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我无法言语,倒是慕西雁最先回了神,拉开侯熙元道:“侯熙元,冷静点说话!有什么一点点说清楚!”

侯熙元颓废的坐在地上,沉默了许久才开始述说他的遭遇。

侯熙元本是彝族族长的幼子,三岁后被抱养在侯家,西秦国师葛仲逊一直视其为日后控制彝族的重要棋子。所以当慕西雁说他不配姓侯,他就知道我们并非西秦派来的人。

侯熙元从小被当作纨绔子弟来栽培,但是权势富贵没有迷惑住他,反倒养就了他眼高于顶的狂傲。彝族人曾找过年少的他,要他认祖归宗,他信了自己是彝族人,却不肯归彝族,也不买西秦宰相侯吉甫的帐。他说他就是他自己,跟谁人都无关。彝族和侯府都拿他没辙,他过了很长一段随心所欲的日子。

侯熙元在我离开唐洲后,调查了我的过往。这也就是他到盛京不住客栈却住姬肆的缘故。他查询我的往事,势必需要动用葛仲逊和侯府的力量,结果葛仲逊拿出了木西族鉴石,谎称那是黎族当年给他的定亲信物。

“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侯熙元悲伤的说。连定亲信物都是假的,木西族鉴石与黎、彝二族有何关联?

“你是真的。”我沉声道,“你是真的就足矣!”

侯熙元感动的望我,他确是我所见最真实的人。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全部表达,他的这份真情虽然粗糙,却从不虚假。

“黎黎,我要告诉你的秘密不是这个。”侯熙元飞快的闭上双眼,当那双眼再睁开后,已换了另一种伤感。

“你的兄长,黎容,他可能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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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即石化。容哥哥还活着?当日我从死人堆里醒来,未及一一细看,也不敢不忍再多看一眼,就逃了出去。可我亲眼见他在老贼手中,断了四肢浑身是血,如何还能活得下来?

“当年葛仲逊从容哥儿嘴里掏不出任何一字,眼见容哥儿就要死去,这时候却来了二人,延续了容哥儿的性命。”侯熙元低低的道,“你必然听过药王杜微的名字。”

我不禁后退了一步,侯熙元瞅着我的眼道,“另一人正是你的夫君,大杲昌帝当时的昌王。”

我的心顿时痛了起来。

“他们带走了容哥儿。若干年后,南屏山上,葛仲逊隐晦的以此事要挟,换回了一条残命!”

我慢慢软倒在地,我很想像侯熙元一样发狂的呐喊,他是骗子,他们都是骗子。他瞒骗了我多少年?他分明知道我兄长的下落,却从不提一字半句。

“黎黎,你告诉我,当年你被李雍送给他,你是否甘愿?”侯熙元的声音直指我心,“你逃过是吧?逃到了西秦遇到了我。你报不了仇,又委身于他,把什么都给了他,连命都不要。可你得到了什么?”

黄昏的残阳斜射入房,房里三人,一个站着,一个坐地,还有一个软瘫着。

“也许昌帝另有苦衷,也许他最后会告诉你原委。但是黎黎,我要提醒你,这个男人太可怕了。”侯熙元叹了口气,“他能隐忍多年杀兄篡位,编织谎言阴谋乱世,我无法相信这样的男人会真心待你。你身上必有他要的东西,起先我以为是天一诀,但容哥儿都在他手里,那就不是了。是什么我不知道,总之你要小心。”

慕西雁走到我们中间,左顾右盼后道:“大人,我也有话要讲。我们西疆三族,本就不隶属西秦,也不属于任何国度。历来帝皇哪个没有野心,而作为小国只是想存活于世。我木西一族投靠大杲,是逼于无奈。现在木西和黎族都已名存实亡,只剩彝族一脉,整个西疆一片散沙,西秦也不日将亡,乘此良机,我们该联合起来。昌帝欲取天下,我们分个边陲之地,应该不难。”

我惊讶的望他。从西日昌掌缘获取一块国土,谈何容易?

侯熙元沉声道:“不错。黎黎,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西疆想想。西疆被奴役多少年了,换个主人还不是一样受人掌控?若木西族这位兄弟说的事成了,往后你即便还愿意跟着西日昌,他也会有个顾念。”

我的头脑一片混乱,只见慕西雁将蓝鉴石递还给侯熙元:“你拿着它,到西疆去,我木西族人见它如见族长。他们一定会听从于你。”

“那你呢?”

