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鸿道:“没有混进刺史府里,恰好有个女人在汀城里的青楼中接客,消息灵通得很。”

李庆成道:“刺史多少岁?嫖妓不?那家青楼是谁家的产业?孙家的?”

唐鸿道:“嫖,青楼名唤满堂春,并非孙家的产业,也非刺史的楼子,孙家一直想霸占了那处…刺史此人是既收贿赂,又办民事的官员,通晓政务,也知道与地方大族往来。”

李庆成道:“既是原本当政时政绩不错,想必也晓得通融之道才对。”

唐鸿道:“刺史孙怀仁今年五十三,正妻不育,小妾为他生了一个儿子,今年二十二岁,上行下效,老子爱去青楼,儿子也花天酒地,不堪重任,孙怀仁对此极是恼火,偶尔还有两父子偶然在满堂春碰面的情况发生,被传为笑柄。”

李庆成莞尔道:“有点意思。”

方青余:“从他身上动手?”

李庆成道:“不急,你俩再去吩咐打探清楚消息,接下来主要是调查孙家与刺史,州尉的交情如何,我还需仔细计划,务必注意别让孙岩发现了,我不想打草惊蛇,这风声,须得在最后一步才放出去。”

第28章 满堂春 …

年关将近,翌日李庆成起得晚,起来用过早饭,头又隐隐作痛。昨夜想的事太多,以至一夜没睡好,起床时方青余与唐鸿都出去办事了,剩个张慕。

李庆成道:“孙诚来过了么,有什么话说?今日你有什么事没有?”

张慕道:“有。”

李庆成抬眼道:“孙岩要请客?”

孙诚既来过而有话说,即将岁末,多半就是接了命令来请客,李庆成一猜就中,张慕只得点头。

李庆成翻阅桌上纸张,那是方青余与唐鸿的消息汇总,淡淡道:“只请了你,没请我对罢。”

张慕一怔,继而点头。

李庆成道:“若打算请我,孙诚说不得要等到我起身了亲自来说,既然说完就走,多半是私下请你,若我所料不差,孙岩还让你寻个由头去碰面,不可让我知晓,对不?”

张慕忙摆手道:“他没有这么说。”

“但多半是有这个意思,以免我起疑。”李庆成一哂道:“孙岩不定觉得我很多疑,你看,我这人确实多疑。”

张慕道:“我不去了。”

李庆成道:“你去罢,且听听他有何说,回来拣些不碍着你们兄弟情谊的话,照实回报我,两边不得罪也就是了。”

张慕站着不动,李庆成没来由地眯起眼,心内略有点气。

张慕欲言又止,最后道:“我不去。”

李庆成道:“去。”

张慕摇头,李庆成道:“我命你去!”

张慕不再吭声,转身走了。

李庆成烦躁不安,头疼,在厅内坐了一早,直至午后实在扛不住,把书卷一扔,对着空空荡荡的厅堂发呆。

李庆成吩咐厅外兵士道:“去个人,让张慕回来,我有话对他说。”

冬日,厅内火盆温暖,李庆成倚在榻上昏昏入睡,梦里依稀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真正的忠臣是赶也赶不走的。”虞帝苍老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既会心生怨忿,便不是尽忠于我,不过是尽忠于虞国。”

“尽忠于虞国,归根到底还是尽忠他自己,博个忠义的名头罢了。”

“此事谁也不许再求情,唐英照,去宣他入午门,埋下刀斧手。”

幼年的李庆成听得那声音威严而残忍,不禁心中恐惧,转身跑出大殿角落。

“庆成?!”虞帝喝道:“谁让太子过来的!带他回来!”

小太子不住喘息,跑出回廊,眼内满是惊恐,不住发抖,身后有司监大声哀求,一路追来。

小太子拔腿就跑,跑着跑着慌不择路,从侧门冲进皇宫,身后追着五六名侍卫,冷不防撞在一个人身上,抬头时吓得没命大叫。

“太子殿下!”

“殿下!”

仆役院中的太监围了上来。

站在厅中的张慕一身布衫褴褛,风尘仆仆,背后负着把刀,脸上带着殷红的灼痕。

“都…退下,退下!”李庆成回过神,左右看看,见已跑到偏殿中,问:“你是谁?”

