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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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阆风湖,我忽然一笑。管他那些个,我姝黎何时这么婆妈,这么举棋不定?想去就去了,他一句不准,就挡得住我吗?

当断则断,处事要果决。再说我又不是为他去的,我就是看看他死不死,如果危险我就出手,不危险我看看戏而已。绝世高手对决啊,平日里如何看得到?遵他命不参合就是了。

西日昌不能死,我还要靠他给我打葛仲逊。再多加一条微不足道的理由,用得好好的东西,若少条胳膊或短条腿的,以后用着不舒服。

我轻易的说服了自个,轻快的回昌华宫。陈风略有异色,但依旧不语。

回到寝室,我首先找琴盒,一拿才知里面竟是空的。这厮做得倒绝,连永日无言都给我藏掉了。没了琵琶,我另找面具,柜子里一翻查,发现他带走了一张粉面哥儿的,别的都在。

我换了灰裳,唤来陈风,乘他不备,下了禁忌。他苦着脸道:“陛下说,大人若擅自行动,后果自负。”

我冷笑道:“我赶他前头回宫不就得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说了你后果自负。”

想了想,我解开陈风禁忌,又道:“这一去得好几日,也不知宫中谁能为你解开。你也清楚,我要去,几个你都拦不住。话我就不多说了,你留在宫里多多担待,等我回来。”

陈风却不肯,死性子还跟当初一样,拼死拦路。他比当年修为更高,但我更今非昔比,三下五除二,一掌击晕了他。将陈风拖入寝室桌下,关门后我飘身而走。

凭着腰牌,我出宫畅通无阻,还顺手牵了一匹枣红马。夜间盛京宵禁,我牵马而行。灯火通明的盛京城分外绚丽,一种异样的滋味浮上心头。我的人生在此改变,黑夜之中,万家灯火闪闪烁烁,大杲的气息透着豪情和浓烈。

一样稠广人众,宽街大道,它却不似西秦京都的声色犬马。少奢华的丽街华楼,多是阔院广厦,少胭脂腻香少靡靡情曲,多是男儿粗犷声响干脆。而寻常的盛京百姓质朴豪爽,面上身上大多都洋溢着富足、热情。

走着走着,我萌生了从来未有的念头。这也是我的城市,我的第二家乡。如果说以前的我只为自个活着,那现在我则想为我的家乡活着。什么时候,我远在西疆的家乡能像眼前一般?

我开始有点了解大杲臣子的想法:让天下共同得享盛京的富强,把天下交给最强干的君王。虽然他们的君王也有点毛病,但比起另外二个,比起前朝大多数君王,更有能力。好坏不是评价一国之君的标准,能力高低才是。

为了这一信念,大杲的臣子们接受了弑兄篡位的昌帝,为了这一信念,大杲的臣子们大多舍私为公,所有的争论和努力都目的一致。

我在盛京南门出示了腰牌,通过城关。回望夜色中的都城,我无限感慨。需要懂得才会欣赏,需要理解才能行动。我还没有全部弄懂西日昌的意图,但我已然决定,自个去看个明白,弄个清楚。

出了盛京,我急赶南屏山。卫尉的腰牌很管事,驿站换马官吏没有半句罗唣。

越近南屏,我越觉江湖多侠士。不少大杲武者也与我一般,正赶往南屏忘忧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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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丑妇面具所赐,南行一路我并不惹眼。徐端己这点倒没说错,江湖儿女对容貌妍丑不放心上。

到了南屏山北面,我这才发觉镇南将军上官飞鸿派重兵驻守了南屏的上山要道,严禁大杲的武者通行。军士们转述西日昌旨意:我们这么多人围堵南越一支,忒不象话,要看热闹的全部山脚下呆着。

大杲的武者虽然失望,却不肯离去,居满山脚各家客栈,等候山上传下消息。

我也坐于一家乡野茶寮休憩,琢磨自个该如何上山。显见西日昌不想大杲的武者参合罗玄门与嵩山派的约斗,动用了军队坚壁清野。我若想上山,只有三种法子。一是出示腰牌,以罗玄门人的身份光明正大上去。但想到陈风转告的后果自负,我就心凛。

二是冒南越嵩山武者之名上去,不过被揭露后,后果更严重。

三就是偷偷摸摸自个爬上去了。

放下三枚铜板,我欲离去。茶翁却追来还我二枚。“姑娘,老头我不挣钱,回个本就成。都是咱大杲侠士,都为罗玄门助威来着,老头咋好意思多收你钱?”