慕西雁道:“我守护大人。”

侯熙元捏紧鉴石,盯着我道:“黎黎,我知道你对西日昌用情已深,但有件事请一定要记住,我侯熙元会在西疆等你。”

他不看好我与西日昌,正如我也不看好他到西疆能有所作为。听着二个男人交换彼此族人的联系方式,听着他们关于时局的推测和利用,我只觉得自个身在网中。每个人都有野心,都有欲念,他们编织一张张或大或小的蛛网,或张网以待或狰狞猎杀。情感也是一张巨大美丽的罗网,用它捕获女子的心最合适不过。

“黎黎,这是乱世。”侯熙元道。

“大人,昌帝没有说错,你的心到底是软的。”慕西雁道。

我缓缓起身,整理了下自个的衣裳。

“究竟如何是对如何是错,我无法定断。”我摸着腹部道,“我本来一直不觉得,但你们今日叫我觉得,我确实有了身孕。我有了他的骨肉,我有了孩子。”

侯熙元瞪圆了双眼,难以置信的望着我的肚子。

“我的孩子孕育于乱世的腥风血雨中,孕育在权势的争锋残杀中,我这个做母亲的能做什么呢?前几天,我又杀了人。无论我愿意与否,挡我孩子父亲前路的人,我都会亲手杀了。”我感到了悲哀,清醒的悲哀。我的命运早同西日昌紧密相连,并且与有没有孩子没有因果关系。有了孩子,只叫我更明白,我会为他做什么,做到什么地步。

“就当我今日没来过,没见过你,什么都没听到过。”我黯然,几乎迫着声道,“侯熙元,请保重。”

说完,我再承受不住房间内压抑的气氛,夺门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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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个是如何跑回皇宫,慕西雁一直无声无息的紧跟着我。我眼前总出现幻觉,我的兄长微阖着双目,挂在老贼手中,以眸光喊我的样子。我的族人躺在血泊之中,浓重的鬼幽之恨惨淡了天空。西日昌将我压在身下,嘴中不知在咒骂什么。西日昌将我扣在臂中,我怎么都挣脱不了。

妃子血发出沙哑的哭声,永日无言不休的响着厚重的抨击声。我的眼前一片黑,我甩了甩头,再睁开眼,原来,天已经黑了。

我深吸一口气,疾步冲入太医院,揪起苏堂竹的衣襟,喝问:“说,我兄长关在哪里?”

太医院的人见我架势,早溜得一干二净。苏堂竹瞠目结舌的问:“你要问什么?”

“我的兄长黎容,被你师兄关到哪里去了?”

苏堂竹轻拍我的手:“先松开我,小猪!”

我松开他,他沉静的问:“你确定你的兄长在我师兄手中?”

我皱起眉头:“难道你不知道?”

苏堂竹摇头,我失望的坐到了椅子上。苏堂竹没必要骗我。

“跟我仔细说,什么时候,什么地儿的事。”苏堂竹冷静的问。

我隐去侯熙元不提,将当年发生的事对他简单一说。苏堂竹听后沉默了许久,才沉声道:“我想我是知道的。”

我立时激动的站了起来,他却缓缓道:“小猪,你别伤心。你的兄长应该已经去了!”

我跌回椅子。

“当年我师尊带着师兄去了次西秦,回来后不久师尊就仙逝了。我听师兄说,师尊是为了救一个不识好歹的倔小子才会劳累。师尊年纪大了,受不得累,更受不得气。我跟师兄说,要见见那小子,师兄说也死了。那人应该就是你的兄长。”苏堂竹低声道,“如果他还活着,师兄没道理不让你见他。所以你别多想了,师兄虽然心狠,分寸还是知道的。”

“是这样吗…”我喃喃。

“我不知道你从何得知你兄长的事,师兄干了很多坏事,但说他坏话的人未必存着好心。小猪,要相信师兄。他不想你知道的事,你就不要去查。”苏堂竹忧郁的看着我,“你看你为了这事大动肝火,对身子不好。这些年师兄待你如何,我都看在眼里,他要再像从前一样待你,我第一个就会站出来。他若辜负你,我就算舍了一切,都会带你离开…哦,我的意思是…意思是…”

苏堂竹语无伦次起来,我尴尬的道:“谢谢。”事到如今,很多话不用言语也彼此明了。

“没什么。”苏堂竹飞快的换了笑脸。

虽然我还有很多疑问,但我无法再问下去。诚如苏堂竹所言,侯熙元从老贼口中得知的真相未必是真的。

与苏堂竹共进晚餐,席间他一直扯着闲话,我知他在哄我开怀,可惜水准很差,与西日梦得没得比。我渐渐转了心思,我将会有自个的孩子,风雨也罢,沉痛也罢,都已过去。乱世也会终结,新的生命和新的生活等待着我。也许还会有波折,但只要有自个的孩子陪伴,我想我终能克服所有困扰,度过所有难关。

“听说孕妇都会有恶心、呕吐的妊娠反应。”我请教道,“为何我跟正常人似的?”