“你冲撞了殿下!快跪下!”五六名侍卫围着张慕,把他架开。

李庆成忙道不妨,张慕一副少年模样,看着李庆成不作声。

李庆成道:“你…”

少年张慕躬身要跪,李庆成忙道:“起来,他是什么人?”

当即有太监恭敬回道:“回禀殿下,这人是个哑巴,手里拿着字条,从西川前来投奔陛下的,跟着采买的仆役进了宫门外头就不愿走,身无信物,只说寻陛下,现侍卫们都被调去午门外了,我们推他也不走…”

李庆成看着张慕的双眼,忽然想起来了点什么,仔细思索又不真切,遂道:“这人我应当认得,去给他换身衣服,洗个澡。”

张慕点了点头,李庆成道:“父皇…父皇有事。”

李庆成终于定了神,吩咐道:“待会把他带到龙央殿里来…就这样,嗯,就这么定了。”

张慕进了皇宫,收拾完后仍身着一袭黑衣,站在龙央殿外。

八岁的李庆成站在殿里挨板子,手掌被大学士打得啪啪作响,半边右手肿得老高。

“先生让你留在书房内念书。”大学士道:“为何又跑到大殿上去?你今日险些坏了陛下的大事!这一顿板子须得记清楚…”

李庆成痛得眼里泪水滚来滚去,大学士又道:“换手。”

张慕站在殿外听,李庆成眼角余光一瞥:“先生…等等。”

“找点吃的,先给外头那人填肚子。”李庆成抬着红肿的手吩咐太监:“寻件衣服给他换上,上回四叔家侍卫穿的黑袍挺好看,给他一件。完事了,先生打吧。”

大学士无可奈何摇头,张慕前去领了侍卫武袍换上,身材颀长,肩膀坚宽,手脚修长,在龙央殿的边厢里吃饭。

当天午门外,虞帝李谋将一名跟随自己打天下的武官召进午门杀了,再诛了那人九族。那天张慕便在龙央殿中住了一晚上,翌日小太子上御书房挨教训时战战兢兢提了此事,李谋才亲自将张慕唤来,在御书房内仔细询问。

李谋问了不少话,李庆成也听不懂,更记不得,只记得李谋问了足足一下午,那名唤张慕的哑巴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李庆成心想:这人是父皇认识的,说不定要封给他个大官了。

最后李谋也没看他的信物,更什么也没赏他,最后打发他去龙央殿外当太子侍卫。

那时的李庆成颇觉蹊跷,这人像是受了不少苦,来投奔皇帝,怎么就当个侍卫?数日后朝皇后提及时,方皇后笑得花枝乱颤。

“当你的侍卫,不就是最大的官儿了么?”方皇后捏了捏李庆成的脸:“你是太子,来日可是要当皇帝的,天底下再没有官儿,能比你亲近的人更大了,是也不是?”

李庆成这才明白过来,然而他对张慕全无半分感情,不过是觉得他扮相奇异,背后又有把大刀,威风得很。

初见张慕俊朗威风,得了个人,开始还觉得多了件玩物,心想让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时间一长就后悔了。才发现是个哑巴,也不懂陪自己玩,让他做什么都不去做,只会呆呆在门外站着,跟个鬼似的,还不如普通侍卫听话,有什么意思?

热度没了,一听方皇后所言,有点说不出的膈应。

李庆成道:“他不会陪我玩,刀也不拿出来看看,没意思,不如个桩子呢。”

方皇后笑道:“可不是么?能不能讨你欢心,还难说得很。”

李庆成专心盯着茶杯里转来转去的两个红枣出神,方皇后道:“你喜欢抡刀使剑的人,是不?”

李庆成想了想,点头,方皇后道:“母后也给你派个?我嫂子有个姓方的孩儿,长得标致,使剑也厉害,写得一手好字,什么都懂,武林世家一少爷,能陪你玩。”

李庆成道:“那敢情好,人在哪儿呢,让他来吧?这哑巴就算了,还给父皇罢。”

方皇后道:“你父皇给你派的侍卫,怎能说不要就不要?你去给你父皇说说,就说母后也给你挑了个人跟着,看他怎么说。”

是年方青余顺利进宫,追随太子身侧。

原来…方青余也是那时候来的。

李庆成小憩初醒,头疼欲裂。

张慕已不知何时站在厅内,李庆成道:“回来了?这么早?”