我谢过了他,牵马时转念一想,便去找茶翁寄马。茶翁还不肯收钱,一旁一位粗壮汉子帮衬了句:“这位茶翁啊,茶钱你要回本,帮人养马也得备下草啊!这钱要得!”

茶翁这才接过钱,我对那汉子点头示谢,而后出了茶寮。不想没走多远,却觉汉子追了上来。

我停下脚步,他赶到后嘿嘿一笑道:“看你寄马,就知你打算上山探路。怎么样,一块儿去?”

我皱眉打量他,方正黑脸,一双小眼炯炯,从面容上判断是个外憨内精的家伙。再看他随身携带的一口九环刀,手上厚茧,细细感知下,此人修为至少到达上元初期。

“走!”不与他废话,到了无人山壁前,我施展身法,轻盈的攀了上去。

“好!”他赞一声,紧跟上我。

山壁陡峭几乎垂直,我一口气上了数丈后,便抽出腰间细水,往壁上一戳。“嚓”一声轻响,利器入山石,我捏着剑柄,悬身半空,俯视汉子。只见那汉子身若壁虎,手似钢爪,不慌不忙的往上攀来。凡被他抓的山壁,都留下指洞。

我放下心来,他能跟上。汉子见我望他,对我咧嘴一笑,真正的歪嘴黄牙。

我们继续上行,汉子跟在我后头问道:“我叫黄围,姑娘你叫啥?这么好的身法我走南闯北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沉声道:“叫我西门即可。”

黄围又扯几句,被我不冷不淡的回了,他知我不爱语,就没了闲话。

抵达南屏北峰前,我感知山顶上有人,对黄围竖指示意,后者心领神会,轻手蹑脚起来。

我们又上几丈,并肩停留在山壁上——只需一个翻身,就可伫立北峰,但这个身却不好翻。

我与黄围的行径早有大杲武者干过,而这些人此刻都被放倒了。一位官员正在对他们打官腔:“陛下早有旨意,严封各处通道,我也知各位爷一片好意,但陛下之旨,不可不遵。你们说叫我怎么办?”

另一人的声音我熟,是罗玄门的吴轩,他冷冷对躺在地上的五人道:“你们想去也成,只要胜过了我!”

地上一人沉声道:“罢了罢了,在下非你对手。就到此为止。”

吴轩出手如风,解开了说话者身上禁忌,那人告辞后被军士接走。其余四人迟疑片刻后,也一一服输,先后被带走。

官员向吴轩讨好道:“多亏吴先生在此,不然让我们当兵的出手,以多胜少,他们也不会服气。”

吴轩并不理他,对着我和黄围的藏身之处冷冷道:“还有二个,也上来吧!”

黄围闻声而动,我无奈的跟在他身后。我们翻上山顶,黄围即横刀大大咧咧的问道:“怎么比?怎么算过了你这关?”

吴轩的目光却停留在我身上。我蹙眉,他的眼尖,一眼盯的就是我腰牌,而我此刻身上灰裳,想必他也见过。

官员向我们打哈哈:“这位爷,这位女侠,能不动武就别动武,刚才那几人你们也见到了…”

官员话说了一半,却听到吴轩道:“请便!”不仅官员怔住了,黄围也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吴轩一展单袖,仅凭他的气势,黄围就知决非他对手。

“前路凶险,一切以你自个的性命为重!”吴轩的话再次让官员和黄围色变。

我向吴轩一礼,径自飘身向前,黄围连忙跟上,却被吴轩拦下。

“你不能去!”