苏堂竹笑道:“不是所有孕妇都会反应那么强烈的,而且小猪你才二个月不到。”

“哦。”我忽然想到,杜微过逝时,苏堂竹只是个孩子,如何学的医术?转念想到苏世南,我便明白了。

苏堂竹乘我不备抓了我的手,又把了次脉,却拧起眉头道:“咦?这回怎么感不到孕脉?”

我想了想,放开气劲,他笑道:“原来是这样!小猪,你真是个怪人,气脉改后,不用气劲就是个寻常人,啥都感知不到。”

正说话间,侍卫来报:“大人,浔阳急件!”

苏堂竹看过文书后,变色道:“小猪,师兄命你马上赶往浔阳!”

“出什么事了?”我拿过文书一看,“叶叠”二字赫然入目。

原来南越现在正在流传花重被西日昌下药毒死的谣言,叶少游不明就里,加入了南越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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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没提过笛仙的催眠笛音,但当日动静那么大,西日昌不会不知。倘若战场上回荡叶少游的笛曲,那么仗就不用打了,将是南越一边倒的局面。我只是恼怒,直到花重去世,叶少游才知道花重对他的情深义重,而他的愧疚又被南越利用,笛仙不是笨蛋又是什么?

我背着琴盒驰骋马背日夜兼程,浔阳恰是午后。远远望去,大杲最南端的边陲重镇,桃红柳绿草长莺飞,春光明媚。跑近才觉浔阳城一片沉闷,城门紧闭,城墙后隐约一排弓箭手。

我纵马来到城下,立刻听到陈风的声音:“是西门大人,赶快开城门!”

城门后传来搬移重物的声响,而后门开,我拍马而入。陈风亲自引我往西日昌下榻的浔阳治所。一路春风萧瑟,街道清冷。浔阳的百姓早在西日昌驾临之前,被疏散了大半往它城。西日昌下的命令果然是严防死守,不与南越正面交战。

治所正厅,我见到了一身戎装的西日昌。

“陛下!”我行礼,而他亲自走来扶我起身,“辛苦你赶路了!”没有多余的话语,也没有亲昵的举动,他安排我入座。在军部里,他只是统帅,正如在朝堂上他只是帝皇。

“上官将军,目下西门已到,我军不必再挂免战牌,南越人要战,我们就战。”西日昌顿了顿又道,“他们有叶叠也只能小规模骚扰,但我们有西门,可以放开打!”

上官飞鸿应声,但他的副将颇有异议:“请教陛下,西门侍中可敌得过笛仙叶叠?”

西日昌瞥了我一眼,冷冷道:“西门,你可知罪?”

我出列道:“西门认罪,叶叠的乐音武技乃西门所授。西门请将功折罪。”

在场的浔阳将士除上官飞鸿外一片惊愕。

西日昌笑了笑道:“坐吧!你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文质彬彬的笛仙会披挂上阵。”

我配合完唱合,他就开始部署作战计划。我以前研究的鼓曲,他早分派到各支部队,而地宫里找到的燮朝秘藏武器,苏世南也命人造好,分别运到了西秦和浔阳二线。浔阳迟迟不开战,一方面有叶少游的因素,另一方面,西日昌不想南线过早打响,更不愿拉长战线。听他的意思,我军只驱赶南越军队,不攻城占池。

西日昌部署完,各将士领命而去。西日昌这才笑吟吟的拉我去了后厢房。

一进房,他就将我按到门上,“想死我了”,那手跟着在我身上揉捏。我只觉浑身一热,还没道完“我来得急,身上脏”已被他堵住了嘴。我浑身滚烫起来,在盛京的所有疑惑一下子抛到了脑后。