张慕表情十分茫然,李庆成这才记起先前是他把张慕唤回来的,再回忆小憩前的事,一场梦后,竟是记不太清楚了。

“没事了。”李庆成道:“你去罢。”

张慕问:“怎么了,头疼?”

李庆成道:“方才想说什么又忘了。”

张慕担忧地上前,探李庆成额头,被李庆成堪堪挡开。

“孙岩让我喝酒。”张慕说。

李庆成道:“去喝,别太晚回来,方才只是忽然无趣,想…嗯,寻个人陪我解闷,罢了。”

张慕从怀中掏出一管竹哨,轻轻用唇试了试,声音很小,继而把它放在桌上。

“给我的?”李庆成拈起竹哨翻来覆去地看,张慕点头。

李庆成吹响哨子,海东青飞进厅内,落在案前,乌黑的双目打量李庆成,又侧过头去看张慕。

张慕一躬身,再次出门。

李庆成抱着鹰发呆,海东青素爱干净,以喙将羽毛间隙啄理得一尘不染,也没有寻常鸟类的禽畜气味。李庆成想了会,朝海东青道:“我这是怎么了?”

又坐片刻,李庆成忍不住叫了名兵士,吩咐道:“把张慕叫回来。”

那兵士无言以对,李庆成道:“去,让他别喝酒了,什么话谈完就马上回来。”

兵士只得喏喏转身,李庆成又道:“算了,别去了,当我没说过。”

张慕出门一日,李庆成忽有种说不出的空虚,只觉坐不住,趴在桌上,朝不住转头四顾的海东青道:“慕哥怎也不爱说话,不爱说话的性子真要不得。”

海东青喉内咕咕咕地响,盯着李庆成看。

“那哑巴笑起来真好看。”李庆成出神地说。

片刻后李庆成收敛心神,喝了点冷茶,继续看书,方青余回来了。

“哟。”方青余颇有点诧异:“怎就你一个?”

李庆成没好气道:“这话像当侍卫的人说的吗?”

方青余笑吟吟地朝李庆成身边一坐:“想起我是侍卫了?”

李庆成不答,方青余道:“给口喝的吧,青哥连着给你跑三天汀城了。”

李庆成端过自己喝了一半的冷茶,方青余埋头喝了,说:“得了个消息,今夜孙刺史的儿子孙铿要到满堂春去。”

李庆成:“这有什么用?”李庆成想了想,也没什么作用,只得暂且放在一边。

方青余:“憋闷了么,幸亏今儿事完得早,能回来陪你。”

“谁要你陪?”李庆成推开方青余的脑袋,懒懒道:“挪开点,别凑这么近,仔细我儿子寻你麻烦了,你看,羽毛都张开了。”

海东青虎视眈眈地盯着方青余,一身鹰羽嚣张地竖立起来。

方青余:“那哑巴上哪去了?”

李庆成:“去孙家喝酒了。”

方青余稍稍眯起眼:“从年节到正月十五这段时间中,孙岩说不定会请你喝酒看戏。”

李庆成想了想,道:“有可能。”

方青余:“你打算怎么做?”

李庆成:“还没想好,我要趁此机会离间州尉与刺史,以及他俩与孙家之间的关系,让他们互相忌惮,都觉得对方在瞒着些什么。”

方青余想了想,道:“让他们都知道你来了,但林州尉与刺史以为你与孙家勾结,孙家又以为你与州尉勾结?”

李庆成点头道:“是,刺史是朝廷的人,孙家还没决定好,而州尉则完全不知道我来了。咱们先想个办法,暗中令刺史知道咱们在孙家的事,只要可信,刺史就会上报朝廷。”

方青余道:“然后呢?”

李庆成不吭声了,方青余道:“你想让我姑母知道你在西川,于是孙家不投你也得投你了。”

李庆成缓缓点头,方青余又道:“你不怕孙岩破釜沉舟,把你卖给州尉?”

