由其在南山坐大,过了几年才想要去围剿南山?别跟我说江山未稳,无暇分心之类的屁话,对皇帝来说,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女人别的男人抢走了还要令他在意的?”

林江月这一番猜测给吴隐带来的绝不是一般的震惊,不是他不愿相信,而是这种猜测着实异想天开,皇后之位已是天下女子最高的尊容,当了皇后就意味着要母仪天下,就意味着要统领后宫,苏皇后怎会因为这天下人皆知的道理而离开太/祖?这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么。

林江月深知这种事一般人想不通,毕竟现在女人都是以夫为天,可苏皇后若是穿越者,就没什么讲不通的了——我帮你打下天下,结果你当了皇帝后就把我们之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约定给抛到冷宫里去喂狗了,还要我帮忙管你的小三和野种,做你的春秋大梦!一拍两散,从此你娶你的小三生儿子,我带着女儿过我的潇洒日子,谁也别碍着谁!

估计这太、祖一开始也以为苏皇后是一时之气,去别宫散散气就回来了,没想到苏皇后直接斩断了退路,让霍同和带着五千营的人把她和周章公主接走了——被外男劫走了的女人,清白就很难说了,一般人家的老婆可能都当不了了,更不用说母仪天下的皇后了。太、祖一看这事大了,想要追啊,估计苏皇后手上有什么筹码,太、祖投鼠忌器,又或者对苏皇后还抱有天真的期望——毕竟天下的女人谁不想当皇后啊,可最后事实狠狠给他打了两耳光,苏皇后还真不稀罕,而且还有割据南山,起兵谋反的意图,太、祖最后那点夫妻情分立刻就没了,立刻发兵围剿南山。

最后霍同和在阵前挥刀斩落苏皇后人头这件事,究竟是太、祖编造了个故事,让“苏皇后”名正言顺地死去,还是苏皇后自己造了个假,以此迷惑太、祖,这就不得而知了,至于南山之众最后在三军围剿下,退守寻幽谷,太、祖却没有赶尽杀绝,这种事也挺莫名其妙的。

“反正从寻幽谷传出扣链这件事来看,苏皇后当时是肯定没死,”林江月总结道,说了半天,她口水都快说干了,赶紧结尾,“既然苏皇后没死,那天书和宝藏的秘密,她最有可能告诉了周章公主,而周章公主死了之后,谁最有可能知道这个秘密?”

吴隐迟疑道:“你师姐?”

林江月顿时翻了个白眼,鄙视道:“师姐都说了,寻幽谷圣女的功法跟我们凌霄阁亲传功法大同小异,历代隐王每十八年就要跟寻幽谷斗上三年,而师父当年游弦剑名扬天下,你觉得隐王会不知道?所以祖师爷怎么可能会把这么大的秘密传给阁主这么显眼的人?”

吴隐皱了皱眉:“那依你之意,这秘密能传给谁?”

“自然是周章公主的后人。”林江月吐出这几个骇浪惊涛的字,她立刻看到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吴隐猛地站了起来,心里顿时一阵满足,真是有生之年终于看到吴隐变色一幕,真是可歌可泣。

先前林江月说苏皇后的事,吴隐虽然觉得震惊但并不动容,毕竟那都是前人之事,可若周章公主真有这么一个后人,这事可就非同小可了:若苏皇后真如史书而言,刚毅不屈死于阵前,那周章公主的后人可就是太\祖唯一的嫡系了,若苏皇后如林江月所言,实为南山匪众之首,那周章公主的后人本该是凌霄阁和寻幽谷真正的主人……

林江月看到吴隐的脸色都变了,心中喟叹,毕竟一个不好,凌霄阁分分钟就要被团灭的啊。

“所以你猜测你师姐之所以不回凌霄阁的原因是要保护那个人?”吴隐心思百转,凝重之色更重了。

“不然呢,怎么解释师姐既然已经从那伙人手中逃脱了却不回来?”林江月想起自己这一年的经历,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我猜隐王一开始也曾怀疑过我,毕竟一来我有可能是假借弃婴的身份进入凌霄阁,二来我是亲传弟子,怎么看我的嫌疑都很大。”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吴隐反问,看向林江月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

“这王芝兰不是要将我与那后宫作乱的药方扯到一块吗?”林江月叹气道,“若那日她得逞了,这事就会交给镇抚司处置,那最后就会让皇上知道了,你若是隐王,如果我是周章公主的后人,知晓天书和宝藏的秘密,你会把我交给皇上吗?所以啊……必定是确定了我不是,所以才要对我下死手,所以师姐必定是出事了。”

吴隐垂下眸子,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扣动,似乎是在深思林江月话中之意。

“师兄。”林江月轻轻叫唤。

吴隐抬起眸子,林江月抿了抿嘴,正色道:“我们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不然就真的玩完了!”