“为何?她能上得,我却不能?”

我已走远,却听得清楚:“本不想拦你,但为了我罗玄门门主安危,闲杂人等,概不放行!”

黄围再问,答他的就只有气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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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峰位于南屏群山中心,乃南屏最高之峰。我一路南上,远远瞥见另几处上山要道也守着罗玄门人,正想着南越人该如何上山,就见一队身着青衫的武者滞留在缓坡前,从他们的发式衣装一眼可辨来自南越。

我没有上前,吴轩模棱的言语已说明他不会多嘴,既然他人不知我身份,我自然没必要暴露——我是偷偷摸摸来的,就偷偷摸摸到底。

我远远偷听了这队人言谈,得知他们乃嵩山门人,被前头的罗玄门人放上山后,上过了忘忧峰,而峰上只有三位罗玄门人在等候。嵩山派也是南越名门,以多胜寡的事终究做不出,所以这队人就下山了。

“罗玄门门主胆子够大,就三人坐在上面品茶观景,不知等谁来着?”一人感叹道。

另一人接口:“我想他在等有分量的人,我们还是听掌门吩咐,在此等候吧!”

我匿气绕过他们,打算悄悄走另一条道,刚钻入丛林,只听这队人接二连三的发出了惨烈的叫声。我连忙停下身法,回头查看。这一看我惊住了。

林季真一身玄衣,手中的寻常长剑变幻成了收割性命的魔器,一道道鲜红的血从分割的肢体上迸发。他穿梭在人群中,所过之处,没有活口。一个字,快。极限的手速,起初就快,而剑动之后就更快。

我不禁想起了跟随答喜的时日里,答喜的解释。林季真以凝聚的气劲催发手速,达到了手速的后续变快,实质上,这并非手速,而是气劲的厚积喷薄。

林季真很快收割完这队人,他弃了沾满血迹的长剑,从尸身中挑换了把干净的剑。当他回头往我这个方向看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心跳跟他的气劲一样,加速了。

当日他与我切磋身手,我处处受制,而他所拿我之处,无一不是死穴致命。若他那时对我不怀好意,我岂非在此人手下,连逃了无数次性命?

思绪起伏,跟着二人说的二句话浮现脑海:

不用和这人练了,木头人一个,我记得二十年间和他加起来说的话也没超过三句。

前路凶险,一切以你自个的性命为重。

看着林季真一步步走来,我竭力保持冷静,控制气息。此刻我已判断,林季真有问题!

能瞒过祸害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法子:少说话,甚至不说话。二十年间祸害和他说的话没超过三句。而唐长老介绍他曾是杀手,杀手这个身份则是最难调查的。

无论祸害打什么算盘,屠杀南越武者决非他意图。他要杀的话,何必这么麻烦,让上官飞鸿遣军围个水泄不通,瓮中之鳖就是了,又安全又便捷。只要人全落到他手里,随他怎么捏。而现在祸害国策走造名之路,无论如何都不会用下策杀人灭口。

可林季真却在杀人,大杲武界将背黑锅。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林季真已经发现了我。从他前面杀人的气劲来看,他的修为在准武圣后期。同样准武圣的我,却只有初期,这一初一后,若在清元区别还不大,但到了准武圣,却是一天一地,一首一末。何况林季真还有对我百战百胜的战绩,我只能从他手下过三招。

林季真已经近到让我清晰再见他的面容,寻常无奇的五官脸庞,不变漠然的神色,仿佛时间场地回到了月照宫,他淡漠的望着我,等着擒我要害。

我知藏不住,在他离我丈余时,起身微笑道:“林长老果然厉害!我藏得那么好了,还是被你发现了!”

林季真脚步一滞,这是个好机会,但我却没利用。跑了就显我心虚,他必然追我。我的身法逊于他,没等我跑到忘忧峰,脑壳就会被他削了。进攻也不合适,挨千刀的祸害藏掉了永日无言,不然我琵琶在手,如何会给林季真近身的机会。天一诀乐音,以武者自身的安全而言,最适合中远距离。

所以我沉声问:“林长老还要杀什么人?我帮得上吗?”