李庆成道:“我近日就在想这档子事,要怎么做得天衣无缝,让刺史修书前去通禀京城,又要怎么瞒住孙岩,不让他起疑心。”

“最好的结果是朝廷派人前来,将林州尉的兵权收缴,再逼孙家把咱们交出去。这么一来,孙岩就得马上表态了。”

方青余道:“我倒有个法子,不过有些行险。”

方青余详谈许久,李庆成当即有了计划,说:“这下正好了,孙铿就在青楼里,事不宜迟,你安排人手,咱们这就上满堂春去走一遭。”

满堂春开了数十年,原是葭城一名江湖人老来赋闲的产业,兼接男女客,小倌,姑娘们并作一间,分东西楼,包厢数十,倌儿上百,掌灯时街前挑起大红灯笼。

岁末城中富贾络绎不绝,满堂春楼前停了不少官家马车,李庆成先令车在僻巷外停了,才与方青余踏着满街湿漉漉的雪进楼去。

方青余牵着李庆成的手刚进门,当即便有姑娘围上来,李庆成低声道:“你和谁接的头?”

方青余招手,一妇人便放下罗扇过来。

“她叫秋娘。”方青余道:“那日没入厅,在院外侯着。”

秋娘日前匆匆一瞥在院外看了个大概,知道李庆成身份,忙福道:“见过李公子。”

李庆成尚是头次来这地方,心内颇有些好奇,四处张望。

“还有少年郎?”李庆成不禁道:“你是老板么?”

秋娘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贱妾是给客人们管牌子的,满堂春是花堂,也兼作柳厅,楼里客人们点了姑娘小子,都着贱妾去分派。”

李庆成见秋娘倒像个知书达礼的,半点不似听闻中的老鸨,遂笑道:“你们还有分管的?孙刺史家的公子什么时候来。”

秋娘低声道:“只听闻订了位置,人还不曾到,循例都是掌灯后才来。”

方青余道:“先寻个隔间,上点酒菜,我俩先用了饭再说,待会你忙完了就上来,有事吩咐你,不需让姑娘来陪了。”

秋娘道:“行,公子这边请。”说着于大堂前一转,引着二人朝内间去,三层高的青楼内,走廊上有恩客与小倌追逐,闪入房内。

李庆成被带进三楼一间厢房内,一床一帐,便在床边坐下。

“怎也不见半分热情。”李庆成笑道。

方青余答:“将咱们当了自己人,来办事的,哪有对着主子挠首弄姿,甩卖风骚的道理?你在这歇着,青哥先去安排。”

方青余出外朝楼下望,见秋娘竟是换了副面孔,在一群美人莺莺燕燕簇拥中走向花厅。

那处正站着一人,正是孙诚。

孙诚笑道:“今日不是我,是当家的要待客。”

秋娘似嗔非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岁末来的大人多,孙刺史的公子也早早订了位置呢。”

孙诚无奈道:“也是仓促间定的宴,满堂春不行便别处去罢。”

秋娘笑靥如花道:“既是你亲自来说了,便留个位罢。几时来?”

孙诚如释重负道:“多谢了,将你楼里小倌都叫来,边厅里我挑一个。”

秋娘道:“今天这事…”

孙诚赔笑道:“当然心里记得…”说毕以手指去拈秋娘粉面,秋娘啐了口,领着孙诚朝内厅去。

不片刻孙诚领着个小倌出来,方青余停在二楼哭笑不得,心道今天真是得了头彩,那小倌年仅十五六岁,一身柔弱,虽无李庆成的锐气与悍勇,眉目间却依稀有点似有情,若无情的风韵。

孙诚道:“就他了,留着,稍后我家大少爷就来了。”

秋娘点头送客,那时间正有龟公提着茶壶,端了酒菜朝三楼去,方青余心思复杂,难以说清,只得转身跟着上楼。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回了一下书评,发现有不少大人对孙岩的智商提出质疑在这里解释一下本文至今用的都是第三人称李庆成视角,大家对李庆成已经有初步的了解与评价但孙岩是几乎没有的,对李庆成这家伙的认知也比较模糊。

咱们打个比方,假设,仅仅是假设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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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你从前公司的老板破产了,人也挂了,公司重组,资金全被侵占了某一天,老板的儿子(完全不认识的人)带着公司门口的两个保安,突然上你家来白吃白住在沙发上抽烟看电视,晚上出门去夜店玩还提出让你倾尽家底提供资金,因为他想东山再起至于如果侥幸成功后,要给你什么回报,则什么也不提。

你会怎么应对?这就是孙岩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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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相思酒 …

菜排布上,李庆成在厢房内等着,方青余轻轻拢上门,一语不发地坐在李庆成身边,给他斟酒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