西日昌飞快的解开我的束腰,褪下我的裙裤,放我伏身桌面,折我腰身。我还未抓紧桌缘,下身就被火烫的贯穿。

“忍着,不要叫…”他呻吟了一句,开始凶猛的抽动。

桌子发出摇移的轻颤,戎装与衣裳,相互摩擦出不和谐的声音,而身体与身体制造着低俗的乐章。在喜欢与厌恶之间,在迎合和被迫之中,我攥紧双拳,咬着唇齿,忍受身体的激越和心情的压抑。

我是他的女人,也是他的玩物,我是他喜欢的女人,也是他喜欢的发泄。归根结底,我是他的。他说只要我开口,无论什么都满足我,可他如何知晓,我要的满足,也是他的满足。为此,我接受他的一切。

这真的疯狂。我千里迢迢的赶来,收到了他热烈欢迎。我很想告诉他,我有了他的孩子,我又不想告诉他,因为这个时候显然不适合。

这一次,我终于听到了西日昌大口的喘气声。他紧紧压在我身上,对着神魂不在的我,断断续续的道:“被你诅咒上了,别的女人我都不要,没有你,我被阉了!”随着他的话语,我剧烈的颤抖起来,眼眶里嗪着的泪再也忍不住,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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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日昌整好衣装,温柔的抚了下我的发,道:“军情随时变换,委屈你了。”

我低低的应了声,声若呻吟。

简单的清理了下自个,我跟随他走到南城墙上,遥遥可见远处南越的营帐,点点灰白缀在苍绿之间,映衬着春景。相比之下,浔阳城头的防备未免大煞风景,军士们披坚执锐,强弩滚木随时以待,另有几样希奇古怪的巨大铁筒架在城墙上。西日昌向我介绍道:“这便是纥吕留给大杲的火炮。很管用,长距离摧毁性的攻守重器。”

我仔细看了下,有几分地宫所见的模样。

“苏世南命人改动了下,这方面,他是能人。”西日昌在我背后问,“小竹在盛京还好吧?”

我点头:“他一直待在宫里。我把鸾凤宫清了下。”

西日昌笑了:“留着丹霞公主的命就是了,旁人无所谓。”

“对了,田乙乙呢?”

西日昌答:“用她拖了点时间,现在送走了。”

我再想不出话来,安静的站在城头。我请战西秦被他所拒,而今被召至浔阳,却没有半分战意。对南越,我谈不上好坏,南越没有我的仇人,反倒有一位能算朋友的,我答应花重护之周全的人。即便没有当日花重的托付,我也不想与叶少游为敌。可我没办法,与我并肩的君王英武飒飒,落日的辉煌闪耀在他的金色铠甲上,折射出淡淡的红光。我现在想明白了,就算不召我到浔阳,西日昌也有把握取胜,就是伤亡会很大。他要保留兵力,所以才召我。

天光暗淡了下来,西日昌对我道:“走吧,今晚不来,就是明日了。”

我默默追随他。下城楼的时候,他回望我一眼:“累了?看起来气色很差。”

我迟疑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你知道我兄长的事吗?”

西日昌停住了脚步,轻声问:“你听谁说的?”

我立刻确定,他见过黎容。我整理了下思绪,斟酌道:“我在盛京见到了侯熙元,听他说老贼当年没杀黎容,而是交给了你。”

西日昌站在城楼的阶梯上,沉默了许久后,突然拉住了我的手,牵着我往下去。他低垂的眼眉,沉郁的神情,看得我心狂跳。黎容必然已经不在,不然他不会这个样子。

“我不信老贼的话。”过了一会,我追加一句,“我把侯熙元打发走了!”

西日昌依然沉默,直到回了治所,他都没有开口。

我们沉闷的用了晚膳,他才对我说了往事。

“当年我师从葛仲逊手中救下黎容,他只比死人多一口气,但他的眼神明亮,他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他用眼神对我说,离他远点,他要安静的去。他不信我们师徒别无所求。如果是寻常情况,并不能震撼我这样的人。可是黎容当时很惨,他的情形已然坏到不能再坏。受尽酷刑,四肢断残。我永远不能忘记他的那双眼,分明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他却坚持着,那需要多么坚强的意志?那次对你用绿光断魂的时候,我放过你,就是因为我从你眼中依稀看到了黎容的影子。”

我垂首,他问:“还要听下去吗?”