林季真凝视着我,还是欠缺表情,欠缺到令人毛骨悚然。

世上最好的杀手,就是最无情的杀手。他没有感情,也没有感觉。无喜怒无爱憎,将杀人当作了吃饭睡觉。

卷十三;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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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季真开口,他只吐几字还好,说一句完整的话,声响就跟锔子拉沫,枯涩难听。“原来是你啊…那你跟我走,随便挑把兵器。快!”

我心彻底凉了,一个平素不开口的人突然说话,没问题就见鬼了。我垂首道:“我惯使琵琶,不过…”

我慢慢抽出腰间细水,林季真眸光一亮:“好剑!”

葱翠的南屏山上,细水如一道晶莹的清泉,瞬间在我们之间划分了一条细微的鸿沟。林季真手中的只是寻常利器,而我的细水却是世间的剑中魁首。

能占一份优势就多占一分优势,我心意已决,再与他虚与委蛇只是浪费唇舌,武者终究要靠武力来说话。

林季真忽然抛下手中之剑,缓步向我走来。他再无言语,行动却说明一切。他根本不屑用剑,也不惧我手中细水。他更知道虚套已失了意义,我们谁都不会信。

我不敢大意,也将细水往身后一掷。林季真顿了顿脚步,又继续逼近。他自然不会以为我投剑认输,而是当他抛了长剑后,细水的优势便荡然无存。剑术的对决,包括了剑本身,而对我们双方来说,剑,都不是自个最擅长的武器。二把剑成了二个笑话,各自躺在地上,如同谎言,最终只能给事实让路。

林季真的厉害在于他越到后面越快的手速,换而言之,手就是他最强的武器。明面上,我远非他对手,但实际上,我仍有一搏之地。这是祸害提示我的,不要随意使出自个压箱底的功夫。自从苏府与苏世南动手我用过手印,之后我就再没有用过一次。

我捏了个起手诀,这个最简单的手印蕴涵了我多年历练的精髓所在,不改变周围的气场,以匿气而入磅礴的气劲。气劲自然如风过山林,无迹可寻,拂过林季真的时候,他侧耳分辨了一番。

我的耳畔再次响起多日前答喜的提醒:别看林季真手速厉害,动作干净,但他那套也有个弱点。比如说出拳袭人,握紧拳头凝全力一击是一种,而更高明的是打出去后,还有后力可收。出力三分,后续七分,这才是真正的绝妙出击。林季真收得少了。

我们的距离一分分缩近,并非月照宫切磋,林季真也知我将拼出全力,所以他走得极慢。准武圣的对决,首先对上的是彼此的信念。我冷冷的想,他有葛仲逊那么强吗?

“你确实不错!”林季真动手前说。他的衣裳扬起,周身爆发出强劲阴狠的气劲,鹰爪向我抓来,风驰电掣的速度。

我默念,这不过是增加了气劲后的攻势,我傻才会同修为比我高的他对决气劲!我双掌交错,微小的螺旋气场呈现掌中。林季真首次笑了一声,也是很漠的笑声。如同那日上午一般,我不过以螺旋气场抵御了一下,旋即就闪避。跟着林季真的另一手拍来,同时弓腰曲身,就身法而言,他确实当世一绝。切换自如,速度奇快。我不得已向右纵身,螺旋气场在他手底下粉碎。

“第三招!”我喝一声,却是大开大合,展开灰袖,似放弃了所有抵抗,实则赌上了我的武道。林季真不为所动,一爪向我面门抓来,我的灰袖回拢,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然而他始终比我快,先一步按到了我的面门,指尖嵌入我的面庞,我猛的感到了一阵刺痛。还好,答喜没有说错,林季真的收力不怎么样,到这里为止了。