暗阁自从二十几年前被五大门派联合围剿,元气大伤,后来吴隐主动执掌暗阁后,重新拓展了暗阁的势力,这么多年过去了,究竟暗阁恢复得如何,林江月实在不清楚,可此时此刻,再不启用暗阁,只怕以后凌霄阁双阁就只剩暗阁一阁了。

吴隐却没有立刻回答林江月的话,而是冷静地问到:“如果你的推断是真的……你觉得周章公主的后人会是谁?”

“林惜彤!”林江月不假思索道。

“为何?”

“这还需问?”林江月挑眉,“林惜彤娇蛮暴戾,动不动打骂阁内门徒,可师姐最多只骂一骂,从不责罚,而且林惜彤明明是钦定的阁主接班人,可师姐对她一贯宠溺,从不严加要求,你看看师姐是怎么对我的,我不过是不好好练剑,她就把我踢到后山,一关就关好几年,而且林惜彤跟那个徐正浩私奔,师姐非但没责罚她,还把阁中身手最好的两个丫鬟送去保护她,还有你看看林惜彤的名字,惜,自然是顾惜爱惜之意,彤,彤庭彤庭,不是指皇宫吗?更不用说师姐入京后去找了她,见了我之后还要隐藏在徐家。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林惜彤还跟我说过,师父对她说,她现在的日子有失她的身份,她不该这么苟且过活,她应该活得更有尊严之类的话,这够明显了吧。”

吴隐听完林江月这带着抱怨的一番话,沉思了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再站起来时,面上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寡淡,他缓缓地开口道:“既是如此,暗阁……蛰伏这么多年,应该动一动了。”

85、金口点魁首 ...

做大事最忌讳外行管内行,林江月对暗阁的事一无所知,加上她对吴隐百分百信赖,因而便将启用暗阁之事全权交给吴隐,她眼下还有重要的事——在前往忙莽盟大会之前,必须要将顾家和林星河的事处置好。

虽然袁氏对两个儿媳原就心存不满,可若非林江月一行人的到来,让顾家被隐王盯上,顾家也不会因为一起内宅凶案而差点满盘倾覆,林江月即使再怎么不喜欢顾家的人,也不能昧着良心将顾家一家人拖下水。

林江月带着二香去了顾之锋的院子,刚到院门口就被迎了进去,显然顾之锋也在等着她,进去后,顾之锋正盘腿坐在矮榻上研究象棋棋局,见到她进去,便伸手让她坐在对面。

林江月也没客气,斜坐在对面,低头去看那盘棋,一眼就看出是四大名局之一的“千里独行”,她心中一哂,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谁是傻瓜,只看事关不关己罢了,顾之锋已然看出袁氏一事背后跟凌霄阁相关,既然如此,与其而双方相互提防算计,干脆直接将话挑明。

“兵五进一,”林江月将小兵往前一推,“老太爷真是好雅兴,只是棋局已经摆好,怎么不待对手赴约就自顾自下起来了?未免太没有意思。”

“士六退五。”顾之锋跟着走了一招,意有所指道,“对手棋太臭,也非真心与我讨教棋艺,与其如此,不如一个人自己玩更自在。”

“车四退二,可这棋约已定,临时反悔那就太背信弃义了,”林江月不疾不徐地出招,“失去一个对手倒没什么,只怕这名声传出去了,往后再想找人手谈一局就难了。”

“可对手棋太臭,我若跟他对弈多局,旁人岂不是要误会我与对手旗鼓相当?”顾之锋又打了一个“卒一进一”。

林江月自然一招“车四平五”跟上去,然后一笑,答道:“既是如此,便只下一局便是了,将该下的局下完,好聚好散,您觉得呢?”

顾之锋沉吟片刻,又下了一招“卒一进一”,道:“然也。”

“如此,便一言为定了。”林江月面色一正,拿起第四个兵往前进了一步,认真同顾之锋下起盘“千里独行”局,最后两人不输不赢,正好和局。

林江月带着平香和暗香回到清风楼,沉香终于忍不住问道:“姑娘,您方才跟那顾老太爷下棋时说的话都是啥意思?我怎么没听明白?”