我默默点头。他叹了声,一把搂住我,道:“我真不愿告诉你。”

黎容一心求死,以杜微的精湛医术,只能治愈身伤,无法治愈心死。黎容不进药食,拖拉了半年,病故,杜微也因此郁结,随后亡。

“你兄长时常对着一物发呆,我将那物与他一起葬了。”西日昌顿了顿,沉声道,“你不知道,那是你满月的时候,彝族的聘礼。你被许配给彝族的族长之子,聘礼就是彝族的传世宝物,一块红玉。因为彝族红玉有辟邪怡身的效用,你幼年又贪玩,你父亲怕你弄丢了,就把它挂在了黎容颈上。”

我在他怀中轻颤,原来侯熙远说的这件事是真的。当年兄长以为我被打死,他才舍了生志,直到死前,他都不能释怀。他替我受罪,就是希望我能活着,活下去,而我死了,他便了无牵挂。

西日昌拭去我的泪,低低的道:“快乐的事我才想对你说。这件事我也不好受,想到你早就许配他人,我就想灭了彝族。”

西日昌合衣搂了我一夜,南越军没有夜袭,而我们也无法安睡。我总觉得他还有什么没说,但悲伤已经太重,连我自个都不愿再探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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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西日昌突然翻身起床,我跟着他站到了窗前。他推开窗户,漫天的纸花飘扬。白色冥纸纷纷扬扬,如同雪花,带着诡谲的幽冥鬼气,散落浔阳。

“真会造势!”西日昌冷笑一声,手持逆龙斩奔向了城头,我从琴盒中取出永日无言紧随其后。

站在城门上,看得更加清楚,南越军士借助风向变更,大撒纸花。这真真讽刺,南越王不许花重入葬南越,南越军士却在为他撒花祭祀。

浔阳的城门沉重而开,按照昨天西日昌的部署,大杲的军队迅速在城前列阵。第一遍战鼓在城头响起,弓箭手和藤甲兵严阵以待。

我终于有了点战场上的感觉,那曾经响彻脑海的鼓韵,一声声敲打出戎马倥偬,撞阵冲军的气势,冲淡了漫天的纸花。

陈留王徐罡风一身白袍,远远出现在视野中。几乎是同一时间,大杲与南越二方下达了进攻的军令。飞舞的纸花被漫天的箭矢取代,咆哮的战马和砍杀声很快响彻浔阳城前。

西日昌一手按在我肩上,沉声道:“你只有一个任务,破了叶叠的笛曲。”

我点头。

“乱军之中,自己小心。”

我再次点头。

“去吧!”他一推我后背,我轻盈的从城头飘落。玄衣飞扬,怀中的永日无言仿似感到了战场的气氛,带着我沉重往前。

我穿过大杲军士的阵势,不需他们相让,我的身法足已越过所有障碍。飞箭与我擦身,战刀在闪,又黯然。我很快抵达了二军交锋的前线,寻常军士根本砍不到我,当我窜身之后,就很少再有人来惹我。武者的身法令他们畏惧。

我逐渐明了西日昌说我不属于战场的原因,我的出现是如此突兀,甚至有南越军士见了我后,停顿了片刻手中的利器,而停顿的代价是死亡。无数人在我身旁倒下,更多人在我身旁撕杀。鲜血倾洒在新生的野草上,飞溅到我的玄衣上。我低头看到裙摆上西日皇族的族徽,再看身处的战场,我恍然明白了红日白泪的意思。

在战场上,太阳不是红的,要突破血光的笼罩,只能以敌人悔恨的泪光来洗刷。我伫立在战场中央,亲见大杲军士的勇武。同样是拼死作战,南越军士阵亡或悄然无声或绝命呼喊,而大杲军士却带着满足的笑容卧倒沙场。单以军力而论,大杲确实骁勇天下。

我不想杀人,只凭着灵巧的身法,闪避在刀光剑影中。而我也谨记,我任务只是破了叶少游的笛曲。不久,南越军队开始后退。在上官飞鸿的命令下,大杲军队没有追击,纷纷退到了我身后。笛曲在二军各自后退的嘈杂声中幽幽响起。依然是无名笛曲,却平添了份怨恨,不再催人入眠而在扰人神智,逼人疯狂。我叹了声,世间在变,人也在变。

我指压宫弦,永日无言在二军中发出了第一声响,沉重而伤感。笛音骤然消散,我没有用气劲,只以二指拨一弦。食指和中指不停重复相同的动作,不停的拨弹。这正是当日我与叶少游结伴七重溪时,我对侯熙元的弹法。上弦下弦,一抑一扬,一清一浊。

四周安静下来,天地之间只有简单的韵律,沉重转到悠扬。无须繁多的变化,最简单的乐音畅响世间最朴素的情感,回忆。