我们所处的南屏山腹地,平缓的坡前,周遭的景物骤然改变,当林季真察觉的时候,我生平施展的最强手印已改变了局面。矮草尽数匍匐于地,长出地表的全被巨风卷起,拖入漫天飞舞的气场中。气场在我们头顶形成乌云,扭曲了空间,以肉眼无法窥视的无形音波摧毁血肉之躯的林季真。

我从他抓住我的指缝间看到了狰狞痛苦的表情,我能感知他的气劲正在飞速抽离,而他体内的气脉正在被高速运行的天一诀手印搅乱截断。

同时,我也感到自身疲软。这一手布下的超强手印,耗尽了我所有心力、气力。首先我不能让他一下子就置身于气场中心。林季真太强,很容易发现气场中心的气劲大异寻常,他一旦警惕,要击杀他就不容易。然后我要诱骗他接近气场中心,在我们游斗时,我一步步拉他到那位置。最后我大展衣裳,发起手印所能笼罩的最大气场,赌上的是前所未有的天下至柔,难被察觉的无迹细微。

可惜到此时,我发现无论我怎么改变,我的气劲到后头总是咆哮。

林季真七窍流血,跟着身子往后倒,他牢牢抓住我面门不放的手,牵拉下丑妇的面具。他瞪着血眼倒在地上,身子很快瘫化为血泥,更恐怖的是,他死前还竭力想笑。

我坐在地上,喘息又后怕。当我展开衣裳的那刻,他的手速只差一线就要了我的命。

气场消散,空中的木尘草屑泥粒回落,唰唰唰,声如雨下。我没去看它们是否覆盖了林季真的残尸,只拣起细水,蹒跚而走。

卷十三;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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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南屏山居住二年多的我,找了处最近的隐蔽林间,调息固气。林季真的那一抓,不仅在我面上留下痕迹,还伤及面骨。丑妇的面具当场被他抓破,不能再用,被我收回了怀中。暂失了再战的气力,又失了身份的掩饰,我只得选择躲藏。

我与林季真一战,惊动了南屏山上的高手,不过须臾,就有几人从我身旁擦过,前往缓坡。我不敢用感知窥听,只隐约闻到几声震怒。

“都是一剑致命?”

“这里还有一个…”

那几人的声音我不熟,最后听他们说,要去禀告掌门。我心里念叨,去吧去吧,赶快离开这里。

仿佛跟我心念作对,罗玄门的唐长老来了,二批人撞上就起争执,虽然没动武,但言辞都不好听。唐长老不知林季真死因,嵩山派只见死了一队门人。死无对证,二批人争论半日全是白扯,最后忿忿各自东西,平白耽搁了我调息。

他们走后,我仔细揣摩前因后果,隐隐觉得南屏约斗不止二方势力,若是二方势力,情形没有这么浑浊。顺着这个念头,我猛然惊出一身冷汗。我只见林季真在杀南越武者,若他调转刀口,罗玄门人该如何防备?

夜幕初降的时候,我撕下一截灰裙,蒙面而出。爬上一处悬崖,我极目眺望几处上山峰面,黑黝黝的山色难以分辨人影。再望远,山脚下灯火辉煌,还能见着上官飞鸿的一角军旗。

收回目光,我继续攀爬,不到忘忧峰,我无法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面上隐痛,我的状态已恢复至鼎盛,这还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大战不伤,连我自个都想不到。

凶险是不言而喻,我取胜的行径简直算诈胜。凭借天下绝学,还设计林季真,不是诈是什么?但为了活下来,我毫不在乎诈胜。光明正大只能对君子。

忘忧峰下,我仰望峰上,一轮弦月掩在云后,一层银光弥漫山色,树影婆娑。正在我犹疑如何悄然上峰,一道白影如箭,从忘忧峰另一面射上山顶,在夜空中留下淡淡残影。我当下决定,不再攀爬山壁,施展身法窜入山道,借由树影山石的遮蔽,快速上峰。

