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看了顺金一眼,不理他,走到纪渝面前,冷冷看着她。

纪渝避开她的目光,喏喏不语。

夕阳沉入江的尽头,点点余晖随着江波抖动,映出炫目的霞光。风越发的寒冷起来,刺骨的寒冷,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发着抖。

锦华点点头,又问了一遍:“你要去哪里?”

“我…”纪渝咬咬牙,“我要去见大哥。”

“咦?”锦华笑了一下,目光越发的深沉,“你不是答应我要离开的吗?为什么还要见他?”

“我…”

锦华不让她说下去:“你不用去了。就是回去,也见不到他的。他…他不会见你了。”

纪渝猛地抬起头,没有注意到她话中别的意思,失声问道:“为什么?他答应过我的,他会跟我一起走!”

“你别我了他是我的丈夫!”锦华冷冷得说,丝毫不留余地:“而你,你答应过我的要离开的。”

“我…”她语塞,只急得双目通红,流泪不止,一遍遍道:“大哥答应过的,我要问清楚。”

顺金默默来到两人身边,皱着眉头,握紧了拳头,强抑着,一言不发。

锦华看着她,长久,终于淡淡叹了口气,道:“你且先去吧。你大哥答应过的事情,一向会做到。难道你连这点信心也没有吗?”

纪渝盯着她,有些不很明白,连顺金也诧异的瞪大了眼。

锦华涩涩的笑了一下,说:“他答应了你要一起走,可也答应了我,要留下来。这可怎么是好?你放心,我跟他的协议,他要留下三年,这是他欠我的。三年后,我会和他正式离婚,他自然会去找你。”

“真的?”纪渝将信将疑,看看锦华,又看看顺金,想从他们的表情中找到些什么。“我还是要见大哥,他应该亲口对我说。”

说完不再理他们,绕过去朝纪家的方向去。顺金大急,要上前拉住她。

锦华挥挥手阻止顺金,冷冷道:“协议的另外一个条件是,这三年内,你们不可以见面。”

纪渝陡然停步。

锦华继续道:“如果你们见面了,我自然有办法让整个浔江,所有的人,都知道你们兄妹逆伦。”

纪渝浑身狂震。

锦华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惨无人色的脸庞,惊慌无助的眼神,心中一阵抽痛,放柔声音道:“你且忍忍,不过三年,到时愿意怎么样,还不都是随了自己高兴?况且,我不让你们见面,但你们不还可以通信吗?你们不是一直都通信的吗?”

纪渝抬起泪眼,看着她,抖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锦华叹气,对顺金道:“小叔叔,麻烦你送她上船吧。再晚江面上就不好走了。”

纪渝不再挣扎,任由顺金拥着她,送上江船。站在甲板上,她突然冲锦华鞠了一躬:“嫂子,是我对不起你。”

锦华摆摆手,也不言语,看着轻舟离岸。

顺金与她并肩而立,借着最后一丝天光眺望,直到那船隐在夜幕之后,方同时送了口气。

“幸亏你来的及时。我还担心忠伯的信送不到呢。”

锦华却再也忍不住,全身力气尽失,缓缓蹲下,捂着嘴,痛哭失声。

顺金叹气,伸手想安慰她,手到了半途,生生顿住。

江涛阵阵,风声呜咽,似乎直到此时,生命终结的悲痛才生生泛上来,夜幕中,整个浔江都沉浸在惨淡秋风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锦华才止住了泪。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的嗓音因为哭泣而沙哑,语气中的冷静却足以让人安心。

“那个伪满的护卫,”顺金咬着牙,双目通红,“他认错了人。把纪川当作了我。”

锦华倏的回头,盯着他,目光犀利。

顺金让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由自主避了开去。

终于,她叹气,不再言语,低头离去。

“锦华。”顺金追上去,“你放心,我一定会为纪川报仇。”

她点头,“那就拜托你了。”

“你呢?锦华?你怎么办?”

“我?”她停住,望着他,“我已经离开了,你忘了吗?”

顺金楞住:“可是,你说的那个三年之约…”

锦华眼睛又泛上潮红,她哽咽了一下,才道:“三年,不过是个缓和。希望那个时候她不再执著。就算是到时她仍然追究,想来也好过现在。只希望,到时的伤害能轻些。”

看着她走上回曾府的路,顺金忍不住又问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锦华停下来,举头看看天上隐约沉黯的星星,道:“纪川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完,我会替他完成。然后,我也会离开。”

“什么事情?”