“下棋自然说的就是棋了,还能说什么?”林江月懒洋洋道。

“大老远过去就是下一盘棋,您不像是干这事的人啊。”沉香心直口快道。

“好你个沉香!竟然敢编排我!”林江月怒而愤起,伸手就要去揪沉香的脸蛋,沉香灵巧地避开了,大叫着“姑娘就知道以大欺小”就跑出去了。

林江月又气又笑,什么叫以大欺小,呃,不对,加上上辈子,她都活了三十多岁了……的确是有点以大欺小,她在心里反思了片刻,就吩咐平香去外院把林星河叫进来,平香比沉香听话多了,立刻就去办事了。

林江月没把林星河等来,等来了顾宗珵,她有些意外:“你没回国子监?”

“跟书院告了假。”顾宗珵说着就在林江月旁边坐了下来,“我来是跟你说一声,那边的璞堂兄明日就要回乡帮忙看祖宅去了。”

年纪轻轻,既没成家,又没考取功名,就被放回老家混吃等死,如果没什么意外,一辈子就样子了,对于顾宗璞这种一心想要出人头地的人来说,这大概是对他最严厉的惩罚了。

“你那个丫鬟呢?”

“以下犯上,陷害主家,送官府了。”

顾宗珵的语气十分平静,面上也没什么表情,林江月看不出他的情绪,想了想,说:“有因必有果,他们种下了因,结出的果必然要长到他们身上,你也不必为他们伤神,我觉得以他们二人的性子,不管去了哪里都不会过得太差。”

顾宗珵闻言一怔,半晌才哭笑不得道:“我没为他们二人伤神,他们做错了事,受到惩罚是理所应当。”

“那你摆这副模样做什么?”林江月好生奇怪。

顾宗珵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才问:“我听闻你一早去了东府伯祖父那边,不知道你跟伯祖父是否达成共识……就是关于我们的亲事,还作数不作数?”

林江月挑眉:“你问这话,是想作数还是想不作数?”

“自然是……”顾宗珵差点脱口而出,然后对上林江月太过于直接的目光,那话就说不出口了,一张俊脸就在林江月的眼睁睁之中倏然变红了。

林江月内心大喊冤枉,她就说了一句很正常的话而已啊,又没撩他,这人怎么就脸红了?

“反正我跟先生说了,我要告假,跟你一同去河南。”顾宗珵丢下这么一句话,人就落荒而逃了,留下一脸目瞪口呆的林江月。

他要跟她一同去莽盟大会?她是代表林江灵去刷存在感的,他去干嘛?林江月完全摸不着头脑,正想着要不要追上去把顾宗珵揪回来说清楚,林星河已经进来了,她只能作罢了。

“姑娘找我有何事?”林星河问道。

“马上就是会试了,不知林四哥心中可有定数。”林江月问道。

“不敢辜负姑娘的重托,我定当竭力以赴,不枉姑娘的一番苦心。”林星河郑重其事道,说完还给林江月做了个揖。

林江月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不耐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我都做了应该做的,你安心赴考便可,也莫要把结果看得过重,只需知道,若是拿下魁首自然最好,若是拿不下,我也有别的法子。”

林星河应下了,然后又问起了袁氏一事,他住在外院,双耳不闻窗外事,只一心备考,加上钟嬷嬷把他的院子管得水泄不通,他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听涛得知有这么一出事才跟他说了,他心里一直惦记着。

“这些事你不必费心,我能应付,就算我不行,还有吴师兄呢。”林江月说道,“倒是有一件事我得先知会你一声,吴师兄已经买好了一个宅子,我打算等你考了春闱就从顾家搬出去,你是打算继续住在顾家还是跟我们一块儿?”

林星河思索片刻,道:“我还是住在顾家吧,京城不比叙州,姑娘毕竟待字闺中,与我一个外男住在一块,总归不妥……而且,我住在顾家,也算是给顾家一个安心吧。”

“不必如此……”林江月叹了一声,道,“我与顾老太爷商定了,我与顾宗珵的亲事不会变,但我们凌霄阁与顾家的盟约也只到我们这一辈,成婚后,我要么离开凌霄阁加入顾家,要么顾宗珵离开顾家,跟我回凌霄,后辈就再无瓜葛了。”

“如此也好。”林星河说道,林江月不管怎么看,将来都不是贤妻良母,留在凌霄阁可比留在顾家自在,顾宗珵看起来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住在凌霄阁应当不成问题。

三月,整个大安朝的学子都赶赴京城赶考,初三,春闱在贡院开考,分三场,一场三日,考的分别是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以及策论,一直考到了初十一。