在峰前百步,我弹身跃上一株树,蹲在枝头,小心聆听前方动静。有人在低语交谈,离得太远听不清楚,但人我见着了。

粉面哥儿的面具不在西日昌面上,谁戴着暂时还分辨不出。粉面哥儿与答喜一左一右伫立在西日昌身后,而西日昌坐于青石上,怀中所抱,赫然是永日无言。

一青裳道士和刚才的白衣剑侠,正与西日昌言语。看五人神态举止,若不知情,还真以为是场文人赏月。

我一眨不眨的盯看着,西日昌始终神色淡泊,好象真是位世外高人似的。青裳和白衣不敢怠慢,一直正色而言,而西日昌大约一耳朵进一耳朵出,浑不上心。回答二人言语的是粉面哥儿,光看面具不可得知此人真正的神情。

忽然我感知身后又有人来了,气劲极其恢弘,一时间月色更黯,忘忧峰上刮起一阵飕飕阴风。这气劲我很熟悉,葛仲逊!果然与我所料不差,西秦如何会错过这一趟混水?我甚至大胆猜测,林季真极可能是西秦派来的奸细,长期潜伏于罗玄门。

我按捺住冲动,继续屏息静气观看。青裳白衣向西秦国师行了江湖礼节,西日昌依然不为所动,他不动,他身后的二人也没有动作。

不知葛仲逊说了什么,青裳白衣神色一变,肃然起敬的对西日昌各自说了句话。西日昌这才有了反映,却是抱琴对葛仲逊言,后者的眼光便锁定在永日无言上。

我实在很想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便无声下树,悄悄又近数丈。但闻葛仲逊道:“陛下得了中正九天,还不满足吗?”

西日昌反问:“国师对天一诀死心了吗?”

另二人狐疑的望着葛仲逊与西日昌。

西日昌没有给葛仲逊反驳的机会,他接着道:“国师想必知晓,得天一诀便能得整个天下,中正九天又算什么?朕把它葬在了大杲皇宫的阆风湖。”

卷十三;10

10

我闻言大惊,与我命运休戚相关的天一诀究竟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西日昌以平缓悠长的声调惊住了场中所有人:“诸位想必都知道,朕曾有位宠妃,出自西秦西疆,乃黎族族长之女,但诸位恐怕不知的是,黎姝幼年曾亲眼目睹了一起惨绝人寰的血案。西秦黎族一日之间满门被杀,只因贼人误会黎姝的兄长黎容怀有天一诀。黎姝侥幸大难不死,被罗玄门人救下,拜师习武,可她生平志向惟有手刃仇敌报家族血仇。为此,她抛弃贵妃的尊荣,舍弃世间荣华富贵,重返西秦,即便艺不如人,她也在唐洲城下拼死一战。什么样的仇人,什么样的仇恨,能让一位少女离开恩爱她的夫君,能让一位少女宁愿战死也不愿苟活?”

虽然西日昌说的是假话,但也有真话在内,这真真假假的话句句牵动我心。他说的没错,如果此刻让我选择,葛仲逊的性命和我的所有,我宁可同归于尽,也不作它选。

葛仲逊叹了声,西日昌依然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换了哀声继续道:“朕每每思及爱妃的音容笑貌,就情难堪。作为一国之帝,朕不能因她的私仇引发二国战事,所以朕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了她,最终使她走上了不归路…可是,唐洲三城朕要了何用呢?她都不在了。葛国师,你见过她不止一次,你知道的,她很美,很不同寻常的美,凄美。”

葛仲逊终于道出一声是。

跟着,西日昌的言辞尖刻起来:“朕不知道天一诀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更不相信得了它就能得到天下!黎安初得了天一诀,结果死了,黎容不知得没得到,也死了,而在此之前,得到它的人不计其数,这些人中有王者吗?连枭雄都没有!休说天下,连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可见天一诀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真正仁善贤明的君王,靠的不是武力,而是百姓。只有让自己的百姓衣食无缺,富足安定,这才是明君!葛国师,如果你替西秦王而来,那请你回去转告他,唐洲三城朕不要了,还给他便是!朕再次辜负了黎姝,而你们西秦也该反省了!西疆的边民,难道不是西秦的子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