锦华目光掉向大堤另一头,那里低矮的草屋连成一片,暗夜中模模糊糊的一片影子,“纪川心里始终放不下的,还有那些灾民。”

她冲顺金笑笑:“我帮他把这心事了了吧。”

过了半晌,突然叹口气,“我开始担心小渝了,她是那么死心眼的。”

顺金一怔,不明白刚才她还胸有成竹的规划三年之约,怎么突然就变了口气。他随着她的目光,望向黑沉沉江面,那船自然早已看不见了,只有天上一轮明月,把影子贴映在江面上,随着江水,向东奔流。

尾声

洛杉矶,圣文森特养老院

一大早,护士史蒂文森小姐走进病房,纪太太躺在床上,还没有睡醒的样子,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那满脸的纹理深刻繁复,在阳光中出奇的安详。她的身材小巧,躺在宽大的病床上,只占据了小小一方位置。史蒂文森小姐很喜欢这位沉默的中国老太太,她总是那么随和,从来不出口抱怨,即使在病得很厉害的时候,也只是温和得笑着。

这可爱的老太太,只有一个嗜好,就是写信,每天都写,却从不寄出去。

她看了一下,不出意外,在纪太太的枕边,发现了一封刚刚写好的信,没有信封,信纸上写满了方块的中国字。史蒂文森小姐拿起信,会到值班室,那里有一个大箱子,满满一箱子,都是纪太太写的,从来不会寄出去的信。

从纪太太住进来的第一天开始,她就会把写好的信放在枕畔,等着护士们来收取,她从来不关心信寄出没有,从来也不问。有时候,史蒂文森小姐想,或许因为写信已经成为她的习惯了,所以纵使没有人收,也是要写的。看来,纪太太也是一个孤独的人。

她打开那个大箱子,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收集纪太太的信,或许,这也是她的习惯吧。她笑了一下,把手上的信放进去。

突然呼叫器响起来,传来另外一位护士的呼叫:“史蒂文森小姐,请快过来,纪太太她…”

史蒂文森小姐一惊,来不及盖上箱盖,从从冲了出去。

一阵柔和的风从窗外拂进来,满箱的信纸四下散落,最上面的那一张信纸随着风上下翻飞,打着旋伸展,起起落落,如同秋风中的叶子,零落而去,只在空气中,映下一下方块的中文字。

大哥:

今天的太阳很好,多日的阴雨终于止住了。我很高兴,终于,能看见太阳。恐怕,我很快就看不见太阳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封信,可是还有很多话没说,只怕今后也没有机会了。心中甚为惆怅。

我已经几乎拿不动笔了,若这封信的字迹太过潦草,还望包涵。医生今早禁止我在写信,可是我还有最后的话要说,所以违禁写了。其实不写信的日子,我又能干什么呢?

大哥,我一直在等你,我不敢搬家,害怕你找不到我。我每天早上起来,都希望你能按响门铃,可是每次开门,外面站得都不是你。还有信,你从来也不回信,我想,你一定是丢了这里的地址,不然你怎么会不回信呢?

也不知你现在在哪里,与中国书信不通,已经二十多年了,想来没有信来,也不是你的错。

真的不能再写了,还有那么多的话要说。

只好祝你平安了。

妹 渝字

1975年8月

(全文完)

 

 

 

影入平羌[后记]

 

首先这篇文章献给亲耐的杜若。因为题材的缘故,很有些压力,是亲耐的杜若同学一路支持俺坚定信念,让俺写完的 [K3][K3][K3]。

还要多谢兰璞和太阳,从一开始,这个故事冒出头,到后面人物性格的定性,故事情节的完善,两位以无限的耐心与我讨论,并且及时指出不足之处,功不可没,一人亲一个。^*^

还有老白杨同学和司药儿同学,在这篇文章写作过程中,每个星期至少被我骚扰两次,陪上时间和耐心,和我一起泡在咖啡馆里讨论细节。尤其在那段最困难的日子里给予我实质上最大的支持。

最后要多谢所有各位回帖的朋友,你们回的每一个字,我都认真地看了又看,尤其在第七章以后,每天打开word开始写作之前,都要先看看回帖,才能鼓起勇气写下去。

对了,还有亲耐的娘,在别人都为这个题材吃惊的时候,是你不动声色客观冷静的态度给了我信心写下去。献上红心

接着就要诉苦了。

写这篇文章的过程,可谓多灾多难,先是出了车祸,然后硬盘被格掉,然后是整个硬盘报废,还有鼠标键盘的报废,病毒,等等不一而足。中间还经历了一次期末考试,以及一些意想不到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故。最后就是进程的严重滞后,原本计划7月12日完成的,但是一直到今天才完成,实在是惭愧得很。感谢各位的耐心和支持,再次感谢。

最后要说的是,关于结尾,计划中是写两个结尾的,也就是说,在十二章,纪川让纪渝决定的时候,这一个版本,纪渝接受了纪川,那么如果她拒绝,后面会是什么发展呢?另外一个版本会在近期完成,做个广告先

再次感谢所有耐心看完此文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