半个月后放榜,林星河不负众望,拿到了会元!状元在望!顾家登时喜气洋洋,一扫前几日的死寂,全家上下终于找到了说笑的理由,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气氛。

而吴隐就是在这一天上门,将林江月接出府的,林江月本也没带多少东西入京,自然也没多少物件要带走,她去寿安堂,与宋氏道别后,便直接离开了顾家。

钟嬷嬷依旧留在外院照看林星河,顾家的下人里,林江月只带走了春娇和春荷。

林江月的离开,让顾家所有的女主子都松了一口气,虽说林江月入京以来给顾家带了不少好处,可说实话,她的做派实在与闺中少女有太多的不同,且对长辈缺乏恭谦礼让之心,走了更让人省心。

顾家的男人却不是这么想的,别看林江月现在挂着凌霄阁的名头,可将来她毕竟是要加入顾家的,与其放任她在外面折腾,还不如把她放在眼皮底下,就算惹出了麻烦,也能赶快补救,把人放出去,无异于放虎归山,想管就难了。可林江月去意已决,他们就是想拦也拦不住,只盼她记着之前的教训,莫要再生出别的事端。顾之锋望着外边的天色,又看了看跟前的棋盘,拿起手中的“将”,轻轻地扣下。

吴隐买的宅子是一个小的三进宅子,买在金刀门京城堂口的附近,那宅子原本是神机营一个千户的宅子,那千户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上司,被撸掉了职务,自然就住不起这等宅子,吴隐凑巧就盘了下来。

吴隐住在一进的倒座房里,挨着街边,林江月自然是住二进的正院里,她直接去了西厢房,留下正房给林江灵。

这也算是乔迁新居了,所以林江月第二天就小小地办了一场,请了顾家的几个姑娘和孙文清等人过来暖一暖宅子。至于方旃阳等长辈,因为家中没有长辈,所以她就送了个帖子,告知一声,就算了。

在这些客人里,顾元瑶大概是最舍不得林江月搬出来的了,她不明白林江月在家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出来住,这宅子既不大,人又少,哪里比得上在顾家自在?

林江月跟她说不清楚道理,便拿婚事当借口:“我与你四哥既已定亲,就不方便再住在你们家了,不然日后成婚时岂不是又娶又嫁,那不就成笑话了?”

姑娘家哪会把亲事挂嘴边的,顾元瑶顿时粉面羞红:“林姐姐真是不知羞……”

羞是什么东西?林江月一笑。

晚上春娇在收拾贺礼时,发现方旃阳遣人过了礼过来,林江月打开一看,是两个卷轴,她先是打开大的那个,是方旃阳仿照她先前那幅画的手法作的仕女图,看得出他这几个月的确用心去专研此道,这大概就是艺术家追求艺术的赤诚了,林江月自问是做不到的。

而小的那幅,打开一看,是一句诗,李白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落款是顾宗珵,林江月仔细品鉴他的字,发现这拜了名师果真是大有不同了,不管是笔锋还是笔意都精进了不少,而且这句话很对她的口味,人生得意须尽欢,人活在世上就要尽情地享受欢乐,不然哪一天你突然就穿越了,一切恢复出厂设置了,先前吃的苦简直就是白吃了,所以得意时便得意,别管以后失意如何,林江月一高兴,就让春娇把画挂在她书房里了。

四月初一,会试中榜的人一同参加殿试,殿试只有一天,只考策论,题目是皇帝随机定的,功名成就全在此一举,这一天,不知道多少人在家烧香拜佛,祈求各路菩萨和地下长眠的祖宗保佑自家的孩子能红榜高中,一举成名。

“你觉得林星河能考取何等名次?”吴隐问道。

“我觉得?自然是状元了。”林江月一边抄着经书一边说道,“他的天份加上我的本事,不拿状元,那就是运气太背了。” “如此笃定?” “不然我为何让你盘下茶香阁?”林江月放下手中的笔,捏着抄满的书页抖了抖,静待墨迹变干,一边说道,“我要让全天下的学子都知道我林江月的名字,让他们知道我林江月说弄出一个状元来就能弄出一个状元来,要让所有学子都想要投入我凌霄阁门下,要让那些想动我脑袋的人明白,想让我消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吴隐默默地看着这个以平常语气说出这番狂妄之言的林江月,心中实在纳闷,林清音和林江灵都不是桀骜自大之人,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一个林江月来呢? 四月初五,殿试放榜,林星河高中榜首,状元及第! 五槐社之人个个瞠目结舌!当初林江月在他们面前打包票说能教出一个状元的话他们可都还没忘呢,林星河就真的当了状元了!这如何不叫他们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